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我已经三天没洗脸了。”

“恩,爹爹也是。”

“爹爹,我们已经三天没洗澡了,我的头发都成一团了。”

“我闻闻看看?恩,都臭了。”

“爹爹,你也好臭。”

“明天会更臭。”

“爹爹,咱们要在这里呆多久呀?”

“咱们下半辈子就在这儿扎根了。”

楚阳娿瘪嘴。

楚域抱着女儿商量:“待会要是看见有人出来,你就哭知不知道?”

“哭不出来怎么办?”

“要不要爹爹帮你一把?”

楚域话刚说完,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这会出来的不是门房,而是山庄的主人周老先生,以及一位白发素妆的女居士。

楚阳娿还没反应过来,楚域整个人已经跳了起来。

那位素装女居士打扮不似寻常,她白葛束发,手握尘拂,后面还跟了十几个同样装束的女居士。

楚阳娿当即反应过来,可由于太过突然,她脑子转得快,嘴巴里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就在此时,一双混合惊喜与悲伤的泪眼闯入眼帘,楚阳娿这才猛地一愣,紧紧攥着楚域的衣袖,问:“爹爹,这里面是不是有我娘呀?”

楚域没说话,只愣愣地瞧着宁氏,也不敢上前一步。

为首的女居士显然不打算与他们纠葛,跟周先生了道别,快速地走过去准备上马车。

楚阳娿也不管了,松了楚域的手往人群里面冲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这里面是不是有我娘啊?娘,官官来找你啦。”

她其实看到宁氏了,但没跑到跟前就被拦了下来,楚阳娿往地上一坐,开始哇哇大哭。

为首的女居士将楚阳娿拉起来,说:“小仙客,在这里的都是出家修行之人,你这样胡乱称呼,可有污蔑修行者清白之嫌。”

楚阳娿哭得直打嗝,隔着人群望去,宁氏也被人抓着困在后面。她双眼通红,像是要强忍着不让自己失态。可到底头一回见长大了的女儿,虽咬着牙坚持着,眼泪到底奔溃般往下滚,整个人也近乎昏厥过去。

“我娘不见了,呜呜。”楚阳娿抓着女人的手,祈求道:“仙人奶奶,您就让我见见我娘吧。”

“修行之人不干俗世,小仙客要寻母,还是换个方向去寻比较好。”

这时候楚域终于上前来,女居士放开楚阳娿,直起身对楚域道:“楚先生,您这样让我们很为难。”

楚域赶紧上前作了揖,赔着罪,说:“小女无状,自小未见过亲娘,看见慈眉善目的女先生,便以为是自己的母亲,冲撞了居士,还请恕罪。”

那人终于叹口气,说:“也罢,小儿无辜,也到底可怜。”说完回了头对宁氏道:“安徽居士,这位小仙客在地上打滚弄脏了衣衫,你就替她换一件吧。”

宁氏这才被松开,一步一流泪地道楚阳娿跟前。

楚阳娿愣愣地瞧着她,几年不见,宁氏跟自己初来是看到的样子相比变了很多。

出家修行到底与在安国府不同,此时她身上没有佩戴任何首饰,脸上也没有胭脂水粉。虽没有装扮,但她生的美丽,又年轻,看上去依旧那样温柔美好。她看着楚阳娿,一张素净温婉的脸,因强忍着悲戚焦急而显得有些苍白。

她一把将楚阳娿抱起来,疾步上了马车。马车空间狭小,但很好地将两人与外面隔离开来。

宁氏手都是颤的,她捧着楚阳娿的脸,仔仔细细地看,眼泪掉下来,砸在楚阳娿的脸上。那眼泪似有千斤重,滚热地烫在她脸上,又很快变得冰凉。

好一会,宁氏才终于稍稍回了一些理智,她从包袱里拿出几件女孩子穿的衣服来,大的大小的小,一件一件在楚阳娿身上比划。

选了好几遍,才终于选出一件合意的。她颤着手指解开楚阳娿的衣裳为她换上。

一边换,一边问她:“这些年,你好不好?”

“除了想娘外,其他都好。”大约是宁氏的悲戚太过浓烈,楚阳娿被影响得不能自已,她跟她说话,也糊着声音带着急切。还要努力把话分出条理来,她说:“爹爹很疼我,亲自教我读书认字。我跟老太太住在静水堂,老爷子也经常来看我。还有外祖父和外祖母,也时常接我过府小住。舅舅和舅娘还有表哥表姐们,对我都好。”

宁氏听了话,不知道是放心了一些还是更伤心了一些,可她想要知道的太多了。

她替她穿着衣裳,一双手将她从头到脚每一寸皮肤都摸了个遍。

又问她每日食几餐饭,每餐喝几口汤。冬冷春寒,有没有生了热痱长了冻疮。

楚阳娿一一回答:“娘临走时留下丁嬷嬷和丫鬟都很得用,吃穿住行都很用心。”

这时候有人敲响了这门催促:“安徽居士,时候不早了,我们该上路了。”

宁氏哪里舍得,又捧着楚阳娿的脸,看了又看,几乎要刻进眼睛里。

外面又来催促一回,她这才抱起楚阳娿从车上下来。楚阳娿只觉得身上被勒得发疼,她也没有挣扎,任她紧紧地抱着,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耳边小声说:“娘,我一看见我娘我就认识她。”

宁氏脚下一顿,几乎站不住。

可是脚下的路只有这几步,恍恍惚惚的,很快她就抱着楚阳娿到了楚域跟前。楚域眼疾手快,没等她把孩子递过来,楚域就先一步深处上手伸进楚阳娿腋下。楚阳娿感觉到肩膀下面楚域紧紧抓住了宁氏的手。

他在山庄门口蹲了几天,几天没洗脸,头发乱成一团,身上衣裳也散发着一股怪异的酸味儿。可此时,他依旧带着笑脸风度翩翩地朝宁氏笑:“多谢居士为小女更衣,她年纪小,我一个大男人照顾她还真是有些左手。”

“小仙客年幼体弱,先生若为她着想,就不该千里迢迢带着她跑来吹风受冻。”

“居士教训的是,我以后再不敢了。”

说完了话,宁氏才收回手,跟着队伍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不一会,马车便嘎吱嘎吱滚动着车轮离开了。

马车上,宁氏捧着楚阳娿身上换下来的散发着酸臭味的衣服又哭又笑。

年长的女居士叹口气,搂着她的肩膀将人抱进怀里,劝慰道:“想开些吧,那孩子长得圆胖白嫩,一看就被照顾的很好。她年纪还小呢,以后天长日久的,总能再见面。比我我那一双儿女,在我被休弃出家门之后不过一年,就被害的死无全尸可要好多了。这世上的事,哪有十全十美的。”

“我相公他,自会将她教养的很好。”

楚阳娿被楚域抱着,直到马车走远,再也看不见了,周先生方才上前,道:“楚大人,这些天实在亏待与你,若不嫌弃,先随我进屋稍作歇息吧。”

楚域这才回头,对周先生道:“哪里,楚某还要多谢先生的屋檐避风雨呢。”

在山庄门口蹲了几天,现在他们终于能进去了。

楚阳娿靠在楚域肩膀上,一直没有说话。

楚域也没开口,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在这件事上,他们所有人都有默契。

两人进了山庄,被当做上宾招待,楚阳娿被丫鬟服侍着洗了澡,父女两人终于不再一身酸臭了。

那日之后,楚阳娿心事重重,楚域本想等她自己缓过来,可等了好几日,发现她依旧精神萎靡。

男人终于担心了,忍不住问:“官官怎么了?还在伤心?”

“我只是在想,”楚阳娿道:“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才能把娘接回来,家里那个女人,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滚出去。”

“呵!好大的口气。”男人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这事不是你该操心的,就交给爹爹吧。你要做的,就是平平安安的,好好长大。”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小妞儿,你还嫩得很呢。”

*

楚阳娿跟楚域在华旭山庄住了七八天,楚阳娿以为这次出来的目的已经达到,过不了多久就要回去了。

谁知楚域一点都不着急,硬是等到朝花节过后才租了一辆马车慢慢悠悠地回了京。父女两人不似来时一路狂奔赶路。这回他们真是春游一般一路走来一路看。硬是停停走走,半个月才回家。

钱氏见儿子带着孙女在外头疯了一圈才回来,心里有些生气。

“你说给官官找干爹,找的什么干爹?这事儿我问你爹了,你怎么连他都没打招呼?”

楚域临走前撒了谎被人心心念念,楚阳娿正准备看他咋么把话圆回去,谁知那人一张口,直接扔出一计爆雷:“娘,干爹那话是我开玩笑呢,是云家人想见见官官。”

老太太一愣:“什么云家人,他们见官官做什么?”

楚域轻咳一声,把楚阳娿打发回屋里,才跟老太太说:“云家有一位七爷您知道么?年岁跟官官很合适。”

老太太直接被惊的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合……合适?可官官这才几岁呀?”

“不管几岁,反正事情先定下来又不是马上要嫁过去,有什么关系。”

钱氏感觉自己心气儿都不顺了:“不成,这事儿不能由着你乱来。哪有女方抱着孩子上赶着给人看了才定亲事的?你这是让你闺女没发做人呢!”

楚域没说话,任凭老太太批评。

“再说,那云家七爷咱们都没有见过,相貌如何?品性如何?资质如何?这些都不晓得,怎么就能这般定了亲事?这万万不可。”

“娘您急什么?云家人其他不说,容貌这一点您是一定不必担心的。至于其他……此事只是我跟云老爷子提了一提,老爷子同意了,但到底如何,还未正式确定。你若是不放心,等找个日子见上一面拷问拷问,不就成了?”

钱氏这才堪堪放了楚域一马,一转头就开始到处打听云家七爷去了。

但是最终,楚阳娿这被楚域随口一张提起的婚事还是被放在了一边,因为相比起她这个年纪不够的豆芽菜,楚天阳的亲事才是重点。

楚天阳跟楚丹阳只差了一岁。初年楚丹阳的亲事定了下来,如今最主要张罗的,就是楚天阳的亲事。

不仅如此,跟楚天阳年纪差不多大的,还有个庶出的楚未阳。除了大房之外,二房要张罗亲事的就更多了。首先是只比楚天阳小几天的二房嫡子楚朝阳,接下来是两个年纪已经拖到十五岁的庶女楚夕阳和楚寒阳。

其他人先不管,楚天阳的亲事老太太时必定亲自过眼的。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一听说长辈在给自己张罗亲事,楚天阳居然亲自从书院跑回来,跟老爷子老太太说自己的婚事暂时不用着急。

老太太以为她不好意思,只打趣了几句就让她好好读书别管这些了。

楚天阳见他们没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儿,干脆一头跪到老爷子跟前,说男子汉大丈夫,定要先立业才成家。若是老爷子不答应,他就不去书院了,直接回老家守墓去。

老爷子老太太都被吓了一跳。

王氏亲自把儿子叫回来小心翼翼地问:“天儿,你给娘说实话,你是不是……自己看上了哪家姑娘?”

楚天扬想了想,居然羞涩地点头了。

王氏深呼一口气,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高兴。

“你这孩子,若当真是心有所属,那你告诉咱们是哪家姑娘不就好了?若当真家世人品都好,咱们自会替你上门求娶。你这拖着不定亲是个什么想法?拖着拖着,人家要是定了别家,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楚天阳道:“她家家世人品都好,只是,只是儿子知道家里不会有人同意的,所以我才不敢说。再者,她年纪还小呢,就是要说亲,也得过几年,那时候我有功名了,恩,在家说话也有分量,事情就好办多了。”

“哎哟我的老天爷,原来你还是个有主意的。”王氏真是被气笑了:“你不说怎么就确定家里不会同意呢?别瞧你爹严肃的很,对你他可是无比宽容,咱们当爹娘的,终究还是希望你欢喜。快给娘说说,你看上的是哪家姑娘?说不定娘来就是我的儿媳妇呢,我得提前打望打望去。”

楚天阳死活不说,家里给说亲他也死活不愿意。

于是大家都才道他是有心上人了,连楚丹阳都拿他打趣。

别人说什么,楚天阳从来都不反驳也不点头,任凭别人胡乱猜测。

老爷子和老太太没办法,终于松了口,说等过两年再给他说亲。

能把老爷子做的决定给动摇了,连楚阳娿都对楚天阳的心上人好奇起来。

她找了个机会颠儿颠儿跑去问楚天阳:“天阳哥哥,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来过咱们家没?我们认不认识呀?”

楚天阳看了楚阳娿一眼,开玩笑似地说:“我最喜欢你,那妹妹长大了要不要嫁给哥哥?”

“哈哈哈哈,那怎么可能。”楚阳娿笑:“听老太太说丹姐姐小时候还吵着长大要嫁给伯父呢。你看有没有结果?”

楚天阳看着她只是笑,不说话。

☆、第 53 章

恋月从屋里出来,看见飞花在绣荷包,嘟囔一声:“这雪片汤怎么还没送来,飞花,你去厨房问问。”

飞花放下手里的针线,想说什么,刚要张口,恋月已经回屋去了。她叹口气,只好起身去厨房要汤去。

到了厨房,发现几个大厨都在忙,飞花问:“今天是有什么贵客?”

“没有贵客,是十二姑娘,说要吃荀菜。”

荀菜实际上是一种野菜,早年饥荒时,富农家里也没宽裕的粮食,贫民更是漫山遍野找吃食。这荀菜耐旱又耐水,好生长的很,遇到饥荒便成了救命粮,活了不少的人命。

可既然是野菜,它的味道其实不怎么样的,带着点苦味,还很容易老。一老就又柴又干,连牛都不爱吃。

可这么一味野菜,在技艺高超的大厨手底下做出来,那就是难得的美味了。

只是这野菜,想要好吃,必不能去了它原有的鲜味,也不能让苦味到凸显的太过。至于材料,更是不能太老也不能太嫩,对厨师的能耐最是考验。

这道菜工序比较复杂,楚阳娿吃了一回觉得好吃,丁嬷嬷记下了,下回点菜自然又让上上来。

飞花来时,整个厨房都被占着,因为给荀菜过水的汤料需要熬七分熟的鱼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