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祝敏然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力气却那么大。直接将沈水华的手臂抓得痛苦万分。听着少女在那边呻.吟呼痛的声音,祝敏然原本心里头冒出了个念头…

知晓了事情的经过后,清雾颇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我坐过的椅子你便厌恶,再不肯坐?”她淡笑着望向祝敏然,朱唇轻启,叹道:“既然你如此厌恶我,那着实不应该留在这里。不如尽早离去,赶紧归家。”

“回家?我便是不走。你又奈我何!”

“我当然奈何不了你。”清雾淡笑着说道:“但这些空气,我曾呼吸过,若是入了你的口鼻,岂不是天大的罪过、需得再卸了旁人两只手臂才罢休?看那些流水,我曾经瞧过无数次。若是它们入了你的眼、听人提起我曾看过的事实,你是不是还得欺侮更多的人泄愤?”

清雾不紧不慢地说着,意味深长地朝曾明心看了一眼,“原以为祝家家风甚好,原来,竟是将人当做草芥,不过如此罢了。”

“正是如此。”邹可芬冷声道:“须知这里可是沈家的别院。如今你伤了水华,我们断然不会与你罢休!”

曾明心冷哼一声,拉了祝敏然的衣袖说道:“切莫着了她们的道。”再朝清雾看了一眼,故意大声说道:“此人十分阴险,正想着激了你回家,好让自己顺理成章夺得第一。我们不要理会她,赶紧走罢!”

她本以为自己这样讥讽,清雾必然大怒。于是话一说完,就挑衅地望向清雾。

谁知清雾听闻之后,非但没有半点怒意,眉眼间反倒是透出许多的不解和疑惑来…

“第一?”清雾惊讶,问了一句。又赶忙收了口,道:“多谢曾姑娘的好意。只是我还未与诸位姐妹比试过,万不敢随意说自己必然能夺了这头筹去。曾姑娘倒是厉害,还未开始,竟能提前一步预知了。”

清雾这话一出,院中众人蓦地一静。

女孩儿们将她所言搁在心里细细一思量,顿时满脸怒容。

——依着曾明心那话,除了祝敏然外,便是清雾要得第一了。那么问题来了。如今的状况下,她们之中,竟是一个能够赶超清雾的都没了?

太过荒唐!

少女们正要叱问一二,便见清雾小心翼翼地扶着沈水华,又为她抹去了衣服上的褶皱。顿时心中一惊,瞬时改了主意。

——差点就为人做了嫁衣裳。

曾明月口口声声说甚么清雾得第一,可那是在祝敏然离开的前提下。

如今看那祝姑娘四平八稳地坐着不走,也听到了那些话。既是如此,后面的话哪还能做得了准?

这件事,分明是这曹明心与祝敏然刻意为之了。还将她们当傻子,耍得团团转。

发现了这事后,女孩儿们登时愤怒,齐齐拦住了曾明月和祝敏然的去路,将她们围在了一个很小的圈内,连声质问。

直到这时,曾、祝两人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们两个单凭几句话,就把院子里的其他人给得罪透了…

正当她们焦头烂额地想着如何解决才好时,镇远侯爷和世子一前一后地进了院子。

那活动,将要开始了。

第114章

侯爷身边伺候的,是长随文年。他一身劲装打扮,双目凝重有神。

女孩儿们在这边正乱着,他也毫不理会。只是走到院中,气沉丹田地喊了一句:“现在开始准备,一刻钟后开始!”

这声音仿若洪钟,在院中回响。

女孩儿们齐齐一凛,霎时间鸦雀无声。半晌后,忿忿地朝自己不喜之人怒视一眼,便各自散去。

——任凭是谁,也断然不会在这个可以展现自己技艺的大好日子里,为了不相干的人而浪费自己做准备的时间。

直至到了这个时候,桌案和文房四宝方才齐齐上来。

桌案就也罢了。但是作画所用物品,却是让诸位女孩儿都犯起了嘀咕。

原因无他。只因摆上案的,并非惯用的纸张,而是绢布。

用绢布来作画…

可是要比在纸上要难了许多。

这一回,就连之前信心满满的祝敏然,都忍不住柳眉轻蹙,面露凝重。

反观一直被祝敏然奚落看不上的清雾,倒是一片淡然。甚至在沈水华她们开始紧张的时候,出声安慰。

之前鲁聘婷和邹可芬只是看不惯祝敏然。经了今日刚刚那一遭,她们是彻底地厌恶了那一帮人去。

如今见祝敏然和曾明心要从东侧的桌案中选择,两人下定决心,拉了清雾和沈水华就朝西边的行去。

因着刚才的那番拉扯,沈水华的手臂还有些疼痛。

清雾生怕她再不去诊治、依然执意提笔作画的话,会伤了手臂。若真那样,往后再想让臂膀恢复如初,需得多费很多功夫。

于是好生去劝,希望沈水华先去看过大夫再作打算。

可沈水华的性子是打定了主意就绝不退缩。不管清雾如何说,一定要按时参加了这比试方才罢休。

“若我就这样退缩了,岂不是正合了她的意?我偏不!”

少女看似柔弱,却心性坚定。

如今见友人被人这般欺侮,她怎能忍得?更是下定决心要陪着清雾,好好对待此次比试。

清雾感念她的一片心意,见劝不动,甚是担忧沈水华的手臂,急得额头都冒了细汗。

恰在此时,身边响起了个少年温和的语声。

“雾儿,刚刚怎样?你可有受伤?”

因着众人在场,文清岳并未将“妹妹”叫出口,反倒是择了平日里大家称呼清雾的亲昵用语来叫她。

听到哥哥的声音,清雾忽地想起来一事,顿时心下一松。

朝着少年转过身去,她顾不得多寒暄,直截了当地急急问道:“你那里可是常备着伤药?可有治疗跌打损伤的?借我一些来,可好?”

文清岳刚刚才来到这里,只看到那喧闹的结尾。听清雾这样说,顿时脸色剧变,“怎么?你受伤了!”

“不是,是沈姑娘。”清雾朝沈水华被大力捏伤之处指了指,又将刚才的情形大致说了。

文清岳赶紧让人去取药。

清雾赶紧向他道谢。

文清岳轻笑:“莫说是借你了,即便全送了你,又有何妨?”

他们两人已然熟稔,且清雾太着急,只思量着得在准备的这一刻钟时间里将沈水华手臂上的伤敷上药,并未多想,就用了平日里两人对话的习惯来说了。

却不曾想到,周围的女孩儿看清雾和镇远侯府的世子对话时这般随意,又见世子看着清雾时眼神满是宠爱,已然悄悄地议论了起来。

清雾忧心沈水华,并未留意到。

文清岳注意到了,本是不在意。但他也知道如今暂时不能公开和清雾的关系。

生怕妹妹会因此受影响,他转念一想,笑道:“吴家帮过我,柳府与吴家关系甚好,你也与我亲妹妹一般。举手之劳,倒是当不得谢。”

吴家和柳家就挨着,两家当年关系就很好,这是稍微留意一下柳家便能知晓的。

听闻文清岳提起吴家时的说辞,很多人心下了然,便不再多想。偶有不明白的女孩儿问起来,知晓内情的就与她们说了。

恰在此时,伤药已然拿到。

清雾忙和邹可芬、鲁聘婷一起,带了沈水华去到院内的屋里。

邹可芬生在行伍世家,包扎对她来说甚是简单。

看过文清岳拿来的伤药,她轻轻嗅了嗅,赞一声“好药”,也不再多说,赶紧给沈水华敷上。

那药清清凉凉的,透着沁人心脾的爽意,让伤处的灼疼感顿时消去了许多。

女孩儿们出屋的时候,文清岳尚还在屋门外守着。见到女孩儿们面露轻松,显然是敷药有了效用,他便轻轻松了口气。

刚刚因着伤势要紧,顾不得多说。此刻见沈水华已经敷了药,文清岳方才问起之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闻沈水华是气不过那些人瞧不起清雾,为了清雾方才动怒与对方起了争执,文清岳顿时神色一亮,深深地看了沈水华一眼,朝她笑笑,诚恳说道:“真是多谢。你有心了。”

文家人本就生得极好,他又骨子里带着世家子的贵气和从容,这一笑,当真是让人挪不开眼。

饶是沈水华在京中见过不少翩翩少年郎,面对这佳公子,也是不由地脸红了下,讷讷说了句“无妨”。

事情已了,女孩儿们要赶紧准备自己桌案上的用具。

文清岳再不能多待,又叮嘱了清雾一番,再关切地问了沈水华几句,这便往南端少年们待着的地方行去。

女孩儿们这才留意到,在院子院子南面站着的少年们,手里都拿着一样东西。

原来,今日侯府设宴,女宾客没甚不同,但凡要参加画作活动的,只管在活动开始的时候前来便可。

但男宾客,却是在入府的时候,每人便得了一支柳枝。

这柳枝与寻常的不同。乃是用之前刚刚冒了新绿的柳条,采摘下来晒干,而后请了能工巧匠在上细细刻了“甚佳”二字。

原先诸位少年们尚还不知此物是何用意。但看院中刚刚被搬来的一排架子,又将院内情形尽收眼底,细细思量过后,瞬间明了。

那些架子,每一个下面都搁了一个竹篾编制的箩筐。不过一两尺长,半尺来宽。染成了青绿模样,上面隐隐可见缀着的点点绿叶。在刚刚抽了新芽的柳树下,甚是相称。

在往上看,箩筐往上架子的顶端,却是贴了一张红色的纸张。

原本纸张是空着的。如今一位三四十岁的先生走上前去,细细看着院内桌案前的女孩儿,将诸人的姓名写在上面。遇到有不认识的,文年便走上前去,将姓名告知他。

看了这举动,不只是少年们,就连女孩儿们,也已经晓得了这些架子的用处。

——分明是打算在作画过后,要少年们用手中柳枝,来为她们评分。

再看每个架子处于箩筐和姓名之间的宽大中部…

想来等下是要将女孩们的画作贴于其上。

意识到自己的画作将要当众被评判,少女们欣喜有之,惊讶有之,但更多的,是担忧。

这些女孩儿都是喜爱作画的。之前的群芳宴,倒也罢了,毕竟是名家评选,即便是没有得到太多赞赏,也不过是自己功底不够。

如今那么多少年在,又不见得是懂画之人,若是落了个差的评论,难免心中不快。

就在大家紧张得手心开始发汗,想着要不要退出之时,却听得一阵哈哈大笑。

镇远侯文老爷子在院中负手而立,说道:“这一回设宴置了这个游戏,不过是玩一玩罢了,大家不必太当真。喜欢哪一个便是哪一个。投柳枝的人不必顾忌太多,收柳枝的人也不必在意过甚。一切单凭心意就好。想当初王老先生年少时作画,碰壁甚多。甚至有画坊将他的话丢弃在外,又踩了几脚在上面。试问到了如今,谁还敢道老先生一句不是?所以画之一途,单看眼缘。大家随意些就好。”

王老先生与文老爷子在多年前已经认识。

侯爷这样调侃王老先生,倒是无人觉得过分,反倒觉得这对老友间相处,多年过去了,依然如当年一般随性,当真是十分艳羡与赞赏。

再细细思量侯爷的话,大家就也放松下来。

是了。不过是个宴会,不过是个相聚起来研习画作的机会。何必斤斤计较?

随性而动,尽力而为,便足够了。

就在大家正为了等下的比试而跃跃欲试的时候,少女中突然响起了个不和谐的声音。

“这般的方式,怕是不够公平罢!”一人语带讥诮地哼道:“即便口中说着甚么‘玩一玩’,但说不准就有人当真了呢?”

众人循声望过去,才发现开口之人是常常跟在祝敏然身边的那个姑娘。

隐约记得好似是…

姓曾的?!

第115章

说话的正是祝敏然身边的曾明心。

顶着周围各色的目光,曾明心恶狠狠地瞪了眼清雾,又摆出无辜模样,与四周的人说道:“她的师父是‘鬼手丹青’。若是论作画,自然是比旁人更有优势。让她与我们一同比试,若是寻常的画法就也罢了,如果是这般的故意刁难,岂不是有意让她占优势、专程要我们折在上面!”

她一开口,祝敏然就察觉了不对。待到要阻止她,已然晚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已经全部出了口。

看到曾明心如此,祝敏然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瞧瞧怒瞪了曾明心一眼,便听四周不住响起轻轻的嬉笑之声。再看周围,处处都是讥诮的眼神。就连围观的少年那边,亦是许多人显露出几分不屑来。

曾明心这个时候也发现自己说错了。

本不过是想为祝敏然要一个“公平”而已,她却忘了,自己刚刚那番话分明是在承认,清雾比起旁人来要强上许多。

想到了这一点,曾明心的脸仿若开了五彩染坊,比起刚刚祝敏然的脸色来,更为精采。

但祝敏然却是考虑到,这个时候驳斥自己友人,断然不是甚么明智做法。反倒让人愈发觉得清雾应该赢。

心念电转,她抿着樱唇甜甜一笑,叹道:“虽说对我们来说这着实太难了些,不过,我并非是会随意向困难低头之人。若是在这种情形下赢了柳姑娘,那才真正是真才实学。”

“正是如此。”

南侧传来一声附和,坚定地支持祝敏然的说法。而后这语声一转,透出三分柔和来,道:“祝姑娘只管尽力便是。赢了,那是你应得的。即便不能夺得第一,那也错不在你。”

说话的这位公子在京中颇有才气。

周围人有和郑家交好,识得他且隐约知晓他与祝敏然关系的,在旁笑道:“郑公子为了祝姑娘也是尽心尽力了。”

四周传来善意的笑声。

原来此人正是郑天安长子。他当众维护祝敏然,便得了熟人的调侃。

本来镇远侯爷并未下帖子给他。只是这次宴请本就未将界限和规矩定得太过严苛,而文老爷子又想让清雾这一天过得热热闹闹的,故而每三人里有一个得了帖子的便可入内。

如今听了郑公子的说法,文老爷子和文清岳顿时脸色一沉,阴云密布。

文清岳正欲驳斥一二,替清雾说几句话。谁料文老爷子不经意间朝着女眷席上看了一眼,瞥见了个预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身影,顿时一惊。

她如何会来?!又是何时到的?

之前和文清岳一起迎接宾客的时候,可是没有看到她!

文老爷子来不及再多考虑缘由,忙朝文清岳使了个眼色。

文清岳是老爷子一手带大。教习兵法,教习武艺。虽只一个眼神,他也明白了祖父的用意。

文清岳不明白祖父为何让他这般,不由一顿。上前几步,负手而立。又双手背在伸手轻轻摇了摇,示意清雾她们不必多言。

清雾和沈水华她们均不知文清岳是何意图,虽气不过之前曾、祝两人的做法,却还是忍着没有吭声。

再次回头朝祖父看了一眼,确认之前自己没有会错意,文清岳面露迟疑。心念电转间,下定决心,勉力一笑,言不由衷地说道:“诸位说的也有一定道理。柳姑娘这般自小便师从高人,看上去确实有点对旁人不公。”

他这话一出,周围人表情各异。有的含笑赞赏。有的拧眉不悦。

沈水华、邹可芬和鲁聘婷直接气得火冒三丈,在旁欲开口辩驳,都被清雾拦了下来。

文清岳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过了,有些不能理解祖父的意图,薄唇轻抿打算再补上两句。谁料文老爷子适时地轻咳一声,竟是暗示他千万不要冲动,就这般行事!

文清岳的掌心便慢慢沁出汗来。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院子极其宽敞。除去比试的桌案和等待投柳枝的两处外,东西两侧皆设置了可供休息观赏的桌椅。正是为不用参与比试,也不用参与投柳枝的亲眷们所用。

不知是有意或是无意。虽主家未曾刻意安排,东侧多是男宾聚集,西侧多是女眷。

此时东侧边角的一处,一人在椅子上闲闲坐着,看似姿态慵懒,但紧绷的唇角已经渐渐显现出几分凝重。

正是在被旁人口中提及之人。

旁人或许不知文家和清雾的关系,郑天宁如何不知?

他怎么也想不通,文清岳为何不帮清雾说话。

但看文老爷子并未有旁的举动,郑天宁快速思量了一瞬,终究是按捺住了满心的恼意,决定暂且等上片刻,看看事态到底如何发展。

就在众位的议论声达到了顶峰,让不开口的人心生怒气时,突然,从西侧的女眷席上缓缓走出一人。

她身穿秋香色衣裳。这厚重的颜色原本会显得有几分老气,但在她的身上,却丝毫都夺不去她半分颜色。

只见她相貌夺目,举止优雅。抬步落足,一举一动,皆如画中山水,透着无法言说的雅致和韵味。

虽说眼角已经有了细纹,知晓她并非二八少女了,但旁人却怎么也看不出她究竟年岁几何。

这位夫人,京中众人并不相识,故而她的出现只是让众人惊艳了下,并未太过放在心上。

谁料她一开口,就将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刚才那几个小辈的无稽言论,我无法苟同。”

她声音温婉悦耳,却因语气坚定,带了让人不容置疑的气势来。

大家齐齐循声望了过去,便听她道:“即便‘鬼手丹青’年少成名,他又何曾借助过师长的半分名气?须知画之一道,在天赋,在人心,在勤奋。天赋异禀,人心向善,勤奋努力,缺一不可。可这三者,与师从何人均无半分关联。若说这位姑娘得了一位好先生,比起旁人来少走了许多弯路,能够提早成名,倒也有几分道理。只是——”

她的目光如有实质,慢慢掠过场内的年轻少年少女。

“只是,想要得到好的师父,也需得自己有好的天赋、好的心意。凭着有些人的恶意和愚钝,但凡有点眼力的师父,也不会择了她去。既然如此,能有良师相伴,这位姑娘也是凭借着自己的本事。那你们这些驽钝之人,又有何可指责她的?”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谁也没想到,竟然会有人说出这番狂妄至极丝毫都不留情面的话来。

有人站起身来想要驳斥这位夫人。

谁料她居然丝毫都不理会。只是神色淡漠地朝对方看了一眼,而后随他怎么说去,她连个眼神也欠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