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谨之的追问,萧罡没有意外,也没有惊慌。

他既然敢用‘千年醉’,就事先想好了对策,根本不怕齐谨之怀疑他。

“大哥觉得那酒不错?”

萧罡学着齐谨之的动作,手肘撑在大腿上,手掌扶额,上身向前探去,距离齐谨之的脑袋只差一尺之遥。

两人头靠着头,偷偷摸摸、神神秘秘,如同两个接头的地下工作者,说话的声音也压得十分低。

“何止是不错啊,简直是非常好。入口绵柔,味道清冽,后劲儿十足,难得的好酒啊!”

齐谨之生出大拇指,由衷的赞了一句。

“大哥喜欢就好,这是小弟特意托了朋友带来的,京城市面上从未有过的新品种。大哥如果喜欢的话,小弟可以再请朋友送一些过来。”

萧罡眉眼带笑,让他原就俊美的面庞多了几分鲜活,就像阳光下的一颗钻石,闪烁着令人迷醉的光芒。

尤其是一双琥珀色的双眸,深邃而明亮,仿佛一池潭水,引人沉醉。眼波流转间,更是波光潋滟,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魅惑。

齐谨之愣愣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遮掩似的轻咳两声,身体向后坐了坐,跟萧罡拉开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口有些干,齐谨之以为是宿醉的后遗症,赶忙抓起高几上的茶碗,也不管茶水是冷是热,咕咚咕咚灌下好几大口。

萧罡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得意。这世间,还真没有多少人能抵抗得了他的魅力,无论是男还是女。

“好呀。那样的好酒自是多多益善。”

齐谨之喝光了一碗凉透的茶水,方觉得嗓子没那么干涩,胸腹间那股莫名冒出来的燥热也得到了适当的缓解。

他继续问道:“对了,你刚才说朋友?是什么样的朋友?门路倒还挺广的,想来不是个普通人吧。”

“大哥果然厉害,一猜即中,”

萧罡缓缓靠回椅背上。笑容和煦。“小弟的那个朋友在京郊开了个铺子,平日里不对外开放,只招待一些交好或是相熟的朋友。”

“铺子?什么铺子?难道是酒楼?”齐谨之很感兴趣。急忙追问道。

“是,也不是。”

萧罡想了想,组织了下措辞,“我那朋友姓王名东承。祖上也曾跟着高祖爷打江山,攻城的时候不幸阵亡。舍下一家妇孺,全靠其祖的同袍兄弟资助才活了下来。东承的祖父是个精明人,拿着叔伯们给的银钱开了几间铺子,经过一番苦心经营。竟成了气候。在当地,也算是有名的商人。王家饮水思源,富贵后没有忘了旧日的恩人。奈何那几位资助王家的人早已故去。王家便在城郊买了个田庄,专门雇佣一些退役的兵卒。或是伤兵做活。”

一边说着,萧罡一边觑着齐谨之的反应。

果然,当他提及军户、伤兵的时候,齐谨之的眉毛微微动了下。

萧罡便知道自己选对了切入点,继续道:“大哥也是领兵打仗的,所以知道那些兵卒并没有什么特长。除了种田,下苦力,他们什么都不会干。王家的人便请了厨师、木匠等各种‘术业有专攻’的人前来教授那些兵卒。”

齐谨之有些明白了,他猜测的说:“所以,王家的那个特殊铺子里什么都有?”

萧罡合掌赞道,“大哥英明,什么都瞒不过您!”

齐谨之不好意思的摆摆手。

萧罡玩笑了一句,接着说:“说‘什么都有’不免有些夸张。但凡举吃喝玩乐的把戏,王家的‘快活山庄’却是应有尽有。而且样样都是极好的,有些个好玩意儿,更是‘快活山庄’的独家秘方,外头市面上根本就没有!”

“快活山庄?那铺子的名号?”齐谨之微微蹙眉。

萧罡点头,“没错,东承的祖父常说‘人生在世,唯快活二字’,山庄建成后,便取名快活山庄。”

“忒粗俗了。不过听着倒挺有趣儿的,就是不知这快活山庄是否真的名副其实啊。”

齐谨之搓了搓下巴,颇为意动的说道。

“如果大哥愿意的话,小弟倒是可以带您过去瞧瞧。”

萧罡说得很随意,并没有极力劝说的意思。

“好,就这么说定了。”

齐谨之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一拍椅子扶手,干脆的说:“我前些日子回洛阳,跟上峰请了一个月的假,如今假期还没有消,正好可以出去溜达溜达。”

说话的时候,他的脸上闪过一抹黯然。

萧罡猜测,昨夜齐谨之估计没少挨顾伽罗的絮叨。没准儿这夫妻两个还因此而大吵一架呢。

否则,他今晨来的时候,齐家的下人便不会是那副模样了。

吵架好,齐谨之在家里过得越不顺心、越憋屈,他才会越想往外跑。

如此萧罡才有机会下手!

“来人,给我备马。”

齐谨之站起身,扬声对外头喊道。

承影飞快的跑了进来,听到齐谨之的吩咐后,满眼的为难,迟疑的说:“大爷,您昨夜醉得厉害,精神不太好。大奶奶特意交代下来,今个儿务必请您在家里好生歇息。”

齐谨之腮帮子上的肉突突的跳了几下,强行忍下翻滚的怒意,冷声骂道:“你耳朵聋了?没听清我的话?爷要出去,赶紧给我备马!”

承影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最后败退于齐谨之骇人的气势,答应了一声,踉跄着跑了出去。

“大哥,大嫂说得没错,您宿醉初醒,确实该好好歇一歇,左右快活山庄又跑不了,咱们以后再去也一样!”

萧罡状似理解的劝说,实则说出的话却让齐谨之愈发狂躁。

“歇什么歇?我的身体我难道还不清楚?哼,妇道人家,她懂什么?”

齐谨之眼底闪过一抹阴狠,没好气的低吼了一句。

萧罡见齐谨之坚持,不好再劝,‘无奈’的与齐谨之一起离开齐家。

出了京城,顺着官道,齐谨之和萧罡骑着快马,身后跟着十来个精壮侍卫,一行人呼啸着往西山方向而去。

快马跑了半个时辰,萧罡领着众人拐进了一条小路,七拐八绕的,竟来到一处山坳中。

穿过唯一的入口,顺着宽敞的山石路行进了一刻钟,齐谨之惊讶的发现,在四面环山的盆地上,居然有如此精美、雅致的建筑群。

没错,他们眼前是一片层层叠叠的庭院,亭台楼阁、水榭池塘…美轮美奂的江南园林,仿佛一个全新的世界,闯进了齐谨之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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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9章 另一个世界(二)

进了快活山庄,齐谨之才发现,自己过去的二十年真是白活了。

快活山庄,确如其名。

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能在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享受,得到快活。

如果你是个吃货,别担心,请到快活山庄来。这里有羞煞宫廷御厨的绝品大厨,做出来的珍馐佳肴连神仙都抵挡不住诱/惑。

如果你是个风流浪子,别犹豫,请到快活山庄来,燕瘦环肥、潘安宋玉应有尽有。

如果你是个风雅才子,别迟疑,请到快活山庄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各样的知音随处可得。

如果…

齐谨之跟着萧罡,穿花拂柳,一路往快活山庄的中心腹地而去。

一路上,各色风景、各种摆设,声乐阵阵、莺歌出谷,美人含羞、玉郎娇媚…人世间能想得到的豪奢享乐,一一展现在他的面前。

一而再、再而三的冲击着他的世界观。

齐谨之甚至有种感觉,妄他出身名门望族,自以为享尽了世间的富贵,来到这里,看到这些后,齐谨之才发现自己是怎样的‘无知’。

直娘的,和这里相比,京城所谓的销金窟、奢华场,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快活山庄一共有六大部分,以‘逍遥居’为中心,其它五处分别散落在外围,形成了梅花的造型。”

萧罡仿佛没看到齐谨之那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模样,一边引路,一边轻声介绍:“咱们要去的就是逍遥居。那里主要是茶楼、酒肆和戏园子。小弟给大哥带去的‘千年醉’,便是逍遥居酒肆的招牌,十分受客人的欢迎。”

“客人?”

齐谨之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好奇的问道:“对了,我刚才就想问你,来这里的都是熟客?”

萧罡脚下一顿,看了一眼左右,笑着说:“基本上的都是熟客,或是由熟客引荐的新客人。还有一种客人,就是咱们军方的人。”

“军方?”

齐谨之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大齐最忌讳党争。文官和武官天生不和。文官们因为同窗、同科、师生等关系而汇聚成了一股庞大的力量——文官集团。

而武将则因为同袍、上下属或是父子承继等关系,形成了另一个特有的利益阶层。但却没有一个统一的名字。

军方,单从字面上来说。应该就是指武将这一利益阶层吧?

萧罡说:“没错,就是军方。”

齐谨之皱眉,没了方才的好奇与艳羡,神色陡然变得凝重起来。

既然武将们有了个统一的名称。那为何他齐家不知道?

好吧,就算齐家不再执掌西南大营。但其他三大国公府为何也毫不知情?

大齐最顶级的武将都不知道的事,怎么在下头却被弄得有鼻子有眼?

齐谨之定定的看着萧罡,眼睛里充满审视的意味。

萧罡丝毫不躲避他的目光,坦然的迎上去。笑着说:“我知道大哥在疑惑什么。其实,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四大国公府声名赫赫,大齐武官兵卒无不心生仰慕、敬畏之心。京城十六卫、地方上的各大卫所。其统领十之八/九皆出自四位国公爷的麾下。可以说,四大国公府是大齐军方的四根擎天柱。可让生活中中低层的士卒们不解的是。那些个咬文嚼字的酸腐文人都能左右相护,为何咱们这些以性命相交的武人们却团结不起来?”

齐谨之一惊,脱口道:“噤声,这种话岂能乱说?”

武将们团结起来,你们想要做什么?造反吗?!

慢说圣人不会允许,就是齐谨之这个武将自己也不能容忍这样的情况出现啊。

文人能结盟结党,齐谨之觉得,那是因为他们不具备威胁力。俗话说了,‘书生造反,三年不成’,自古以来就没有一个朝代是读书人开创的。

齐谨之眯起了眼睛,露出危险的光,“四正,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哥哥没什么野心,如果是吃喝玩乐,哥哥可以陪你,但其他的,就恕哥哥无能了!”

萧罡讶然,似乎不明白齐谨之为何这么说。

忽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轻笑道:“大哥,您且听我把话说完啊。我们所说的团结,并不是要闹事,更不是——我们只是想集合大家的力量,多帮助一下那些出身底层的中下级武人。”

齐谨之没有轻易相信他的话,还是定定的看着他。

萧罡敛住笑容,认真的说:“大哥,您说我们萧家是齐家的世交,其实是在抬举我们家,这个小弟十分清楚。没法子,我们萧家出身寒微,直到遇到齐伯父,我祖父才有机会晋升。祖父曾说过,军户以及普通兵卒们,生活得十分艰难。更不用说还有大批的伤兵,朝廷虽有抚恤,但对于赤贫的家庭来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齐谨之有些动容,因为齐家的田庄里就养着许多因战争而致残的齐家军。

萧罡见状,趁热打铁的说:“我父亲在西北,常年跟那些兵汉们打交道,愈发体会到他们的不易。只是那时家父有心帮忙,却没有能力。恰巧家父有个同袍是王东承的同乡,知道了王家有个特殊的山庄,便将此事告诉了家父…”

萧道宗觉得王家的这个法子很好。

打造一个奢华至极的欢乐场,吸引大批豪富之人前来玩乐,所得的银钱,在维持山庄基本的运营下,既能安置大批退役军士,还能资助那些伤残兵卒。

可谓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萧道宗便请同袍和王家接触,经过一番商谈,两家终于达成了合作。

王东承出资在京郊建一个‘快活山庄’,萧道宗则负责应付官府方面和一切官面上的事宜。

所赚取的银钱,大部分用来贴补广大的兵卒。

当然了,为了照顾快活山庄的生意,萧道宗也会邀请一些相熟的中低层将领前来。

因为客人是将门子弟,干活的是退役或伤残兵卒,时间久了,他们这一群人便有了个自称——军方。

齐谨之缓缓的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继续跟萧罡向里走去。

萧罡似乎是想证明自己的话,故意挑着几个年轻客人,跟齐谨之一一介绍:“这是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冯大人的公子,这是西山大营戴千户的侄子,这是…”

一圈介绍下来,几人的长辈果然都是六七品的小武官儿。

而院内穿行的伙计、粗役则是一水儿的糙汉子,瞧他们走路的姿势和说话的口气,定是军人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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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诡异

有人说,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世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周严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做了许多恶事,所以老天爷才惩罚他今生做了顺天府尹。表面上,他是京城的父母官,而事实上,在权贵多如狗的天子脚下,他这个知府做得要多憋屈就有多憋屈。

街面上随便一个商铺的掌柜,周严都不敢轻易得罪,因为那人背后极有可能是权势滔天的勋贵、权宦。

还有那些个斗鸡走狗、嚣张跋扈的纨绔们,更是整日的制造麻烦,偏偏哪一个都不是周严敢随便整治的。

幸好京城还有御史,圣人也不是个昏君,周严在顺天府尹的任上才磕磕绊绊的坐了五年。

但最近几个月里,京城频频发生大事。

皇子逼宫那样的事就不提了,周严人微言轻,根本无法左右。也无权置喙。

可似赵指挥使在京城遇刺,民宅莫名爆炸等涉及京城治安等问题的事件,周严却是脱不开干系。

为了这两个案子,周严过年都没有过踏实。

幸好这两件案子最后由锦衣卫接手了,周严将全部的卷宗交出去后,方长长的舒了口气。

只是还不等他放下心来,京城便又爆出的‘奇案’。

“唉~~”

周严穿着常服,坐在后衙的院子里,望着冒出新芽的石榴树发呆。

“老爷,为何唉声叹气的?可是前头有什么不顺心的?”

周严的妻子端着托盘走了过来,递给他一杯茶,坐在他对面,关切的问道。

“还能为了什么?杨大人一个御史回京。刚进城门就有人拦驾告状。”

周严心里烦闷,正想找个人说说话。妻子又是个有见识的,他也想听听妻子的意见。

于是,他就把杨继业遭遇婢女当街告状的事说了说。

而后叹道:“杨大人倒是个‘守规矩’的,吩咐身边伺候笔墨的小厮给那婢子写了状纸,而后将状纸连同婢子一起送到了顺天府。”

周妻神色平静的问:“老爷受理了这个案子?”

周严苦笑,“杨继业大张旗鼓的把原告送了来。我怎能不受理?”

京城是周严的治下。京城的百姓有了冤屈,不说来顺天府击鼓,却跑到大街上拦截御史。这本身就是对顺天府衙门以及他周严周府尹的质疑。

多亏杨继业厚道,若是换个御史,没准儿还会先弹劾周严渎职呢。

杨继业没参他,周严心里却明白自己的处境。只能二话不说的将案子接了下来。而且义正辞严的表示,定会秉公办理。

“所以。老爷命人抓了曲进财?还查封了他的宅子?”

周妻沉吟片刻,缓缓的问了句。

“没办法,这事儿已然闹开了,我只能按照规矩办事。”周严无比郁闷的说道。

“老爷这不是做得很对吗?”周妻故作疑惑的说。“您是顺天府尹,治下百姓有了冤屈,您便按照大齐律的规定抓来被告。搜检证据,一切都合理合法啊。您又何必心烦?”

周严深知妻子的为人。自然不会觉得妻子是真的不明白里面的门道。

妻子这么说,必然是意有所指。

周严没有说什么,将整个案子又重新梳理了一遍。

周妻见状,又说:“我知道老爷在担心什么。曲进财不过是个小喽啰,他背后的齐家才是正主儿。老爷,这个道理您知道,妾身知道,那位估计也知道。”

周妻故意伸出食指向上指了指。

周严瞳孔微缩,旋即叹道:“夫人说得没错,否则我也不会这般为难。”

曲进财、齐家都不是难题,真正让周严忌惮的是圣人和太子的态度。

窥伺百官私密,继而要挟、控制百官,这是何等骇人听闻的行径,慢说圣人了,就是周严都无法容忍。

可问题是,曲家婢女当街告状,杨继业把人推到顺天府,周严吩咐差役抓人,整件事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宫里却半点动静都没有。

周严才不信圣人尚未知道此事。锦衣卫又不是摆设。

圣人明明知道了,却没有任何反应。这、这就有些不正常了。

圣人最是个强势、果决的人,绝不会容忍臣子私自豢养密探、死士。

但为何在齐家的事情上,却如此的反常?!

莫非圣人另有打算?

周严越想越觉得这事棘手,根本不知该如何审理。无奈之下,只得来了个‘拖’字诀。

周妻静静的想了许久,方勾唇笑道:“老爷,您何必为难?还是那句话,百姓来告状,您按照规矩审理就是。”

周严不解,“可齐家——”

周妻故意问了句,“齐家?这关齐家什么事?被告不是曲进财吗?”

周严似乎有点儿明白了,但还是问了句:“曲进财和齐家的关系——”就摆在哪儿,有脑子的人便会知道真正的被告是谁。

周妻笑得愈发灿烂,“曲进财曾经是齐家的旧仆,可现在是良民,至少在顺天府的户籍册子上,他和齐家没有半点关系。”

周严定定的看着妻子,良久,也不禁露出笑容,用力一拍石桌,“没错,就这么办。”

圣人不表态,齐家不着急,反倒是把他周严一个局外人架在火上烤,这也太欺负老实人了。

在妻子的提醒下,周严这个老实人决定继续‘老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