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当家主母,每一件事都要办的妥妥当当。

往年也是这么过的,可以前她从来没有觉得累过,今天却累的让她烦躁。

不就是这些事么?以前老太太在时,还会挑剔她,她心惊胆战生怕哪儿做的不好。那时候就算有生气就算有委屈,也没觉得这么累过。

等看到牟氏带着几个儿子穿着新衣裳到处晃荡的时候,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累了。

安国府,是她丈夫的安国府,也将会是她儿子的安国府。

从前她觉得做什么都是高兴的,都觉得有力气,恨不得事无巨细,把所有的事情都揽进怀里。因为她知道,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的丈夫为了她的儿子。

可是现在呢?大女儿嫁了,小女儿毁了,唯一的儿子不知所终,连丈夫也跟她离了心了。

她这么辛苦,究竟是为了什么?

二房一家子闹腾的再厉害,大年三十这日也是欢欢喜喜的,三房尽管只有月氏和楚燕阳两人,但人家也和和睦睦母女情深。四房特殊一些,楚素阳跟楚佩阳一向是不得宠爱的,可楚阳娿

父女两个高高兴兴跑去摘橘子去了。

只有她,一个人忙里忙外,儿子女儿都不在身边,唯一还在家的楚琴阳,看见她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战战兢兢,而且她自己也不想看到她。

这个新年,注定是她心中最为冷清的一个新年。

王氏一边忙碌,一边为自己委屈。不过她不知道,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人跟她一样心中伤感。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楚佩阳。

逢年过节,总是一家人团聚之时。以前爹爹不理她,但好歹还有母亲在。现在母亲被关起来了,她看着别人意见快快活活在一起,感觉全世界的孤单寂寞冷都向她袭来。

对于救出母亲,她从未放弃过。楚佩阳百般衡量之后,又找到了楚素阳。

“姐姐,我有事跟你商量。”

楚素阳正在看书,听见楚佩阳说话,抬头看了她一眼,没理她。

楚佩阳走到她身边,将书从她手里抽出来,道:“姐姐,我有话跟你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说,因为你注定会失望。”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楚佩阳对楚素阳事不关己的态度,很是不满。“那你说说,我要说什么?”

楚素阳摇摇头:“不管你说什么都是一样,你的目的不会达到,所以说了跟不说没有什么区别。”

“怎么可能没有区别?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你问都不问就这么拒绝,我到底是不是你的亲妹妹?”

“那好,你说,我听着。”楚素阳这才松了口。

楚佩阳对她这态度很不满,不过想到自己要做的事,她还是没有跟她计较。

“我想求祖父把母亲放出来。”

“……”

“说话。”

“你想让我说什么?”楚素阳问。

“你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我需要有什么想法?”

沉默半晌,楚佩阳终于坦白说道:“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去求老爷子。姐姐,你现在是缪先生的学生,你的名气这么大,老爷子对你一定很看重,只要我们一起求情,肯定能救母亲出来。”

楚素阳依旧没有表示,只是看着她。

楚佩阳咬了咬牙,说:“现在过年,你看,他们所有人都和和气气团团圆圆,只有我们,无人理睬,母亲也一个人被关在那种地方。”

“如果你想去,你就自己去吧。”

最后,楚素阳这么说。

楚佩阳嚯地站起来,怒道:“楚素阳,我知道你生气母亲打你,可她到底是我们的母亲,你要记多久?到什么时候,你才能原谅她?”

“母亲?不要说错了,我没有母亲,那是你的母亲。”

“你……”

“其实真的算起来,她可能连你的母亲也不是。我跟你被她生下来,一开始就是错的。妹妹你心里应该清楚得很,不管是你也好,我也好,不过都是她攥取父亲心意的手段。只可惜她失败了,仅此而已。她那么厌恶我,不过是因为我的存在让她羞耻罢了,她怕因为我让父亲嫌弃她。我不觉得她像是一个母亲,她从未对我做过什么,我也无需自作多情趣味她做什么。所以妹妹,你想要为她做什么,是你的事,我无权置喙。但我要不要为她做什么,也是我的事,你同样无权置喙。”

“可她十月怀胎生了你。”

“所以她理直气壮地将我打到半死也是应该。”楚素阳笑了笑:“妹妹没有挨过打,可能不知道,身体的记忆,比心和脑子要深刻一些。就算我想原谅,我的身体也原谅不了,毕竟我一看到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事,而这些,不是我原谅不原谅能够改变的。所以说,妹妹,要是为了这件事的话,我还是劝你,不要浪费时间,我不会答应跟你一起去求情,而他们不会放她出来的。”

“不试怎么知道!”楚佩阳焦急地转来转去,绞尽脑汁说服楚素阳:“以前的事早就过去了,母亲知道你现在的成就,不知道有多高兴。她不会再打你了,我保证,真的,你要相信我,

有我在,以前的事情都不会再发生了。”

“以前的事情当然不会再发生了。”楚素阳说:“现在我已经长大了,我不会让任何人再打我。不过我要告诉你,妹妹你死了那条心把,他们不会放她出来的,除非舅舅登基为帝,但这

不可能了。皇上老了,没有能力替舅舅翻案,舅舅翻身无望……不,如果舅舅当真有可能东山再起,那么她可能死得更快,妹妹,现在的状态,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了。”

“我知道你不想帮她。”楚佩阳说:“但你真的就准备这么看着她去死么?”

她说的话,她正是隐隐明白了,才会这么着急呀!

要是她们能尽快把母亲救出来,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她要是一直这么被关着,新太子的确立之日,就是母亲的身死之时。楚佩阳不知道自己能靠谁,楚素阳的态度实在是让她伤心。

而楚素阳,在听了她的话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话。她望着窗外开始飘落的雪花,就那么静静地发起呆来。

楚佩阳等待良久,终究没见她有说话的意思,最后红了眼睛,转身离开了。

没关系,楚素阳自己不愿意开口,她替她开口。

楚阳娿跟爹爹摘光了所有的橘子,回去之后又分装,准备第二天拜年时,好带去送礼。

忙完了这些,楚阳娿才去洗澡换衣重新打扮准备去吃年夜饭。

今天的年夜饭,跟往年一样设在清规园,楚阳娿被打扮的一身是红,爹爹楚域也穿上了红底金边的喜庆衣服。他们到了清规园一看,不出意外的,大家差不多都是这个红彤彤的打扮。

于是,当所有人到齐之后,月氏和楚素阳两个人就最为显眼。月氏因为是寡妇,在衣着上比较注意,就算是过年可以穿的喜庆一些,却也比其他人要显得素净。楚素阳是因为蒙着面纱,

要是弄得一身红,会像个新娘子,所以她从来不穿红色。

老爷子还没出来,大家只好等着,楚燕阳跟楚重阳还有钱昔灵三个扎着堆,也不晓得在说什么。

王心怡跟楚琴阳站在一起,脸上却没有什么多余表情。

楚琴阳低着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王氏就在她不远处,她的动作,好像在随时准备逃跑。

楚未阳站在角落里,身子颤巍巍一脸惨白,好像马上要晕倒。楚阳娿想过去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却被楚域一把抱了起来。

“父亲来了,都进去吧。”

楚阳娿这才发现,老爷子穿着玄色仙鹤绣袍,被扶着走了出来。

“父亲。”

“父亲。”

“祖父。”

“祖父。”

大家一一上前行礼,老爷子摆摆手:“今天大年三十,阖家团圆,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

等老爷子现行上座,其他人才陆续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老爷子跟楚垣,楚圻,楚域四人一桌。女人们和小孩子们分坐一桌。

那边人口简单,父子四人一落座就说起话来。楚阳娿跟王氏等人坐在一桌,右手边是三太太月氏,左手边是头垂得快到桌子底下去了的楚琴阳。

楚琴阳不说话,月氏到热情,一上桌就笑呵呵地一会跟王氏说话,一会拉着楚阳娿问东问西。饭菜上了桌,大家正热闹,却被突如其来的哭泣声打断了。

楚阳娿一看,这咬着嘴唇呜呜哭泣的不是别人,正是楚佩阳。

这大过年的,人人都满脸喜庆,结果她一个人坐在年夜饭餐桌上哭起来,所有人都冷了脸。

王氏把茶杯一放,问:“佩姐儿,你这是怎么了?这大好的日子,你哭什么?”

她不问还好,这一问,楚佩阳哭得更加厉害了。

隔壁桌显然也听见动静,连老爷子都看了过来。

王氏黑脸,她忙了一天,好不容易把年夜饭摆上来,这个楚佩阳,早不哭玩不哭,偏偏坐上桌子就开始哭,今天是想拆她的台还是怎么的?

本就一肚子委屈闷气的她,这时候看到楚佩阳哭丧的脸,很想一巴掌拍过去。好在她到底知道控制自己的脾气。深深吸一口气,尽量用最温和的口气,问:“你到底怎么了?佩阳,可是哪里不舒服?”

楚佩阳不说话,只是摇头继续哭。

楚阳娿看了看楚佩阳,一下子就猜出她想干什么了。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父亲一眼,楚域发现女儿在看她,理解错误,以为楚佩阳哭哭啼啼,扰了女儿吃饭。于是黑着脸说:“来人,送楚佩阳回去,顺便叫大夫来给她瞧瞧社么毛病。”

大过年的请大夫,还真是让人不知道什么好。

楚佩阳们以为大家会追问她为什么哭,想着再被追问一遍,她便可以可怜万分地跟老爷子说出自己看到大家团团圆圆,唯独少了母亲一个的凄惨事实。

谁知被楚域一声令,琼嬷嬷就准备上来拉人了。

她赶紧一个健步,冲到老爷子跟前跪下,哭求道:“祖父,是孙女错了,孙女看到大家阖家团圆,心里高兴,又想到母亲一个人困居流溪阁,这才……这才一事情不自禁伤心落泪。”

楚佩阳这是又想给萧氏说情了,大家都等着看老爷子怎么发落。

可楚山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过了很久,他才看着脚边哭泣不止的女孩,说:“你既伤心,自去陪她便是,如此孝女,我楚家也算教养有方。”

没知道老爷子沉默半晌,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楚佩阳心中一惊,慌乱地抬起头,看进老爷子的眼睛,发现那因年老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眸中,竟然冰冷一片。

她心里咯噔一声,终于明白了楚素阳的意思。在这个家里,她和她的母亲,根本就没有一点地位,甚至,他们深深忌讳着她。

这个了悟让楚佩阳心中害怕,但越害怕,她才越希望母亲能够早日被放出来。

楚佩阳一咬牙,保住老爷子的腿,求道:“祖父,我知道母亲做错了事,可她已经知错了,这几年在流溪阁思过,已经改了之前的脾气。她现在很后悔,日日念经诵佛,求祖父看在她知

错就改的份儿上,饶了她吧。”

“无理取闹!”

楚山栎生气了,丫鬟赶紧把楚佩阳从老爷子脚下拉扯出来。

“爹爹,爹爹,求您了。”见老爷子要走,楚佩阳马上换了人选,猛地往楚域跟前扑,一边哭着说:“爹爹,我娘她知道错了,你就原谅她吧。爹爹,千错万错,都是母亲的错。可是她再有错,也是我们的母亲,是安国府四房主母,是您的妻子呀爹爹。如今十二姐姐贤名在外,十三才名远播,她们没有嫡母教导,终究会被人背后中伤。爹爹,就算不原谅母亲,看在十二姐姐

与十三姐姐的面子上,也求您……”

“拉下去,让她去流溪阁去萧氏作伴吧。”

最后,楚域面无表情地做了决定。

楚佩阳突然就哑了声,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死死地瞪着楚域,好像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非同一般的东西。

然而男人依旧那样冷淡,只不咸不淡地加了一句:“这么孝顺,若不成全,岂不可惜?”

琼嬷嬷得令,楚素阳就这么被拉了出去。

厅堂里一片死寂,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就连楚重阳想要加几句话掺和掺和,也被牟氏一把捂住了嘴。

好好的年夜饭,被楚佩阳给毁了。老爷子一甩手,回书房生气去了。

楚域也站起来,过来抱着楚阳娿往外走,一边还说:“走,爹爹带你放爆竹去。”

大家这才解了禁,开始说话了。

楚垣和楚圻也分别离开,王氏也没什么好心情。但她是当家主母,不能按自己的性子来,只得扯着笑脸,跟大家说道:“好了好了,没事了,咱们赶紧吃,吃完也去放爆竹。”

爆竹声声辞旧岁,过了年,楚阳娿定亲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第 76 章

“皇上,储君之事,关乎社稷,还请皇上早做决断。”

承乾宫内,大臣将军们声情并茂,跪了一大片,都在求皇帝早立太子。

皇帝昏黄的双眼低垂,看着这些人,一语不发。

他当然想里太子,可立太子容易,难的是里谁为太子。

下面这些人,一口一个江山社稷,到最后,还不是为了自己那点算盘。他们逼他立太子,却只提供一个人选,那就是尚未成年的六皇子。

为了萧氏江山,他是绝对不会立六皇子的。但是,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撑不了多久了,因此不管他再怎么不愿,也必得把太子人选确定下来。

这一回,皇帝没有发火,他轻微地朝大臣们摆了摆手,然后叹口气,说:“你们……回吧。”

大臣们心中一喜,皇上今天没有发火,这算是有松动的迹象了?

不论大臣宗室们如何欢喜,躲在鎏纱背后的刘妃与秀嫔,却都把心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