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四周万籁俱静,吴小四躺在陌生的床上,头枕在双手上,半天一动不动。

  十分钟前他才看过腕表,不到晚上9点,现在睡觉的话实在有点早。以往在学校,每天这个时候,他都毫无例外地躺在卧室的木板床上看书,一般是看纯文学读物,有时也看点通俗小说,不过他对这类书十分挑剔,一般小说很难让他提起兴趣。

  他最喜欢的当代作家是村上春树,这次出游,由于要轻装上阵,只随身带了一本书出来——村上春树的新书《1q84》,刚看了个开头,雪崩时随别的东西一起被埋在了雪地下面,现在只怕已经被雪水泡成一堆烂纸了。实在太可惜了,他想。

  没有书,没有电视,没有电脑,甚至连电都没有,这日子简直没办法过。更令他感到悲观的是,这种生活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头一个晚上就无聊成这样,若要长住,往后可怎么办?

  他烦躁不安地爬了起来,点燃蜡烛——好在每间房间都能找到不下十根蜡烛,大概是房子的主人特意备下的。他现在有点怀疑朱宇那番关于这栋别墅是商业用途的推论了,试问谁能受得了这如同原始社会一般的生活方式?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尚且没到茹毛饮血、钻木取火的地步。

  屋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仔细听,声音来自走道的里侧。脚步声停止的时候,敲门声响起,接着是周雪那熟悉的声音,“谁?”

  “我。”

  是沈川!吴小四嘴角抽动了一下。

  数秒钟的沉默,只听见门打开,接着又关上的声音,显然是周雪开门放他进去了。

  吴小四的心按捺不住地狂跳起来——沈川要干什么?问题一在脑海浮现,他的理智马上给出回答:深更半夜的,你说一对情侣在一个屋里能干什么?

  他当然不相信这是他们俩在一起的第一夜。

  有些事情虽然你一直知道它的存在,但当你亲眼看见或者听见的时候,感觉是绝对不一样的。吴小四此时就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停跳了。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与他想象中的龌龊事完全不符的声音——争吵。周雪跟沈川的争吵,由于隔着两道紧闭的房门,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吴小四一下子蹿到门后,耳朵紧贴着门板,仔细听。

  又是开门声,然后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你滚!”这下周雪的声音他听得一清二楚。

  “你这是什么意思?今天没有心情,还是要我以后都不要碰你了?”

  “你永远别想碰我了。”

  啪的一声,门又关上了。

  吴小四心里乐开了花,想周雪一定是把沈川关在门外边了。果然,一个沉闷的脚步声在过道上响起,往深处走去,忽然又停下来,折回头往这边走,声音越来越近,最后,竟然停在了他的房门外。

  吴小四正惊诧的工夫,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隔着门飘了进来,“吴小四,我知道你没睡,你出来。”

  吴小四一怔,没有多想便打开了房门,“怎么,有事?”他的声音也一样冰冷。

  沈川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在他身后,惨白的月光从走廊的茶色玻璃窗照进来,背光,看不到他的脸。

  又是一声开门声。“你们搞什么?”声音粗犷,是曹睿。

  “谈点私事,跟你没关系。”沈川说。

  “没关系?我俩是把兄弟,你说有没有关系?!”曹睿大踏步走过来,如巨塔般往沈川面前一站,腰板挺直,一脸傲然的表情俯视着他。

  接着,除了周雪,大家都打开门出来了。

  “消消气,有话好好说。”蒋小亭和邓芳芳拦在了曹沈二人中间。

  朱宇在一旁怪笑着,“姓曹的你让开,让他跟小四单挑,他不是小四的对手。”

  沈川突然恶狠狠地看向他,“那我是不是你对手?”

  “哈哈,我是中立派,现在抢你马子的人好像不是我。”朱宇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说得对。”沈川用力点了点头,忽然趴在吴小四耳边小声说,“你要是个男人,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大门口见,怕死就别去了。”说完,看也不看其他人一眼,低头快步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他跟你说什么?”曹睿凑上来问。

  “没什么,说让我小心一点。没热闹看了,大家都回屋睡觉吧。”吴小四说完,率先退入房内,关上门。一丝冷笑自他嘴角浮现。

  对付沈川这个瘦弱的小个子,他还是蛮有把握的。沈川,我早就想揍你了,这次你主动找我麻烦,我当然不会让你失望……吴小四在心底默默说道,忽然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帮小明对付那些欺负他的人的场景。小明是他最好的朋友,由于身材瘦小,经常被同伴们欺负,只要被吴小四撞见,每一回都把那帮人打得落花流水。他不经常打架,但一打架,下手就很狠。当小同学们尚都处在以为摔跤就是打架的那个年龄,他已经敢用拳头直捣对方的鼻子了。整个孤儿院都没有小孩敢跟他打架,当然,也没人敢跟他交朋友。

  他唯一的朋友就是小明,可是,他忽然记不起小明长什么样子了,更不知道他的下落。多年不见,不知道他现在什么地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2

  月光皎洁,照射在白雪上,透着一层阴冷的幽光。四周静得几乎能听见雪片落在地上的声音——从早上到现在,雪一直没有停过。

  为了保证手脚灵活,吴小四脱下了笨重的防寒服,只穿了一件薄毛衣,推开大门走出去的时候,一阵寒风迎面吹来,但他并不觉得冷,反而浑身都热了起来。

  沈川就站在大门外不远处,跟自己一样,他也只穿了一件贴身毛衣、衬裤,身披月光,宛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平心而论,吴小四觉得他这个样子很帅,就是眼神太过阴冷,嘴角的微笑也有点邪恶的味道,看上去就不是善人。

  “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敢来呢。”沈川装腔作势地冷冷说道。

  吴小四慢步往前走,在他对面几米远的地方站定,一言不发,现在可不是聊天的时候。

  “就因为你当了回英雄!”沈川冷哼一声,手指直指向他的脸,“她现在连碰一下都不让我碰了,我们半年感情抵不过你五分钟的表演,你不是喜欢当英雄吗?来啊,我再给你一次表现的机会,来打我啊!”

  吴小四想也没想,一拳捣向他的鼻子,随即,沈川向后打了个趔趄,忽然,他那只一直插在裤兜里的手拔了出来,手中赫然握着一块黑糊糊的东西,这一幕令吴小四本能地愣了一下,就是这一分神的工夫,只听见咣当一声——那个东西直接砸在了他脑门上。

  一阵金星闪耀之后,整个世界一团漆黑,好像脚下的土地也开始晃动,吴小四再也支撑不住,身子朝前缓缓倒了下去……

  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朱宇正躺在床上构思一首摇滚歌曲,随口问道:“谁?”

  “宇啊,你快开门,有事找你!”

  即使听不出她的声音,周宇也知道是谁,全世界只有一个人叫他“宇”,多肉麻的昵称,亏她偏爱这么叫。朱宇试过用各种法子表示抗议,但是没用,如果叫他不答理,她就会一直这么叫下去。通过这件事,朱宇总算明白了那些难听的外号都是怎么让当事人接受的。

  门开后,邓芳芳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宇啊,你刚才听到楼下有什么声音没有?”

  “什么声音?”他刚才一心想着新歌的歌词,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听见。

  “你房间离得远,可能听不见吧,我听到窗外刚才有说话声,好像是沈川的声音。”

  “沈川?不能吧,大晚上的他跑外头……哎呀,完了!”朱宇脑子里灵光一现,“他会不会跟小四约好出去单挑了?”

  随即朱宇出了房间,上前敲沈川的房门,没有动静。又去敲吴小四的门,一样没有动静。

  “坏了坏了,真下去单挑了。快下去看看!”

  正厅对面那两扇木门敞开着,朱宇一个箭步迈出去,借着月光,他看见了一幅触目惊心的场面——他要找的人,沈川和吴小四,两人并排躺在十米开外的雪地上,一动不动,身上都堆了一层雪。

  “不会真出事了吧……”朱宇喃喃自语着走了过去,俯身一看,心顿时狂跳起来:两人的脑袋上到处是血,尤其是沈川,整个上半身像是被血水泡过似的,连周围的雪都被染红了。

  身后响起邓芳芳的尖叫。

  “他们……他们是不是……死了?!”

  朱宇没有回答,伸手先去探沈川的鼻息,但周围风太大,没有感觉,于是手伸进他的衣服去摸心跳,半晌过去,完全没有动静,他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好长时间才想起旁边还有一个人,又在吴小四身上重新试了一遍,这一次他摸到了心跳,不仅不微弱,反而很强,如同刚经历过一番剧烈运动一般。

  “有救有救,快快,你上去叫人!”

  邓芳芳连滚带爬地跑向楼梯。

  3

  脚下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四面都是墙壁,一片漆黑。

  吴小四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自己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的意识此时就像夏日清晨的雾气一样,只是薄薄的一层,并不能够支撑他进行任何复杂的思考。他只是依照潜意识给出的安排,缓缓向前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前面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一线亮光,好像厚厚的窗帘被拉开了一道缝,露出的光是白色的,虽然只有细微的一抹,已足以冲散周围的黑暗,让人涌起向往之心。

  吴小四加快脚步,终于来到亮光的跟前,看清那是一扇门——一扇样式很老旧的木门,上面布满各种花纹的浮雕,门把手是一只兽头,嘴里叼着个铁环。门是向外开的,已经打开了一道缝隙,亮光就是从缝隙射出来的。吴小四猜测,门的那边一定是艳阳高照的世界。

  于是他伸手去拉门把手,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儿童般稚嫩的声音,“不要开门。”

  好熟悉的声音!是谁?

  吴小四连忙回头,眼前漆黑一片,看不见任何人。他怔怔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少顷,就在他怀疑那个声音是不是自己的幻听的时候,说话声再次响起,“不要开门,赶紧回去。”

  “回去?回去哪儿?”吴小四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道。

  “离开这栋别墅,下山。”

  “为什么?”吴小四发了一会儿呆之后问,同时不断在脑海里搜寻与这个声音可能对上号的那张脸。肯定是有的,他对此坚信。毫不夸张地说,他对这声音的熟悉就好像对自己的声音一样,一定是某个在自己生命里留下过重要痕迹的人!可是,为什么偏偏想不起来了呢?

  “等你知道的时候,你就走不了了。”

  这句话刚说完,吴小四的眼前就缓缓出现了一道强光。与门后透进来的亮光不同,这是一道以点为基础、逐步向外扩散的强光,等到强光扩散到最大,完全驱散黑暗时,他的眼睛也睁开了,能看见的除了黑暗还有很多东西。

  谢天谢地,他终于醒了。

  坐起来后,吴小四用浑浊的目光在伙伴们的脸上来回扫了好几遍,嘴巴缓缓张开,“你们怎么都在这?哎呀,我怎么躺在屋里了?”

  “是我们抬你进来的,”曹睿拍了拍他的肩膀,“感觉怎么样,头疼是吗?”

  “有点,到底怎么回事?我……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是不是跟沈川约好在外头打架了?”朱宇用阴郁的声音问道。

  吴小四一怔,霍地一下爬了起来,“沈川呢?妈的!说好单挑,居然使阴招用石头砸我,他人呢?”

  朱宇叹了口气,“你把他砸死了。”

  周雪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她已经忍很久了,此刻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吴小四彻底呆住了,他看了看周雪,又将目光转向朱宇脸上,用完全不敢相信的口吻说:“你说,我把沈川打死了?”

  朱宇艰难地点了点头。

  吴小四连连摇头,“不不不,不可能,这不可能……”少顷,他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抓住朱宇的领子,“你是不是在开玩笑,沈川真的死了?”

  “他就躺在楼下,你不信自己去看,我们至于拿这种事跟你开玩笑吗?”

  吴小四放开他,颓然坐回到床上,又发了一阵呆,才用力摇着头说,“不是我干的,我全想起来了,我被他砸了一下之后就昏倒了,后面的事我就不记得了……”

  听他说完,朱宇用淡然的声音道出自己的推论,“你头上有伤,说明他确实先用石头砸过你。我的猜测是,他先砸你,然后你忍着疼把石头抢过来,又往他头上砸了很多下,把他砸死了,你自己也疼痛过度昏了过去……”

  曹睿走上前来,一只手搭在吴小四的肩膀上,沉声说:“兄弟,事情都发生了,回去面对警察我们照实把经过说出来,这顶多算是防卫过当。”

  “就事论事地说,如果当时情况危机,也可以说是正当防卫。”朱宇接过话头。

  “狗屁正当防卫!”吴小四咆哮起来,“我没杀人,是他想杀我,把我砸昏了。你们听明白没有,沈川不是我杀的,我没杀人!”

  “好吧,你说他不是你杀的,那凶手是谁?总不能是他自杀吧?”

  “你怀疑我,我也可以怀疑你,我说你是凶手,你干不干?”吴小四针锋相对。

  “我发现你的时候,沈川已经死了,芳芳当时跟我一起下去的,她可以为我作证。”停了一下,朱宇接着说,“至于曹睿和小蒋,他俩是一起下的楼,这样我们四个都没有作案时间。这里只有我们七个人,我们五个都没有嫌疑,所以……”

  吴小四瞪着两眼,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可以看出他在强压怒火。

  蒋小亭忽然说道:“我们不能这么武断,朱宇,你看到他动手杀人没有?”

  朱宇摇了摇头,“但是,除了他——”

  蒋小亭摆手打断他的话,“这是推论,不是证据,要是这样说起来,你也有杀人嫌疑,咱们大家都有。”

  “哦?说来听听。”周宇不紧不慢地说。

  “他们吵架那会儿,你还记得是几点吗?”

  朱宇想了一下,说:“9点左右?”

  “是的,然后我们各自进屋,之后芳芳叫你下楼,发现他们俩出事的时候,是几点?”

  “差不多……10点钟?”

  “10点一刻,我看了表。”蒋小亭的语气不容置疑,“中间这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咱们互相没有见面,也就是说,咱们谁都有可能在他们俩打架的时候,尤其是小四昏迷之后,下手杀了沈川,理论上是不是这样?”

  朱宇摇了摇头,苦笑着说:“你这套分析很专业啊,蒋大侦探,可惜你忽略了最重要一点——动机,我们这些人跟沈川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他?”

  “那吴小四跟他有仇?就算有点矛盾,也用不着非杀了他不可吧?”

  “是的,所以我才说是正当防卫。”

  “那也只是推测,既然没有证据,你就不能一口咬定小四就是凶手。”

  朱宇有点无语,“照你这样说,咱们这些人都有杀人嫌疑了?”

  “就事论事,还是吴小四情急中误杀沈川的可能性稍微大一点。”蒋小亭看了吴小四一眼,低声说。

  “怎么又改口了?”

  “我的意思是,各方面的可能性都是有的,你们有没有想过,凶手说不定不在我们六个人中间呢?”

  这句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愣住了,周雪也停止了她那一直断断续续的抽噎,睁大眼睛看着蒋小亭。

  “你是说……这栋楼里还有别人?”邓芳芳的声音战栗着,显示出她的紧张。

  “是有这个可能,不是吗?”

  “我同意。”良久,曹睿喃喃说道。

  邓芳芳挪到朱宇身边,双手握住了他的胳膊,朱宇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这只是假设,可能性还是很小的,再说我下午在楼里到处转了个遍,没看到有人,也没有发现任何能藏人的地方。”

  曹睿转过头来,说:“不是有几间房打不开吗?”

  “这……人不可能藏在那里头吧?”

  “嗯,应该没有,不过还是确定一下的好。走,楼下仓库有锤子,咱们把所有的门都砸开,彻底看个清楚。”

  “这样不合适吧?”邓芳芳皱着眉头说。

  “安全重要,顾不上这么多了。小四,你头上的伤要紧吗?”

  “还好,不要紧。”吴小四摸了摸脑门上那个肿起的大包,说道。

  “那就好,我们三个一起去,女生们留在这,有事就大声叫。”

  吴小四刚要下床,周雪按住了他,“厅堂里有药箱,我给你包扎一下吧。”

  “这……”

  周雪握着他的一只手,仿佛在向众人表态似的说道:“沈川不在了,我很难过。但是即便真的是你失手杀了他,我也不怪你。我知道你的为人,你不可能故意这么做的……”

  吴小四张了张嘴,但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最后只是紧紧握住周雪的手。

  按说,在道理上他们不该放下沈川的遗体不管,去做别的事情,然而话说回来,人都已经死了,也没有什么事需要紧急处理的了,现下又是特别时期,当然是先把关乎活人的事处理好,再去管死人的事。

  找到锤子后,三人分了一下工。朱宇留在一楼厅堂守着,防止那个可能存在的人趁着砸某间房门的空隙,从别的房间跑出来,逃向别墅的另一边。

  吴小四和曹睿去砸门,先去了左边的过道,很快,朱宇在厅堂里听见一阵砰砰的闷响,心跳得厉害,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希望他们找到那个人,还是找不到。过了一会儿,两人提着锤子回来了。

  “上锁的房间也是仓库,没有人。”

  他们又上了二楼,并没有上锁打不开的房间,但他们还是逐个进行检查,凡是能藏人的地方,如床底下、衣柜里等,逐一检查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

  “现在可以确定,这栋楼里只有我们几个。”曹睿说这话时看了一眼吴小四,后者叹了口气。实际上,他们没有检查一楼靠近厨房那一侧的上锁的房间,原因非常简单:忘记了。只有朱宇知道厨房那边有上锁房间,曹睿和吴小四都不知道,况且他们满心惦记着沈川的事,根本没有想到要去查看厨房那边的房间。

  “看来我这杀人的嫌疑还得继续背着了。”下楼的时候,吴小四叹着气说。

  曹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周雪先前说得对,不管你是不是凶手,你都是我好兄弟。”

  朱宇听到这话大为感动,也把手搭在吴小四另一边的肩头上,“咱们不是兄弟,但做朋友还是可以的,我相信一个为了救人不顾性命的人,绝不会无故杀人,但我还是严重怀疑沈川是你误伤的。唉,沈川这人虽然不讨人喜欢,可也不应该这么年纪轻轻就死呀,让人心里怪不舒服的。”

  “是啊,早知道我就不去跟他打架了。”吴小四轻轻摇了摇头。

  “事情都发生了,后悔也没用,”曹睿接过来说,“还是考虑一下眼前的处境吧,接下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沈川的尸体,怎么处理?”

  “这个……入土为安,先埋了吧,等我们回去后再找车过来接他。”朱宇叹着气说道。

  “嗯,也只有这么办了。”

  三人回到吴小四的房间,跟女生们说了埋尸的事,又引得周雪一场哭泣,不过大家也都同意这么干——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毕竟朋友一场,所有人都决定一起去办这件事,顺便跟沈川道别。

  在楼下仓库里找到铲子,朱宇扛着,吴小四和曹睿用一张床板抬着沈川的尸体,大家往正门方向走去,蒋小亭走在最后面,出门的时候忽然冒了一句话出来,“对了,还有一种可能!”

  众人都停下来,回头看她。

  “如果真有第八个人,这个人也不一定非要在别墅里吧?”

  众人俱是一惊,曹睿第一个反驳道:“不可能,外头这么冷,是个人都待不住的。”

  朱宇脱口而出,“如果不是人呢?”

  一阵寒风沿着两道门敞开的缝隙吹进来,所有人都打了个寒战。

  4

  埋掉沈川的第二天,清晨。

  大雪一直没有停过。从二楼厅堂的窗户望出去,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加上昨晚他们刚失去一个同伴,每个人心里都沉沉的。就拿朱宇来说,他感觉自己好像一个真人版的鲁滨孙,被放逐在眼前这个远离人类文明的蛮荒之地。虽然只待了数天,但每次回想起从前在学校里的生活,总有一种十分遥远的感觉。

  唯一的安慰是被放逐的不止自己一人,他们也并非完全远离了人类文明——起码还有房舍,还有炉灶,还有咸肉和米饭。这才是最重要的,一个人只要还能填饱肚子,就不会对生活完全绝望。

  “可惜吉他丢了,不然我可以唱歌给你们听,也不用这么无聊了。”朱宇刻意想打破持续了快半个钟头的沉默,但说出的这句话毫无趣味,反而更增加了气氛的沉闷。

  周雪突然站起来朝自己的卧室走去,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口琴,“乐器的话,只有这个了。”

  “这是……沈川的东西?”

  周雪表情沉痛地点点头。

  她轻轻抚摸着口琴的吹气孔,从一个摸到另一个,仿佛那是爱人身体的一部分。“这是我去年送他的圣诞礼物,雪崩的时候,我只来得及把它拿上,没想到……现在竟成了他的遗物。”她淡然一笑,“你会吹吗?”

  “别忘了我也是音乐系的。”朱宇接过口琴,试了试音,很熟练地吹了起来,琴声一响,周雪的眼泪便落下,朱宇吹的正是那首《送别》。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周雪和着曲调喃喃念了出来,忽然掩住嘴,转身跑向房间。

  “小雪,没事吧?”邓芳芳朝她喊道。

  “我去陪陪她。”蒋小亭说完,快步跟了过去。

  朱宇放下口琴,跟邓芳芳开起了玩笑,“假如我有一天死了,你也能对我这样,也不枉咱们——”

  “胡说八道!”邓芳芳厉声打断他,“以后不许开这种玩笑!”

  朱宇撇了撇嘴,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趁本人有兴致,你们还想听什么曲子?”

  “不听了,冷,打篮球去。”曹睿说完站了起来,也不招呼别人,独自向楼梯口走去。

  厅堂里只剩下朱宇、邓芳芳外加吴小四。吴小四一直斜身坐在窗边,望着雪景发呆,神情肃穆而落寞。

  “你不进屋去陪陪周雪?”

  “我在这打扰你们了?”吴小四看也不看朱宇一眼。

  “这倒没有,我只是觉得,眼下可是你的大好机会。”朱宇故意开了个玩笑,意在调节气氛。

  吴小四皱起眉头,“现在说这个好像不太合适吧?”

  “是吗,那你想听什么?”

  “懒得理你。”吴小四站了起来,走向楼梯,然后下一楼去了。

  “他干什么去?”

  “我哪知道,可能去吃东西吧。”

  朱宇耸了耸肩,无聊之下,他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向外张望。忽然间,雪地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别墅这边朝远处走去,最令朱宇不解的是,他手里拿着一把铁锨——昨晚挖坑埋葬沈川的那把。

  朱宇拉开窗户,朝外大声喊,“吴小四,你干什么?”

  吴小四回头朝他摆了摆手,继续往前走了一阵,在一片开阔地跟前站住。接着,他开始用铁锨往地上铲雪。

  “这人在搞什么飞机?”朱宇喃喃地说道,但是很快他就看出了门道——吴小四在雪地上铲出了两个巨大的汉字:救命。

  这的确是一个办法!如果有飞机从上空经过,飞机里的人看见“救命”两个字,就会知道有人被困在这地方了。不过,他转而想到,飞机飞那么高,上面的人能看见这两个字吗?

  在“救命”的下面,吴小四又铲出了三个英文字母:sos,国际求救信号。这样不管飞机上的人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只要看得见这些字母,都可以明白其中含义。

  朱宇笑了笑,对邓芳芳说:“这人心还挺细的,居然想得到这种办法。”

  “唉,就是不知道管不管用了。”

  “试一试总没错的。”朱宇跺了跺脚,“有点冷,走,上楼打羽毛球去。”

  “又打球啊。”

  “那还能干什么呢?”

  下午,雪停了一会儿,可惜只是一会儿,傍晚的时候又下了起来,众人草草喝了点米粥,便各自回房了。也许是怕冷,也许是寂寞难耐,邓芳芳也顾不上去管别人说什么了,抱着被褥来到朱宇房间,要跟他同床共枕。

  “这样不好吧,别人会说我乘人之危的。”

  “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邓芳芳掐了他一把,而后又抱紧他,“再说你乘人之危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有吗?我一直是正人君子。对了,你怎么不去找周雪或小亭一起睡?”

  “她们俩早凑到一个屋里住了,一张床睡不下三个人,不然我会来找你?”

  “哦,原来我不是第一人选,太让人伤心了。”朱宇将手从她衬衣里插进去,顿时惊叫起来,“啊,你后背这么凉!”

  “手拿开,少占我便宜,我没兴趣。”

  朱宇悻悻地松开手。在这样一个特殊环境下,连本能的兴趣也减弱了,这也是悲剧。

  下雪,没有月亮。出于节省,大家也都没点蜡烛(点蜡烛也无事可做),房间里一团漆黑,别墅里一团漆黑,整个世界一团漆黑。

  朱宇实在睡不着,摸黑从衣兜里掏出仅剩的小半包香烟,抽出一根,点着。

  邓芳芳条件反射地咳了两声,“你少抽点烟吧。”

  “放心,从明天开始我就戒烟了。”

  “切,你能戒得了才怪。”说完,她忽然好像想起什么,“是不是烟快抽完了?”

  朱宇苦笑一声作为回答。

  “也好,强制戒烟。”

  “是啊,不仅戒烟,还能戒酒、戒网、戒玩、戒逛街……如果再在这多待一阵子,可能连饭都得戒了。”说到最后,朱宇的声音变得苦涩起来。

  邓芳芳半晌不语,良久,才喃喃说道:“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鬼地方。”

  朱宇心里认同她的话,这真是个鬼地方。

  后半夜,朱宇被一阵脚步声吵醒,脚步声很轻,但可能是周围太静,而他的神经又时刻保持警惕的缘故——在本能上他对这栋别墅感到恐惧,尤其是深夜,连睡觉都睁只眼闭只眼,所以听见异响他一下子就清醒了。仔细听,脚步声就在门外,很缓慢地向着楼梯那边走去。

  是什么人?深更半夜的要干什么?朱宇心下有些紧张,他决定弄个明白。身边邓芳芳仍在熟睡中,朱宇轻轻拿开她压在自己胸前的胳膊,悄然下了床,上前打开门,轻问了一声,“谁?”

  “我。”吴小四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只听见声音,看不见人。

  朱宇的一颗心放下来,埋怨道:“大半夜的你搞什么?”

  “嘘……到我屋里来说。”

  蜡烛点亮之后,朱宇看到吴小四神情凝重,忙问:“怎么回事?”

  “你刚才听到什么声音没有?”吴小四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

  “我只听到你的脚步声。”

  “在我出门之前。”

  “之前……”朱宇想了想,“应该没有,你说清楚点,到底是什么声音?”

  吴小四掏出香烟,分了一根给他,自己也点了一根,一边抽着,一边好像在努力思考着什么事情。“说话声。”他吐了口烟雾,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朱宇,“有人在楼下说话,一个男的,自言自语。”

  朱宇顿时感到脊背发凉,“你开什么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我就是好奇才出去看的。你一开门,那声音就不见了,可能你动静太大让人家发现了。”

  “会不会是曹睿?”别墅里现在只有三个男人,除了他们俩,就只有曹睿了。

  “不是,我刚才过去趴在他的房门上听了,打呼噜打得厉害着。”

  这件事太不可思议了,朱宇不死心地问:“你确定是人说话声?说了什么?”

  “声音那么小,我哪听得清楚说什么,我想……应该不会听错的。”

  “那个,是这样的,以前在学校,我就经常把吹在电线上的风声当成人的尖叫。”

  吴小四冷笑一声,“这里可没有电线。”

  “这就是个比喻,多半是你听岔了,这种事很平常的。再说别墅里就我们三个男的,既然都不是,声音是从哪来的呢?”

  吴小四摊开手,做了个“信不信由你”的表情,不再争辩。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不要跟她们几个女孩子说,免得她们胡思乱想,本来大家心里就疑神疑鬼的。”

  “我知道,不早了,你去睡吧。”

  朱宇摸黑回到自己的房间,上床时弄出了点动静,邓芳芳醒了。“你下床了?”邓芳芳的警觉令朱宇有点意外,想来可能是她也一直保持着警惕的缘故。

  “上厕所去了,睡吧。”

  他当然不会告诉邓芳芳刚才的事。尽管,他并不相信别墅里真有陌生人存在,但不可否认,这件事的确在他心中产生了很不好的影响,使他的神经变得更加敏感了。

  他也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5

  醒来已是早晨,阳光照在雪地上,再通过玻璃窗反射进屋子,白花花的一片十分耀眼。

  雪终于停了,但放眼望去,地面上的积雪比之昨天好像又厚了不少。朱宇怀疑自己是不是遇上了新闻里常说的百年不遇的大雪——真正的百年不遇。

  屋里不见邓芳芳的影子,朱宇猜测她多半是在楼下做饭——做饭自然是几个女孩子的事,他们男的负责劈柴和其他的体力活,这是头一天做饭时定好的规矩。

  就着雪水,朱宇用一次性牙刷刷好牙,洗脸,下楼来到厨房。

  大家果然都在这里。

  “今天吃什么,还是米粥?”朱宇站在门口,望着女生们的背影问。

  “你还想吃什么?”邓芳芳在刷碗筷,头也不回地说。

  “光吃米粥不饱。我去仓库看看还有什么能吃的。”

  食品仓库就在厨房隔壁,靠里侧墙边立着一个大橱柜,打开上面的两扇门,见里面全是一条条挂在挂钩上的腊肉和香肠,生的当然不能吃,朱宇又打开下面的隔扇,发现一堆大大小小的罐头,以及虾酱、鱼子酱、豆腐乳等食品。

  这里的存货还真不少,朱宇感叹,简直赶得上超市里的罐头专柜了,可能是罐头食品容易保存的缘故,房主人才会一次性买这么多吧。在众多鱼类罐头中,朱宇特意挑了一罐鲮鱼罐头,看生产日期,是三个月前的,也就是说,两个多月前,还有人在这里住过。应该是前来滑雪的房主人,也许还邀请了不少客人一同前来,他们一定玩得很开心,全然不同于自己一干人现在的狼狈样。

  他猜测,这些人一定是开车过来的,汽车就停在山脚下的公路边上,什么时候玩过瘾了或对这种原始生活感到索然无味时,随时可以驾车离开。沿山下公路步行到阿勒泰地区大概要一个星期,但开车至多一晚上就到了。这就是差距——自然与科技的差距。

  如果我们也有一辆汽车就好了,朱宇冷不丁冒出这样的想法,他自感荒唐地摇了摇头,从钥匙扣上解下瑞士军刀,想用上面的开罐器打开罐头。这时,一种异样的感觉忽然袭上他的后背,如同任何突发事件一样事前毫无征兆,他只是本能地感觉到:有一个“人”进了这间屋子。

  他不想回头,因为他知道自己看不见这个“人”。这种事在他身上发生不是第一次了,最为典型的一次经历是:十岁那年,一天晚上,他与妈妈在睡前讨论一些琐碎的事情,忽然之间两人都不说话了。朱宇当时只觉得有一个“人”推开门进了卧室,自己看不见“他”,但是能够感觉到“他”的气息,甚至能够推测出“他”在屋里行走的路线——“他”从床边走过,步伐缓慢地,径直出了对面的房门,走进了另一间屋子里,然后这种让人汗毛直立的窒息般的感觉才消失。这件事给他们母子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数年之后,妈妈才告诉他,当时自己也感到有“人”进了房间,不仅如此,她甚至能感觉到,来者是朱宇去世多年的奶奶……

  如果非要给这种事找一个科学说法,那么,只能借用弗洛伊德关于人类潜意识作用的研究成果。他认为这是人的潜意识在受到外界某种特殊刺激下,所产生的必然反应——类似一种想象的心理活动,与迷信无关。然而所谓的特殊刺激从何而来,具体是什么,弗洛伊德的著作中并没能给出确切的解释。

  回到现在。

  此刻,朱宇觉得整个后背都麻了。他能感觉到,来者正从敞开的房门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动作缓慢,无声无息,如同一个幽灵——也许“他”就是一个幽灵。

  他暗暗地用力吸了口气,艰难地转过身,直面这种可怕的感觉。

  接着,他好像“听”见一串听不见的笑声,那“人”回转过身,飞快地朝着门外飘了出去,数秒钟后,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消失了。

  一串真实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来。

  “怎么发起呆了,找到好吃的没有?”吴小四的脸出现在门外,表情略带着好奇,这也难怪,任何人看到朱宇此时的表情,多半都会感到好奇的。

  他忽然想起吴小四昨晚跟自己说的事,当时自己还认为他是捕风捉影,现在想来应该没有这么巧吧,两人接连遭遇“灵异”事件,时间相隔不过一个晚上。不,这就是巧合!朱宇暗自在心里说道,告诫自己绝不要胡思乱想,否则只会徒添烦恼和恐惧,对现实生活一点帮助都没有。

  不过,通过刚才的经历,朱宇起码明白了一件事:对他们这些人来说,这栋别墅也许并非一处绝佳的避难场所。从某些方面看,它也许远比外面的暴风雪还要充满危险,但是他们这些人却非得继续待在这里不可。这一点让他感到不安,没有具体原因,就是不安,好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朱宇希望这种念头仅仅是自己想得太多的结果,而非预感。因为他的预感一向很准,尤其是对于不好的事情。

  6

  饭后,大伙仍不愿离开温暖的厨房。吴小四干脆从厅堂搬来长沙发,紧靠着仍然烧着柴火的炉灶摆放,让大伙坐在上面。

  蒋小亭将摆在一楼厅堂茶几上的茶具拿了过来,用热水涮了涮,给每个人分了一只小茶碗,说道:“茶叶咱们不能动,凑合喝点白水吧。”

  “茶叶也不能喝?大不了走的时候留下点钱。”朱宇说。

  “不是钱的问题,如果我趁你家没人时闯入你家,虽然是落难,吃饭也就算了,还——”

  “好好,”朱宇挥手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说得对,咱就喝白开水吧。”他自知无法说服她,索性也不要听她啰唆了。

  蒋小亭闭上嘴之后,一时间再没人说话。众人各自捧着热气腾腾的茶碗,一边喝水一边默默发呆,抑或想着心事,气氛压抑得令人难受。

  “在这闷得难受!”曹睿第一个跳了出来,“我情愿上三楼打篮球去,有一起去的吗?”

  “你怎么就知道打篮球?!”吴小四不满地看向他。

  “你还是队长呢,有点责任感行不行?咱们现在应该好好商量一下,有什么办法能尽快离开这。等回到学校,你连打三天三夜篮球也没人管你。”

  曹睿没有生气,反而微微露出愧色,重新坐回到位置上,手摸着脑门说:“那你说除了等待天晴,还有什么办法能离开这?”

  “我不知道,所以才要商量呀,办法是商量出来的。”

  这时,蒋小亭往快要熄灭的炉灶里填了一把柴火,好让大家可以继续取暖。这一幕被朱宇瞥见,忽然想起什么,“有了有了!”他拍手大叫,“我们可以在门外空地上点一大堆篝火,借以提醒从这里路过的飞机,下面有人需要帮助。”

  “如果飞机上的人以为是探险队在点篝火取暖呢?就像我们出事前那天晚上那样。”吴小四第一个质疑。

  “所以要把火堆摆成sos的形状,柴火如果不够,就摆成一个s,连着点几天晚上,如果真有飞机打这儿路过,肯定会注意到的。”

  吴小四低头看向灶台旁的柴堆,“办法是行,问题是就算光摆一个s也要不少柴火,上哪搞这么多柴火?咱们烧饭的柴火都快不够了,外头那些树又都是湿的……”

  “湿的砍回来慢慢晒,这里的干柴不也是这么来的吗?我赞同朱宇的法子。”蒋小亭说。

  “说得是,”朱宇点点头,目光接连从吴小四和曹睿的脸上扫过,“斧子就一把,我看咱们还是轮流砍柴吧,每天一个人去砍一个上午,怎么样?”

  两人均表示没意见。

  “那就这样,事情是我提议的,就先从我开始吧。”说话间,朱宇从柴堆旁抓起斧头,在手里掂了掂,往外走去。出大门时,一个奇怪的念头冒出来:这别墅还真是什么东西都不缺,想吃饭有锅碗瓢勺,想睡觉有床有铺盖,想砍柴也有斧头可以使用,甚至——连人死了还有铲子可以去挖坑埋掉,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当然,这些工具、用品本身并没有错,是它们的存在,支撑了大伙在这里长期住下去的可能。但也造成了一个令人无奈的现状——他们只能老老实实留在别墅里,依靠这些工具和粮食活着。

  假如别墅里没有粮食,或者房间漏风,晚上寒冷没法入睡,那么他们不得不想别的方法求生,或者会沿着那条公路一直走下去,危险自然是有的,但结局未必就是悲剧,起码还有一点生还的希望。然而眼下这种日子看似丰衣足食,却如同慢性毒药一般一点点“腐蚀”着他们的生命——有了这处“温暖地”,他们就再也没有冒险求生的勇气了,然而留在这里终究不是办法。再说,经过早上那件怪事,朱宇现在有点怀疑,别墅里是不是潜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危险物体……

  “喂,你不去砍柴吗,在这傻愣着干什么?”

  思绪被打乱,朱宇定了定神,转过身,看到邓芳芳正走出别墅大门,踏着雪朝自己这边走来。忙问:“你干吗来了?”

  “怕你一个人无聊,来陪陪你,顺便帮你砍柴。”

  “你帮我砍柴?”朱宇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是啊,你负责砍,我负责监视,正好搭配工作,不行吗?”

  “行。”朱宇白了她一眼,将斧头扛在肩上,向远处山林的方向走去。

  山上到处都是松树和柏树,抹去落在叶顶上的白雪,露出的全是翠绿色的枝叶。面对这些“活生生”的树木,朱宇不免有点下不去手,一边四下张望着一边自言自语,“要是有枯树就好了,砍起来容易,也容易晒干……”

  “哎呀,哪来这么多枯树,你就砍松树吧,松树油脂多,耐烧。”

  “可是私砍活树是违法的。”

  “违你个头啊,又没让你把一整棵树砍倒,你每棵树砍一截树枝下来不就行了。”邓芳芳从兜里掏出两个叠好的粮食口袋(估计是从厨房拿来的),展开放在雪地上,“喏,你使劲砍吧,我负责折断装在袋里,估计有这么两口袋就够晚上烧两三个小时的了,差不多吧?”

  “差不多。”朱宇目测了一下口袋的大小,说道。

  树枝由于长时间被雪水浸泡,降低了硬度,朱宇可以不费什么力气就将一段婴儿手臂粗细的树枝砍下来。虽如此说,但砍柴到底不是什么轻松活,朱宇挥汗如雨地忙活了个把小时,总算攒够满满两口袋树枝,约莫差不多够一天生火用的,便返回别墅。他与邓芳芳合力将湿树枝摊开在门庭前一块照得到阳光的地方晒着。估计只要有太阳,晒到明天下午,这些树枝差不多就能用来烧火了。

  返回二楼时,在厅堂里遇到蒋小亭,她独自一人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面朝窗外,跷着脚,左手托着画板,右手拿着铅笔在画板上飞快移动,她不时抬起头向窗外望上一眼,神情煞是严肃。从她视线的落点位置来看,朱宇猜测她在画远处的雪山。

  蒋小亭大概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说道:“他们都在楼上打球,你们要是没事干也上去吧。”

  “你在哪里找的画板?”朱宇对此很是好奇。

  “我自己的,”蒋小亭停了一下又补充说,“幸好是折叠画板,一直装在背包里,雪崩时我只抓了这个包。”

  “没埋雪里真是走运了。”

  朱宇不再打扰她,拉着邓芳芳的手往楼梯上走,刚上到一半,便已能听见上面打篮球的声音。这时邓芳芳突然停下,拽了拽防寒服的领子,“这衣服太笨重了,玩起来不方便,你先上去吧,我回房去换个衣服。”

  “你还有别的衣服?”朱宇歪着头看她,感到很好奇。

  “你忘了我们昨天的新发现啦?”邓芳芳向他眨着眼睛,“那间房里有不少冬装呢,我去挑一件合身的。”

  朱宇这才想起位于二楼左走廊尽头处的那间房,不知是主人自用,还是为了给来到这里的客人提供方便,那间房里四面墙都放着衣柜,里头用衣架挂着各种尺码各种款式的男女服装,有秋装也有冬装。

  这间房是他们前晚搜查别墅时的偶然发现,之后告诉了女生们,当时大家都在为沈川的死感到悲伤和恐惧,谁也没有在意这件事。刚才如果不是邓芳芳突然提起,朱宇简直忘了别墅里还有这么一个房间存在。

  “那好,”朱宇挠了挠后脑勺,“你顺带看看有没有适合我穿的衣服,给我拿到楼上去。”

  邓芳芳边答应着,边迈步向左边走廊走去。

  很快来到服装间门外,门没上锁,一推就开了。由于房门对面就是落地玻璃窗,屋里采光还算不错——可能也是主人特别设计,让进来试衣服的人能够认清衣服的颜色。

  她先来到左边的衣柜前,打开柜门,里面一排都是秋天穿的女装,她大致看了一遍,基本上都是适合三十岁左右,气质成熟而内敛的女人穿的,想来房主人或者其请来的客人也应该都是三十岁左右。

  从款式设计和质地来看,这里的衣服没有一件不是高档货,这一点激发了邓芳芳作为女生爱美的天性,她没有直接挑一件衣服就走,而是接连打开了其余三面墙的衣柜慢慢欣赏,除了一个柜子里是男装,剩下都是女装。邓芳芳先随便为朱宇挑了一件厚夹克衫,然后仔细为自己挑选,她的原则是:好看第一,保暖第二。

  最终她相中一件桃红色的女式呢子大衣,很厚,只要不外出,在屋里穿的话是足够保暖了。与一般越厚就越没型的衣服不同,这件大衣虽然厚,但“气质”很不寻常。而且,通过衣服的颜色、款式等方面,无不显示出这是一件少女的衣服,超过三十岁的女人——尤其是已婚妇女,一般不愿也不敢穿这种衣服出门。

  邓芳芳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在一堆三十岁左右女人穿的衣服中间,会有这么一件“少女风”的衣服存在,难道是为了给年轻的女客人准备的?要是这样的话,应该不会只准备这一件吧?

  在这一点上,她想不出什么好的解释,不过这种小事想不明白也罢,总之,她为自己能淘到这样一件好看的衣服而感到欣喜。等不及回房,直接在这间屋里就换上了,走到房间一角的试衣镜前照了一会儿,感觉气质很不错,她非常满意。

  这时候,门外走廊上由远及近地响起了一串脚步声,十分细碎、轻微,一听就是女人的。邓芳芳没有在意,一边对着试衣镜摆着造型,一边随口大声说:“小亭呀,是你吗?”

  没人回话,脚步仍在缓慢移动着,到门外时,忽然停住不动。

  邓芳芳心里开始有了一种别扭的感觉,她回过身,直盯着紧闭的房门——准确地说是门把手,又战战兢兢地说道:“蒋小亭,是不是你?别开玩笑呀!”

  还是没有人回话,邓芳芳这下明白,来人肯定不是蒋小亭:自己刚才说话声那么大,外头的人当然听得一清二楚,如果是蒋小亭,她是绝不会开这种无聊玩笑的,她不是爱开玩笑的人。可来的不是她又是谁呢?整个二楼上还有别人?没有时间多作考虑,耳边又响起一种很奇怪的声音——一个女人的说话声,很轻很轻,邓芳芳甚至怀疑是自己幻听,人在恐惧之下总会多少产生一些幻听或幻觉。不过,她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遇到这种事,缺乏判断经验,只能下意识地集中注意力,仔细听那个声音说些什么,可惜声音实在太小,她一个字都没能听清楚。

  说话声持续了一会儿,变得更加轻了,如蚊子叫一般。大概半分钟后(在邓芳芳本人感觉足有三分钟之长),声音彻底消失,一切恢复自然。邓芳芳正发呆之际,忽然间又是一阵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她稍稍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难道那个人又回来了?她到底是谁?

  不给她思考的时间,一个真切而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芳芳,你在哪间屋里呢?”

  是蒋小亭,邓芳芳长出了一口气,感觉好像从幻境一下子回到人间。

  门打开后,看到邓芳芳身上穿的大衣,蒋小亭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抿嘴微笑,“我猜你准是换衣服来了。我也挑一件,整天穿防寒服,又难受又难看。”

  将几个衣柜里的衣服挨个看了个遍,蒋小亭颇有些纳闷地“咦”了一声,再次朝邓芳芳身上望去,“怎么都是这种成熟的衣服,芳芳,你身上这件从哪儿找的?”

  “就在这里,可能没有这种款式的了。”邓芳芳淡淡地回答,脑子里想着别的事。

  “小亭,刚刚……在你来之前,有没有人过来?”

  蒋小亭放下手中一件女士西装,皱眉看着她,“没有啊,怎么了?”

  “嗯……好像,我听见外头有脚步声,可能听错了。”她不想用确定的口吻说这件事,否则好像事情就成了真的(本来也许就是真的),然后她就得想办法去应对它。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这是一种潜意识的逃避现实的心理表现。

  “那你肯定听错了,我一直在厅堂画画,没看见有人过来。”

  邓芳芳没有再问,蒋小亭说没有,那就一定是没有。她害怕再问下去,不仅不能解决心中的疑惑,反而只会更加确定那个她一直在极力逃避不愿承认的事实——别墅闹鬼。

  她忽然觉得身上一阵寒冷,尽管知道这寒冷不是来自外部世界,她还是不禁将手插进外衣兜里,试图裹紧衣服。不料右手手指触碰到一个与衣服质地完全不同的硬邦邦的东西,用力一摸,东西不在兜里,而是在衣角处的内外两层布料的夹缝中间。衣兜底部有个洞,估计东西原本是放在兜里,然后掉下去的。

  邓芳芳把手伸进“洞”里,抓住这个东西的一个角,很不容易才将它从衣兜里拽了出来。

  竟是一个笔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