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紫燕和锦环瞧她这馋猫样儿,不禁都笑起来。许是因刚历了一场险,这会子瞧着六姑娘,似乎比之前更爱撒娇了呢。

姜氏回了神,不赞同地瞪着她,可还是再喂了她一块糕。阿凝虽然喜欢吃,但也知道这会儿吃多了对身子无益,吃完一块后便也心满意足了。

后来,姜氏又不可避免地问道那日如何脱险的事情,阿凝只含糊着说是有路见不平的贵人救了她,未曾留名就走了。

姜氏双手合拢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让我儿脱险。那位侠士既然不愿意露面,咱们也没办法感谢他。来日得空时你和我去庙里给他求一求平安吧。”

阿凝点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要不是她使出浑身解数博可怜,他才不会救她。

姜氏离开后,阿凝舒舒服服地睡过去,待再次醒来时,已是夜里了。

这次醒来,她只觉得深思清明,精神极好,立刻便爬起来掀开帐子,唤人准备洗浴之物。

锦环道:“六姑娘,如今入秋了,夜里凉得很,您这身子又才好,要不还是明日再洗吧?”

“不行。”阿凝闻了闻自己身上,又作势送到锦环面前,“两日都没洗浴,你闻闻,都有味儿了!”

锦环还真闻了一下,笑道:“奴婢只闻到茉莉花味儿,正是您用的干花软枕的味道。”顿了顿,又打趣儿道:“才两日您就受不得,六姑娘可知道,若是以后嫁了人,生了孩子坐月子的时候,可是一个月都不能沾水的呢!”

阿凝被她说的脸一红,“那不是还早么!”她才十一岁呢!

不过,大齐的女子一般十四五成婚,说起来,阿凝离生孩子也就差五六年了。

当然,阿凝如今还想不了那么远,还是坚持要洗浴,锦环拗不过她,又吩咐外面去准备碗祛风散寒的姜糖饮来。

阿凝的衔思阁里有一个小浴池,以白玉镶嵌而成,两只玉雕蟾吐水,四周围以隔热阻寒的特制毡子,热气弥漫,云环雾绕。这可是整个东临侯府独一份儿的,是通过靖北王府那边才请到的机关大师来指导建造而成的。当初安惠郡主倒也问过荣老太太要不要建一个,荣老太太只笑道自己不习惯用这个,只得便宜阿凝一个人了。

这会儿澄澈莹亮的浴池上,飘满了嫣红欲滴的玫瑰花儿瓣儿,锦环试了试水,又从旁边的矮柜里取出一瓶百花香露来,滴了两滴在水里。

阿凝自己除了衣衫,沉入浴池中,池水没到下巴处,舒服地喟叹了一声,“还是府里舒坦,还安全。以后还是少出门的好!”

“姑娘说的是,今日老太太也说了,南山先生那儿的课业暂且停了,姑娘就在府里好好养着才是正经。”锦环在一边给她擦拭,一边说着。

“对了,您睡着的时候,少爷还有四姑娘都来看了姑娘一回,见姑娘睡了便说明日再过来。”

阿凝点头表示知道,犹自舒适地闭上眼睛享受。锦环正一下下擦着她的后肩,又用了适当的力道按了几下穴位,登时一阵舒坦,又不满足道:“还有这边,这边也按按。”

锦环依言照做。眼前水汽弥漫,墨黑的长发丝滑如锻,披散在一边,衬得女孩儿的肩背愈发细腻如瓷,洁白胜雪,此刻又泛着淡淡的艳粉色,仿佛沾了春水的桃花瓣,幼嫩可人。

锦环瞧着都不禁心中赞叹。阿凝的这个小名儿,是当初姜氏给取的,当初姜氏生下她后,稳婆抱着刚出生的小娃娃一脸惊叹,原来这娃娃一身肌肤如同凝脂白玉一般,晶莹剔透,莹润柔滑,一丝瑕疵也无,名副其实的玉瓷娃娃。姜氏瞧着,便给她取了阿凝这个小名儿。

如凝如脂,果真名副其实。

第 6 章 东临侯府(三)

阿凝拍打着水花玩儿,又捞了一把花瓣儿放到鼻尖,香气四溢,神清气爽。洗浴之后,锦环捧了件崭新的崔州棉淡粉色小衣来。崔州棉号称是世间最柔软的布料,因原产自崔州而得名,纺织之法复杂精妙,概不外传,可谓寸布寸金。阿凝夏季的寝衣是轻容纱丝绸料子,但其他三季的都是崔州棉所制。

阿凝瞧了眼那小衣领口处有一串小小的白梅花刺绣,忽然就想到今日荣宜的衣裳上似乎也是这种刺绣。

见阿凝看那刺绣,锦环也看了过去,皱眉道:“这府里的绣娘怎么这样大意?合着就只会绣这一种花了!”说着便去换了一件半旧的水绿色小衣来。

“倒是可惜了那崔州棉。”阿凝说着,心里却再不想穿那衣裳的。不是她对荣宜有什么意见,而是…跟别人穿一样花色的衣裳,着实有些膈应。

看来,这府里的人是瞧着娘亲性子软和,二房的那位威严,便愈发不把大房当回事儿了。阿凝想着,微微叹了一口气。

东临侯府的内宅本该由姜氏掌管,可姜氏出自江南,性子又软又善,栽了几次跟头后,老太太便让二房的詹氏帮着一起管。那詹氏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在上京贵妇圈里颇负贤名,开始掌权后样样事情都处理得极好,任谁都挑不出错儿来,下人们对她又敬又畏,这实在是很难做到的事情,她却做到了。相比之下,姜氏就差得远了,府里的开支花销之类,也愈发为二房所辖制。

安惠郡主在时,多少还帮着姜氏拿回了一些,可自从安惠郡主出嫁后,大房便愈发不行了,就连阿凝的衣裳都如此糊弄,实在过分。

她那双爹娘,疼倒是极疼她的,可是爹爹生性淡泊,不欲在名利场里打滚,母亲呢,有那位婶婶在,阿凝觉得,就算是拿回来了姜氏也未必握得稳。

记得大姐姐曾经说过,只要握住府里最重要的一两项就行,旁的就让二房管去。阿凝觉得,这制衣一项还是管在自己手里的好。

阿凝喝过姜糖饮后,仍是了无睡意,便命锦环取了那看了大半的《申鉴》来,坐在灯下看着。

阿凝从小勤学不缀,才十一岁年纪就已经算得上博览群书了。这也是受的荣宓的影响。荣宓就是顶尖儿的才女,诗词极好的。

锦珠实在不知道这种治国谋略的书有什么好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阿凝要去考状元呢。但阿凝看得极投入,锦珠来催了好几次才不情不愿睡去。

翌日,阿凝还未起身时,荣宛就来了衔思阁。

这一个两个的,也真是积极。不过荣宛的积极,阿凝倒丝毫不觉得奇怪,她若哪一日不积极,才是奇怪了。

荣宛在门外候了一会儿,待阿凝穿戴整齐之后才莲步款款地进了屋。

“六妹妹,如今可好些了?”

一身五彩线绣蝶恋花镶边藕合色暗花对襟襦裙,腰间有湖蓝色撒花的束腰,垂着同色宫绦。头上梳着十字髻,上面星星点点缀了莹润发亮的雪白珍珠,真比夜色里的繁星还要亮眼。额间有小巧的芙蓉花形粉色花钿,衬得整张脸柔美娇妍,容色逼人。衣裳的配色淡雅柔和,妆容亦是粉色芙蓉般清新舒雅,再加上女子姿态典雅,笑容宜人,整个人便如珠玉一般,让人赞叹。

不得不说,十一岁的阿凝还略显幼嫩时,她这位气质出众又擅于打扮的四姐姐已经是一位刚绽放出娇艳花蕊的美人儿。

之前听哥哥说,上京城的纨绔们闲来无聊,斗鸡走狗之余,给京中如今云英未嫁的贵女们排了个榜,荣四姑娘可是荣登榜眼。阿凝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只觉得荣宛长得实在不算绝色,比起已经出嫁的大姐姐荣宓差得远了。

显然,这多少也是带了偏见的看法。在小阿凝心里,荣宓是什么都顶顶好的。她深刻地给咱们诠释了什么叫个人崇拜。

再者,那“上京美人榜”,除去容貌外,还得看名气一项。荣宛跟她母亲一样擅于结交,在上京城已小有名气。而如阿凝这般年纪小些的,未曾出入太多贵女们聚集的场合,未曾在才艺上显山露水的,自然排不上号。

荣宛上来拉阿凝的手,仔细看了看她的气色,心里就一惊。

这妹妹的容貌…真是得尽了老天爷的恩宠。眸光清亮,肤色如雪,娇嫩的脸蛋儿如春雨沾染的嫣粉杏花儿,一把能掐出水儿来。

“方才听锦环说你今日就要去澜心院请安,我还想着必要劝你再躺一日才好出门。如今瞧着,这气色倒不错,该是大好了呢。”

阿凝躺了两日了,今日气色好,穿着也极亮眼。身上是簇新的石榴红撒花襦裙,头上梳着双丫髻,发髻上各自缠有丝绸缎带,扎了精巧的蝴蝶结,垂了些七彩流苏在两边。小脸粉嫩精致,大眼灵气非凡,虽然并未上妆,这张脸也是雪肤墨眉,唇红齿白的,漂亮得让人不知怎么爱才好。

荣宛不动声色地掩下忽然生出的一丝不愉快,继续拉着阿凝嘘寒问暖,再温柔可亲没有了。最后,荣宛又提议两人一起去澜心院给老太太请安。

阿凝始终淡淡的,她既然要扮姐妹情深,便也由着她去。粉嫩的小脸笑得得体漂亮,让人挑不出什么不对来,但锦珠却知道,只是阿凝惯常应付别人的笑容。

对这位四姐姐,阿凝只要想起两年前那一件事,便再也生不出亲近之心了。

那日正值暮春,姐妹几个去晴雨湖边放风筝,阿凝坐在湖边歇息时座下石板忽然松动,她一头就要栽进湖里去,是荣宛反应快,拼命把她拉住,直到丫头下人们赶过来。为此,荣宛的右手整整一个月都捏不得碗筷,直到荣府请来了在筋骨方面造诣极深的一位老郎中,才慢慢好转过来。

姜氏和阿凝都十分感激,阿凝把不久前安惠郡主送给她的一套翡翠玉兔玩偶给了荣宛。那套玩偶可是大齐历史上最负盛名的雕刻大师张九轩的作品,而张九轩如今存世的作品只有八件,其中三件还都在大齐皇宫里供着。

后来还是安惠郡主暗地里派人查了下,竟然查出那日阿凝所坐的石板是事先被人动过手脚的,而动手脚的人,就是荣宛的抱悦轩里的一个小厮。

阿凝那会儿才想起来,当日荣宛来她屋里看到那套翡翠玉兔时,来回夸赞了好几回,偏阿凝是个轴的,没听出对方想要的意思。而且这样的宝物,阿凝就算知道她想要,也不会送她的。

姜氏知道此事后原想捅到老太太那里去,但安惠郡主却认为不妥,只让阿凝日后莫如此粗心大意,当时见阿凝不开心,她又笑着劝道:“她的伤是真的,为了那套玩意儿也算煞费苦心,可见其意志坚韧,求物心切。咱们阿凝可是玉雪可爱的娇娇女,不必学她那般。”

后来姜氏寻了个由头把那小厮狠狠打了一顿,又赶出了荣府。此事便过去了。

但阿凝却再与荣宛亲近不起来。

姐妹二人相携而行,路上荣宛也总能找到各种合宜话题说笑。快到澜心院时,正看见管姨娘从另一条路刚离开的背影。

“妹妹不用理会她。”荣宛见阿凝看着管姨娘的背影有些愣神,皱了皱眉,又笑着提醒道:“她惯会闹腾的。”

二人自进了澜心院。屋里,姜氏、詹氏都在。二人年轻时都是美人儿,如今尽管年过三十却都风韵犹存,一左一右伺候在老太太身边,宛如一对耀眼的姊妹花,还一个赛一个的贤惠。当然,在阿凝看来,她母亲是真贤惠,而詹氏么,只是为了手里的理家之权才刻意讨好老太太。这不过是阿凝的偏见罢了。

就好比在荣宛看来,她母亲才是真贤惠,为了荣府操碎了心,结果只落得一个贪恋权势的批判来。反而是姜氏,没那个本事和才能,却还要霸着理家之权。

姐妹二人自进了屋,众人的目光就多多少少被漂亮瓷娃娃般的阿凝吸引过去。直到荣宛脆声请安了,大家才渐渐回过神来。

老太太拉着阿凝的手嘘寒问暖。荣宛则笑吟吟立在老太太一旁,时不时插上几句话,虽然未曾得老太太的特意亲近,倒也显得落落大方。

詹氏笑着说要将藏了好些年的老人参给衔思阁送去,阿凝推辞了几次,让她将东西留着给病着的寅哥哥,詹氏说早已经给寅少爷留了。阿凝见推辞不过,只得谢着应下了。

老太太问起二房里寅哥儿的病情,詹氏朝老太太笑道:“这两日好了不少了。李太医说了,照着这方子吃个十来日,这咳疾就能好了。”

老太太笑道:“果然还是宫里的太医医术更好些。”

说完又嘱咐了詹氏几句,忽而想起方离开不久的管姨娘来,皱了眉道:“以后不许她去看寅哥儿,没的把那孩子教坏了。”

詹氏应了是。很快,众人便又把话题移了开去。

午间时,荣老太太留了三个孙女儿在澜心院用饭。饭后,荣宜当先离开,荣宛则跟着阿凝一起。

二人走出澜心院,荣宛笑着开口道:“这几日因你身子还没好全,咱们都不用去书斋,也怪无聊的。要不一起去藕花亭下棋吧!”

阿凝推辞道:“姐姐,你还不知道我的棋艺?下棋须得棋逢对手才有意思,跟姐姐这样的高手,我可不去。”

荣宛原是想和她多亲近,但想到先前几次下棋,每次阿凝都是很快落败,便道:“既然如此,妹妹便去我的抱悦轩坐坐?前儿我在姚府得了副好帖子,你过来一起看看吧。”

阿凝笑笑,“方才我父亲派人来说,让我给祖母请了安后便去他书房一趟。这会儿我可得走了。字帖只能下回再看了。”她心里却好奇,这荣宛怎么对姐妹情深的戏码这样执着,你看荣宜就很好,虽然有些畏缩,但好在不虚伪。

最后荣宛只能作罢。阿凝正欲回衔思阁,不想果真有丰岚院的人来唤她,说是侯爷找她。

第 7 章 东临侯府(四)

东临侯本人对诗词六艺都颇有造诣,又喜欢附庸风雅,丰岚院的一应陈设都颇有儒雅文秀之风。阿凝踏进丰岚院的书房,就看见对面紫檀木嵌大理石桌案上,磊着各色名人法帖,旁边有一套青花瓷笔筒、笔洗、砚台并镇纸,书案后的墙上是一副巨大的《峰下醉吟图》,意境悠远,简淡率直。

“爹爹!”

东临侯荣成田正低头写字,头也未抬,“身子大好了?”

“早就好了。爹爹也不来看阿凝。”阿凝作势嘟了嘴,走到桌案前,伸手盖在了东临侯写了一半的行书上。

一身儒雅的中年男子不自觉露出笑意,搁下了笔,伸手刮了下女儿的俏鼻,“嘴都能挂油瓶了!”

他起身走到南窗小塌前,上面是木质棋盘,白黑二子散立各处,却是一盘未尽的残局。“来,先跟爹爹杀一盘如何?这是前几日我刚下出来的残局,看你能不能破了。”

阿凝看那棋盘,小脸立刻兴味盎然。父女俩相对而坐,执棋对阵,倒把什么事儿都给忘了。

这就是东临侯和他嫡亲女儿的相处模式。荣宓和阿凝都是东临侯从小训练出来的下棋好手,倒是荣寰,因男子要外出书院去念书,并没有这样的“遭遇”。

索性,阿凝早就习惯了。她好奇心强,每每遇到有意思的东西总要研究一番,这些错综复杂又暗藏杀机的棋局,正好对了她的胃口。

时间过得很快,待姜氏来敲门时,荣成田一字之差输给了自己的小女儿。他不仅没觉得惭愧,反而与有荣焉,哈哈大笑道:“我家阿凝越来越厉害了!”

姜氏进门来,送了父女二人各自一碗白果竹荪汤,拿了帕子给阿凝擦了擦额角的汗,朝丈夫嗔怪道:“哪有你这样做爹爹的?阿凝病才刚好,让她费这样的神儿做什么?”

一直沉浸在棋局里的荣成田仿佛这才想起来阿凝是大病初愈,遂笑道:“是我的疏忽。夫人说的极是。”

姜氏要去伺候老太太用晚饭,只坐了一会儿便走了。她走后,荣成田才问起阿凝前日夜里出事的细节来。

阿凝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便按照先前设想的答了,只说是忽然来了个武艺极好的大侠,出手帮了她,她看见血便晕了过去,后来的事情也就不知道了。因那时天色很暗,她又受惊,如今也记不得那大侠的面容。

阿凝并未说是那白衣男子出手救她。她仔细想过,那白衣男子深不可测,故作重伤,必有内情。总之,那是个绝对危险的人,还是少惹为妙。

他既然在荣府的人赶到前走了,必然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更不想要荣府的报酬。若是强行去寻,或许适得其反。再说,他只是在自己的可怜祈求下出手相帮而已,此后便是桥归桥路归路,再不会有什么牵扯。

荣成田思忖了一会儿,心里想着,那些死去的黑衣人都是被雇来抓阿凝的,这两日他派人仔细查探过,却完全查不到对方到底是谁,是何目的,实在让人担忧。不过那个假扮老太太院里人的小伙计倒是找到了,是荣寰亲自找到的,正是后街上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名叫张五。阿凝那日遇袭后,张五就找借口离开了上京,现下荣寰已经去抓了。

希望能在他那里得到些线索。

荣成田隐了这些心思,抬眼笑道:“阿凝莫担心,爹爹很快就会把那胆敢抓你的人揪出来的。”

阿凝点了点头。虽然看出爹爹的担忧,但也不戳破。只心头暗想:看来这件事比较棘手了。

“不是说,你们原本还救了一个人吗?”荣成田又道。

“哦,他原本受伤就重的很,黑衣人也并未再伤他。后来却不见了,大约是那位大侠走的时候,顺便将他救走了吧。”

荣成田点点头,丝毫不怀疑阿凝的话。

阿凝又问起今日怎么不见荣寰。荣成田道:“那小子竟然连妹妹都护不住,还要他何用?待把这次的事情查清了,爹爹就把他发配到别院反省去。”

父女俩说完这些后,荣成田又唤了丰岚院的管事来,让他将两日寻来的几个丫头带了进来。

“这次你出事,爹爹也有责任。早就该在你身边留个武艺好的丫头,锦珠锦环虽然跟你亲厚,但要是遇到能打的,根本不顶用。这几个是我托了人寻来的,爹爹找人试过了,她们身上功夫都很不错,你挑一个顺眼的,此后就跟着你吧。”

未雨绸缪,当然再好不过。阿凝起身在四个丫头跟前转一圈,点了其中一个看起来最机灵,相貌也最好的,并赐名锦珮。

领着新丫头回到衔思阁时,阿凝正想着什么,冷不防锦环忽然出现在眼前,笑呵呵道:“姑娘,宁二公子来了!”

阿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教训这丫头了——每每看到俊俏公子就傻乐呵的德行,真是…她房里为何会有这样的丫头的?

锦环见阿凝皱眉,不由得又吐吐舌头,低了头不说话了。

靖北王府二公子宁知墨,是锦环所认识的公子中容貌最出众的之一了。这个“最出众”的行列也不过寥寥三人而已,另外两人是靖北王世子以及她见过的唯一一位皇子,平王赵玹。这两位么,一位是荣府的大姑爷,另一位是天潢贵胄,比起性情温和平易近人的宁知墨来说太遥远了些,这也变相的让宁知墨在锦环心里的地位变高了点。

忽然,又有另外一张脸浮现在锦环的脑海中。白皙如玉,精美绝伦的一张脸,正是那日在九霞山上见过一面的男子。唔…这个漂亮得不真实的人,这张完美的脸,对于锦环来说,都更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所以不在俊俏公子的讨论范围之列。

阿凝匆匆走到衔思阁,就见到四时橘花旁的石桌上,坐着一个青莲色梅兰竹菊四君子团花暗纹锦袍的少年男子,约莫十五六,干净清俊的模样。他看到阿凝,笑着站起身。

“宸儿妹妹!”

“墨哥哥!”阿凝笑着走过去,“你怎么忽然来了?”说着又往宁知墨身边瞧了瞧,失望道:“我姐姐怎么不来?”

“大哥和大嫂这两日有事要忙,最近大约都不能来看妹妹,所以才让我先来瞧瞧你。”他仔细看了阿凝,关切道:“听说你在九霞山遇袭了?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阿凝少不得又简略说了一遍经过,略去了许多细节。宁知墨点点头,“我也会让大哥帮你查一查的。宸儿你最近都不能出门了吧?我多来看看你,给你解闷好不好?”

阿凝笑道:“多谢墨哥哥了。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只要有几本书一张琴,便是让我待在衔思阁一整年,我也是坐得住的。”

宁知墨点点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袖兜里拿出一只小小的翠绿色荷包来,绣着一丛幽紫的兰花,下面还有金黄色的丝络。

“这里面是晚馥自小贴身带的护身符,她听说你昏了两日未醒,倒比我还急,把这护身符解了下来,让我送给你。她说这是经高僧开过光的,最是灵验,嘱咐你切要带着。”

他口中的晚馥,是当今太子太傅秦海晏之女秦晚馥。因其母早丧,家中人丁单薄,秦大人从小便把她送到外祖家也就是靖北王府里养着。因为荣宓的关系,阿凝去过靖北王府几次,跟秦晚馥逐渐相识,又极其投缘,便成了闺中密友。

阿凝在秦晚馥身上见过这个荷包,这是她母亲去世前给她求的,秦晚馥一直佩戴在身上。阿凝双手接过,觉得沉甸甸的,“她自己前几日不是还病了么,倒还来操心我。这样贵重的东西…”

“她既然给了你,你就先好好收着吧!也算我不虚此行了。”宁知墨顿了顿,又道:“我晓得你想念你姐姐,我回府后就跟我大哥说,让大嫂早些回来看你。”

阿凝一脸感激地看他。

宁知墨笑道:“跟我还客气什么?”

阿凝握着那还热乎乎的荷包,忽然灵机一动,“墨哥哥,你且等等,我也有东西带给晚馥。”

她起身匆匆去了书房,拿了泛着花香的粉色纸笺,写了一封信,郑重装在信封里,送给了宁知墨。

“这是给晚馥的信,你替我带给她。”

宁知墨笑道:“我倒成给你们俩跑腿儿的了。”

眼见着天色已黑,宁知墨便告辞离开。阿凝吩咐锦珠带着锦珮早日熟悉衔思阁的一切,自己跑去舒适无比的浴池享受了一番,又看了半个时辰的书,写了几张字,才上榻睡去。

第二日,阿凝一大早起身在衔思阁的后院里看诗词,眼前一池飘萍绿水,四周浓桂飘香,橘花片片如白雪。阿凝喜欢在这样清幽雅致的地方品读鉴赏古人词句,唇齿仿佛也含了香。看到一半歇眼时,望见昨日新领来的锦珮也伺候在旁,见其一身湖绿色小朵印花的衣裙,发髻上只插了两只碧翠的珠花簪子,却如刚吐露的新荷般有种素净淡雅之美。

阿凝有些佩服自己挑丫头的眼光。随手放开了书,让锦珮在此耍了一会儿剑,果然身手很好,阿凝看得津津有味,好奇心又开始作祟,只觉得若是自己也会些功夫就好了。

不过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如今大齐朝颇重文儒之风,就连世家公子都鲜少学武的,何况阿凝一个姑娘?脑中忽然又想起那日,白衣男子那一剑封喉的利落身手,阿凝又觉得阵阵发寒。舞刀弄枪什么的,实在很可怕,还是不学为好。

锦珮这丫头瞧着就有一股子机灵劲儿,普通人家不会选这样相貌的做丫头,怕她不安分。阿凝却偏喜欢这样的,她觉得,如果连丫头都管不住那是主子没有能耐,怎么能反来责怪丫头太有能耐了呢?

院中橘花随着剑风的力道稀稀落落,小雪一般洒在众人头上、身上。荣宛进院子时正见阿凝鼓掌喝彩,一张俏脸明亮至极。

“妹妹在乐什么呢?”

阿凝见到她,笑容并没变,指指锦珮道:“我的丫鬟在舞剑呢!可好看了。”

荣宛也没见过这种表演,便坐下来和阿凝一起看,又笑道:“你这丫鬟倒是厉害!我以前怎么没见过她呢?”

“姐姐有所不知,这是刚进府的。爹爹说安排个身手好的丫头,以后好保护我。”

荣宛点点头,瞧了一眼晨光中容色惊人的小脸,“合该如此的。”

阿凝道:“我爹爹寻了好几个武艺好的丫头来呢,回头让你和五姐姐也挑一个回去。”

荣宛微有惊讶,没想到阿凝这样可心。望见她亮晶晶的眼,任谁都看着舒服。她便笑着点点头,“回头同五妹妹一起去看看,在此先谢过六妹妹了。”至于是不是真去就再说了。

阿凝其实有点鄙夷自己的虚伪。但人在此处身不由己,她若是不学习荣宛的可人辞令,就只能是荣宜的不善言辞,白白惹人唾弃。虽说她即便不善言辞也不见得会过得不好,但相较而言,她还是更喜欢前者。

她那大姐姐可是跟谁说话都能让人心生愉悦的。

荣宛在衔思阁还没坐多久,就有她院里的小丫头找过来。

“四姑娘!管姨娘在倚念堂闹得厉害!夫人这会儿不在府里,您要去看看么?”荣宛的大丫头香云,出去了问清了原因,回来时神色慌忙。

“她又怎么了?”荣宛有些不耐,但还是起了身。一直以来,她都跟着母亲学习管家,偶尔也代母亲理事。

第 8 章 东临侯府(五)

荣宜的倚念堂与荣宛的抱悦轩只一墙之隔,和阿凝的衔思阁却有些距离。荣宛和阿凝赶过去时,屋里已是一片凌乱,地面上撒了许多青花茶壶的碎瓷片,管姨娘一脸怒然,随手从旁边的粉彩牡丹美人花瓶中抽了根橘花枝条,竟要冲过去往荣宜身上抽。

“你个小娼妇!看我打死你!”

荣宜的丫头秋萍拦在前面,生挨了几下。荣宛使了个眼色,香云立刻指挥了几个跟来的粗壮嬷嬷,把犹如疯妇的管姨娘拖开。

管姨娘还在挣扎,却拗不过身高体壮的两个嬷嬷,她身子被制住,嘴里仍然在喷粪,“你个死丫头!小娼妇!如今跟着外人来欺负你亲娘!你还记不记得十几年前是谁把你屙出来的?要不是我,你能生在这府里吃香的喝辣的?”

这一句句一声声的,简直不堪入耳。

荣宜跌坐在地上,流着泪不说话。

莫说阿凝,旁边的丫头婆子们都听不下去了,哪里有亲娘这样骂亲生女儿的?真不愧是个花街柳巷出来的,也幸好,管姨娘所生的另一个孩子,二房唯一的男孩儿荣寅,养在了二太太名下。

荣宛则淡定许多,似乎看多了管姨娘撒泼。她让人捂了她的嘴,厉色道:“姨娘莫不是疯了?府里的正正经经的小姐也是你能辱骂的?!这事儿若是老太太知道了,你以为你还能留在府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