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谨之摆着一副便秘脸,木然的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拔开木塞,倒出一粒玉米粒大小的丸药在掌心。

他将手掌送到顾伽罗跟前。

顾伽罗不解,“这是什么?”

话说他们不是在讨论萧罡的事嘛,怎么一下子就跳跃到药丸上来了?

齐谨之用下巴点了点药丸,解释道:“齐姚氏给的奇药,人服用后会产生幻觉。那日在快活山庄,齐勤之为了取信萧罡,故意装出被他迷惑的样子。但齐勤之本人并不是个断袖,所以就悄悄给萧罡的酒里加了点儿料。”

这是齐谨之‘亲眼’看到的,他说起来也分外理直气壮。

“姚希若给的药?”

顾伽罗一怔,她没想到事实居然是这个样子。

如此说来,她家大爷的‘清白’还在?

齐谨之点了下头,叹道:“齐姚氏人品低劣,但医术还是很靠谱的。她的药。来历不明却药效奇特。萧罡喝了那杯酒之后。便睡了过去,不知梦到了什么,脸上满是春色。醒来后对齐勤之各种暧昧、挑逗——”

后头的话齐谨之没说,但顾伽罗完全想象得出来。

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赶忙一脸受不了的打断他的话,“好了。不要再说了,你没碰那死人妖就好。”

“人妖?你是说萧罡?”齐谨之眼神有些古怪。似是不明白顾伽罗为何对萧罡如此反感。

他虽不明白‘人妖’的真正意思,直觉告诉他,这个词儿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顾伽罗撇了撇嘴,不屑的说道:“不男不女。不人不妖,说他是人妖还委屈了不成?”

自恋到脑残,最令顾伽罗反感的是。她与萧罡只见了两次面,结果次次都看到他在勾引自己。

麻蛋。他当自己是香饽饽?会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还是以为她顾伽罗蠢笨,会被他那点子手段骗到?

“不委屈,阿罗骂他什么都是应当的!”

齐谨之赶忙出声附和,只把萧罡说成一个一无是处的小白脸。

最后更是拍着胸脯保证,“这样的货色,白送都不要啊。就算齐勤之自己没有下药,我拼着神魂受损也定会阻止他。阿罗,你是知道的,我可不好什么男风。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知。”

齐谨之就差诅咒发誓了。

他的话却提醒了顾伽罗,她忙问道:“对了,我正想问你呢,那日齐勤之想要对我下杀手,是不是你在阻止他?”

顾伽罗说话的时候,手不禁抚上了脖颈,事情已经过去三天了,她仍忘不了鞭子缠绕在脖子上,呼吸困难,险些窒息的痛感。

那一刻,顾伽罗真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齐谨之收起玩笑,“是我。阿罗,你知不知道,那时你有多危险?你为什么要故意暴露?”

齐谨之比任何人都清楚,齐勤之对顾伽罗是真的生出了杀心。而且也付诸了行动。

齐谨之急得不行,冒着被齐勤之吞噬的危险,他拼死跳了出来,努力抢夺身体的控制权。

或许是人在危急关头爆发了所有的潜能吧,齐谨之一直被齐勤之打压、控制,但在那一刻爆发出来的威力,竟瞬间突破了齐勤之的围困,成功夺回了意识。

可惜只有短短的一息,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来不及说完就被齐勤之抢了回去。

齐谨之不意外自己的失败,他在意的却是妻子的‘莽撞’。

顾伽罗勾起唇角,“因为我猜到了一种可能,却无法确定,所以只好试一试。”

齐勤之占据了齐谨之的身体,他的神魂渐渐跟身体契合,那么在某种程度上,齐勤之就是‘齐谨之’。

顾伽罗忍不住猜测,如果‘齐谨之’身体受伤,那么他的神魂会不会也受到伤害?

两方对决向来都是此消彼长,‘齐谨之’神魂受伤,真正的齐谨之便有可能夺回主动权。

如果事实真是这样,明心道人施法的成功率便能增加一倍——顾伽罗只需将‘齐谨之’狠狠揍一顿,让他神魂严重受伤就可以了。

随后的事实证明,顾伽罗的猜测是正确的。

齐谨之第一次清醒,是他死力对抗的结果。

但第二次、第三次的暂时清醒,却是因为萧十九的那一记手刀。

“阿罗,你,唉,以后不许这样冒险。就算是为了救我也不行。”

齐谨之明白顾伽罗的心意,无声的叹了口气,将妻子拥入怀中。

顾伽罗没有抗拒,乖乖的依偎在他的怀中。熟悉的味道涌入鼻腔,顾伽罗莫名的感到心安、踏实。

至于齐谨之的话她并没有在意。齐谨之是她的夫君,他们夫妻生死与共。只要能救他,任何风险她都不怕!

所以,她不后悔那日的行径,也不敢保证以后不再‘鲁莽’。

齐谨之见她这般,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伸手捧住她的脸,额头抵住她的。轻声喟叹:“阿罗。我的好阿罗,你怎么这么傻?”

顾伽罗没说话,唇边绽开一抹浅浅的笑。

被齐谨之夫妇讨论、嫌弃的萧罡。此时正眉头紧锁的坐在外书房中,与父亲议事。

“父亲,这是宫里传出来的消息?”

白皙纤长的手指间夹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只有略略几个字。表达的内容却让萧氏父子十分为难。

“没错,确切来说。是‘军方’安插在宫里的眼线发出来的信息。”

萧道宗眉头紧锁,身体靠在椅背上,双眼向上看着屋顶,语气中满是疑惑:“问题是。近五年来,京城接连发生大事,宫中的眼线折损殆尽。据为父所知。宫中已经没有能直接与我联系的眼线了。”

‘军方’讲究资历和等级,萧道宗是根正苗红的‘军方’子弟。在组织中的地位并不低。

放眼整个京城,能有资格与他对话的‘同伴’,寥寥无几。

宫中更是一个都没有了!

‘军方’规矩,唯有等级相同、或是高等对低等的时候,才能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和联系方式。

而萧道宗却收到了一个不可能存在的眼线发来的信息。

“父亲,您说这是不是锦衣卫?咱们暴露了?亦或是他们在试探咱们?”

萧罡向来骄傲、矜持的面庞上写满担忧,迟疑片刻,他小心的问道。

“应该不是赵耿!”

萧道宗想了想,摇了一下头,“丹阳公主身染怪病,现在虽然康复了,却生出诸多麻烦。圣人因此对赵耿颇有些不满,赵耿忙着处理这些还来不及呢,哪里有闲工夫试探?”

暴露就更不可能了。

他们进京还不到半年,一直都没有采取什么行动。

“那到底是谁在作怪?”

萧罡猜得有些烦了,将纸条丢到书桌上,没好气的说了一句。

萧道宗横了儿子一眼,显是不满他的沉不住气。

萧罡忙坐直了身体,表明自己受教了。

萧道宗这才满意的收回视线,淡淡的说:“我猜对方可能是宫中眼线的后人。”

‘军方’繁衍几十年,除了父子相承、同袍推荐,还有一种吸纳新成员的办法。即收徒。

萧道宗收到这张纸条后,反复研究了许久,唯有这种解释最合理。

萧罡沉吟良久,方道:“有可能。纸条上说她想见您,还说有重要的事情商量。父亲,您要不要去赴约?”

萧道宗抄起那张纸条,又细细的读了一遍,“去!”

不管对方到底是什么人,萧道宗单从纸条的字里行间便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感觉——野心!

‘军方’的同伴们,大多都是不甘于现状的野心家。

萧道宗太了解这种感觉了,凭直觉,他就有种预感:这位应该是志同道合的同伴。就算现在不是,萧道宗也有信心将他吸纳入组织。

最要紧的是,“大皇子逼宫失败,咱们在宫中的眼线损失大半,自此,我们便很难得到宫中的消息。”

确切来说是有价值的消息,‘军方’很难探听得到了。没办法,如今留在宫中的眼线大多都是底层的宫女、太监,他们无法接触主子一级的人物,得到的消息自然也高档不到哪里去。

萧道宗慢慢将纸条团成一团,“或许这个人能给咱们一个惊喜。”

萧氏父子讨论的神秘人有没有带来惊喜不确定,但有人却在给他们父子制造‘惊吓’!

赵耿拿着新调查出来的资料,急匆匆的进了皇宫。

圣人与太子商议了一下午的政务。父子两个相处的十分融洽。

圣人强势而果决,太子稳重而敦厚,在处理政务上,一刚一柔,非但没有什么大的冲突,反而有种莫名的契合。

圣人是越来越满意太子了。这才是他想要的继承人哪。

“父皇,赵国公不日就要抵达京城了。此次辽东风波得以荡平,赵国公居功甚伟啊。”

太子态度谦和,说出的话极为客观。

圣人眸光闪烁了一下,笑道:“是啊,几个老家伙里,顾崇最是个聪明的!”

聪明,不是能干?也不是厉害?

太子面上不显,心里已经有了猜测。看来父皇还想继续打压四大国公府、进一步收拢兵权啊。

太子点了一下头,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圣人的看法。

就在这时,外头内侍回禀:“锦衣卫指挥使赵耿求见!”

太子闻言,见父亲没有其它的吩咐,便起身告辞。

圣人也没有挽留,摆摆手打发儿子出去。

太子走出御书房的时候,刚好与赵耿迎头碰上。

赵耿规矩的心里。

太子温文而笑,“赵指挥使有要事回禀,孤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父皇正等着你呢,快进去吧。”

赵耿再三点头,恭送太子离去,方转身进了御书房。

“启禀圣人,微臣有要事回禀。”

赵耿跪下行了一礼。相较于平时的随意,今日的他分外庄重。

没办法,圣人对他已经有了不满,他若是再不收敛,‘不满’便会升级为‘不喜’,直至彻底失宠。

赵耿能在京城呼风唤雨,靠的就是圣宠,一旦圣人厌弃了他,他离死也就不远了。

“什么事!”

圣人没有叫起,而是直接询问。

赵耿的心微微一沉,得,圣人还没有消气呢,看来他要继续装孙子啊。

心里吐着槽,脸上却异常恭敬,“好叫圣人知道,微臣已经查清丹阳公主昏迷一事,特来回禀。”

“小九昏迷之事不就早就有定论了吗?”

圣人的语气有些不善。他已经说了,丹阳是心忧母丧、悲伤过度才昏迷不醒。

赵耿却跳出来说‘已查清此事’,他什么意思?是不服气圣人的决定?还是妄图为自己怠慢丹阳公主而找借口?

赵耿听出圣人话中的深意,慌忙叩头不止。

咚咚的声响在御书房里回荡,不一会儿,赵耿的额头便青紫一片。

“好了,有话说话,不必做这些面子事儿!”

圣人不耐烦的说道。

赵耿愈发谨慎,“启奏陛下,丹阳公主确实是因为母丧而伤了心神。但公主昏迷后却一直未能苏醒,微臣觉得可疑,便命人查了查,结果发现有人竟歹毒至极,用巫蛊邪术诅咒公主。”

巫蛊?

这还了得!

圣人顿时变了脸色,“何人竟如此胆大?”

皇帝的注意力总算转移了,赵耿松了口气,道:“兵部侍郎萧道宗…”

第133章 痴心

又是一年的乞巧节,齐家的幸福姐妹满周岁了。

当日顾伽罗生产的时候是意外,随后事情更是一件接着一件。两只小包子的洗三、满月乃至百日都没能好好庆贺一番。

齐谨之和顾伽罗都觉得十分对不住孩子们,他们夫妻有志一同的决定,女儿们的周岁时定要热闹的办上一场盛宴。

所以,刚进七月份,齐家便开始向亲朋好友送出了请帖。

恰好此时已经过了最热的时节,被酷热肆虐了一个夏天的贵人们也想出去活动一下,收到齐家的请柬后,纷纷表示到了正日子肯定会来吃一杯喜酒。

就连隐居静月庵的妙真大师都回复,“初七那天我亲去看看孩子们。”

虽然坊间有流言,说圣人与妙真因大皇子谋逆之事而生出了间隙,加上安王府的衰败,许多人便有鼻子有眼的说什么妙真已经失宠,圣人若不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早就将她彻底放逐了。

往年妙真也‘远离世俗’,但却会偶尔去皇城露个脸,而太后、圣人和皇后三尊大佛也会时不时的赏赐一些东西送去静月庵,皇城和静月庵一直保持着非常好的良性互动。

即便妙真住在城郊,内城的达官显贵们也不敢忽视了她的存在。

但今年,从正月到七月,整整半年的时间,妙真竟一步都没有踏出静月庵。连嫡亲兄长的丧礼,她也没有露面。

宫里头的三位至尊也似忘了她,宫中再有什么赏赐,受赏名单里却没了萧妩的大名。

…圣人和妙真之间好像真的出了问题呢。

最让贵人们在意的是,妙真仿佛真的要‘看破红尘’了。不管京城发生了怎样的大事,她都全无反应。

静月庵就这样一步步的远离了京城上流社会的社交圈,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就在大家以为妙真大师真的要‘归隐’的时候,她竟公开表示要来齐家吃喜酒。

这、这是个什么情况?

众人好奇又有些忐忑,京城沉闷了几个月,表面平静,底下却是暗流涌动。

众人有种预感。妙真的‘再度出山’。极有可能打破这种平静。

于是乎,众人对齐家双生花的周岁宴愈发关注。

到了初七这一天,许多没有受到邀请的人也赶了来。礼节性的奉上一份贺礼,便混进了齐家大宅。

新府的胡氏、吴氏婆媳两个特意过来帮忙。

吴氏年轻,行事却稳妥、干练,清河县主便安排她的二门处迎接堂客们。

吴氏过门没一年。还算是新妇,她穿着大红的衣裙。头上簪着赤金嵌红宝石的凤钗,耳朵上、手腕子上也都带着金灿灿的首饰,整个人看起来甚是富贵喜气。

她笑语盈盈,亲切有礼的招呼每一位来客。丝毫没有因为对方‘不请自来’而变了颜色。

但她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心。

抽了个空,吴氏和贴身大丫鬟耳语了几句。

那丫鬟连连点头,而后飞快的进了内院。去寻清河县主或是顾伽罗讨主意。

“无妨,那些贵客们应该是来讨杯喜酒、沾沾喜气。不必太过在意,”

顾伽罗忙得脚打后脑勺,但还是抽空跟那丫鬟说了几句,“回去给你们家奶奶说,就说是我的意思,来者皆是客,人家既然进了齐家,咱们就当好生招待。这次劳烦弟妹了,请她多费些心。”

那丫鬟答应了一声,见顾伽罗没有其它的吩咐,这才快步回去复命。

听完丫鬟的转述,吴氏心里有了底气:看来堂嫂早就预料到了今日的‘盛况’,约莫心中也有了应对的法子。既是这样,她就不必担心了。

于是,吴氏继续热情的与来客们见礼、寒暄。

不多时,齐家接待堂客的花厅里便围满了身着华服的贵妇,衣香鬓影,花团锦簇,好一派富贵热闹的场景。

而妙真大师的到来,则将这热闹的气氛推到了高潮。

只见她一身藕荷色的衣裙,乌鸦鸦的长发随意绾了个髻,别了一根翠玉簪子。

除了手腕上的一串凤眼菩提佛珠,妙真周身上下再无首饰。

跟满屋子衣饰华美的贵妇一比,妙真的装束只能用一个词儿来形容——素净。

但众人看到她的穿着时,却瞪大了眼睛——这得有二十年了吧,萧妩自打变成妙真,她便再也没有穿过俗家的衣服。

就算是进宫,她也是一身灰色的尼姑袍。

果然有情况!

众贵妇们兴奋的左右环顾,跟身边相熟的人交换眼色。

方才还热闹的花厅瞬间变得安静下来,屋子里眼神乱飞,场面有些诡异。

妙真却似没有察觉,亲昵的挽着顾伽罗的胳膊,“早就说来看看两个小丫头,偏巧我的身子一直不好。天又热,我实在不耐烦挪动。幸好这几日天凉爽了些,我在城外呆地也有些厌了,便来你这儿凑个热闹、沾点人气儿——”

顾伽罗笑着说:“大师您真是太客气了,您能屈尊前来,我们齐家是蓬荜生辉…幸幸和福姐儿已经会说话了,今天早上还叫娘呢,特别乖巧,待会儿您瞧了肯定喜欢。”

“哦?是吗?孩子们已经会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