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便望着宫中明亮的烛火,赵琰心头一笑,想必这丫头也在等他回来吧。

他步子迈得愈发急了,锦紫锦彤锦翠外带着锦珠锦环,一溜烟儿跪地行礼。赵琰走得快,也未曾发现她们神情间的异样。

门打开时,他只看见她的背影。一如往昔的纤细,脊背微微弓着,半伏在桌案上。

如瀑的秀发披散在身后,身上是轻柔粉白的薄烟罗衫,显出一种柔弱的美态来。赵琰走上前去,正欲开口唤一声“阿凝”,女子已经转过头来看他。

那张他无比熟悉的小脸,如今满是泪水。那双他亲过无数次的眼睛,仿佛两汪流不尽的泉水,还在疯狂地落泪。

她哭得安静,喉咙像是卡在了棉花里。那目光是他从未见过的悲伤,那是一种入骨的痛苦和悔恨。

男子愣了一下,这次终于看清楚了。

阿凝的桌前放着一只紫檀木雕刻蔓草花卉纹的箱子,里面有几本书。有一本正摊开在阿凝的眼前。放在那书的旁边的,还有一只烟灰色的棉帕,叠得很整齐,却十分老旧了。

“是你,对不对?”她盯着他问,声音已经哑得不像话。

赵琰不明所以,心口骤然涌现出不详的预感。

“当年是你,让大姐姐去的青玉殿,对不对?是你,害死她的,对不对?!”女子的声音猛的拔高,那是痛到极点的嘶鸣。

她看的那本书,是荣宓留下来的日志。而那只棉帕,是很多年前,赵琰送给荣宓的。

男子猛的醒悟过来,脸色也变得难看,声音冷而清,“阿凝,你不能仅凭此就定我的罪。”

女子却忽然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却流泪流得更凶,“你不承认?那这,又是什么?”

她把一直紧握的右手打开,里面是一张纸条。

亦是陈旧的纸张,上面铁画银钩的,是他的笔迹,写的是“红槿深处,日日盼卿至。”

扶桑又名佛槿,“红槿”意喻当年的扶桑花林,而红槿深处,便是青玉殿。字条的末尾有年月日,正是荣宓死的前两日。

赵琰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脸色已是灰白。

阿凝笑得更大声了,“无话可说了是吧?哈哈,要不是姐姐素有记日志的习惯,我还不知道,原来我最爱的夫君和我最敬的大姐姐还有一段过往。我姐姐对你情深意重,倾付了一颗真心,为了你四年不和姐夫圆房。可是你呢?你却利用她的感情,狠心杀了她,借以打击你的政敌,巩固自己的势力。”

“不…不是这样的,阿凝!”他有些语无伦次,想伸手碰她,她却疯了一般退后一步。

“别碰我!”她双眸通红,那目中的恨意仿佛一场滔天烈火,灼伤了自己,也灼伤了他,“难怪…墨哥哥要反你,因为你才是真正的凶手。是害死大姐姐一家人的凶手…连没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手段残忍,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这果然是你的风格…”

大约是吼累了,她的声音渐渐低起来,身子仿佛失了力气一般,渐渐滑下去。

他手足无措,想来扶她,她跟见了鬼似的,躲开他的碰触。

女子的手指用力抓住桌沿,勉强稳住了身形。她的视线早已被泪水所模糊,泣不成声,“那时候…那时候你还和我在一起…把我们姐妹俩耍玩在股掌间,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第 148 章 雪满路(三)

那一年的扶桑花林,粉瓣翠荫,花明叶媚。他曾在月下抚琴,一派闲适悠然。他不同与常人的从容不迫和临阵不惧,让她如今回忆起来仍然明晰无比。他抱着她在月下缠绵亲吻,在她的眼里那是他们的初吻,带着少女的旖旎情思,是她心中永恒的风景。

然而,上天跟她开了个玩笑,原来这一切的美好,都是他给她的假象。他在亲密地抱着她的同时,却在用最卑劣最残忍的手段,来对待她最敬爱的亲人。

他,到底把她当什么?

烟灰色的棉帕是他不离身的东西。过去他曾经用这个给她包扎伤口,在某种意义上,这是他独有的象征。可在姐姐珍藏的东西里,竟然会有同样的一块。大约也是个荡气回肠的故事吧,她已经不愿意去想这其中的细节,这于她,实在是天大的难堪。

同床共枕数载,这一刻,她仿佛才看清了这枕边人的真面目。他向来运筹帷幄,乾纲独断,处事凌厉果决。他的本事那么大,她便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到头来,她成了天下最可悲的小丑。他撕毁了她对他的信任,把她一颗真心踩踏、蹂躏得残破不堪,再没有一丝尊严。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牙齿将嘴唇咬得一片雪白,甚至渗出了几丝血迹。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眸中是满溢的恨和悔。

“手段这样的厉害,又能瞒天过海。我真是自愧弗如。不止我,世上只怕再找不到能与你的阴狠毒辣相匹敌的了。你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难怪能爬上这高高在上的帝位。呵呵。”恨到极处,她又轻笑起来。此时的她,不吝于用最难听的句子来讽刺他、指责他。胸膛中这颗心这么疼,这么疼,她只有不停地刺激他,才能让它顺利地跳动,不至于疼到窒息。

赵琰安静地立在她面前,初始的慌乱渐渐平息,灰败的脸上透着某种异样的平静。这一刻,他最想做的竟然不是找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而是抱着她好好抚慰。她目中的痛苦之甚,让他连呼吸都不敢。她的痛苦,仿佛成千倍地转嫁到他的身上,让他心口被她牵动着,亦破了无数个洞,汹涌地流出血来。

他的阿凝…不应该这样。

他没有再试图去触碰她,就这么温柔而平静地迎着她怒到极点的目光,开口道:“阿凝,别哭。都是我不对,我不该瞒你,你别哭。”

阿凝露出好笑的神情,就用手摸了一把满脸的泪,“你就是用这副样子骗得我对你的信任。仿佛对我多么关心似的,事实上,不过当个玩意儿耍玩,我在你心里,跟你豢养的宠物有什么区别?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你最爱的,是你的权势和地位,是你的专制和独裁,是那张坐上去后就可以视他人性命为儿戏的龙椅。”

赵琰终是被她的话伤得体无完肤。这双他疼爱到极点的眼睛,满是怒意地直视着他。他也不再试图解释,手指扶在一旁的廊柱上,指节青白一片。

外面的丫头们早就散得老远,一个个立在了熹宁宫殿门口,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无一不内心忐忑。

她们知道,这宫中,有什么东西,即将发生改变。

赵琰大步离开熹宁宫时,脸上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暗沉。可走之前,也没忘记嘱咐锦珠她们,要好好照顾皇后娘娘。

这是一盘难解的局。尽管这些年他遇到过的难事无数,也从未有过当下的沉重。阿凝是他的心头肉,牵涉到她,他就容易失了方寸。荣宓的死是意外,只是这个意外太过巧合。她的死的确给当时的他带来不少好处,他不否认他曾经为此生出过几分高兴,毕竟荣宓于他不过是个陌生人,没有任何感情可言。但他至始至终,在荣宓的事情上都是不知情的。

他虽是冤枉,如今却百口莫辩。特别是那张引荣宓去青玉殿的纸条。那是前不久才捏造出来的。上面的字,是他前不久,亲笔写下。生平头一次,他觉得自己是造恶过多,上天给了他惩罚。

当时是刚从江南回京,严渭来回说,宁知墨和赵玹暗中屡有接触,却一直未曾真正动手。严渭便提议了一个可以引诱他们动手的法子,特意找了张陈旧的纸,伪造成当年引荣宓去青玉殿的信息,又偷偷放进了宁知墨的书房中。如他所愿,他们终于忍不住动手了。及至西华门的交锋,赵玹的死,都一如他们预想的样子发展下来。

事情进行得这样顺利,却忽然生出这样的枝节。为了逼真,他亲笔写下的字,如今成了罪证。连宁知墨都相信的东西,阿凝又如何识别得出来真假?

有一句话叫做,自作虐不可活。

懋勤殿中一声哐啷巨响,一桌子东西都被猛的掼到地上,上好的玉制文房四宝都被摔得粉碎。

“是谁把那东西送到皇后跟前的?!” 这张纸条,他明明吩咐过要毁掉的,怎么会忽然出现在阿凝的手上?

此时殿中跪着的是严渭、陈匀、陆青山。严渭的额角有了一线血痕,那是刚才被飞溅的琉璃渣子刺伤的。然而他此时哪儿还顾得了这些?只抬头回道:“这件事情的善后是岳胧烟负责的,臣已经派人去找她了。”

岳胧烟…

赵琰倏然眸光一冷。

严渭低声续道:“染月说,她是今日傍晚,在见过娘娘的贴身侍女锦环之后,忽然离开了京城。”

锦环经常被阿凝派出宫办事,她出宫,宫中门禁自然不会在意,所以也未曾特意禀告给赵琰。

心中总算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然而却让他愈发陷入困境。他该怎么做,才能让阿凝相信他和荣宓的死并无关系呢?

“给朕找到她,若是找不到…提头来见。”男子声音低哑,带着无限的疲惫。

几个人离开懋勤殿时,赵琰的手肘撑在桌案上,手掌按着额头,露出一侧瘦削而修长的背影,稀疏的灯火下,透着刻骨的凄凉和寂寞。

阿凝说的那些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耳边,那是对他残忍的凌迟。他知道她是伤到了,才口无遮拦,可是,他对她的爱都遭到她的质疑,他的心头仿佛被生生插上了一刀。

天边渐渐泛了白,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而岳胧烟一直没有消息。

倒是魏京那边,来请示皇上,靖北王世子要如何判的问题。赵琰默了半晌,道:“念在靖北王府对朝廷贡献多年,从轻了判吧。”

宁知墨很快就放出了大牢,消息传到熹宁宫,锦紫以为此事多少能让主子高兴些,便兴冲冲去回禀了。

阿凝抱膝坐在窗边,一个日夜下来,脸色熬得白纸一般。

是因为过去的罪行暴露了?所以才放了宁知墨?女子唇间扯出一抹讽笑,他果然是…要人死就死,要人生就生啊。

她仍然是一身薄烟罗衫,靠在那里。通红的眼睛似乎已把泪水流干,之前还有无数的控诉、指责,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了。

事已至此,她已经成就了天下最大的笑话。她嫁给这样的仇人四年之久,她甚至给他生了三个孩子。她处在一个可笑又可悲的境地,如今进不得退不得,简直生不如死。

这是一个错误,错得离谱。

门被推开,她知道,是他进来了。但她已经不想看他一眼。

“阿凝,”他低声唤了一句,一步步,慢慢靠近她,“岳胧烟跑了,我没有办法立刻证明我的清白,但还是想跟你解释一次。”

“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一副菩萨心肠。我做过的事情我认,可我没做过的…也必须和你说清楚。”

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眸中已是死灰之色,仿佛并没注意他在说什么。

她的目光这样绝望,让赵琰的心头狠狠一痛。他续道:“阿凝,你信我,我从未和荣宓有过任何联系,更不提交情。只有岳胧烟,替我回过她两次信,后面也再没回过。你说你看过她写的日志,应该知道这一点。至于这种邀她去青玉殿的字条,是我特意捏造出来给宁知墨看的。至于那块棉帕,那是小时候我唯一遇见她的一次,她在哭,我就随手给了…”

“住口!”阿凝忽然吼起来,“你可以再继续践踏我姐姐试试!”

赵琰愣了一瞬,很快又续道:“阿凝,我并没有…并没有践踏她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我爱的,也从来都只有…”

“啊!”阿凝尖叫了一声,猛的捂住耳朵,“你不要再骗我了!你骗我骗得还不够吗?!你离开这里,离开这里!我不想看见你,不想!”

后来孤身寂寥的那些日子里,赵琰才惊觉,其实这种男女之间的事情,又如何解释得清楚?只会越描越黑罢了。这口黑锅,他只能背着,背上一辈子。

然而这时候,他还是试图让阿凝知道真相,他想,阿凝是个明事理的人,分析事情时客观冷静一点都不输给他,谁是谁非,她能辨认得清楚。

第 149 章 雪满路(四)

没有谁是绝对理智的,特别是牵涉到与自己感情深笃的人或事。阿凝从来都是赵琰的不理智,这一点他早已清楚;而以那样凄惨的方式死去的姐姐,便是阿凝的不理智。

这些年来,阿凝一直以为姐姐的死纯属意外,心中的怨怼只是针对上天的无情。曾经有很久,她甚至痛恨这样的世界,上天以万物为刍狗,轻易剥夺去她最亲之人的性命,她也多少能理解姐夫的行为——这个世界如此让人失望,让人厌倦,留下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时至今日,她猛然发现,此事原来是人为,叫她如何能客观?如何能冷静?当年她有多么憎恨上天,现在就有多么憎恨这个仇人!这种恨意排山倒海,早已冲毁她所有的防线,满心的溃不成军,何谈理智。

赵琰也已经到了绝路,手无措间只是继续重复着,申辩着,他恨不能剖开心肺来表明真心,“我没有骗你,阿凝!我就用你所说的、我最爱的权势和地位来起誓,我若有半句虚言,就叫我失去这所有的一切!”

他后面又说了什么,阿凝已经没再听了。他跟她作徒劳的解释,她只看着他眉目里满满都是痛楚,心头竟莫名涌现出病态的快感。可这快意越深重,她心口的裂痕就越大。

事实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包括荣宓的死,他对荣宓的伤害,荣宓对他的爱情;同样也包括,她对他的爱情。这是她爱的人,她最爱的人呵…她在恨他的同时,却没办法让这几年来的夫妻感情化作飞烟,或许,这才是她痛苦的根源。

她就跟木了一样坐在那里,双眸空洞,容色苍白,整个人单薄得如纸一般,仿佛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倒下。

赵琰不知道她听进去多少,最后他没再说话,她的神情也没变动一分,仿佛眼前的他根本跟她毫无关系。

“阿凝,你跟我说说话。”他朝她低下身去,大掌想跟她拭泪,却在她投过来冰冷而深痛的目光时,突兀地停在空中,没敢碰她。

“我不想看见你。”她轻而冷的声音。

年关渐近,京中不管是平头百姓抑或是贵门府邸,都开始帖对联、挂灯笼,一片春节的喜气洋洋。按照惯例,正月里所有有品级的诰命夫人都要进宫参拜皇后,这是一年里少有的可以在盛宠的皇后娘娘面前表现的机会,所以很多人都早早寻思着备什么礼。然而这正月刚到,宫里就传了消息出来,说娘娘身体抱恙,需要静养,免了一切参拜礼仪。

东临侯府里,吴琴玉正逗着宝宝玩耍,听到下人的回禀,忍不住问向一旁的婆婆,“皇后娘娘身体抱恙,咱们要不要递牌子去宫里瞧瞧?”

荣寰的嫡长子荣懃如今也快一岁了,得了荣家好相貌的真传,生得眉清目秀的,人人见了都要赞一句。

闻言,姜氏眸间闪出几分忧虑,“我递过了,宫里还没有回信儿。”

吴琴玉看她神情,亦担忧道:“娘娘以往有些小病痛,都会派锦环来知会我们的,可这次却一直没信儿。听说这几日皇上也情绪不好,连续发作了好几个大臣。”莫非,传言说皇上和娘娘吵架的事情是真的?

最后这句她没明说,但姜氏自然知道她的意思。

她又何尝不担心呢?毕竟情况的确很异常。摇篮里的宝宝又开始哭,姜氏轻轻拍了拍,道:“还是先等等消息吧。”

此时,皇宫里安静得可怕。

阿凝数日未进水米,众人束手无策。有一次赵琰试图喂她吃东西却遭到她疯了一般自残式地抵抗,这让他不敢再碰她,此后他就这么时常徘徊在她门口,迟迟没有踏进去。他的出现,似乎只是加重她的痛苦。

这日清晨,阿凝自半昏半睡中醒来,唤了锦珠锦环到跟前来,问起来几位小殿下这几日的生活起居。

锦环红着眼睛道:“小殿下除了几日不见娘娘十分想念之外,别的都是好的。皇…皇上也时常去看望他们。只是娘娘你自己,也要保重身体啊!”

阿凝轻轻点了头,“他们好就行了。你们以后也要帮我好好照顾他们。”

二人心头一惊,“娘娘!您…”

阿凝拜拜手,捂住胸口咳了几声,“我知道的,你们下去吧。”

锦环还想再说什么,可是阿凝已经低下头去,不再看她们。

二人离开后,屋里又恢复冷清。不知第多少次,阿凝翻开了那本厚厚的日志,一字字读下来,泪水再次落下,晕染了上面娟秀的字迹。

她素来自认与荣宓关系亲近,却从来不知,在她心中有这样一段深到刻骨至死难休的感情。这是何等的执念,何等的信念,才能让她写下这样真切到肺腑的词句。便是外人见了都能感动到心口上,更何况是熟知她心性、和她亲密至此的妹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日志是她的树洞,她没办法像外人袒露的东西,能在这里得到宣泄和慰藉。可里面的感情的流露,在阿凝的心里,无疑又加重了赵琰的罪孽。

荣宓对他付出了这样多,他回报给她的是什么?!

“大姐姐…”她哽咽着唤道,“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应该跟他在一起,他是害死姐姐的凶手;可她也没办法对他做出什么来,因为…他亦是她的爱人,是她孩子的父皇。

她什么都不能做,这座皇宫,她也待不下去了。

她收好荣宓的东西,勉力起身,推开了窗子。外头,宫阙重重,风雪正盛。

赵琰随时知悉熹宁宫的一切动静,当他推门进去时,阿凝已经收好了包袱。

小小薄薄的一只。她这一刻才发现,她身边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他所给予,都烙上了他的印记,和他密不可分。真正属于她一个人的,实在太少。

赵琰也跟疯了一样,冲上去把背对着他的身子扳过来,直视着她的眼睛,“阿凝,这就是你对我的感情?这样脆弱,不堪一击!因为外人,因为误会,你就要抛弃我?!甚至抛弃你的孩子?!”

女子的目光异常安静,“对我来说,她不是外人。她对你所付出的一切,也不存在误会。至于孩子…”她眸中闪过痛苦和挣扎,最终仍然归于平静。

“我知道你会照顾好他们的。赵琰,你放过我吧,我也放过你。你们原本就不该在一起。”

赵琰笑起来,他捉住她双肩的手指那样用力,仿佛用掐进她的身体里,“不该?因为她对我付出,所以我必须有所回应?所以我就不该追求自己喜欢的人?!阿凝,我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女子只是摇头,“你不必强调你对我有多好有多喜欢,这于我来说只是罪恶和负累。我承认,在失去姐姐之后的黑暗和痛苦里,是你解救了我,若是没有你,我说不定永远也走不出来。可是,是因为你,我才失去了她。她是我最亲最敬的人,她对你的感情比我早比我深,她因你而死…没有办法的,赵琰,我们之间,已经走到绝路。”

她低头,长长叹了口气,自己都惊奇于,竟然能在这个时刻说出如此逻辑通顺的一大段话来。

“放手吧,让我走。”她低声道。

赵琰愣了好久,并没有如她所愿的放开她,反而用力一扯,把那只包袱撕开,狠狠扔到了墙角。

他猛的把她压到一旁的床柱上,双眸通红地盯着她,“我不可能让你走,阿凝。我说过很多次,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他忽然低头吻上来,阿凝拼命挣扎,很快,唇齿间便有了血的味道。

犹如一只被逼迫到极点的雄狮,他反剪了她的双手,用力吸吮着她唇上的血迹,狂乱带着暴戾的吻往下蔓延。

没有人知道,她在他心里意味着什么。小时候的阿凝总觉得,大姐姐荣宓是她的指明灯,而于赵琰来说,阿凝不止是他心头的指明灯,更是心头最嫩最脆弱的那块肉。若是离开了,便没办法呼吸,没办法存活。她怎么能说走?怎么能?!

他迷乱了双眼,不知何时已经把她压到榻上。她的力气在他眼里简直不值一提,他不顾她的呼喊和哭叫,只想得到某种可能缓解他痛苦的慰藉。

这无疑是作茧自缚,饮鸩止渴。

她的泪水落到他的指尖时,他终于醒了。停下所有的动作,他的目光落在她安静而悲伤的小脸上,亦落在她痕迹狰狞的脖子上。

赵琰起身,帮她把衣裳重新整理好,动作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带着小心翼翼。

他把她扶起来,坐在榻沿上。

“阿凝…阿凝…”男子低头轻轻吻了她的额间,“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泪水疯狂的流着,没个停歇,却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赵琰蹲在她面前,屈膝跪在地上,半身立着,头往下,栖在她的膝盖上。

男子挺拔而笔直的脊背此刻微微弯着,脸庞深埋,声音低哑,“阿凝,我爱你胜过一切,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苍白的雪光透过窗子照进殿中,殿中静谧起来。他们木雕一般,维持这样的姿势不动。只有女子的泪水,落到他的发间、脖子上,冰凉冰凉的。

“呜呜呜呜…忽然,一声孩子清脆的哭声响彻整个殿宇。

阿凝心头一惊,看见帘子的缝隙处,有一双虎头小鞋子透出来。

赵琰也惊得转起身,待二人冲出来时,只看见冰雕玉琢的小娃娃立在门口大哭着,鼻头红红的,可怜极了。

“仹儿!”阿凝心疼地唤了一声,立刻俯身去抱。

“母后!”他死死拽住阿凝的衣襟,“母后不哭!母后是不是哪里疼了?我给母后呼呼,母后不哭!呜呜呜…”

他让别人不哭,自己却哭得欢。

刚赶过来的白姑姑见此,都不知说什么好。小孩子,看见父母的异常,都会害怕的。

这日的后来,阿凝就陪着赵仹玩耍了许久,小孩子又笑又闹的,直到累了躺在她怀里歇息时,她才低声道:“仹儿,母后要出趟远门,你要乖乖的…听你父皇的话。”

到底还没到懂事的年纪。赵仹听着,只是点点头,继续专注于阿凝喂给他的糖糕果子。

以至于,后来小小的赵仹一再后悔,是自己不够懂事,没能及时留下母后,才让父皇难受了那么久。

正月初七这日,上京城又下了雪,皇宫里一派银装素裹。嘉正帝坐在懋勤殿中,眼睛看着一本奏折,却迟迟没有翻过去一页。

陈匀急匆匆进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才万死!还是没能…没能守住娘娘…”

赵琰缓缓放下奏折,拿着朱笔的手竟似在微微颤抖,“她走了?”

陈匀低头,“今日一早从东华门离开的。”

朱笔落到地上,划过鲜红的印记。男子低头,猛的捂住心口处,喉间忽然涌出血腥。

痛心入骨,肝肠寸断。

与此同时,有一辆马车自京城走出。这马车简素清雅,正是集贤殿大学士欧阳陵致仕出京的马车。守门的士兵自是不敢怠慢,立刻躬身行礼,给大学士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