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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乌鲁木齐,往北有一条高速公路通往新疆北部,千里之外的终点站,是一向不为外人所知的克拉玛依市。这大概是全国交通状况最好的高速公路,不是之一。它是最偏僻的,绝大多数时候,只有一班往来于两座城市之间的长途汽车行驶在这条路上。

  长途车每隔三天一班,乘客多为两地牧民,绝少有外地人,所以今天是一个例外,从乌鲁木齐发车时,就一下子冲上来十几个学生打扮的年轻人,霸占了后面整整两排座位,一路上不断听见他们用汉语高谈阔论的声音,引得同车乘客频频回头盯着他们看。

  这是一群来自乌鲁木齐某艺术高校的学生,其中半数以上是学校“登山爱好者社团”的成员,打算利用寒假时间见识一下北疆雪山的风貌,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用一周的时间徒步穿越克斯尔山脉,抵达位于新疆极北的阿勒泰地区,然后乘车返回乌市,各自回家过年。同车的另外几名学生是美术系的,目的是去克拉玛依市的纯天然牧场写生。

  在克拉玛依市住了一宿,次日早晨,两队人马在旅馆门前分开,前往各自的目的地,登山队临行前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意外——美术系的蒋小亭临阵倒戈,站进了登山队伍之中。这一变化令队长曹睿有点不知所措。

  “你什么登山设备都没有,怎么跟我们爬山,开玩笑。”曹睿挠着后脑勺问。

  “没事,能共用的东西她跟我同用,不能共用的她一会儿去买,再说她也不上山顶去,那些专业用具她也用不上。”周雪站出来替蒋小亭回答,她俩既是同班同学,又是室友,正是她策划了蒋小亭的临阵“叛变”。

  曹睿无奈,指着蒋小亭问其他几名成员,“你们都同意她加入?”

  “我表示欢迎。”吴小四说。因为周雪的缘故,他跟蒋小亭尽管没有来往过,但一直都互相知道对方,况且他们俩都来自安徽的许由市,是名副其实的老乡,在这种事情上他当然挺她。“登山很辛苦,也有一定危险性,你得做好心理准备。”他面带微笑地看着她,关照道。

  “我晓得,其实……我对登山什么的没什么兴趣,我只想去深山里欣赏一下纯天然的风景,最好是雪景,画几幅画。所以到时你们玩你们的,把我一个留在营地写生就行。”

  “嗯,这就没问题了。”吴小四转头向着曹睿,“那就带上她吧,反正都是玩。”

  “说的是,路上正好可以陪陪某人,免得他一个人寂寞。”沈川拿腔拿调地说出这句话,眼睛一直望着小鸟依人般靠在自己怀中的周雪。吴小四知道,两人如此亲昵的举动是故意做给他看的,沈川的话也是说给他听的,这个垃圾男从一开始就在找他的麻烦,想各种法子刺激他。吴小四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但是,为了表现自己的绅士风度,更为了不让大伙觉得他们在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他对沈川的挑衅一直隐忍不发。当下听见他如此挑衅的言论,心里恨得要死,也只是故作姿态地笑笑,不予理睬。

  反而曹睿有点不爽,他瞪了沈川一眼,抬手看了看腕表,说:“8点半了,大家少说废话,最后检查一遍自己的东西,没问题的话这就出发!”

  约莫半个钟头后,一行七人出了小镇,走上一条冷冷清清的柏油公路,方向是正北。这是他们一早就设计好的路线,沿着脚下这条路走上个把钟头,便可抵达克斯尔山脉——新疆最负盛名的天山余脉中的一段,目前这地方还处于未开发状态,除了资深的户外探险或登山爱好者,极少有人知道这里。曹睿去年曾跟一支业余探险队来过一次,记住了这里的美景。在他少不了有些夸张的推荐之下,队员们最终敲定以此地作为活动的起始点,徒步穿越克斯尔山脉,最终目的地是位于新疆最北端的阿勒泰地区,行程全长共计三百公里左右,预计一周时间完成。

  越往前走,路两旁的人和建筑物就越稀少,风也越发大了起来,幸好队员们都穿着厚厚的防寒服,加上一刻不停地赶路,倒也不觉得冷。终于当脚下的柏油路换成泥土路的时候,对面远处开始隐约出现一座座巨大的山影,像一张被罩上了临摹纸的水墨画,散发出一种朦朦胧胧的神秘感。

  “我们要去的就是那儿吧,终于要到了。”周雪兴高采烈地叫起来。

  曹睿冷笑一声,“到什么,看山跑死马,起码还得走半个小时。”

  “那也是看到希望了呀!走起来就不累了。”

  “我是不行了。”邓芳芳停下来,大口喘息着,“早知道路这么远就该找辆车的,宇啊,要不你背我一会儿?”

  朱宇连忙逃开,“得了,你这么重我可受不了。”

  “你说谁重?”

  “不不,你不重,我力气小,背不动你,大侠饶命。”

  “少来,必须背!”邓芳芳一个箭步上前,抓住朱宇,强摁着他蹲下,骑在他背上。朱宇脸上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让女生们忍俊不禁,男生们则感到无聊至极,尤其是吴小四,自从与周雪分手,他一看到情侣嬉戏打闹的场面心里就别扭——不是嫉妒,而是恶心。这种心态已经持续一年多了,并未减轻。

  作为室友的曹睿对吴小四很是了解,在一旁别有意味地朝他咧了咧嘴,吴小四没有理会。

  沿着山谷走不多远,迎面出现一条小溪,溪水欢腾,发出悦耳的叮咚声。众人就在溪边坐下,休息了一阵,吃点东西,再往前赶路。山谷里风势较小,但大伙儿还是明显感到气候的变化——越来越冷,如同一下子从温带走入了寒带,两旁山坡上也开始出现薄薄的积雪,越往北走,山上的积雪就越厚,两个小时后,他们彻底走进了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前面是雪山了,大家把眼镜戴好,小心得雪盲症。”曹睿一声令下,大家纷纷取出太阳镜戴上,蒋小亭本没打算登山,幸好出发前在周雪的提醒下,从路边小店随便买了一副大号墨镜,她刚戴上墨镜,沈川便扑哧笑了起来,“我靠,军统女特务!”

  “滚!”蒋小亭放慢步子,远离沈川和周雪,与吴小四并排走在一起。

  “这人不是玩意儿。”吴小四低声说道,“不过,他这句话还算有点道理,呵呵,你戴上这墨镜,看起来还真有点国际特工的味道。”

  蒋小亭耸了耸肩,“有什么办法,那小店货那么少,这个算最好看的了。”

  往前又走了一阵,周雪和邓芳芳相继抱怨走不动了,曹睿只好宣布就地休息片刻。

  两边山峰上积雪皑皑,但山谷中间的小路上没有雪。大家就地在路边坐下,饶有兴致地欣赏雪山美景。但见山峰的最高处,白色的雪与大块的云朵融在一起,难分界线,乍看之下,整座山如同一道从天而降的白色屏障。“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雪山,”蒋小亭发表着感慨,“没想到这么壮观,怪不得每年冬天有那么多人到日本看富士山。”

  吴小四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她的说法,“听曹睿说,这座山在这一带还只是小山,里头比这高,比这漂亮的山还多着呢,够你大饱眼福的。”

  “是吗?那我可要多准备几张画纸。”蒋小亭仰望着雪山,满眼欢喜之色。

  “对了老乡,我一直想问你,你跟蒋小楼……是不是有亲戚关系?就是那个警察。”

  蒋小亭先是很吃惊,继而笑起来,“你认识蒋小楼?”

  “许由人谁不知道他,我上高中那会儿,班上的女生全是他的粉丝,说他是真人版的柯南。你跟他名字只差了一个字,所以我一直怀疑你是他妹妹,呵呵,到底是不是?”

  “猜对了,他是我堂哥。”

  “真的啊,那你回去一定要介绍我们认识一下,我想以他为原型,写一本侦探小说。”

  蒋小亭歪头看着吴小四,“你会写小说?”

  “以前总写诗和散文,没写过小说,想试一试。”

  “哦,怎么周雪以前没跟我说过你会写东西?哦,抱歉……”蒋小亭吐了吐舌头。

  “谈不上会写,就是一个爱好,没必要跟别人说,你也要替我保密。”

  “为什么保密,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嗯,总之……我是怕被大家当成怪物。”

  这时候曹睿招呼大家继续赶路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吴小四扶蒋小亭站起来,慢吞吞往前走,始终与前面那两对说笑不停的情侣保持距离。

  周雪偶尔回头看他们一眼,吴小四总是马上低下头去。

  2

  灾难发生那天,是队伍进入山谷的第三天,从gps显示的位置来看,当时他们已深入山谷约五十公里。四周雪山环绕,一条小路沿着山谷向上,出山谷后,接入一条局部东西走向的公路。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不出三天,就可以到达此行的最后一站:伊犁河谷。

  当时天色已经晚,在讨论中,大部分人同意在山谷住宿一晚,只有吴小四坚决反对。

  “这里——”他用手指着山谷的出口方向,说,“整个山谷只有这么一个出口,坡度又这么大,万一……不是我乌鸦嘴啊,万一发生雪崩或别的什么意外情况,谷口完全封死,旁边几座山又都这么高,肯定过不去,老大们,到时咱们可就被困在这里头出不去了。”

  “哪有这么多万一,来之前我刚查过天气预报,这一带山区半个月之内不会变天的。这山上雪又不厚,只要不下大雪绝不会发生雪崩,你玩登山的怎么这点常识都不懂?”朱宇颇有些轻蔑地说,他与沈川合得来,故对吴小四没什么好感。

  吴小四还在坚持,“山里气候多变,万一真下一场大雪,引发雪崩,咱们到时飞都飞不出去。”

  “你别动不动就是雪崩好不好?太不吉利了。”

  “小四说得有道理。”曹睿也站在了吴小四这边。在登山这方面他经验丰富,但前提是大家得听他号令。“要不咱们先出山谷,到公路那边再找地方扎营?”

  “要走你们走,我腿疼,走不动了。”邓芳芳说着,坐倒在地,揉起了腿肚子,“宇啊,你把帐篷扎起来吧,咱们今晚就在这过夜了,别人要走的话,咱们也管不了。”

  “是的,管不了。沈川,你俩也不走吧,过来帮我扎帐篷。”

  沈川原先并没坚持要留下过夜,但既然吴小四说走,他无论如何也要跟他唱反调,当下欣然上前帮朱宇扎帐篷。

  周雪见此情形,拉了拉蒋小亭的胳膊,小声说:“哎,你怎么办?”

  “我听队长的,总之咱们不能分开,要留一起留下,要走一起走。”

  曹睿颇感为难地望着沈川等人已经支起来的帐篷,然后目光转向吴小四,用征询的口气说道:“帐篷都打开了,收起来也麻烦,要么咱们就在这过一夜吧,晚上轮流守夜,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再走也不迟。”

  吴小四无奈地点了点头。

  天黑后,大伙点起火堆,一边烤火一边吃带来的干粮,两对情侣精神大好,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之后不知谁提议让沈川这个音乐系的才子唱歌,他也不推辞,和着手里两根火腿肠打的拍子,唱了一首《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沈川的歌声让吴小四感到惊讶,他实在想不通,一个毫无艺术内涵的人居然可以将这首偏重意境的歌唱得如此好听,难道是触景生情的缘故?

  唱完之后,沈川耐不住兴奋,又掏出口琴,按着曲调吹了一遍。也许真是受环境影响,口琴发出的凄美婉转的声音令在场的众人无不感慨,一曲终了,好长时间没人开口说话。

  吴小四偷偷看周雪,见她依偎在沈川肩头,脸色被篝火映得通红,他突然明白了一个尽管令他感到悲哀,但却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周雪跟着沈川,比跟着自己开心。

  在报名的时候,他还沾沾自喜地以为会有与周雪单独相处的机会,妄想跟她在一起找回默契,不料沈川看穿自己的“阴谋”,也报了名,于是变成自己被迫欣赏两人的爱情表演……如果不是怕被人看穿心思,在得知沈川报名之时他真想临阵退出。如今回想起来,很后悔自己当初没做出决定,被人笑话一时,总比一路上受这种精神折磨来得痛快点。

  他默默低下头,目光落在手里的烧火棍上。

  与擀面杖差不多粗细的烧火棍,如果用力敲在沈川头上,会是怎样一副让人爽到战栗的绝美画面?

  吴小四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引来大伙注视。

  天色晴朗,月光照在雪山上,反射出银白色的光,景色十分迷人。

  吴小四独自坐在帐篷入口处的一个避风位置,一点也不觉得冷。在这静谧无声的夜晚,他的思绪翻飞。先前在火堆旁唱歌时产生的念头又浮了上来,这个念头实在太邪恶、太自私了,令他感到羞愧。虽然他只是随便想想,根本不可能真把烧火棍敲在沈川头上。

  目前——起码是目前,周雪喜欢的是沈川,这是毫无疑问的,吴小四努力说服自己,如果真的喜欢她的话,应该为她找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感到高兴——虽然这男人在他看来除了会唱几句歌,别的一无是处。然而他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相反,他很沮丧,然后又不受控制地琢磨起那个想了不下一万遍的问题:沈川究竟哪一点比我好?究竟哪一点?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答案,他决定,无论如何要找机会当面问问周雪。自从分手后,他们还没有面对面说过话呢。

  身后忽然响起一串脚步声,转头一看,是蒋小亭,吴小四有些惊讶,“你怎么出来了?”

  “你心里不痛快?”

  “哦,我有吗?”

  蒋小亭笑着说:“我要是你,看到喜欢的人跟别人卿卿我我,心里也绝不会痛快的。”

  吴小四不置可否,撇了撇嘴说:“你要是真的睡不着的话,咱就聊点别的吧。”

  “行啊,”蒋小亭望着对面远处的雪山,过了一会儿,忽然说,“我想起一部好莱坞的恐怖片——《闪灵》,是老片子了,不知道你看过没有?”

  “你说名字我对不上号,这电影怎么了?”

  “也没怎么,我就是看到四面都是雪山,忽然想起这部电影,《闪灵》的故事就发生在雪山里,情节其实很简单: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孩子,在一家四面雪山环绕的旅馆里当看管员,冬天大雪封山后,旅馆停业,就只有他们一家人住在旅馆里,旅馆闹鬼,有鬼魂一直蛊惑男人杀害他的妻子和儿子,其实是环境的压抑,使男人变得精神不正常了。这电影拍得真不错,讲述了幽闭的环境对人的影响,怎样一步步把一个正常人逼成精神病患者。”

  吴小四缓缓点着头,感慨道:“孤独确实是一件可怕的事。”

  “那也不一定,我就不怕孤独。”这句话是从身后传来的,接着帐篷门帘被掀开,一个人走了出来,正是朱宇,他看向蒋小亭说道:“《闪灵》我也看过,气氛很恐怖,你别说,有些场景跟咱们眼前的处境还真有点像,只不过咱们住的是帐篷,不是旅馆。”

  蒋小亭没接他的话茬,反问:“你也睡不着?”

  “哪儿啊,我困着呢。”朱宇说着打了个哈欠,然后说,“这不快1点了吗,我出来接班。小四你辛苦了,进去睡吧。”

  吴小四对他本没什么好感,也不客气,同蒋小亭道了别,径直钻进右侧的一顶帐篷里——他跟曹睿用一个帐篷,另外两顶帐篷分别住着两男三女,虽然没人会说什么,但那两对情侣还是不好意思公开混居。

  “美女,咱俩再接着聊会儿?”朱宇眯着眼说,“就当帮我醒醒困。”

  “行,聊什么?”

  “接着聊《闪灵》吧,电影是改编自史蒂芬·金的同名小说,你看过原著没有?”

  蒋小亭点头,“只要是喜欢的电影,凡是改编的,我都会看一遍原著,《闪灵》的小说也蛮好看,不过我个人感觉,其实根本不用把旅馆写成闹鬼,就算没有鬼,一个人在那种与世隔绝的环境中待久了也一样会发疯的。”

  “你是说,幽闭恐惧症?”

  “对,不过光是幽闭恐惧症的话还好说,怕的就是引起一连串的并发症,如果长期得不到治疗,这些心理疾病最终会上升到精神层面,到时连生理上也会产生一些奇怪的症状,那就不得了了。”

  “是吗?”朱宇微皱眉头看着她,“你好像对这方面很有研究。”

  “研究谈不上,只是看过几本精神学的教材。”蒋小亭笑了笑,站了起来,伸着懒腰说,“好啦,不跟你闲扯了,我去睡觉,你自己撑一会儿吧。”

  “好吧,明天我们接着聊恐怖小说。”

  蒋小亭走后,为了打发时间,朱宇继续思考他们聊过的话题。他设身处地地想,假如自己被长期困在一家孤零零的山间旅馆或别的什么类似场所之中,远离人类,远离现代文明,每天只与鬼魂和寂寞做伴,自己最终会不会因为受不了这种压抑而发疯呢?

  答案是肯定的,朱宇觉得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在幻想世界中夸大自己。尽管他不清楚医学上衡量一个人心理素质好坏的标准,但是在这方面,自己毫无疑问只是个普通人,一般人承受不起的东西,放在自己这里也是一样。

  起风了,朱宇挪了挪屁股,坐到吴小四先前坐过的避风处,戴好防寒服的帽子,双手笼在袖筒里,望着夜幕下的雪景发呆。没多久,本已困倦的他便哈欠连连,上下眼皮渐渐合在了一起。

  又一阵风吹来,带来两片雪花,落在他裸露在防寒服帽子外的鼻尖上,他却毫无知觉,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风势渐小,雪却越下越大。

  3

  轰的一声巨响,仿佛山崩地裂,惊醒了睡在帐篷里的众人。

  坐在帐篷前守夜的朱宇第一个看见了那排山倒海的可怕景象。

  “妹的,2012啊!”他转身一把掀开帐篷,“快快快快跑!雪崩了!”

  吴小四是第二个跑出帐篷的,循着轰鸣声响起的方向望去,闪现的第一念头还以为是山塌了,愣了半天才明白是雪崩,百来米外,银色的“巨浪”正铺天盖地地朝这边滚来。

  什么都顾不上了,逃命吧。

  吴小四夹在同伴中间往雪崩相反的方向跑了几十步,一回头,猛然发现周雪不在队伍里,沈川却在自己身后死命狂奔。“周雪呢?!”吴小四一把抓住他,厉声问。

  “后面呢,自己找去!”沈川挣开他继续逃命。

  没有丝毫犹豫,吴小四折回头,赶到帐篷前时周雪正好出来,也许是受到过度惊吓,她双腿发软,站在那儿一步都挪不动了。吴小四忽然之间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上前一把将周雪横抱起来,扛在肩上,拼命朝同伴的方向奔去,身后轰隆之声不绝,听得人胆战心惊。

  忽然间前面众人停了下来,曹睿洪亮的嗓门盖过了雪崩的声音,“谷口是下坡路,我们快不过雪崩的,快往对面山上跑!快!”

  “谷口被堵住的话我们就出不去啦!”朱宇大叫。

  “管这么多干吗,保命要紧,快点!”曹睿带头往对面雪山的方向跑去,众人只好紧随其后。

  吴小四扛着周雪跑在最后,好不容易跑到对面山脚下,雪崩的巨响声已近在耳旁,吴小四使出最后一丝力气爬坡,迈到第三步时,一股强烈的冲击波从后袭来,撞上他的后背,整个人直飞起来,落在十几米外的山坡上。幸好山上积雪深厚,爬起来时,除了浑身酸疼、嘴里吃了点雪,吴小四发现自己并未受伤。

  “你没事吧?”

  周雪木然地摇摇头,看样子也没受伤,但可能是被刚才那一幕吓破了胆,躺在雪地里半天一动不动。

  沈川不知从哪跑过来,俯身抱起周雪,“宝贝,没摔着吧?”

  接下来的一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周雪抬手响亮地打了他一个巴掌,“现在叫我宝贝,刚才出事的时候,你跑哪去了?”

  “我……我以为你在后面跟着。”沈川捂着脸,表情有些迟钝,似乎不敢相信刚才那一巴掌出自一贯对他温柔顺从的女友之手。

  “是吗?”周雪瞪着他,语气冷若冰霜。

  “真的……”沈川伸手想扶她站起来,被她甩开,“你走开,我不要你扶!”

  蒋小亭这时走了过来,对沈川说:“你先一边去吧,我来陪她。”语气颇为轻蔑。沈川愣了一会儿,转身往坡上走去,忽然间又回过头来,吴小四发现他那阴冷的目光对准了自己,沈川咬牙说:“好,好,吴小四,你当了回英雄。”

  “是你自己要当狗熊!”周雪这句话更刺激了他,沈川冷笑了一声,转身走远。

  吴小四眼见蒋小亭扶着周雪站起来,看样子她的确没什么事,心才放了下去,开始想起别的事情,目光四下里扫视,随即大叫:“朱宇呢?”

  “这儿呢,有事?”朱宇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发虚。

  吴小四几步跨过去,抓住他的衣襟,怒吼道:“你他妈的不是值夜的吗?你瞎眼了,下这么大雪都看不见?!”

  “这事可不赖我,我当时睡着了,你应该找沈川,早就到他值夜的时间了,但他没来叫我。”

  沈川冰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也睡着了,不爽就过来打我一顿。”

  吴小四还未搭腔,曹睿站出来打圆场了,“算了,事情都这样了,别怪来怪去的,咱们现在清点一下,大家身上还都剩下什么东西,这才是要紧的。”

  吴小四一边摸着内外的衣兜,一边说:“好像什么东西都没带,去挖吧。”

  “挖什么,现在营地上的雪最少有上百厘米厚,到处白茫茫的,连位置都找不到了,上哪去挖,就算找对地方,雪那么厚也挖不出来什么。”曹睿的语气十分沮丧。他的右手插进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瑞士军刀来,“除了这东西,我什么都没带出来,包括gps、指南针、地图……全埋在雪下面了。”

  “我也只剩下几样贴身的东西,钱包、香烟和打火机。”吴小四从衣兜里摸出这几样东西后,又摸出一部手机,冲大家摇了摇,无奈道,“这破东西,在这儿只能当手电筒用了。”他没说出绑在自己小腿肚上那把野战军用匕首,这东西眼下的作用可比手机大多了,他相信,在场的男生每人身上都有这么一把匕首。男人也是需要安全感的,不过与女人依赖男人不同,男人的安全感大多来自匕首、铁棍之类的攻击性武器。

  朱宇大笑着说:“我跟小四一样,烟和打火机一直贴身放着,什么都能丢,这两样东西一定不能丢。”

  吴小四耸了耸肩,转头对曹睿说:“咱们无论如何得回去挖挖看,说不定能挖点东西出来,挖出一样是一样。”

  “那好,咱们一起回去。”

  “你跟朱宇去吧,”吴小四说,“我去谷口,看看路被埋住没有,但愿还能走人。”他说完便朝谷口的方向走去,蒋小亭说了一声“我也去”,并跟了上来。

  原先位于两座山中间,谷底最深处的小路,此时完全被白雪覆盖,雪深过膝盖,行走起来十分费劲。吴小四生怕遇到雪坑,不小心陷进去麻烦就大了,于是拉着蒋小亭的手,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丝毫不敢放松。

  “怎么下一场雪就引起雪崩了呢?这也太巧了吧!”蒋小亭皱着眉头,用质疑的口吻说道。

  “这根本不是什么巧合,”吴小四冷冷地说,“你以为我先前说不要在山里扎营是胡乱说着玩的?你知不知道,凡是雪山,每年迎接的第一场大雪都很容易造成雪崩,这是动力学上的常识。我就是出于这一点考虑,才坚持不要在谷中过夜,可惜你们都不听我的,连曹睿也拿你们没办法,为了队伍不散只能由着你们。”

  “原来是这样……我是真不知道,你当时也没说清楚。不过事情还是太巧了,偏偏今晚下大雪,那两个笨蛋又没好好值夜。想起刚才那场面,我现在还有点后怕,要是跑慢一步,现在只怕已经完了……”她摇了摇头,不敢再往下想。过了一会儿,她情绪缓和了一些,又对着吴小四笑起来,“刚才你倒是很英勇啊,可惜救的不是我,不然我一定感动死了。”

  这时候她还有心情开玩笑,吴小四随口敷衍道:“下次一定先救你。”

  “下次?不不,这种事一辈子经历一次就够了,千万别有第二次!”

  越往前走雪就越深,很快没及腰部,几乎到达没法行走的地步了。

  “看上去雪都是一般高的啊,怎么会这样……”蒋小亭十分诧异,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你别忘了这里原先是下坡路,被灌入同样深度的雪之后,当然现在走起来就是越来越深了。”吴小四望着前方白茫茫一片的雪景,忍不住叹息,半晌,他转身开始往后走,“走,回去吧。”

  “没有别的办法能过去吗?”

  “没有,这么深的雪,连姚明都别想过去。”

  蒋小亭脸上现出失望的神情,“这么说,咱们只有顺着来路返回了?”

  “返回?到克拉玛依?”

  “怎么了?”蒋小亭因他反常的表情怔住。

  吴小四大笑出声,听上去竟带着几分凄然的味道,“来时的路也是低谷,这么大面积的雪崩,能把这里封死,来路自然也被封死了。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咱们被困死在这山谷里,没有路可以出去了!”

  蒋小亭脸色大变。

  “真的没有别的出路了?”

  邓芳芳声音发颤,看她的表情,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吴小四环顾四周高耸的雪峰,目光落在一处两山交叉的稍低矮处,“只能试试从这地方翻过去,看那边是什么地方,希望能有出路。”他并没有将内心真正担忧的事情说出来——即便能翻过山,这冰天雪地的,他们又能往哪儿走?

  邓芳芳迟疑着说:“山这么高,咱们爬得过去吗?”

  “试试吧,我看可以。”

  这句话是曹睿说的,然后大家讨论了一下,觉得这是附近唯一的出路,只有一试。由于大家的登山杖都被埋在了营地的积雪下面,爬起雪峰来十分吃力,曹睿拿出贴身携带的“猎人”款瑞士军刀,从附近的树上给每人锯了一根结实的树枝当登山杖,大伙互相搀扶着,向决定的方向进发。

  这一次吴小四与曹睿并排走在队伍最前面,瞅了个机会,吴小四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山脉范围太大了,往哪个方向少说都有几十公里远,以咱们现在的情况,连吃的都没有,根本没法子走出去……”

  “我知道,但只有试一试了。”

  “不如回去再挖挖看,起码要把gps和地图找出来,不然走远了指定迷路!”

  “没用,积雪太深了,挖不出来。”曹睿皱眉摇了摇头。

  “没有食物,没有通信设备,没有地图,咱们只怕——”

  曹睿打断他说道:“事在人为,兄弟,现在还没到你说的那一步呢。”

  “是吗?我看也快了,除非我们能找到住的地方,还要有吃的,但这根本不可能。”

  山坡积雪深厚,寸步难行。大家只能先把雪踩踏实了,然后一点点往上挪,这样一来道路又变得很滑,总之到处都是困难,当最后一个人成功翻过山坡,到达另一边时,已经是几个小时后的事情了。大伙气喘吁吁地在原地坐下,一边休息一边商量下一步的打算。

  队长曹睿第一个发表意见,“我们不管往哪走,方向一定不能错,我有个主意,我们七个人排成纵队往前走,每两个人中间相隔几十米,这样后面的人只要看到前面的人影重叠——只要基本重叠,就说明方向大体没错,反之,则及时提醒前面的人纠正,你们觉得这法子怎么样?”

  大家都表示赞同,然后蒋小亭问:“那我们确定要往哪个方向走呢?”

  曹睿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手指着左前方说:“北方大概二十公里外有条公路,我们就往北走。”

  “公路附近没有人家,雪又下这么大,估计把公路也封上了,没有车会来的,我们到了公路也没用。”吴小四发表着不同意见。

  “公路总比山路好走点,到那再说吧。”

  按照曹睿之前的提议,大伙排成纵队,踏着雪往正北方向进发。队长曹睿走在最前面,负责将积雪踩实,让后面的人好走路。吴小四第二,几名女生依序走在中间,沈川和朱宇两个男生殿后。一行七人在这茫茫一片的冰雪世界开始了漫长而不知终点的旅途。

  渴了饿了就地抓点雪吃,一时半会儿还可以支撑,最大的阻碍是体力的消耗。本来人在雪地行走就异常费力,数个小时下来,男生们还好说,女生们可都有点吃不消了,但仍然坚持着,邓芳芳没再让朱宇背她。这个时候大家全没有开玩笑的精力和心思了,唯一的念头就是赶路,离开这个荒无人烟、危机四伏的地方,越快越好。

  天色逐渐亮了起来,气温回升,雪也停了,大家心中多少有了点安慰,停下来,在一处山间平地作短暂的休息。

  一坐下来,吴小四的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他环顾四周,除了雪就是树,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只好抓了几把雪塞进嘴里。好在雪是吃不完的,要多少有多少。

  然而雪到底不能填饱肚子,照目前这样下去,众人的体力根本坚持不到走出山区。再说即便到了公路又能怎么样,一直这样走到几百公里外的阿勒泰地区?在天气寒冷,又没有食物的情况下,这简直绝无可能。

  悲观的情绪在吴小四的心中蔓延开来。他知道这样很不好,一个人一旦对某件事灰心甚至绝望,别的各方面的能力便会随之减弱,这就像发生矿难时,率先死亡的总是对生还不抱任何希望的工人。只要心中有希望,办法总还是有的。一定有,他一边这样安慰自己,一边又抓了一把雪往嘴里塞,咽下去后,从舌头一直凉到胃里,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我说,咱们要不要考虑吃点树皮?”朱宇以嬉笑的口吻说道,马上招来大家的白眼。

  邓芳芳皱起眉头,“都这时候了,你怎么没点正经?”

  “我知道,现在是生死考验。我只是觉得这种情况很刺激,比看探险小说还刺激。”没人答理他的胡言乱语,朱宇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种神秘的微笑,朝树林那边走去,“你们聊着,我去浇灌小树。”

  他边走边大声唱了起来,“不知道有多少,多少话没讲,不知道有多少,多少快乐没享,不知道有多少,多少人跟我一样……”

  “这人疯了。”吴小四冷哼一声。

  “疯是没有,”蒋小亭看着朱宇的背影,淡淡说道,“这是人绝望前的一种歇斯底里的表现,很正常。”

  “绝望”这个词令吴小四心中一沉,他扪心自问:是不是真的到了绝望的地步了?

  实际上这本身就是一个绝望的问题,只有真正处在绝望中的人才会这么想。

  休息了一会儿,曹睿约吴小四去前面探路。两人一路踏着雪来到坡上,快到山顶时,曹睿竟又折回头,低着头步伐缓慢地往回走,吴小四有点看不明白了,问道:“不是探路吗?怎么又走回头了?”

  “这一带雪深,咱们把雪踩严实,待会儿那几个娘们儿走起来就容易多了。”曹睿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谁让我是队长呢,当官的就是要为老百姓服务不是?”

  吴小四撇了撇嘴,跟在他身后,沿着他走过的路再踩一遍。

  “你们在搞什么?”朱宇忽然从左侧的树林里冒出头来,看来他已完成“浇灌小树”这项艰巨任务了。

  “看不见吗?在为你对象踩路。”吴小四头也不抬地说道。

  “哦,万分感谢,我也参加,我去踩前面那一段。”说完,他一溜烟跑到了曹睿前头,往对面山上跑去。

  “这小子有时候也挺有趣的。”曹睿回过头来说。

  不多时,山顶方向忽然响起朱宇夸张的惊叫声,“世外桃源呀!喂喂喂,我发现‘新大陆’了,你们快过来!”

  吴小四与曹睿交换了一下惊诧的眼神,一同大踏步向山顶跑去。越过山顶,眼前的景象令二人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就在对面那座山的山顶,一片皑皑白雪之中,赫然并排耸立着一大片建筑物,其中尤以最左边那栋最为引人注目,样子看起来像是欧式教堂般的建筑。该建筑外墙呈灰黄色,横向很长,至少有三四十米。整个建筑分为三个部分,中间的主建筑有着长长的尖顶和高大的拱门,单是这一点已使它看起来像一座天主教堂。两边的小型建筑形状一模一样,尖顶的坡度相比主楼较小,红色。从窗户的数目看来,这排建筑物的楼层一共有三层。

  如此一栋结构庞大、造型奇特的楼房出现在荒无人烟的雪山之巅,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然而,这栋建筑给吴小四的感觉十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不过话说回来,这种哥特式的建筑在自己老家许由并非一栋都找不到,只是没有这么庞大的,自己大概是记混了。这时他耳边传来曹睿的惊叹声,“这……这不是海市蜃楼吧?”

  “海市个屁,我先过去‘化缘’了!”朱宇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山下奔去。

  “哈哈,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去通知他们过来!”

  曹睿走后,吴小四一个人呆呆地望着远处的建筑群,尤其是那栋哥特式楼房。忽然,他觉得这栋楼的什么地方有点不大对劲,这种感觉毫无来由,或许就像一只第一次见到猫的老鼠所表现出的那种天生的恐惧。他第一次见到这栋楼便感到害怕,难道说这栋楼就像猫之于老鼠一样,是他的天敌?

  吴小四用力摇了摇头,赶走这个怪诞的想法,然而盘踞在意识里的那种淡淡的恐惧感却没有消失。之后,大伙赶到,他随大伙一起往建筑群方向行进的过程中,这恐惧感反而越来越强了。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就像生物学家不明白为什么天敌之间第一次见面便要斗个你死我活一样。

  4

  众人围绕建筑群转了一圈,在右边的一片平房中间发现了若干滑雪设备,以及与滑雪相关的设施,看来,这里是一个天然滑雪场。可是,是谁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建造滑雪场呢?人们又如何过来滑雪?难道乘坐直升机?

  当他们绕到建筑群背面,面向山的另一边向下俯瞰时,这个问题有了答案:一条公路从山下蜿蜒而过,路面上堆满了积雪。

  “哦,原来我们走出山脉了,二十公里呀,没想到这么快就走到了!”曹睿哈哈大笑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知道了,来滑雪的人肯定是开车过来,车停在山下,人直接上山。我想,这应该是一个私人滑雪场,不然地图资料上不会没有的。这人真有钱啊,跑这里来建滑雪场。那栋怪模怪样的楼多半也是这人建的别墅了,这些富豪就是怪点子多。”

  “楼里现在有人住吗?”周雪问。

  “应该没有吧,过去看看。”

  巨大的拱形门下面,是两扇对开式的木门,上面布满浮雕,粗看之下都是些类似希腊神话中的人和动物的形象。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链从门把手上的铁环穿过,将两道门合在一起,铁链上挂着一把明锁,看上去不算太旧。

  曹睿上前拽了一把,失望地说道:“锁上了。”

  “找东西砸开。”沈川冷冷地说。

  “不好吧?”邓芳芳说,“这是犯法的。”

  “饿死了就什么法都没有了。”

  “可是,这别墅里也未必就有吃的东西呀。”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劳你动手,我来砸,然后进不进去随便你们。”沈川说着便走开了。不多时,他捧着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回来,是十分坚硬的花岗岩,也难为他能找得到。

  “看我的三分归元气!”

  沈川一手托着锁,一手操起石头照上面用力砸了下去,只三下,铁将军便败下阵来。

  “哎,太脆弱了。”沈川嬉笑着取下铁链,用力一推,门吱的一声打开了一道缝,一阵凉风迎面袭来,可以看见门后边是一个巨大的黑暗空间。吴小四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总之,他对眼前这陌生的黑暗空间有一种本能的恐惧。

  “你们真不进来?”沈川可能也有点胆怯,目光在队友们脸上来回扫视着说道。

  “谁说不进去。”朱宇拨开沈川,第一个迈步进了走廊。其余人互相看了看,也都相继走了进去。吴小四刚到门口,头脑里突然响起嗡的一声,感觉天旋地转一般,他双手扶着墙壁,才勉强不让自己摔倒。

  “怎么了?”蒋小亭走过来,扶着他的肩膀问道。

  “头突然有点晕。”吴小四一只手揉着太阳穴说道。

  “饿的?”

  吴小四摇了摇头,表示的意思不是否定,而是不知道。饿当然是饿,大半天没吃东西了,不饿才怪,但他还从来没有被饿到头晕过,他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好在头晕的感觉没过太久便消失了,最终连同心中的恐惧感一并消失,吴小四长长地吐了口气,“没事了,走吧。”

  迎面是一道长长的漆黑的走廊,通向宛如宫殿一般的深处,究竟是什么所在,谁也不知道。

  朱宇手持一把自发电的手电筒(经历雪灾后邓芳芳身上唯一剩下的东西),走在最前头。手电筒的微光在这种地方显得实在渺小,只能照到近处,三米之外就基本什么都看不见了。吴小四左右张望,试图看清楚所有手电筒光能够照到的地方。如同所有西式大型房屋建筑一样,在脚下这条长长的走道两边,分列着一根根灰白色的罗马柱,每根柱子的间隔大概五米。这些柱子后面不远处便是墙壁,墙上贴有墙裙,在微弱的手电筒光下呈棕红色,木质纹理,不知是真的红木墙裙还是画有类似图案的墙纸。吴小四怀疑是前者。

  往上看,是高高的穹顶,上面似乎有什么图案,但光线太弱看不清楚。令吴小四感到不解的是,这偌大的厅堂居然一个窗户都没有,他不知道哥特式建筑为了保持室内的阴郁气氛,主厅是允许没有窗户的,窗户在两边侧厅的走廊里有。

  过道纵长有十多米,尽头处是一间类似客厅的大房间,正中摆着一张长长的欧式餐桌,若干椅子。令人兴奋的是,大伙在餐桌上发现了一盏在西方电影里经常可见的那种四脚烛台,上面并排插着三根蜡烛,看来是主人家吃饭时用来照亮的——这远离城市的雪山上自然没有通电设备,而用这种烛台照亮,又特有一种欧洲古典气息。

  点燃蜡烛,屋里骤然间亮堂起来,可以看清大厅的左右两边各有一扇小型拱门——只有门洞,并没装实体门。

  “现在怎么办?”有女生问。

  朱宇吐了口气,拍着肚皮说:“分头去找厨房吧,我饿得快不行了。”

  “好。那么我跟小四、蒋小亭去左边那道门,剩下的人去右边那道门,找到了就大声招呼一声,注意安全。”曹睿说完,从烛台上拔了一根蜡烛下来,点燃后招呼吴小四和蒋小亭往左边那扇门走。

  出了门洞,右边是一架铺着木地板的水泥楼梯,左边是一道木门,曹睿上前推了一下就开了,似乎挡在他们眼前那个看不见的眼罩一下子被人摘掉,眼前顿时亮了起来,三人眨了眨眼睛,慢慢适应眼前的亮光。木门的后面,是一间看上去挺宽敞的房间,阳光从对面两扇没装窗帘的大窗户照进来,落在漆黑明亮的大理石地板上。

  蒋小亭弯腰在地上摸了一把,然后将手掌凑近亮光看了看,皱起眉头。

  “怎么?”吴小四不明白这个动作的意义,但感受到她情绪的紧张。

  “地上没有灰,应该不久前刚有人打扫过。”

  “这个啊,”曹睿四下张望着,以不确定的口吻说,“会不会是因为房间太过封闭,没有灰尘落下的缘故?”

  “不可能,再封闭的房间长期不住人也会积下灰尘的。”

  “是吗?那可能主人不久前在这里住过,玩了一阵子就走了,不然怎么样?难道你怀疑这栋楼里有人?那大门为什么是锁着的?”

  “我不知道,我是就事论事。”说完,蒋小亭向摆在房间一角的展示柜走去,吴小四也好奇地跟了上去。只见展示柜上东西不多,只有一些贝壳制品和琉璃工艺品,看上去虽然高雅昂贵,但也没什么稀奇之处。

  房间的另一面,靠墙摆着一个布艺长沙发,前面是茶几,旁边有酒柜,上面倒是摆了不少红酒。吴小四心中燃起希望,走过去上下翻找了一遍,叹道:“唉,也没点吃的,都是酒。”

  “酒也比雪有营养,喝点吧。”曹睿伸手想要拿酒,被蒋小亭拦住了。

  “咱们找东西吃就好了,别动人家红酒,这些可都是很贵的。”

  “那好吧,”曹睿挠了挠头,“这里没吃的,咱们去隔壁看看。”

  从对面那扇门出去,迎面又是一条过道,只不过方向变成了与之前垂直。吴小四脑中盘算着方位,约莫到了别墅左边那个小尖顶建筑里,两栋建筑的内部是连在一起的。

  过道的左侧是一排茶色半透明的玻璃窗,遮挡住大部分阳光,造成光线朦胧的视觉效果,宛如从墨镜里看这个世界。过道右边,是一扇扇间距相等的雕花红木房门,曹睿就近试着推了一下第一扇门,没有开,似乎锁上了。再推第二扇,则很轻松地打开,屋里靠墙散放着一些如平头铲、扫把、拖把之类的家用工具。再看后面几间房,凡是能打开的房间里放的无非都是这一类的东西,曹睿有些郁闷地说:“原来咱们摸到仓库来了,走,转回去到二楼看看。”

  “二楼不会有厨房的。”蒋小亭说。

  “你怎么知道?”

  “哥特式建筑都这样,厨房绝不会在二楼,不在这边,就一定在另一边了。”

  “哦,那我们过去那边找他们。”

  三人刚回到中间那个光线昏暗的大厅,远远就闻到一股极其好闻的味道,是……咸肉的香味吗?吴小四用力嗅了几下,没错,是咸肉!

  “奇怪啊,这些人还真找到吃的了,怎么还做上饭了呢?”吴小四说完第一个奔向正厅右侧那扇门。出去后发现架构跟左边一样,也是一道往二楼去的门,和一扇红木房门。推开门,咸肉的香味更浓了,迎面飘来了一股米饭的香味,吴小四一直都不知道,原来米饭的味道这么香。

  香味引领着三人往过道深处走去,最终来到一个火光通亮的大房间——也就是厨房了。吴小四一眼就看到那口往外冒着蒸气的大锅,架在一个老式的炉膛上,炉子旁边摆了一堆劈好的柴火,沈川正蹲在地上伸头往炉膛里看,不时往里添一两根柴火。

  碗筷的响声将吴小四吸引到房间的另一侧,周雪和邓芳芳两名女生正在橱柜前刷洗着碗筷,没有水龙头,她们用的是脚下一个大木桶里的水。

  “你们……从哪里弄的米和肉?”吴小四用力咽了一下口水,问道。

  周雪回头冲他亲切地笑了笑,“旁边那间屋有很多食物,不仅有咸肉,还有香肠、火腿罐头、咸菜等,米也不少,都是新鲜的呢。”

  曹睿瞟了一眼蒋小亭,“看来你说得对,这房子不久前还有人住过。”

  “水呢?”吴小四问,“食物没事,水可不能乱用。”

  “晓得,我们也就洗碗用一下这水,做饭是用从外头弄的雪水,虽然雪也不是很干净,但也只好将就了。”周雪吐了吐舌头,“我们在米饭上蒸了咸肉,就快好了,别着急呀。”

  “嗯,不着急。”吴小四笑着,心里为周雪对自己的态度感到十分受用。

  蒋小亭开着玩笑,“你们可真够自私啊,找到饭菜也不去叫我们,想独食是不是?”

  “朱宇没去找你们?”邓芳芳突然转过头来,脸上略带着惊诧,“十分钟前我就打发他去了,怎么你们没看到他?”

  “没啊。”

  邓芳芳放下碗筷,喃喃自语,“哎呀,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我去二楼找找看。”吴小四刚转身走出厨房,一阵熟悉的歌声从走道对面传来,“我想要回到老地方,我想要走在老路上,我明知我已离不开你,噢,姑娘……”

  当然是朱宇,这里只有他是崔健的歌迷,张口闭口都是崔健的歌。

  “真是说曹贼曹贼就到。”邓芳芳微微摇着头说。

  “喂,你骂谁呢?”曹睿突然插了一句,令邓芳芳很是吃惊。

  吴小四笑道:“你不知道,因为他姓曹,在我们班的外号就叫曹贼。”

  “谁起的外号,我承认过没有?”

  “承认也没事,曹操这么了不起的人,你应该以此为荣。”

  知道有饭可吃,大家马上恢复了斗嘴取乐的本能,尽管这饭还没有吃到嘴里。可见人有时候需要的是心理上的安慰,或者说相对于其他各种影响情绪的因素来看,这是第一位的。

  这时朱宇走了过来,笑嘻嘻地对吴小四等人说:“你们刚才没上楼吧?”

  “没有,你上楼了?”吴小四反问。

  “我以为你们在楼上,所以上去了。”朱宇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语调十分轻快地说,“有个好消息,二楼全部都是卧房,门没锁,里头床、被褥什么的都有,简直跟旅社差不多,咱们可以一人挑一间,今晚好好睡上一觉。”

  一直默不做声的沈川突然冷笑一声,“你还打算在这长住不走了?”

  “起码得住上一晚,吃饱睡好,才有精力赶路。”

  “这样不好吧,又吃又住的,虽然主人不在,毕竟是人家地方,要我说,还是尽快离开为好。”蒋小亭说完看向吴小四,好像他一定会支持自己意见似的。

  但这一次吴小四摇了摇头,尚未开口,那边周雪抢着说道:“是的,吃完东西我们就走。最好留封信,说明一下情况,主人看到应该会谅解的,不然还以为遭贼了呢。”

  吴小四苦笑起来,“咱们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

  “为什么走不了?”蒋小亭反问。

  吴小四向曹睿努了努嘴,“老曹,还是你来说吧。”

  “谁说都是一样,先前我们无处可去时,我说走出克斯尔山脉,上了公路再说,只是给大家一个希望,实际上这一带方圆几百里内都是无人区,离北方最近的城市阿勒泰地区也有上百公里。早先没下雪的话,我们沿着公路走上个一两天能到那,现在路面堆了老深的雪,根本没法走人。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我对这边气候有点研究,这地方一旦下雪,紧跟着一两天内要么继续下雪,要么起西北风,不管哪种气候我们都受不了。”

  他摊了摊手,接着说:“这地方早晚温差本来就大,咱们前几晚睡在帐篷里还感觉不明显,如果毫无遮拦,任西北风刮在身上的话……说实话,在场各位没人能在雪地里熬过一晚上,即便不被冻死,也会手脚僵硬没法动弹,赶路就更不可能了。”

  “不能吧,我们穿着防寒服也扛不住?”邓芳芳皱起了眉头。

  “防寒服算什么?我跟你说,到时候你就算裹二十条棉被在身上都没用。不是我吓唬你们,给你们说个例子。去年冬天我跟一个探险队过来,也是遇到严寒,大伙脸皮都冻僵了,连说都不能说,一个队员擤鼻涕,差点把鼻子揪下一半来。幸好当时雪没封山,我们走到一半就退回去了,不然全都得冻死在山里。这回咱们可坚决不能冒险,一旦困在路上,那就只有等死的份。”

  这一番话说完,几名女生面面相觑,周雪着急上火地说:“那怎么办,咱们难不成要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过冬?”

  “过冬不至于,总之一两天内绝对不能走,等这场雪真正停了,挑个没风的日子走。”

  “要是雪一直不停呢?”

  “那也不至于在这长住,”朱宇接过话头,“喏,咱们进山四天了,本来预计的时间是一个星期,加上来回坐车时间,最多也就十天的行程吧,如果超过这个时间不回去,你们家里人难道不会担心?”

  曹睿眼睛一亮,“你说得对,不过,我是没人担心的。我本来就打算活动结束后去小四家玩一阵子,春节前回家,我家里人都知道,没人会为我的安全担心。”

  “是吗,”朱宇说,“可你就算到小四家,也不会太长时间不跟家里人联系吧?”

  “说起来是这样,但我为了不让他们中途改变主意,催我回家,骗他们说吴小四家住在小山村里,手机经常没信号。所以,要想让他们怀疑我出了事,到处打听我的下落,起码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我也差不多,”蒋小亭接着说道,“本来我隔三差五会给我爸发个短信报平安,但来之前,小雪跟我说手机在山里没信号,我又不敢跟家里说实话——他们肯定不同意我进山探险,没办法,我就把手机卡交给一个留在克拉玛依写生的同学,拜托她每个星期往我爸手机上发两条报平安的短信,一直到我回去打电话给她为止,代价是剩下的手机费随便她用。”

  “真服了你,这种办法都能想到。”朱宇摇了摇头,目光在其余几人的脸上一一扫过,“你们呢?都说说。”

  吴小四这时注意到一个特别的细节:周雪与沈川互相望了一眼,然后周雪冷冷地将脸转到一边,沈川则低下头,良久才抬起头,望着炉膛内通红的火焰,用淡然的口吻说道:“我也是没人管的,在这就算一直待到开学不跟他们联系也没人会怀疑。”

  “为什么?”朱宇好奇地问。

  “我不想说。总之我没有撒谎。”

  “那好吧。”朱宇点着头,目光移到一旁的周雪脸上。

  “我也一样。”她声音小得很,“原因……以后再说吧。”

  大家当然不好再往下打听,反正这种事他们也没撒谎的必要,知道结果就行了。直到很久之后,周雪才主动将这个秘密公开。原来她早就跟沈川约好,寒假一起留在乌市打工(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却骗各自的父母说是与同学一起去山区支教,这样就有了一个神圣而光明的不回家的理由,父母没法阻止。不过,为防止父母中途变卦,也为了尽量装得像一点,两人谎称山区没有移动信号塔,手机打不通……如此一来,他们即便一整个寒假不跟家里联系,也没人会怀疑他们的去向了。

  “不会这么巧吧,”朱宇说话的声音开始带着紧张,“我跟小亭一样,这次活动没敢告诉家里人,只说在外头玩一阵子,春节前回家。巧的是,我乌市的手机卡前一阵子欠费了,我一想反正回家后要换当地卡用,索性就没去交,这事我父母知道,个把月联系不上我,他们是不会大惊小怪的。”他一只胳膊搭在邓芳芳的肩膀上,接着说,“至于她,也是想办法骗过了家里人,详细的就不说了,反正一两个月不回家也没人着急,所以现在……”

  吴小四见他将目光移到自己的脸上,接着,除了曹睿和周雪,其余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一个个眼神里带着期望,然而他注定是要让大家失望的。

  “我更加没人关心。”他耸着肩膀说,“比你们都没人关心。”

  大家相继流露出失望但是好奇的神情,可没人开口问他——别人可以不说原因,他当然也可以不说。不过,吴小四本人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没有家,”他说,“我是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

  伙伴中有人睁大了眼睛,然而可能觉得这样子很不礼貌,遂又恢复常态。片刻,还是朱宇打破沉默,苦笑着说道:“没想到这么巧,咱们现在成没人管的孩子了。”

  “这不是巧合,”蒋小亭接过来说,“谁让探险这种事不能跟家里人直说,只能想办法掖着藏着,没想到反而害了自己……”

  “这可不是我们的错。”朱宇说,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哦,对了,那些写生的家伙不是知道我们进山吗?如果太长时间没我们的消息,肯定也会怀疑我们是不是出事了。”

  蒋小亭摇着头说:“没用的,如果有人打我们的手机打不通,肯定会以为关机了或换家乡的号码了,除非太长时间联系不上——起码得一个月吧,才有可能产生怀疑,这还没算上寻找我们的时间,我觉得这地方可不太好找。”

  “也就是说,”邓芳芳插了一句,“如果天气一直不好转的话,咱们起码要在这里待一个月?”

  没有人想正面回答这个残酷的问题,最后还是曹睿一边低头望着炉灶旁边的米口袋,一边缓缓说道:“粮食暂时不缺,睡觉的地方也有,咱们将就着先住下吧,走的事慢慢等机会再说。”

  5

  卧室的条件还算不错,除了床,每间屋里还有一个衣柜,一张小写字台,写字台抽屉里有信纸和笔。另外,每间房还有一个独立的卫生间,毛巾、香皂等生活用品齐备,牙刷和牙膏是一次性包装的,有好几套。想来别墅主人应该经常邀请朋友前来滑雪,才会特意建这么多卧房,并准备如此齐全的生活用品。

  衣柜里有枕头和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可能是为了防霉,衣柜里放有袋装的樟脑球。吴小四对樟脑的气味十分过敏,他扔掉樟脑球,一闻被褥上也满是樟脑味,便将被褥摊开在床上晾着,打开窗户,自己走到门外。

  他选的房间位于楼梯左侧第一间,门前是一条长长的过道,与一楼的建筑风格一致。所有卧房都并排在过道的两侧,一共十间,门上虽装着锁,但没有锁死。由于没有钥匙,曹睿提议大家出门时一定不要将门锁死,免得出来了进不去。

  “喂,小四,你去三楼看了吗?”朱宇从隔壁房间走出来,笑眯眯地问吴小四。自打昨天目睹了他“英雄救美”的一幕之后,朱宇同沈川的关系远了,却跟他走近了许多。

  “没有,你上去看了?”

  “当然,上面是一间很大的娱乐室,有台球桌、乒乓球桌,还有羽毛球场和篮球场,家伙也都齐全。曹睿现在已经在上面打篮球了,你会打台球吗,咱俩上去练练?”

  “一般吧,单杆打过147。”

  “呵呵,你就吹吧!”

  “去练练就知道了。”

  上到三楼,果然如朱宇所说,是一个空间极大的场所,陈列着各种小型体育设施,除了朱宇说的那几样,还有飞镖盘、国际象棋盘,甚至房间的正中央还有一道保龄球的球道。

  吴小四一直凝视着球道的尽头,半天不走一步。朱宇忍不住问:“你看什么?”

  “我在想,这里又没有电,保龄球打下去怎么再拿上来摆好呢?”

  “笨啊,自己动手呗。”

  这个回答还真有点意思,吴小四心想:因为大家都习惯了用电来代替人工劳动,有一天没有电时,反而不知道事情该怎么干了。真是科技越发达,人类越倒退。

  相比如此深刻的命题,吴小四更关心的是眼前的事,他一边往台球桌走去,一边对着身边各种体育设施发表着感慨,“主人可真是一个体育迷,搞这么多名堂,有工夫玩吗?”

  “也许是用来招待客人的,人多,想玩什么玩什么。换句话说,主人建这别墅可能不光为了方便自己过来滑雪,也许更主要是做商业用途,现在请吃请喝没人稀罕了,请玩,也要玩得别出心裁才行。”

  吴小四点头赞同他的意见。如今那些有钱人早就玩腻了城市里的东西,在这冰天雪地的地方建这么一个滑雪场,以及此类娱乐设施,自然是投这些人之所好。况且来这地方主要也许不是为了玩,而是感受一下这种远离城市,身处极地的“原生态”生活。一年来个一回两回的,还真别有一番滋味。

  曹睿手捧篮球,正在木地板的篮球场上做着一个又一个篮球动作,见两人过来,马上打招呼,“你们谁来跟我斗牛?”

  “不会,我要跟小四切磋台球,你自己慢慢练吧,詹姆斯。”

  一局斯诺克打到一半,两人都见识到了对方的水平,朱宇笑着对吴小四说:“刚才是谁说单杆147来着?”

  “呵呵,我要真有那技术,早跟丁俊晖抢饭碗去了,还在这跟你打?”

  “别说,我还真不一定比你打得好。”

  朱宇瞄了半天,打出一杆好球,像个孩子似的欢呼起来。这时候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三名女生结伴走了进来,大家互相打了招呼,邓芳芳与蒋小亭便向羽毛球场走去,周雪没得玩,过来看吴小四和朱宇打台球。

  “怎么样,你俩谁厉害?”

  “棋逢对手,不过我还没有发全力。”朱宇大言不惭。

  “少吹牛,你赢一局给我看看。”周雪明显站在吴小四那边。

  “赢了有什么好处?你亲我一口?”

  周雪瞪了他一眼,转身往羽毛球场方向大叫,“芳芳,你家朱宇调戏我!”

  “让你家小四揍他!”

  吴小四的脸一下子红了,正巧这时沈川赶到,邓芳芳的话他肯定听见了,然而他只是表情漠然地朝这边瞅了一眼,也不跟任何人打招呼,独自向飞镖盘走去。

  他抓起一支飞镖,掂了掂,忽然使出浑身力气将飞镖甩了出去,脱靶砸在墙上。吴小四心头一惊,不是因为他发镖时夸张的动作,而是之前望着飞镖盘时的眼神,充满了愤怒和仇恨。吴小四怀疑,他一定是把飞镖盘看成是自己的脸了。

  “零环,没有比这更臭的了。”朱宇撇了撇嘴。

  大概是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周雪换了个话题说:“对了,你们是不是把整栋别墅都走遍了?”

  “我走遍了,怎么了?”朱宇抬头来看她。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都是什么样的房间。”

  放下球杆,朱宇开始回忆,“一楼和二楼的中间都是厅堂。一楼左边是工具仓库,锤子、扳手、铁锨、车胎之类的东西都在那边。右边你们都知道了,是厨房和食品仓库,还有几间上锁的房间不知道干什么用的。二楼走廊两边都是卧室,三楼就是这儿了。总共就这些地方。”

  周雪“哦”了一声,“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呢?”

  “哪里不对劲?”

  “我说不上来,可能是错觉吧。”周雪摇了摇头,刚说完这句话,对面便响起邓芳芳招呼她的声音,“小雪,你来跟她过两招,她好厉害,我不是她的对手。”

  周雪答应一声,往那边跑去,朱宇朝吴小四眨了眨眼,说:“她刚才说什么不对劲?”

  “我哪知道,打球吧。”吴小四望着周雪的背影,心里想的是另一回事——他跟周雪两个人之间的事,也许还要加上沈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