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罡躲都不敢躲,硬是被厚实的砚台砸在了前胸,黑色的墨汁在他雪白的袍子上绽开一朵花。

萧罡则被强大的力道砸得一个趔趄,好容易才稳住了身形。

“都是儿子无能,父亲请息怒,切莫气坏了身子!”

萧罡低着头,态度无比恭敬的说着。

萧道宗气得脸红脖子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其实萧罡说得那些他都明白,也能理解。他责骂萧罡,更多的是发泄。

砸完了儿子,他又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

噼里啪啦、叮叮咚咚,眨眼间。书房仿佛台风过境一般,书本、毛笔、镇纸等物件全都乱七八糟的丢到了地上。

萧道宗踹翻书桌,屋内再无完整的家具,他这才停下手来,抹了把汗,竟也渐渐镇定下来。

“等等,好好的。齐谨之为何会这么做?”

萧道宗的理智回笼、智商上线。很快就发现了问题,他狐疑的看向萧罡:“你确定齐谨之那小子被你‘拿下’了?还是你露出了什么破绽却不自知?”

萧罡猛地抬起头,无比笃定的说:“他确实已经被儿子控制住了。就在昨日。他还偷偷借给儿子一万两银子。另外,他也对儿子说过,齐家正在研制一种可以握在手上的火器。”

恰好与徐师傅说的火铳对上。

否则,萧罡也不至于那么自信。

萧道宗皱眉。“没道理啊,齐家应该明白。火器才是他们家的保命符,一旦交出去,齐家便再难恢复往日的荣耀!”

没有底牌,便只能任由皇帝发落。地位瞬间从主动变成了被动。

齐令先和齐谨之都不是蠢人,应该不会做出这种自绝生路的事。

萧罡想了想,忽的‘咦’了一声。迟疑着说:“有件事,儿子也不知道是否与这件事有关。齐谨之曾经说过。马家和东宫都多次找过他,明里暗里的提点,让他多劝着点齐令先,不要总抓着过去的事不放。当时儿子没听出这句话里的问题,也就没有多留心。现在想来,齐谨之会上折子,或许就是东宫或是马家的意思。”

因为大家都知道,火器之于齐家,既是底牌,但也是障碍。只要齐家一日掌握着它,圣人就不会真的信任齐家,给齐家翻身的机会。

东宫和马家的意图也很明显,他们需要有实力的盟友。齐家在西南有根基,却唯独缺少一个名正言顺重拾人脉的机会。

唯有消除了圣人对齐家的戒心,才有可能把齐令先或是齐谨之重新派回西南。

为了那庞大的人脉,东宫和马家确实有可能力劝齐令先父子。

萧道宗将这些细细的想了一遍,而后缓缓的点了下头,“确实有这个可能。唉,四正,是父亲冤枉你了,还对你发了火,你不会怪父亲吧?”

说到后头,萧道宗的语气软和了许多,颇有几分懊恼、愧疚、心疼的意味儿。

萧罡却没有丝毫感动或是委屈的感觉,反而提高了警惕,满心防备的看着父亲。

他太了解自己的老子了,萧道宗做事就从来没有错的时候,即便错了,那也是旁人的错。

如果萧道宗认了错,绝不是出自真心,而是另有所图。且图谋的事定然十分困难。

果然,就听萧道宗柔声说:“四正,咱们现在是过河的小卒子,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没钱,咱们就是砸锅卖铁、割血卖肉也要凑出来。”

听到‘割血卖肉’四个字时,萧罡白皙俊美的面容瞬间蒙上了一层阴影。

什么意思?是让他像小倌馆里的小倌一样,为了钱而出、出卖——

萧罡喜欢勾引人是一回事,但让他为了银钱而跟人鬼混却是另外一回事。前者让他有成就感,可后者,给他的却是无尽的羞辱!

萧道宗却不管这些,盯着萧罡的眼睛,轻声吩咐道:“你和齐顾氏不是已经成了‘朋友’?加把劲儿,争取这两日就将她拿下。”

有了齐顾氏的钱和影卫,‘军方’或许还能多几分胜算。

萧罡忍着心底想吐血的冲动,好声好气的跟父亲解释,“父亲有所不知,齐顾氏最是难缠,时间充足的话,儿子定能拿下她,可两天——”

顾伽罗又不是傻子,在短短两天的时间里,想从她手里骗走大笔的银钱和影卫,根本就不可能。

萧道宗不以为然的说:“你不是有药吗?”

那种可以让人心神迷乱的药,虽然有些不入流,却十分好用。

萧罡苦着一张脸,“父亲,那种药只能暂时起作用,想要长期控制一个人的心智,却是不能够的。”又不是神仙给的灵丹,哪能这般灵验?

萧道宗摆摆手,“你不是还有熏香、控魂术等手段嘛,实在不行就全都用上。”

萧道宗见萧罡还是一脸的为难,便沉下脸来,冷冷的说:“四正,父亲不是在求你,你也不是为别人办事。别忘了,你也是‘军方’的人,倘或咱们的事情败露了,为父我固然要死,你也逃不脱干系!”

平时做得心甘情愿、顺风顺水,到了关键时候,却推三挡四、犹犹豫豫,这是什么道理?

萧罡不敢再辩解什么,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次日一大早,萧罡换了身紫色的衣衫,头上束着玉簪,手里拿着羽扇,无比骚包的来到了城郊。

官道旁的小路上,萧罡牵着马,静静的待在树荫下等着。

不多时,一辆普通的黑蓬马车驶了过来。

赶车的是个男装女子,二十来岁的模样,相貌普通,但眼神犀利。

萧罡打眼一看,便知道这人定是‘影卫’无疑。唔,她就是传说中的萧十九吧?萧妩送给顾伽罗的女侍卫。

“萧公子,你来多久了?真是抱歉,路上遇到点事耽搁了些时间,让你久等了!”

顾伽罗撩起马车的布帘子,探出半个身子,略带歉意的说道。

马车车厢很小,仅能容下她一个人。

萧罡通过半开的门帘看得清楚,今日顾伽罗没有带贴身侍女,只带了一个萧十九赶车兼护卫。

唔~萧罡摸了摸下巴,据他多年的经验来看,顾伽罗此举代表了一个意思:她对他生出了些想法,有与他进一步‘接触’的欲/望!

发现了这一点,萧罡十分兴奋。原本他心里还有些惴惴,唯恐自己逼得急了,会适得其反,会彻底得罪顾伽罗。

现在好了,顾伽罗不是毫无反应,只要他稍加引导和诱惑,拿下她,不是难事!

萧罡的自信又回来了,挂着优雅、迷人的浅笑,愈发殷勤的招呼顾伽罗一起前往快活山庄。

“大嫂~”

包间里,萧罡亲自执壶给顾伽罗斟了一杯千年醉。

“你叫我什么?呵呵,四正公子,你就没想给我改个称呼?”

顾伽罗抿了一口酒,嫩白的面皮儿瞬间染上了一层胭脂色,她眼里带着醉意,似笑非笑的说道。

萧罡的笑容加深了,起身在香炉了添了一把香,缓步回到桌前,他没有坐回自己的位置,而是凑到了顾伽罗身旁。

一只胳膊放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弯着,桃花眼媚眼如丝,“你觉得我该唤你什么?”

顾伽罗还未说话,外头忽然一阵嘈杂。

萧罡一惊,因为他恍惚听到了齐谨之的声音…

ps:新年新气象,亲们,元旦快乐哈!

第144章 逼反

常言道,“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萧罡职业勾搭有夫之妇(or 有妇之夫)好几年,不知拆散了多少甜蜜情侣、幸福家庭,被人当场捉奸也不是一次两次。

每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萧罡都能顺利解决。即便偶有争执,他也会凭借自身的武功或是跟随的护卫占据上风,从未受过什么伤,自然也就谈不上产生什么心理阴影。

但这一回,萧罡却生出莫名的惊恐。

他的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嘴唇哆嗦,话都说不囫囵了:“大、大~~”

或许是太害怕了,萧罡的声音都带着颤音儿!

“大什么大,我是你大爷!”

齐谨之一脚踹开房门,如同一头暴怒的野兽,双目赤红,头发几乎要立起来,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怒气。

“大、大哥,你、你听我说!”

萧罡到底‘经验’丰富,短暂的呆愣过后,迅速便反应过来,慌忙站起来,抬腿就要往齐谨之跟前走去。

他太慌张了,带倒了椅子都不自知。

不慌张不行哪,萧罡看得分明,齐谨之的眼中分明带着浓浓的杀意。只是萧罡还没有确定那股子杀意是对他萧罡,还是对顾伽罗。

毕竟通奸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问罪的话也当是两个人一起。萧罡现在要做的就是抢在顾伽罗开口前,将一切责任都推到顾伽罗身上。

直到现在,萧罡还是自负的认为,齐谨之对他是有感情的。他甚至有种感觉,齐谨之之所以这么愤怒,或许并不是因为顾伽罗背叛了他,而是因为萧罡!

所以,萧罡一看到齐谨之进来,直接甩开顾伽罗,麻溜的扑向齐谨之。

然而这世间的聪明人不止萧罡一个。就在他动身的那一刻,身边有个身影飞快的闪了过去。

“大爷,大爷,呜呜。您快看看吧,这就是您结交的好兄弟,他、他竟以您的名义哄骗妾身来这个劳什子山庄,”

顾伽罗双臂环住齐谨之的脖子,头埋进他的胸膛。嘤嘤的哭了起来。

一边哭,她还一边口齿伶俐的告状:“就、就在方才,萧罡这个杀才居然意图轻薄妾身,呜呜,大爷,您可要为妾身做主啊~~~”

萧罡简直要气炸了。

自他开始‘**’以来,六七年的时间里,每每有冲突,告刁状、颠倒黑白的一方都是他萧罡。

可今日,他眼睁睁看着他素来瞧不起的女人当面陷害他。

轻薄?

他萧罡是什么人?拥有绝世美貌的无双公子。岂会做这种没品的勾当?

这还不是最令他生气的事,萧罡更加愤怒的是,齐顾氏这个贱人竟敢设圈套害他!

没错,顾伽罗根本就没有被他魅惑,至少没有彻底被诱惑,萧罡无论如何都不会否定自己的能力,他只会觉得齐顾氏太过狡诈!

可不狡诈怎的?齐顾氏可是从他手中‘骗走’了足足几万两银子呢!

萧罡咬牙忍着胸中的怒火,双目含情的看向齐谨之,“大哥,你听我——”

那个‘说’字还没有说出来。萧罡的声音便戛然而止,瞳孔猛地收缩,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但只见齐谨之一手环着顾伽罗的身子,一手握成拳头。重重的朝萧罡砸来。

萧罡长得好,从小就受尽万千宠爱,何曾被人痛揍过?尤其是他自认为深深迷恋自己的‘猎物’,更不该向他挥拳。

所以,在这一刻,萧罡整个人都呆住了。傻傻的看着一只钵大的拳头不断靠近。

嘭!

这是重物击中肉/体的闷声。

咔嚓!

这是鼻梁骨头断裂的脆响。

“嗷~”

这是萧罡如野兽般的惨叫。

他双手捂着流血的鼻子,眼泪唰唰的往下淌,全无半点往日的风流倜傥。

然而还不等萧罡哭嚎完毕,齐谨之的拳头又砸了过来。

“啊!”

萧罡被打飞出去,捂着鼻子的手早就松开了,本能的抱住了肚子。

齐谨之放开顾伽罗,让她去一旁看着。

甩了甩有些发红的指关节,齐谨之活动了下双手,脸上写满快意的逼近萧罡。

直娘的,忍了好几个月,总算能狠狠揍这该死的小白脸一顿了。

齐谨之咧开嘴,露出残忍的笑容,挥舞双拳,招招到肉。

屋子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求饶声和呼救声。

顾伽罗闲闲的倚在门边的墙上,饶有兴致的看着萧罡被揍得鬼哭狼嚎。不得不说,对付这种贱人,还是最原始的武力最痛快!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快活山庄的伙计和护院们听到动静,纷纷赶了过来。

有几个脸上、胳膊上带着刀疤的壮硕男子,手里拿着棍棒、斧头等凶器,气势汹汹的直奔雅间。

顾伽罗撩了一眼,冷哼一声,“好个快活山庄,京畿之地,竟敢蓄养这般多的青壮?还个个身带利器?这是要造反吗?”

大齐律规定,民间不得私自蓄养武装。即便是有官职、有爵位的人家,家中的护卫、家丁也都是有定数的,一旦超过了本身官职所能蓄养的数量,轻则罚钱降职,重则抄家灭族。

快活山庄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寻常商贾弄出来的产业,按照律法,庄内的青壮不得超过二十人。且不得持有开刃的利器。

而眼前,单单是第一时间冲进来的这群人就不少于三十人,这些人手里的斧头,绝对不只用于砍柴,那寒森森的斧刃砍起人来绝对如砍瓜切菜般轻松!

超人数的武装、超规格的利器,按他们一个造反的罪名,绝对不冤枉!

“…”那些壮汉砍人的动作一顿,原本满是凶光的双眼里闪过一抹迟疑。

造反?

好吧,虽然他们这些人确实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儿,也都做好了造反的准备,但现在还不是暴露的时候,眼前这个女人。一看就是出身世家的贵人,万一被她叫嚷出去,快活山庄极有可能被官府查封。

而他们也绝没有好下场!

先下手为强,要不…领头的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脸上一道巴掌长的刀疤自眉心向嘴角划了下来,映衬着一张脸分外凶恶、狰狞。

他最先反应过来,手中的大斧头举过头顶,大喝一声,“兄弟们。别听这个贱妇胡说,他们在山庄作乱,分明就是想砸咱们弟兄的饭碗哪,决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

既然发现了他们的秘密,那就更不能放过他们了!

没说的,一个字——杀!

顾伽罗挑了挑眉,嘿,还真有狠角色啊。看来她猜的没错,萧罡所谓的‘伤残兵丁’根本就不是真正失去生活能力的残疾人,而是一些上过战场、沾过血的亡命徒。

他们因为种种原因对朝廷没有归属感。甚至有人还痛恨官府,所以,他们并不似普通百姓那般,会忌惮官兵、畏惧谋反之类的罪名。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甚至敢明火执仗的举旗造反!

杀人灭口什么的,对他们而言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萧十九,动手吧!”

顾伽罗确定了心中的猜测,也就不再犹豫,扬声喊了一嗓子,旋即退回屋子里。关上了房门。

“杀!”萧十九用力挥了挥手。

“嗷!”几十个底气十足的怒吼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紧接着便是兵器碰撞的声音,以及一大片厮杀、怒吼、惨叫、哀嚎声。

“…外、外面怎么了?”

萧罡已经被揍得面目全非,他顶着一张猪头,虚弱的问道。

事情发展到现在。饶是他再自负、再自恋,也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他被齐谨之、顾伽罗夫妇联手算计了!

最令他惊恐的是,自己似乎向齐谨之透露了许多‘军方’和快活山庄的事,而此刻,齐谨之也正在利用这些意图攻击他们!

萧罡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他的眼底呈现出了绝望的灰白神色。

“我觉得你还是担心自己的小命最要紧!”

齐谨之缓缓直起身体。居高临下的看着如死狗一般瘫软在地上的萧罡,冷笑道:“萧公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以为自己能控制一切?操纵一切?”

见过自大的,齐谨之还真没见过似萧罡这般自大到近乎妄想的人。萧罡以为自己是谁?是天神?能让世人敬畏?还是黄金白银?可以让人人追捧?

不过是有副好皮囊,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萧罡浑身的骨头都疼得厉害,脸上糊满了鲜血,他的意识也在一点点的模糊。

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昏厥的时候,用力咬了一下舌尖,萧罡强打精神说:“大哥,您一定是误会了,你我兄弟一场,我的为人您还不清楚?外头的伙计和护院们不过是些可怜人,如果他们哪里得罪了嫂夫人,还请嫂夫人大人有大量,饶恕他们这一遭!”

这回,萧罡难得没有提到‘军方’二字。

他想混淆山庄里豢养的那些人的身份,想尽力抹去‘军方’的痕迹。想法没错,只可惜太晚了!

齐谨之掰了掰双手的指关节,而后飞起一脚,直接踢中了萧罡蜷缩的身体。

萧罡痛苦的闷哼一声,眼前一黑,昏了过去。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等萧罡再度醒来的时候,京城风云突变,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事情全都发生了!

当然,这些萧罡就不知道了。

换做萧道宗来说,‘不知道’反而是一种幸福。一如此时,萧道宗便因为刚刚听闻的事情而震惊不已。

“什么?齐谨之夫妇大闹快活山庄?将山庄里的一百余名伙计、护院全都抓了起来?”

萧道宗猛地站起来,瞪大双眼,直直的看着跪在地上回禀的护卫。

“正是这般…齐谨之还叫嚣着要把山庄的人送去官府,治他们一个意图谋逆的大罪!”

护卫低着头,身体微微的颤抖,他根本不敢抬头接触萧道宗的目光,低声回禀着。

“…”

萧道宗胸脯剧烈的起伏着,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着桌面,好一会儿,他才克制住体内汹涌的怒意和隐隐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