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挣扎了许久,百般无奈之下,她只好仰起头来,在他的唇边轻轻碰了碰。

虽只是如羽毛拂过的极淡的一下,却已足够让少年十足十地欢喜了。

霍云霭低低笑着,松开手臂,扶了女孩儿让她下来。

清雾这才松了口气。

谁知刚开心了一瞬,还未站实,脚一软,差点跪到地上。幸好少年眼疾手快将她搂住,不然这样毫无防备地跌倒,一定会磕青了膝盖。

只是…

一想到自己为甚么会腿脚发软,她就羞窘到了极致。

气恼之下,忍不住去怨他。

霍云霭却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沉声说道:“许是不太习惯罢。往后多试几次,习惯了就也好了。”

清雾看出他眸中难得一见的狡黠之意,恨得牙痒痒的。使劲力气站直身子,推开他。

“谁要和你多试?”

“自然是你。”他想也不想就答道。

清雾悲愤地推了他一把,转身就走。

还没行出几步,霍云霭忽地想起一事,腾地下站起身来唤她:“那你母亲和吴夫人…”

清雾听闻,晓得他说的是那两家结亲一事。

郑天安那边的事情一日不解决,霍云霭行事时便有诸多顾虑。因此,他对她再有心,也无法在此时立刻付诸行动。

在这期间,倘若吴府和柳府当真订了亲,他也无能为力——即便是天子,亦是不能强抢旁人之妻。

清雾自是明了其中的关窍所在。脚步一顿,回过身来,朝他嫣然一笑。

“那是长辈们的事情,与我何干?且,母亲定然不与我说起这个,我又哪里能够多管?”

语毕,她朝少年又是一笑,这便干脆利落地出屋去了。

霍云霭盯着她的背影,半晌后,无奈地摇头轻笑。

——小丫头明摆着还在计较他这几次三番的鲁莽行事。由着他自己想法子去处理。

不过,他这样一问,本也没想着要她去解决这样的大事。只不过想要看看她的反应如何。

思及她刚才的笑容…

年轻的帝王缓缓舒了口气,眉目渐渐舒展。

看样子,也并非对他完全无意。对于和吴家结亲一事,她并不热络。

那便好。

既然如此,他就想了法子,让吴、柳两家都断了那个念头才好。

清雾急急回到宁馨阁后,就关上了房门自己呆坐着,时不时地抿一口茶,。

半晌后,她长长舒了口气。站起身来。

低头瞧了瞧自个儿的衣衫…

原本平整的衣裳,早已多了细细的折痕。分明、分明是那家伙留下来的。

想到他急切的动作和索求,她脸上又有点发热。忙抬手抚了抚脸颊,待热度消一些了,起身从柜子里另拿了一套衣衫出来,独自换上。

待到一切收拾停当,清雾唤来一个小宫女,说道:“去将窦妈妈叫来。”

小宫女虽然跟着清雾不久,却也知道这位柳大人是个和气人。平日里和人说话时,唇角都带着三分笑意,让人看了暖如春风。

特别窦妈妈是跟着大人从娘家一起过来的。平日里看到窦妈妈、提到窦妈妈,大人都会笑弯了眉眼,比说起旁人的时候还要愉快些。

可是此时此刻,柳大人说要去叫窦妈妈时,怎地语气这般疏淡?

小宫女抬眼看了看清雾,见她面上不悲不喜,只当自己想错了。忙躬身下去,在院子里四处寻窦妈妈去了。

原本宁馨阁是没有小厨房的。霍云霭怕御膳房那边顾不上清雾,就特意让人辟出了一间屋子砌了灶台,专门给她一个人做吃食。

窦妈妈此刻正在小厨房里。

她正吩咐人准备着做点心的材料,打算亲自给清雾做些新鲜的送去,那来叫她的小宫女便过来了。

窦妈妈急急地叮嘱了厨娘们几句,这便匆匆赶了过去。

一进门,她就笑着和清雾说道:“今儿刚好有些杏仁,我便打算做点杏仁酥。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话说完后,半天没听到回声。

窦妈妈这才发觉不对,忙抬眼去看,却见清雾正静静地望着她。

…辨不出是甚么神色。

窦妈妈顿了顿,向清雾端正行了个礼,垂首问道:“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清雾淡淡开了口:“吴家和柳家的事情,是你告诉陛下的罢。”

这话是个极其肯定的句子,没有丝毫的疑问。窦妈妈听闻后,顿时暗暗一惊。饶是她素来镇定,看向女孩儿的时候眼神中也不免多了震惊与惶然。

清雾发现后,神色不动。指尖却是紧紧抓着膝上衣衫,指节都微微泛了白。

果然。

窦妈妈…果然还是辜负了她的信任。

“他让你来照顾我,可曾吩咐过半句,让你盯住我和我家人、若有任何事情,便要向他回禀?”

“…未曾。”

“那你为何自作主张,竟是将我家人的私语肆意外泄、告予他知?!”

窦妈妈口中有些发苦,轻声道:“老奴只是看着陛下对姑娘用心良苦,若那吴家和咱们家当真结了亲,那可…”

“即便那样,又如何?”清雾无力地叹息了声。许久后,方才轻轻说道:“若他有心,自是有千百种法子可以知道。你当他耳目闭塞到了那种地步、竟是需要你来通风报信了么?”

而后,她垂眸看着自己跟前的茶盏,抬指无意识地描摹着上面的花纹。似是在自言自语般低喃着。

“对于我的事情,他比任何人都要用心。只要吴家和柳家有了些微动作,不需你多言,他也能够知晓。”

想她那时候人在西北,时常会想念京城里的一些物什。

那天忽地想吃八宝斋的点心了,就四处在城里逛着去寻,想要找一些差不多味道的。

结果,当然是找不到。

谁知不过半个月之后,她就收到了一摞六盒八宝斋的各色点心。

郑天宁转交给她的时候,悄悄和她说,是霍云霭给她的。

她问了郑天宁,再问了窦妈妈。两人都说,不知霍云霭是如何得知的。

那么,就是他时刻留意着她这边了。

虽然她曾经懊恼过,他未免对她管束得太严了。但思量过后,却是晓得,他明白是郑天安做了手脚让他们去了西北。怕他们一家在人生地不熟的那里遇到困难,所以默默让人关注着。

远在千里之外,他都能知晓她的一言一行。如今到了京城、天子脚下,他会不知道吴府和柳府的动作?

听了清雾的话,窦妈妈先是沉默不语,半晌后,叹了口气,“姑娘打算如何处置老奴?”

“处置这词用得未免重了些。妈妈待我的好,我心里清楚。即便你心里向着他多些,但是朝夕相处的那些日子,我也断不会忘了的。”

清雾轻声道:“只是你这样子待在我身边,我往后无论是说句话还是做件事,都要思量着会不会被告知与他,心里,终究不太踏实。”

因着怕郑天安暗算她,他已经手眼通天地关注着她在外的一言一行了。若是回到自己的地方还需得处处提防,她岂不是活得太累?!

“那姑娘的意思是…”

“若不能全心为我,倒不如,就此断了这关系罢。”

第73章

窦妈妈大惊。

她跟随清雾多年,又怎会听不出其中的毅然决然?

先前只顾着忠于陛下,却忘了,她服侍陛下三四年,却整整跟了姑娘六年。

在忠于陛下的同时,姑娘的一举一动,也需得得到应有的尊重。

试问谁喜欢自己的家人时时刻刻被旁人盯着、就连和客人的几句谈话都被人听了去然后禀与主子听?!

窦妈妈兀自惊疑不定。清雾已经慢慢起身,朝着门外行去。

临出门前,她脚步微顿,回头看了眼,正巧和窦妈妈四目相对。

窦妈妈被她眸中的失望惊得心里一颤,还欲再言。女孩儿已经缓步出了屋,朝着外面行去。

…离得再远些,便是主仆情分断了。

窦妈妈恍然记起,在家里的时候,清雾拜托她时的情形。

彼时她处理完陛下吩咐的事情,听闻姑娘回了家,便急急追去了柳府。

清雾看到她后,神色有些不自在。只是当时夏如思在,清雾便没来得及多说甚么。待到送走夏姑娘,清雾就寻到了她,说了声“对不住”。

窦妈妈当时已经去了一趟宫里然后又回来了。因着担忧吴、柳两家的事情,心下有些焦急,看清雾如此,便问:“姑娘何须给我道歉?”

清雾本是因为自己贸贸然回来没有与她说一声而有些歉疚。

如今看窦妈妈神色,好似早已不将那事放在心上,她就莞尔一笑,揭过了这个话题,转而说起另一事。

“只因等下我要拜托妈妈做的事情,是你最不愿去做的。”她携了窦妈妈的手坐下,“等会儿听了我要拜托你做的事情,怕是要恼了我的。”

窦妈妈有些好奇,说道:“姑娘但说无妨。您开口说的,我便是硬着头皮,也得去做了。”

“当真?”清雾笑弯了眉眼,“若我让你帮忙去拉拢严嬷嬷呢?”

“她?”

一听这话,窦妈妈瞬间一窒,脸色瞬间铁青。半晌后,苦笑着说道:“姑娘,您这想法,恐怕无法实施。我和她一直不合,见面就吵。让我去拉拢…怕是我越去、她越离得远才是!”

两人都是不肯退让的性子。芝麻绿豆大的事情,只要意见不合,便能争执好半天。过后再见面,还得就着那些话题再吵上一吵。

连年累月下来,也不知是不是养成了习惯,竟是一见面就得拌嘴。

就连路嬷嬷都说,任凭里面谁说句软话,或者干脆闭了嘴不说,事情过去了不也就完了?

这两位偏不。

依旧如故。

清雾早知窦妈妈会是这个反应。也知道,这件事情交给窦妈妈也太难为窦妈妈了。

可是,她自己身为女官,若是和严嬷嬷交往过多,必然会引人猜疑。在这宫里,她又没有旁的人可以信得过…

想了想,清雾直截了当地问道:“妈妈可知,酿酒坊何在?”

“酿酒坊?”窦妈妈细想了下,“在针线坊和膳食坊中间…针线坊?”

话到一半,便停住了。

她知道,针线坊里有玉芝。

而玉芝,是郑天安的人。

窦妈妈有些明白过来,姑娘虽然要暗中做些事情,但最终目的,还是为了陛下。

一瞬间,她心思百转千回。

想她统共照顾过两个孩子长大。如今一个翩翩少年英英玉立,一个娇俏乖巧惹人疼爱。他们心中各有彼此,为了对方,可算是用尽了法子。

思及他们之间那种情意,即便和那严嬷嬷再不和,窦妈妈都觉得那是小事了。

“姑娘放心。这事儿,老奴一定给您认真办好。”她郑重地做了保证。

看着窦妈妈如临大敌的模样,清雾忍不住笑了。

“其实,严嬷嬷是个很好很会体谅别人的人。”她道:“妈妈与她若是好好谈一谈,或许便能去掉芥蒂了。”

“她?她体谅人?”窦妈妈哼了声,显然极不赞同。

清雾却是记起了自己当时和严嬷嬷在一起的情形。

那时候她从酿造的屋子里出来,闷了一身的汗。站在冷风里一吹,就冷得瑟瑟发抖。

严嬷嬷发现后,便与那在屋里挑拣谷物的宫女换了差事,与她进屋里说话去了。

虽然看起来或许凶了点,但严嬷嬷,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

清雾知道窦妈妈一时半刻不能接受她说的那些话,便没再多提,转而说道:“无论严嬷嬷说甚么,与你争吵也好,与你和解也罢,有关针线坊和膳食坊的,都回来与我讲一讲。”

因为清雾本就是要做好管制女官一事。听闻膳食坊的事情也要回来说,窦妈妈并未多想。当即应了…

如今回想起当时的情形,窦妈妈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悟了。

姑娘对她,那是全心全意地信任。

她服侍姑娘多年,这些年来,哪怕是有些不想告诉何氏的心事,姑娘都会悄悄和她说了,与她商量着该怎么办。

如今在这宫里,她更是除了陛下之外,姑娘唯一信任、可以依赖的。

姑娘接下了管制宫女一事后,需要有自己的人手——不经过陛下耳目、自己的人。

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撑起这后宫之事。

于是姑娘在想到严嬷嬷的事情后,特意寻了她,将此事交予她去办。甚至连一句“莫要告诉陛下”都未向她提及。

偏偏她做了让背弃姑娘的信任、让姑娘失望的事情…

想通了这一点,窦妈妈知晓自己辜负了甚么,顿时心中大恸。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这响声之大,直接惊动了屋外的人。

小宫女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过来,一见跪下的是严厉的窦妈妈,谁也不敢多瞧了。赶紧散开,各自忙碌去。

清雾会头看了一眼,也只一眼,又转过身去继续前行。

“姑娘!”窦妈妈在屋中高声呼喊。

清雾脚步一顿,静立许久后,方才回转过身。这才发现窦妈妈依然坚定地跪在那里,许久也不挪动,这才复又入屋。

屋门关闭声响起后,紧接着的,是一声重重的磕头声。

“老奴从此以后,愿衷心为姑娘筹谋。”

清雾立在门口,半晌没说话。

窦妈妈心知自己这话听起来太过虚无,又道:“姑娘大可放心。老奴既是做了承诺,断然不会反悔。如今,只求姑娘念在老奴服侍陛下一场的份上,让老奴将那柳方石的事情做个了结。”

像是生怕清雾再不信她,窦妈妈又急急说道:“那事情只因是老奴当初接了手,这才继续跟到现在。只是在西北六年,人脉早已不复当年,老奴所能参与的极少。很快便能将此事交予于公公。”

清雾许久都未开口。

窦妈妈额上背上开始冒汗。听到姑娘脚步一转去到卧房的声音,她只当是再也无法挽回两人的情意了,心底悔不当初。

六年的点滴历历在目。在远离家乡的地方相依相偎的日子,那是怎样也忘不了的。

窦妈妈眼圈鼻子都犯了酸,正胡思乱想着,突然脚步声近,却是姑娘又折转了回来。

而她的眼前,已经多了个晶润莹白的玉盒。

“拿伤药,擦擦额上的伤罢。”女孩儿低低说道:“你的事情,我等下见了陛下后,与他商议。”

窦妈妈蓦地一怔,这便晓得,姑娘是再给了她一次机会。

登时心中五味杂陈,又重重磕了个头,才在清雾的搀扶下复又站了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开始发暗。

清雾昨儿在家里的时候就答应了霍云霭,今晚小年夜必定要陪他一起。

抬眼一看时辰,暗道一声糟糕。忙往那边匆匆赶了过去。

正疾步快行,便见小李子往这边急急赶来。若不是窦妈妈唤了他一声,怕是还没发现清雾过来。

搭眼瞅间清雾,他顿时眼睛一亮,小跑着说道:“柳大人这是哪儿去?”

窦妈妈替清雾答了:“昭宁宫。陛下可在宫里?”

“在!在!”小李子抬起袖子擦了把额头。大冷天里,竟是起了密密一层汗。“陛下等了姑娘好久了。见一直没去,嗯,略微不悦。让小的过来瞧瞧。”

看他那一脸受惊的模样,清雾莞尔。

——若当真是“略微不悦”,恐怕不至于吓成这样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