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朝刚跺脚厉喝:“孽子,你还不住嘴,快住嘴!”

陈蘅抬眸看着一侧平静的韩姬。

不是说是疯药,怎么陈宏把毒杀陈留太主的事都要说出来了。

她相信,今日在场的人,很快就会告诉给太后与晋德帝。

陈留太主保护太后母子,没有陈留,就没晋德帝的今日。

就算是皇子们每每提及陈留太主,心中、神情都是敬重和赞赏的。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巾幗女英雄,征战沙场,建立烈焰军,却在晋国安宁后,带着遍体的累累伤痕,英年早逝。陈留在沙场数年,浑身留下刀伤、剑伤无数,就是脸上也有一道刀疤,世间的女子,哪一个不爱容貌,为了大晋,她做了本属男子做的事。

晋德帝感恩,无法封赏陈留太主,就善待陈留太主的儿孙。

现在真相大白,英雄一世的陈留太主是被后宅妇人所毒杀,而她的儿子更逝于后宅争斗。

完了!这一切都完了!

身为陈留太主丈夫的陈朝刚难辞其咎,陈留太主是死于他宠妾之手。

一个宠妾灭妻的罪名跑不掉。

一旦太后、皇帝震怒,他的性命难保。

陈宏连连磕头,对着棺木不停地磕,“我娘支开所有人,让我捧药给她,呜呜,我不知道那药有毒。陈留喝下后就…就吐血,我娘…给她擦拭干净,除了我,谁也不知道。我好怕,我杀了陈留,可我娘说,她受够了侍候她。她不要侍候夺位仇人,她要陈留死…”

“哈哈!陈留死了,她死了!”陈宏缓缓抬头,突地指着陈朝刚,“你这个懦夫,因为两个老东西的遗言,不敢扶我娘为正妻,你是个懦夫!你言而无信,你不是说此生只欢喜我娘一人,可你娶了陈留,左一个、右一个地纳了那么多侍妾…”

陈朝刚冲了过来,嘴里怒骂着“孽子”,又扇了陈宏几个耳光。

第四百八十四章 失常吐真言

陈朝刚冲了过来,嘴里怒骂着“孽子”,又扇了陈宏几个耳光。

陈宏手扶着脸颊,恶狠狠地道:“我也是你儿子,你凭什么把大半的家业给陈安?只要你扶我娘为主母,我就能与陈安平分家业…”

陈茂早就被陈宏所说的一切给吓住了。

庶就是庶,就算一朝被立为嫡,也脱不了早前本是庶子的身份。

今生,陈茂想在陈安死后成为陈留太主的嗣子,门儿都没有。

西府亦有丧事,陈宏没有官身,只能当成寻常富贵人家的妇人处理后事。

陈安死了,丧事办得隆重而盛大。

袁东珠冲了过去,对着陈宏拳打脚踢:“畜\牲,你这个畜\牲!”

没打几下,就被袁大司马给拉过来。

袁东珠怒不可遏,“阿耶,你让我打,他是恶人,连主母都想杀。我翁父…翁父是为了护我们才死的。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他为祖母、翁父报仇!”

谢氏家主冷哼一声,“陈尚书,你的庶子、庶妻真是好大的本事,连陈留太主都敢加害,现在更是残害荣国公,本官会如实向陛下禀报!”

西府想杀的人里头还有他的女儿,身为父亲,不该为自己的女儿做主。

陈安是为了保护她女儿才死的,他自要讨回一个公道,否则,枉为人父。

陈朝刚忙道:“谢家主请留步!谢家主…”

他立时拦住了谢氏家主的去路。

谢氏家主冷冷地望着他。

人前装得人模狗样,可背里宠妾灭妻。

今日的事传出去,陈朝刚父子就等着承受陛下的雷霆之怒。

陈安死了,陛下近来很伤心,却又下令瞒着太后,生怕太后受不得此事加重病情。

陈茂颤栗着身子,“父亲,你别说胡言乱语了,嫡祖母怎会是庶祖母害死的,她明明就是…”

陈葳狠声道:“他亲口所言,难道还有假?”

好,真是太好了!

这可是陈宏自己说出来的,若非他说,谁会想到,柳氏如此胆大。

陈茉与陈宏敢杀陈安、莫氏,可不就是因为早前有个谋害陈留太主的长辈。

种瓜得瓜,什么样的母亲养出什么样的儿子。

陈蕴揖手道:“是真是假,我会禀报陛下做主,着实不成,就开棺!”

陈宏神思恍惚,不敢看棺木,总觉得那里有两个人,要寻他索命,“那药是娘给我的,娘说嫡母不防小孩,只要我捧去,她就会喝…我不知有毒,我不知道,我是看她喝下后吐血才怕。我没想她死,可她伤病太重,早晚也会死的,与其活着受罪,不如早些死…”

一向温润的陈蕴听到此处,飞起一脚,狠狠地踹了过去。

“我父亲呢,他一直善待于你!”

“我没想杀他,我要杀的是莫氏婆媳,长兄是自己要死的…”

“这么说,是我父亲自找的?”

陈宏呢喃道:“他自己要死,与我何干,是他自己往箭雨里扑。不就是女人、儿妇,没了还能再娶,可他偏要护她们…”

袁大司马闻到此处,一个没忍住,对着陈宏就踹了过去。

陈宏一声惨叫,立时撞在了棺材上,身子一弹,重落到地上,当即吐了一口血,剧痛让他清醒了几分,“袁大司马,你…”

“这等畜\牲,人人得而诛之,毒害嫡母,残杀长兄长嫂,怎配为人?”袁大司马厉声道:“本司马现在就入宫,亲自向陛下禀报你们母子的恶行,替陈留太主与荣国公讨还公道!”

刚走了一个谢氏家主,现在又有一个袁大司马。

陈朝刚来不及细想,大喊:“袁大司马,老夫对此事一无所知,老夫真不知道…”

“陈尚书,柳氏不是你的庶妻,陈宏不是你的儿子?这些话,你留给陛下解释。”

他才不想听!

简直气死他了,世间怎会有陈宏这样的人。

这种人活着,就危害一族,更是恶人榜样,往后世人效之、仿之,哪里还有安宁。

陈宏必须死!

不多时,莫氏听到灵堂的事,拖着病体在邱媪、银侍女的搀扶下过来。

在行刺中,失去家人的家仆们群起而攻子,仆妇失去了女儿,家丁失去了母亲,他们或拳头、脚头,还有的拿着棍子,在灵堂外头围打着陈宏。

陈茂惊慌地不敢靠近。

陈朝刚不敢说一个字,生怕盛怒这下的仆妇、下人们朝他下手。

今日的事,恐怕难以善了。

陈安之死可以说是兄弟间的私怨,可没有因自家私怨就心生杀意的兄弟。

陈留太主的死才是个大麻烦,这位大长公主身份尊贵,是先帝的孪生胞妹,无论是先帝还是今上,极是看重。晋德帝发现自己的嫡亲姑母是被人毒害的,定不会善了。

陈朝刚抬眸间仆妇、侍女扶着一个病容妇人过来,唤道:“大儿妇来得正好,你快喝住这群发疯的下人,阿宏是有不对,可这已是过去的事,且阿安生前还很看重这弟弟,你看…”

来吊唁的客人不由得面露鄙夷。

这样的陈朝刚,居然是陈氏一族的宗主,又是陈氏大房的家主,这么一个人,怎就坐上了家主、宗主之位。

老宗主的英明全被陈朝刚这个拧不清的给毁了。

世人皆说,四大世家都是空壳,唯有陈氏才是真正有家底、底蕴的。

若没有陈留太主,就没有陈氏的底蕴与富贵。

莫氏冷声道:“婆母是被他毒害,我夫主也是他买凶所害,若照父亲这说法,是不是杀人是过往之事,皆可不究?”

陈朝刚立转厉色,“阿安不在了,你是不是要对我不敬?”

声音未落,就听到一个声音道:“陈尚书,父皇知你糊涂,却不晓你竟糊涂到此,纵容庶妻残害皇室公主,还买凶杀害荣国公。两桩加起来,足以治你大罪!”

来的,正是与陈蕴近一年走得较近的四皇子。

他很是震怒,也是在途中遇到谢氏家主,才知道荣国公发生的事,立马赶了过来。

家丁们见主子不喝斥,对陈宏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陈宏被打,立时清醒了许多,嘴里叫嚷着:“我疯魔时说的胡言乱语,当不得真,我疯魔了…”

现在说疯魔,可他们都不信。

定然是陈留太主与荣国公在天有灵,所以才让陈宏在灵堂说了真话。

第四百八十五章 惊人的真相

定然是陈留太主与荣国公在天有灵,所以才让陈宏在灵堂说了真话。

四皇子又近了几步,“早闻陈尚书时时以长辈自居,行事偏颇,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

陈朝刚有些底气不足,不敢正视四皇子的眼睛。

“若非你纵容,我姑祖母怎会早逝,我表叔荣国公又怎会英年遇刺身亡,宠妾灭妻,宠庶灭嫡,世间没人比你更过分!”

最后一句,不可谓不狠。

四皇子不仅能代表自己,有时候亦能代表皇家。

他能气怒到此,可想陛下会如何震怒。

陈朝刚在荣国府可以骄横,可在四皇子面前,立时泄了气,不敢争辩半句,过了半晌,才嗫嚅着说了一句:“这是我陈氏的家务事?”

四皇子冷厉道:“陈氏毒害皇族公主,是我皇族大事。”

陈留太主就算仙逝几十年,可她依旧是皇家的公主,还是受几代皇帝最看重的公主。

自有晋以来,有几个皇族公主是被婆家姬妾毒害的?

只陈留一个。

陈留对皇族、对大晋是立有大功的人,这样一个为皇族引以为傲的奇女子,却死得如此不堪,更死得令人愤怒。

四皇子一抬手,“陈宏、柳氏毒害陈留太主、杀害荣国公,拿人!先下大狱,稍后听陛下发落!”

陈朝刚一惊,揖手道:“四皇子,还请手下留情。”

“本王留情,他们害人之时,可有留情?”

陈留太主死得太冤,荣国公又是当年太后与陛下承诺要保护的人,竟被他们给害死了,皇族对不住陈留,也对不住陈安。

四皇子冷声道:“陈尚书,你还是想想如何与我父皇交代罢。”

不说多话,令同来的侍卫抓了陈宏。

四皇子步入灵堂,取了香烛,目光扫过神色凄然的陈安妻儿,心下只觉得悲凉。

陈宏说,他是为了阻止陈葳去烈焰军,所以才行刺莫氏,只没想到陈安赶上遇刺之时,为护妻子、儿妇,竟送了命。

陈宏想掌烈焰军,他又不是陈留太主的骨血,他凭什么?

简直痴人说梦,恐怕这背里真正的用意才值得人深思——三皇子。

三皇子在烈焰军可是横着走的人物,三皇子的母族乃是王氏,为什么王家会纵容女儿私\奔逃婚,现在想来,恐怕是为了帮三皇子…

四皇子现在阴谋论,而且越想越深,越想越觉得真相骇人。

莫氏走近棺木:“安郎,你瞧见了吗?你一心护着的手足,是害死你与母亲的真凶,天理何在?你有手足情,人家拿你当仇敌,安郎啊…”

她不由悲愤涌心,在邱媪的惊呼声中,莫氏昏死了过去。

陈蘅奔近时,邱媪正掐着莫氏的人中。

四皇子揖手道:“表叔母还是保重身子要紧。”

“安郎他死得惨啊…”

莫氏的眼泪又滚落出来。

她不甘心,害人的人必须得到惩罚。

陈蘅跪在母亲身边,“母亲,荣国府与陈氏分出来罢。若是祖母在世,与那样的人结为夫妻,会觉得耻辱;父亲与这等狼心狗肺之人为手足,也会泉下难安。母亲,不明是非之人在父亲生前处处欺凌,难道你要长兄、二兄继续看着那人仗着长辈的身份再无故训骂?”

你受得,她可受不得了。

陈朝刚哪里不明白,陈蘅说的是他,他高呼一声:“你这不肖女,好大的…”

“胆子”二字未出口,陈蘅猛地回头,冷声道:“若不是你,我祖母不会英年早逝;若不是你,我们兄妹也不会失去父亲。你不严惩凶手,却要我们退让,公道何在?”

他们不会退让。

陈蘅又看着一边的陈蕴、陈葳,“难道长兄、二兄还在乎那陈氏长房的名声,在乎陈氏宗主的名头?”

四大世家也罢,还是旁的世家门阀也好,哪一族不是动辄几千人,少则数百人。陈氏亦是百年大族,仅颖川郡就有一千余人,这样的大族,人心各异,尾大难弃。若是荣国府自立一支,虽然人丁少了,可更易在乱世之中求得生存。

乱世之中,保几千人的大族容易生活,还是只保十几口小家的人容易生活?

自然是后者。

在他们危难之时,族人没帮衬半分,而西府更是害他们之人。

荣国府两兄弟结的姻亲都不错,尤其是袁氏,虽然袁大司马是个武将,但袁大司马这人讲情义,比结几门文臣姻亲更管用。

陈蘅又道:“母亲,我们单立一支后,就奉祖母为先祖,祖母一生坎坷,她会世代接受荣国府陈氏后人的香火,不再有人损她、欺她逝后之名。母亲…”

她这话是说给四皇子听的。

若是荣国府这一脉单立一支,也会与皇家更亲近,这一年四皇子与陈蕴近,也会成为四皇子的助力。

四皇子觉得这主意不错。

毕竟家族人多,压在陈蕴兄弟头上的长辈多,这个跳出来说一句,那个又添一句,在大事上便不好决断。

虽然莫氏是世族贵女,但女子到底是女子,难成大事。

陈守、陈宝自是不乐意,如果荣国府单立一支,往后就不再像以前一样照应他们,兄弟二人交换眼神,陈守揖手道:“族嫂,牙齿与舌头好,偶尔还会咬上一下,我们三房兄弟自来与安族兄要好,这贸然分支…”

万一晋帝动怒,要清算陈留太主的死,诛连九族,可因荣国府分支就免去灾祸。

以晋帝的性子,就算他要杀陈氏罪人,也不会动荣国府,到底这脉才是陈留太主母子的后人。

分支也好,陈留太主会成这一脉的先祖,自有后人敬奉香火。

陈葳在权衡陈蘅所言的可行性。

陈蕴则是从未想过,贸然说分支,就他们兄弟二人能支撑起一族?

就算他们会有自己的儿子,可到底人少了。

所谓的大世族,不是仅凭一两个人就能撑起来的。

陈蘅没有半分回避的意思,而是继续道:“母亲,瑯琊王氏、陈郡谢氏、博陵崔氏、颖川陈氏四大世族的先祖,哪一族又不是由一人或两兄弟建造起来的。二位兄长一文一武,母亲理应相信他们的才干,定能撑起永乐陈氏。父亲这几十年所受的委屈,被长辈的无辜训斥还少么?”

袁东珠看着陈葳。

第四百八十六章 先死后生(三更)

袁东珠看着陈葳。

陈葳微锁着眉头,心下暗自琢磨着。

陈蕴已道:“母亲,妹妹所言甚有道理,蕴愿意分支。”

灵堂上,一片静寂。

荣国府兄弟要分支,陈氏未必挡得住。

当年,太后知道陈安在家里的日子不好过,是太后出面,借着皇帝的威势,逼着陈朝刚将陈安一家分出来单过。

现在,皇家握住陈氏这么大的把柄,要他们同意荣国府单立一支,容易得很。

你们不同意,可你们陈氏害死了一位皇族公主,我们是为了保护皇族公主的后人不再被人算计残害,只能让他们分支。

瞧,理由都是现成的。

陈守温声道:“族嫂,大太公所为,族中定会给你们母子一个交代。族嫂,这分支之事还是莫提了。”

陈氏最富足的就荣国公这一房,让他们分出去,陈氏无论是权势还是实力都会大大降低,且很快就会落到地方世家,哪有现下的名头响亮。

莫氏喃喃道:“我听阿蕴的,他同意分支,我亦同意。”

陈守不同意,还不是想借着荣国公府的势,为自己谋得更多的利益。

颖川陈氏族里还有千余人,人多了,事就多。

他们一家人就过自己的日子。

既然陈留太主是先祖,她与陈安也是这一脉的先祖,陈蕴与陈葳都已娶妻成亲,亦该撑起一大家人,撑一家可以,可要他们撑起一族,兄弟俩都太年轻了。

这世间最难预测的便是人心,最难看懂的也是人心。

陈安受过的罪,她不想自己的儿子再受一遍。

陈守是陈葳、陈蕴兄弟俩的长辈,若是他要他们做些什么,有时候仅是一个辈份压下来,就不好推辞。

为了两个儿子,也为了那千余本无交集的族人,分支是最好的选择。

陈宝过来道:“族嫂,这事万万不可,族兄新逝,若是族中同意你们单立一支,这让外头人如何看?”

陈葳大声道:“我支持长兄的决定,荣国府单立一支,就像妹妹说的,往后是永乐陈氏,永乐县还有我们家的良田、庄子,设成祖田。此次回颖川,就请了高僧替祖母移坟,父亲自是与我祖母在一处…”

单立一支,陈留是先祖,父亲与他们将来也是先祖,只受自己后人的香火拜祭,没什么不好。

灵堂上的众人各有主意,这族人多了,麻烦多,里头的混账事也多。

陈蘅提出来,莫氏不反对,也都是明白里面的曲曲绕绕。

陈朝刚大声道:“陈留是我嫡妻,他们是你们的先祖,我也是…”

陈蘅勾唇一笑,“大太公几十年如一日,不是一心想扶柳氏为嫡妻?可别来恶心我祖母,陈氏大房的嫡妻位,你乐意给谁就给谁,我祖母不稀罕。我明日便入宫,以郡主身份禀报陛下,请求陛下做主,恩允祖母与你和离!”

这话出来,灵堂上的人都惊了一下。

四皇子心下在笑,永乐郡主不按常理出牌,要替一个已逝几十年的人和离。

陈蘅扬了扬头:“我祖母是何等尊贵、骄傲之人,以她的性子,不屑与宠妾灭妻之人共墓。”

从来没人这样打脸,如果他真与陈留和离,不就成了一个大笑话。

“莫氏,瞧你生的好女儿,胡言乱语地说什么?”

莫氏定定地看着前方,“夫主在世时,曾说幼年时听母亲提过几回和离之事,她不止一次地说,不想耽搁你与柳氏做正经夫妻。可惜母亲终究没和离,若一早和离,就不会枉死。”

一句话,她同意陈蘅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