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钱财绝对不能拿出去,拿了咱们就没了。你那儿子回来,必然要跟你大闹一场,现在你身边的人死的死,被父亲关押的关押,到时候没有人保护,我们说不定会被赶出去。”

蒙山阿莎虽然从小学官话,但她是跟过往的晋人商贩学的,说话虽然不吃力,但她不认识字,没有读过一天书,对晋人真正的家庭习俗,根本一知半解。

在她们那里,儿子跟父亲打架,把自己老子打死的都有。

所以在想到楚域拿出那么多银子之后,在外掌兵的儿子回来,把自己的败家老子打一顿甚至赶出去是很正常的。

她的担忧,正好合了楚域的意。

他叹口气,说:“这也没有办法,我的人都在你父亲手上,我要是不拿银子出来,你父亲就不肯放人。银子虽然重要,但培养忠心耿耿的下人,却是需要十几年时间的。到时候无人可用,有钱也不起作用。”

“你说的没错,忠心耿耿的壮士不好培养,我们一定不能失去他们。不过同样的,我们也不能把自家的钱财往外拿,那样我们就又变成了穷人,这太不好了。”蒙山阿莎想了想,说:“我有办法,我们去找父亲,让他不得不放人,到时候,我们再给他一些银子补偿就好了。”

“这……”楚域表现迟疑。

蒙山阿莎道:“你听我的,咱们的银子,白白送人,那才是傻瓜。”

如此这般,两人一番商量,很快就达成了一致。

当天下午,楚玄阳就得到了消息,他来告诉楚阳娿,说她爹已经选好了日子,准备跟那女人提前成亲,然后带人去粟狼人部落要人。

“不是要让父亲准备几万两银子么?银子还没凑齐呢。”

对安国府跟来说,几万两银子虽然不少,但其实也算不上太多,想要拿出来,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只是粟狼人不知道,所以他们一直在拖延。

现在听说要提前成亲,她立刻就知道父亲使了一把美男计,居然得逞了。

想想真是,让人掉鸡皮疙瘩。

果然,楚玄阳听了她的话,哈哈一笑,告诉她说:“是那女人的主意,我们装上几箱子染了银粉的铜块过去,到了部落之后,一把药一下,那边为了解药,不得不放人。”

“下药?这是那女人的主意?”

“当然!啧啧,野蛮人到底是野蛮人,连自己的娘老子都算计。不过不这样也不行,他们的水源在哪里,只有粟狼人自己清楚。那女人自告奋勇要下药,还把地形图画了出来,这样一来,我们行事就在容易不过,此次必能一击必胜。”

楚阳娿叹为观止。

往水源里下药啊!那可是把全族的性命都拿出来交到别人手上了。而且地形图,那可是保密中的保密,这么容易就交出来,那可是连祖宗跟儿孙的命都交出来了。

楚阳娿汗颜,果然教育太重要了。

“怕她反悔,妹妹你抓紧机会,在我们出发之前,再去耀武扬威一番,好让那女人更有紧迫感。”

楚阳娿当容不让:“好!”

*

既然要‘提前成亲’,样子总要做得像一点。

楚域派人,偷偷在金陵租借一出大宅,装扮成安国府别居,暂时作为两人的‘新婚’居所。

楚阳娿假装不知道,等他们去了金陵好几天之后,才带着人慢悠悠地赶过去找麻烦。

蒙山阿莎虽然准备反水,不想让楚域掏银子给自己的父亲,但她到底是粟狼人,而且身边也跟着不少同族,只要稍微被人一提点,说不定就动摇了。

为了让她更加坚定,楚域就带她去了离徐州最近,也是晋国仅次于京城的繁华城市金陵。

二十一世纪泡妞秘籍有言,若她是纯真少女,就带她去看世间繁华,如她经历风霜,就带她去坐旋转木马。

旧时代老男人楚域,显然也深谙此道。一进金陵城,他就带着蒙山阿莎见识了什么叫做滔天富贵,繁华动人。

说实话,这个时代的旧金陵,论起繁华程度,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跟二十一世纪的京城还有魔都相提并论。

但是对于没有什么见识的蒙山阿莎来说,这已经足够震撼了。

那绵延望不到头的高瓦飞檐,那应接不暇的雕梁画栋。

那仆从如云,锦衣玉食的生活。

更加重要的事,她深深地感受到了,来自权利而来的凌驾于普通人之上的与众不同,横行无忌。

那就是:阶级。

楚域的身份,就算拿到金陵,大家也要给面子,而且有楚家提前打过招呼,金陵各家都准备陪着演戏。所以在楚域等人一道金陵,就接二连三送来了请柬。

楚域租借的宅院,乃是宁平外家王氏的一处新宅。其规格并不比京城安国府差多少。

蒙山阿莎每日都如同活在梦中,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她的美梦成真了。

想到这滔天的富贵,以及这精致豪华的宅院,将是属于自己的。而自己,将成为这里的女主人,她的心就溢得满满得,恨不得立刻将家乡那些小姐妹全部接来,看她们对自己羡慕嫉妒恨。

而且,楚域这个人很有意思,只要他愿意,他是很懂得讨女人欢心的。

从前蒙山阿莎一年到头,才能得到一件金子甚至银子打造的首饰。而现在,楚家送来的头面珠宝,竟然源源不绝地搬到她的面前。

金银已经让她晃花了眼,还有那些圆润饱满的珍珠,华丽贵重的宝石翡翠,在她的屋子里,几乎堆成了山。

一开始,蒙山阿莎并不是不惶恐的,但是楚域告诉她,这只是国公府夫人们的份例,最基本的配置而已。

这样一来,她就理直气壮多了,甚至看见宅子里养的孔雀,都突发奇想准备拔了毛让人拿去作衣裳。

楚域欣然应允,不仅满足她的一切要求,还每日温情脉脉,牵着她的小手外出闲逛。

什么茶楼酒肆,什么高楼画船,哪里热闹哪里去,蒙山阿莎早就忘了今夕知何夕。

就在这个时候,大反派楚阳娿,带着她从楚玄阳那里要来的两百多人马,面目狰狞地出现了。

楚阳娿生平头一次正儿八经地扮演反派角色,心里难免有些激动。

她经过深思熟虑,从前世读过的小说,以及看过的电视剧里面汲取经验,准备扮演一个合格的反派。

但凡反派,务必要出其不意,在女主角(或者自认女主角)欢心得意时,突然出现,给她一个措手不及。或者蛮横不讲理,或者手毒心狠辣,或者栽赃又陷害,总之要一下子将女主角从美梦中打醒出来。

她甚至还为自己写了剧本列出台词,然后练习良久,争取一鸣惊人。

所以这日,正当早就扔掉一身粟狼人装扮,换上晋人贵妇衣裳的蒙山阿莎,正在租借来的豪宅里大宴宾客,洋洋得意时,一身华丽装扮,气势汹汹的楚阳娿,就面目狰狞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双手叉腰,环视一周,对着蒙山阿莎讽刺一笑,然后一个字:“给我砸!”

“是!”

楚玄阳的手下十分给力,挥起狼牙棒就将整个花厅砸得乱七八糟。

蒙山阿莎大怒,指着楚阳娿就开始唾骂:“你这个贱/人,好大的胆子!我要让你好看!”

“敢骂本小姐?”楚阳娿冷哼一声,“来人,掌嘴!”

啪啪两声,蒙山阿莎被抓住就是几巴掌,被打得满脸通红。

被请来做客的各位‘贵夫人’惊得不知如何是好,赶紧劝她:“哎呀楚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所谓家和万事兴,有什么事,也可以坐下来好好商量……”

“夫人有所不知!”楚阳娿一转脸,面带微笑地朝王家丫鬟扮们成的贵妇人屈膝一礼,道:“所谓家和万事兴,那也要一家人才算。此女来历不明,竟然不知廉耻地勾引我的父亲,还妄想登堂入室,简直莫名其妙。各位夫人被其蒙蔽,想来还不知道,此女乃是外族女子,她抓了我楚家下人,用以威胁我父亲娶她,我父亲分明是被她胁迫,这种女人,想进我安国府?门儿都没有!”

“哎呀!不会是真的吧?我就说……”‘贵妇人’闻言,大有深意地审视蒙山阿莎一眼,脸色一变,不再如之前的讨好谄媚。

其他人也是一样,都开始窃窃私语,对着蒙山阿莎指指点点。

这前后变化太过明显,蒙山阿莎当即煞白了一张脸,对着楚阳娿大声争辩道:“你胡说,我与楚郎,我们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可笑!我母亲才是真真正正的楚夫人,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骂我,你敢说我不是东西,来人,来人,给我杀了她!”蒙山阿莎大吼大叫,想要她的人来给楚阳娿好看。

可惜他喊了半天,也没人出来。

‘贵妇人’们轻蔑的眼神更加狠辣,如同钢针一般扎在蒙山阿莎身上,让她羞痛入骨,愤恨难当。

流言蚀骨,众口铄金,女人们轻慢的眼光,跟言辞中的嗤笑,那可是相当有杀伤力的。

这些被楚家请来扮演金陵各家‘贵夫人’的女子,全都是生长于高门内宅的大丫鬟,这些丫鬟见惯了内宅手段,最是明白怎么刺人心挫人骨。

蒙山阿莎的生活环境相对单纯,这些日子以来,所见到的,也都是‘贵夫人’们的奉承跟谄媚,哪里见识过这些后宅白骨精们欺负人的手段。

“难怪我听着口音奇怪得很,还在奇怪是哪里害得口音,原来是这样一回事。啧啧!不晓得是哪个乡下旮旯地里出来的,一个野丫头,装什么大头蒜。”

“呵!这年头,可真是什么人都有啊。”

蒙山阿莎在众人窃窃私语中,恨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偏楚阳娿找准了时机继续插刀,告诉她道:“不要痴心妄想了,哪里来,自己滚回哪里去吧。你的那些人,已经全部被我处置了,哼!想要攀高枝儿,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是不是那块材料!”

楚阳娿乜着眼神,摆出十分倨傲嚣张的姿态。

要是有照相机的话,楚阳娿暗叹,自己这气势必定收获一框膝盖。

蒙山阿莎却已经气得要自己上身肉搏了,就在这个时候,楚域出现,来英雄救美了。

楚域一来,看着被砸得乱七八糟的花厅,以及她身后那些面目狰狞的家丁,气得一脸煞白。

他瞪着楚阳娿,怒道:“官官,你这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楚阳娿冷笑:“当然是整顿家务了,父亲。您上了年纪,人也老了,这什么猫阿狗啊的都往家里领,实在是不像话。”

“什么猫阿狗,阿莎是我未来的妻子,是你未来的母亲,不得放肆。”

“放肆?我就要放肆,你能把我怎么办!”楚阳娿说完,又是一挥手,家丁们叮铃哐啷又是一顿砸,连柱子和墙壁都要砸出洞来。

各位‘贵夫人’们被吓得连连告辞,说家中还有要事,要先走了。

等‘贵夫人’们离开之后,楚阳娿才冷笑着对楚域道:“父亲,我尊您一声父亲,但今时不同往日,您现在看没那本事命令我了。整个安国府,都是我说了算,等我嫁人了,便是我弟弟说了算。至于老人家您么,就乖乖在家喝茶听戏得了。外面那些连七八咋不知来历的野丫头,领回来一个,我扔出去一个,领回来两个,我扔出去一双。”

说完,她亲自抓住蒙山阿莎,在士兵扮成的家丁的帮助之下,将蒙山阿莎丢了出去。

蒙山阿莎被丢在地上,痛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然后很快,她就发现连同她自己带来的那些家乡的衣服一块,被当垃圾一般扔到了面前。

失势了的楚域愁眉苦脸,赶紧也跟了出去。

来来往往的行人看到两人的狼狈模样,都开始起哄嘲笑,两人羞得满脸通红。

蒙山阿莎大梦初醒,对着紧闭的大门咬牙切齿道:“我一定要报仇,一定要让他跪地求饶。”

楚域一脸颓丧,除了叹气,什么也不说。

蒙山阿莎气道:“你可是她的父亲,总不能这么算了,赶紧想想办法呀!”

“我能像什么办法,她身后的那些人,你看到没有,全是她外公家的。”

“不就是人多嘛!大不了我让阿爹来,我们粟狼男儿打架杀人可是一把好手。”

楚域摇摇头:“金陵不是庆元县,而且如果因为我的原因,使得金陵遭受破坏,皇上一定会降罪下来,到时候安国府就要被收回去了。”

晋人皇帝权力最大,蒙山阿莎是知道的。

她当然舍不得楚域失去安国府,那样的话她计划的一切就都泡汤了,那可是属于她的尊贵身份跟富贵生活。

最后,蒙山阿莎终于跺了跺脚,咬牙道:“这口气我就是咽不下去。明天我们就回去,让阿爹把你的人放回来,我再带一些人马出来,我就不信治不了她!”

楚域笑容缱绻:“好的夫人,都听你的。”

☆、第 124 章

再一次回到家乡,蒙山阿莎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优越感。

这里是她从小生长生活的地方,在没有离开这里之前,她并不觉得家乡有什么不好,这里的一切都是清新亲切的。

然而当她到过徐州跟金陵之后,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给了她太多的震撼。让她对世界的看法突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徐州,金陵,还有那远在天边,如同传说一样的晋人的都城,那些才是真正美好的世界。那里生活的人高人一等,而她,也应该属于那里才对。

这贫瘠得如同戈壁一般的家乡土地,这里茹毛饮血的族人乡亲,简直没有一样上得了台面。

蒙山阿莎头一次为自己的家乡以及家乡的族人感到羞耻。

尤其当看到自己的父亲,那个虎背熊腰一脸脏乱络腮胡子的男人时,这种羞耻感更加浓烈。

她的父亲,可比她的夫君要小三岁呢,可是看上去,父亲就要苍老近十岁。

贫瘠的生活以及浅薄的教养,让他笑起来毫无顾忌,一开口就是满嘴的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