齐谨之继续用骄傲的语气说,“…谢氏商号的谢老爷也觉得此事可行,经过协商,与拙荆一起合作种植园。今年只是试水,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所以才会分外小心。外人瞧了觉得神秘,偏又不知道实情,便开始捕风捉影的胡乱猜测。”

说到这里,齐谨之做出委屈的模样,摊了摊手,“唉,拙荆不过是见乌蒙百姓过得太苦,想帮忙寻找一条致富的道路,可落在那些别有用心的歹人口中,竟成了‘为了一己之时而故意种植毒花’,天使,我家宜人实在冤枉啊。”

内侍终于将目光从‘摇钱树’,哦不,是从胡椒藤上移开,听了齐谨之的话,讪讪的说道:“那什么,如果种植园里种的全都是胡椒,那、那顾宜人确实冤枉!”

萧二十九干脆利索,直接一指前方,“既是如此,那咱们就将整个种植园转一圈,还人家一个清白!”

内侍苦着脸,暗骂一句:真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直娘的,他这不是生怕自己累不着还是咋的?”

而且最最要紧的是,他们若是在小西山呆的时间过长,再转道去‘那边’的时候,所有的证据都将被销毁一空。

届时,就算他们到了,也抓不到齐谨之的半点把柄。

可萧二十九开口了,齐谨之又一副‘不洗刷冤屈誓不罢休’的模样,内侍还真不敢拒绝这个提议。

僵硬的点了下头,内侍道:“也、也不用将整个种植园逛一遍,只需抽检几个地方看看就好。”

这是他的底线!

萧二十九眸光闪烁了下,悄悄看向齐谨之。

齐谨之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已有安排,让他不必担心。

萧二十九舒了口气,对内侍说:“就听天使的。走吧!”

小西山向南五十里的密林中,一座不起眼的山坡前,齐大勇带领二十多个乡勇,悄无声息的围了上来。

“头儿,这里不是咱们府尊的盐场吗?”是自家的地盘啊,作甚还这般鬼鬼祟祟?

一众乡勇中,一个二十来岁、皮肤微黑、身体精壮的小伙子挠了挠头,不解的问道。

齐大勇没说话,而是紧锁双眉,竖着耳朵小心的观察着。

谨慎的模样,引得乡勇们心里惴惴,纷纷敛住呼吸,不敢出声打扰。

好一会儿,就在所有人都快要受不了这紧张的气氛时,齐大勇忽然说:“不对,里面的人不对劲。”

方才说话的黑脸小子赶忙问道:“怎么不对?莫非混入了歹人?还是有人作乱?”

不能够吧,明明他们什么都没听到。

“确实有人作乱,却不是混入,而是颠覆!”

齐大勇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却听得一众乡勇心里一哆嗦。

什么叫颠覆?

难道在乌蒙地界上还有什么人,居然敢来强占府尊的盐场?

齐大勇没多做解释,直接下达命令:“阿水、阿刚,你们两个各带一队从左、右两侧包围盐场。阿明,阿达你们几个跟着我从后面摸上去。”

被点名的几人赶忙应声。

齐大勇认真的叮嘱:“记住,行动时切莫发出任何响动。另外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动手!”

这次是所有的乡勇齐齐回答,“遵命!”

齐大勇比划了‘行动’的手势,众乡勇分作了三个部分,两队人一左一右摸上了山,剩下的四五个人则跟在齐大勇身后,随他从后侧的峭壁攀了上去。

两刻钟后,齐大勇带领几个乡勇成功爬上了峭壁,来到了盐场的后面。

躲在一块巨大山石后面,齐大勇仔细的观察着四周,两个耳朵不时的抖动着。

“咦?竟一个人都没有?”

齐大勇的耳力是军营里练出来的,行军打仗的时候,趴在地上就能听出几里开外的马蹄声,然后根据声音推断出人数和具体的距离。

他听了好几遍,发现在这片山林里,除了些小动物,竟没有人活动的声响。

整个山林算不得多寂静,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头儿,要不我先过去看看?”

说话的是个黑瘦矮小的男子,年纪不大,却浑身透着一股子灵活。

事实上,他的身手非常灵敏,人更是机灵,兄弟们给他取了个绰号‘气死猴’,并亲昵的叫他‘阿猴’。

“好,你去,”

齐大勇点了下头,“阿猴,小心些,一旦发现有任何异常,赶紧逃开,安全最要紧!”

“您就放心吧。”

阿猴灵巧的跃出山石,几个纵身,竟真像个猴子一样在树木间腾来挪去,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人影。

齐大勇几人继续隐蔽。

不多时,几声清脆的鸟叫响起。

齐大勇细细的听着,这是齐家军的密语,“头儿,一切安好!”

齐大勇伸出右手,比了个‘前进’的手势,他自己先冲了出来,其它几人紧跟其上。

几人轻手蹑足的进了盐场,循着声音找到了阿猴。

阿猴正呆呆的站在一处简陋的灶台前,听到身后的动静,慌忙回过头。

见是自己人,阿猴才拍拍胸口,而后一指那灶台,道:“头儿,果然有问题。您快看,这是什么?”

齐大勇几步并作一步的赶到近前,定睛一看,也有些傻眼,“天、天哪,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莺粟果?还有,这、这大锅里的熬制的汤汁是什么?”

大锅里还冒着热气,棕色的汁液咕嘟咕嘟冒着泡儿,而灶台周遭的案板上,则整整齐齐的码着一块块的金褐色的膏体。

第135章 魅影乍现

“神、神仙膏?”

齐大勇眼睛都看直了,僵硬的摸起一块膏体,放在鼻端闻了闻,那味道,竟与传说当中的神仙膏颇为相似。

“头儿,卓筒井不见了!”

阿猴有些着急,话说他家齐头儿关注错重点了呀。

这里可是府尊大人的盐场,整条山脉足足挖了三口卓筒井,而他们所在的这个位置,原本应该是三口井中口径最大、出盐最多的地方。

问题是,好好的卓筒井竟凭空消失,煮盐的大锅里煮着不知什么的怪东西。

还有还有,盐场有上百名匠人,可现在,那些人全都不见了。

不对劲,大大的不对劲啊!

齐大勇猛然醒过神儿来,举目四看,周遭空落落的,确实没有卓筒井的影子。

更有甚者,周遭的地面甚是平坦,根本没有井口的痕迹,卓筒井上盖着的亭子也消失不见。

如果不是曾经多次来盐场巡视,曾经亲眼见过卓筒井,乍看到眼前这一幕,齐大勇都有可能觉得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井、亭子,或许它原本就是个熬制神仙膏的神秘作坊!

“嘶~是谁?到底是谁?竟有这么多的能耐?”

齐大勇曾经驰骋沙场,挥刀砍人早已是家常便饭,心理素质非常强硬。

但此刻,面对如此诡异的场景,他也禁不住后脊背发凉,心挑疯狂的加速!

“头儿,”阿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京里的贵人待会儿就要来这里了呀!”

如果让内侍看到这一幕,亲眼瞧见这么多熬制的成品和晾晒的半成品,齐谨之夫妇就是跳进黄河和洗不清了。

而齐姚氏的诬告也妥妥的落在了顾伽罗的头上——人证(贺氏)、物证(神仙膏)俱在。就是妙真大师也不好公然帮顾伽罗开脱啊。

方才出城门的时候,猛然听到内侍提到了‘小西山向南五十里’的字眼,齐谨之心中便有些不好的预感。

所以才会与萧二十九郎一起绊住了内侍,悄悄命齐大勇带人赶赴盐场查看。

在齐谨之的想法里,锦衣卫极有可能察觉到了西南小山太过隐秘,推测里面有什么猫腻。

他们应该没有想到这里会是盐场,而是误以为是什么秘密作坊。比如暗地里加工逍遥丸、神仙膏的制毒作坊。

而妙真大师怀疑的那位幕后黑手。也很有可能想在西南小山做文章。

比如偷偷运一些莺粟果藏到山林里栽赃给齐氏夫妻。

但齐谨之等人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位黑手竟这般厉害,几乎将整个盐场给连锅端了,栽赃更是栽得令人胆战心惊!

“…”

齐大勇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丢下那块金褐色的膏体,从衣襟里取出一个竹筒,用力扯了一下引线,然后丢入空中。

嗖~啪~

一朵小小的橘色烟花在空中炸开。这是齐家军用来召集人手的信号。

看到这个信号,不管是齐大勇带来的人。还是附近巡视的人,只要是齐家军或是他们训练出来的乡勇,都会第一时间赶来。

发完信号,齐大勇拍了拍手。集中所有精神,围着灶台前的空地缓缓的转了起来。

他脑海中不断的回忆卓筒井的模样以及大概的位置,边走还边用脚尖碾着脚下的土地。试图寻找什么痕迹。

许是人在巨大的危机前容易爆发潜力,齐大勇转了几圈。还真让他发现了一处松软的地方。

他立刻蹲下身子,直接用双手拼命的挖着。

阿猴几个见状,赶忙冲上来帮忙。

阿猴果然不负机灵的美名,赶过来前竟还不忘顺手抄起一介竹铲。

“阿猴,你身手灵敏,对山林也熟悉,你现在就去周围的密林转转,看看可有什么发现?”

齐大勇快手抢过阿猴手里的竹铲,催他去四周搜寻。

卓筒井很深,背后算计的那人再厉害,也不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将井彻底堵死,顶多只是覆盖的井口,最后做足伪装。

且井上的亭子、取卤的竹筒都不是小物件,想要轻松带下山销毁并不容易。

齐大勇记得很清楚,昨日早上前来巡视的乡勇还没有发现异常。

至今天清晨,中间也不过只有一天一夜的时间。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那些人不但要打败盐场的十来个护卫,还要将亭子、卓筒井拆除,控制所有的匠人,最后还需要把大量的莺粟果运到山上,熬制成品…这么多活计,还要做得滴水不漏、不走风声,必须耗费时间。

一天一夜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非常不易,后续扫尾的工作或许就有点儿顾不上了。

齐大勇推测,亭子、竹筒什么的估计就在周围,

阿猴听了齐大勇的交代,答应一声,一个纵身,灵巧的钻进了山林中,很快消失不见。

齐大勇则带着几个属下继续开挖。

果然,几人挖了没多久,便露出了一尺见方的扁平石板。

齐大勇心里一喜,丢开竹铲,小心的搬开了石板,露出一个盘子口大小的圆口,圆口四周的土质很是坚硬,边缘也非常光滑,显然是经常受到摩擦所致。

“找到了!”

齐大勇悬着的心总算稍稍落下了几分。

就在这时,奉命在盐场四周埋伏的二十来个乡勇全都赶了来。

“头儿!”

众人齐齐抱拳行礼。

齐大勇直起身子,下巴指向灶台,“阿水,你们几个赶紧把这些害人的果子给我弄下山,暂时找个偏僻的地方埋起来。”

唤作阿水的小队长赶忙应声,然后带着自己的十个属下当起了搬运工的工作。

幸而盐场的库房还在。推车、竹筐等工具也都在,阿水他们这才能顺利的将一堆至少两百斤的莺粟果一点点的运下山。

齐大勇又对另一队的乡勇说:“阿明,你们去其他两处作坊探一探,看看可有什么发现!”

阿明小队长点了下头,领着自己小队的兄弟飞快的赶往不远处的工棚。

交代完了差事,齐大勇继续按照记忆中的画面,围着井口寻找亭子四根柱子的位置。

山间一片寂静。除了偶尔吹过的细微风声。便是齐大勇等叮叮当当忙碌的声音。

“快点儿,再快点儿,不然就真的出大事了!”

齐大勇急得满头大汗。掰着手指算时间,唯恐坏了自家大爷的事。

就在齐大勇死催活催、率领众属下努力干活的当儿,齐谨之那边终于找不到理由拖延时间,无奈的跟随内侍出了小西山。

“真的无事?我怎么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萧二十九与齐谨之并辔而行。瞄了眼前方不远处的马车,悄声对齐谨之说道。

“我已经命人过去。应该没什么大事。”

齐谨之的心绪也有些不宁,但面对有可能出现的危机,他还是极力保持镇定,决不能自乱阵脚。

思索了片刻。齐谨之问了句:“对于那个幕后黑手,大师真的没有怀疑目标?”

萧二十九的呼吸有一瞬的急促,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摇头:“没有。主子只是猜测,那人极有可能是宗室或是开国元勋之后。”

其实。妙真大师心中已经圈定了几个人选,只是其中牵扯到了四大国公府,偏齐、顾两家就是其中之二,妙真还真不好对这两口子说明。

再者此事只是妙真的猜测,她手里根本就没有证据。

皇帝都不能单凭一些‘传言’就捕风捉影的怀疑宗室或者勋贵,就更不用说妙真一个带发修行的尼姑了。

妙真相信顾伽罗,却不信齐谨之。

她的这种想法也直接影响到了萧二十九等一众属下。

所以,如果这个问题是顾伽罗问出来的,萧二十九犹豫片刻后还是会据实以告。

问话的是齐谨之…呵呵,萧二十九只能打个哈哈了。

齐谨之沉吟片刻,压低了声音,“二十九哥,你们常年在京城,消息定然灵通,我想请您帮忙查个人。”

萧二十九挑眉,“谁?”

齐谨之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句:“铁槛庵庵主!”

萧二十九神色一变,旋即又用惊讶的表情做掩饰,“静善老尼?她有什么可调查的?”

齐谨之观察入微,自然没有放过萧二十九的短暂失态,但他还是装着没有发觉,目光看着前方的山路,微微蠕动嘴唇,吐出一句话:“我怀疑,贺氏与铁槛庵有关!”

他说这话绝不是指贺氏曾经被关押在铁槛庵,而是暗指贺氏背后的影子是庵堂,或者干脆就是那位庵主。

萧二十九定定的看着齐谨之的侧脸,良久,方道:“好,我会传信回京城,请兄弟们调查一下那个老尼姑!”

一行人慢悠悠的赶着路,正午时,齐谨之还‘体贴’的建议大家暂且找个地方用饭,顺便再歇息片刻。

内侍心里急,可他的肚子叫唤的更急,看了看近在眼前的无名小山,他艰难的点了下头,任由齐谨之热情招呼他用饭、歇息。

小西山前往西南小山,不过五六十里的路程,可齐谨之他们硬是耗费了一个多时辰。

等他们拐入山谷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太阳开始朝着西边慢慢滑去。

“停、停,就是这里!”

内侍扒着车窗,辨清方向后,用力拍着车厢壁。

齐谨之打马赶了过来,顺着内侍指引的手看过去,然后故作惊讶的说道:“天使要去这座山搜查?”

内侍点头,“没错,就是这座!”

说完,内侍斜睨了齐谨之一眼,鼻孔对准他,“怎么,这座山咱家去不得?”

又是一个去不得!去你娘的去!

齐谨之在心里暗暗骂了这阉货一句,脸上却仍是谦卑的笑容,“去得,天使自然去得。只是不瞒天使说,这里是我家宜人私人的产业,山里有匠人做活计,倘或有什么唐突之处,齐某提前代我家宜人给您告个罪!”

说着,齐谨之有模有样的冲着内侍拱了拱手。

内侍却嘿嘿一笑,别有深意的说道:“这里‘也’是顾宜人的产业?呵呵,那咱家更要去看看了。大师不是说了嘛,定要还宜人一个清白,所以呀,这个地方必须仔细的查一查。”

齐谨之一脸坦荡荡,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内侍下了马车,扬起下巴,大步往山上走去。

齐谨之和萧二十九对视一眼,默默交换了个眼神,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嘿嘿,曹百户可是说了,这山里有‘干货’,且让他当着萧二十九的面抓个正着,切切实实的拿住了齐氏小夫妻犯罪的证据,看妙真大师还能说什么!

一想到能让那个跋扈的老女人吃瘪,内侍便充满力气,这次也不喊累、不叫苦了,吭哧吭哧一路爬上了山。

然而,当他命人砸开关闭的山门,迅猛的闯入腹地的时候,却被眼前的繁忙景象给惊呆了。

亲,不对啊,说好的莺粟果和神仙膏呢?

怎么忽然变成了一个简陋的亭子和一个造型怪异的大长竹竿?

咦,有灶台?!

内侍的眼睛一亮,快步奔了过来,伸头看了看冒着泡泡的大锅,却发现里面并不是什么褐色的汤汁,而是有些浑浊的白色液体。

“这、这是什么?”内侍记得很清楚,曹百户说了,真正的神仙膏是褐色的,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明显跟他看到的不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