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吐了口气:“明儿再宣御医去荣国府瞧瞧。”她又道:“你姑母病了,你姑父在忙甚?怎不入宫探望哀家?哀家也有些日子没见到陈蕴这孩子了,他也忙得很?”

莫静之不敢接话。

太后看她不说,心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掠过:莫不是出事了?

可,荣国府能出什么事?

晋德帝是真对陈安好,陈安性子软弱,却不个至真仁孝之人,晋德帝甚是喜欢他。

莫静之的性子,祖孙二人相处数月,太后也知道,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就说这次,要不是她病了,莫静之在婚事上还不会松口。

太后道:“阿静,你回偏殿歇下,这里有宫人服侍。”

莫静之告退而去。

太后望着她的背影,眸子一扫,低声厉喝:“荣国府是不是出事了?”

内侍惊了一下。

太后猛一抬手,“敢不说实话,哀家要你的命!”

内侍重重一跪,“太后恕罪,陛下颁下明旨,不得让任何人告诉太后,太后…”

儿子还瞒她,定然是大事。

“说——”

内侍不敢说,说了会没命。

“你想急死哀家不成?”

内侍依旧不动。

太后道:“你若说了,哀家保你性命无碍。”

内侍将头贴在地上,“还请太后千万别震怒,否则,奴婢不敢说。”

“说!”

果真是大事,到底是什么大事,竟让陈安、莫氏都不能入宫来探她。

她的心肝肉儿都跟着拧成一团,“说!”

内侍道:“荣国公被陈宏买凶刺杀身亡…”

死了?

太后瞪大眼眸,陈安死了,这才几日,一个大好的活人就没了。

她还记得,当年陈留太主要出征,将三岁的稚子领到她面前,陈留说:“长嫂,我家阿安就托付长嫂照看,将他留在家中,翁婆太过纵容,而后宅不甚安宁,陈留委实难安。唯长嫂一人可托…”

陈留是为了替他们母子守江山出征的,她怎能拒绝照看陈留的儿子。

“陈宏这贼呢?这贼在何处?”

“禀太后,陛下震怒,已将陈宏送往西市处以凌迟三千刀之刑。”

“荣国夫人呢?”

“荣国夫人突失夫主,已病卧在榻,听说病得不轻…”

“安儿…”太后不由一阵悲怆,陈安没了,怎么就没了呢?这可是她带大的孩子,虽看得不如陛下重,这也是她的孩子。

莫氏成节妇了,莫氏的丈夫没了。

“咳咳…”太后捧住胸口,突地一口鲜血,嘴里唤声“安儿…”身子一僵昏死过去。

吓得内侍连呼“太后”,只片刻,太后宫一片忙乱。

晋德帝听闻太后病危,今晚歇在德妃处,连夜赶过来时,几名御医正在给太后诊脉。

问明原因,只见告诉太后实情的内侍吓得栗栗发抖。

大监厉斥道:“混账!这等大事,岂能告诉太后?”

御医轮流诊脉,每个人的面容难看。

德妃道:“还不把人给拖下去!”又娇喝道:“回头再处置。”

太后答应要保此人,还不能擅自处罚。

晋德帝立在榻前,看御医施针、喂药,生怕一转眼,太后就不见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 太后薨逝

晋德帝立在榻前,看御医施针、喂药,生怕一转眼,太后就不见了。

太后悠悠醒转时,看到面前的晋德帝唤了声“三郎”。

晋德帝一声“母后”,她方才回过味,这不是先帝,是她的儿子。

“哀家梦到先帝了,那年上元灯会,哀家与他打赌猜灯谜,哀家还梦到陈留。她跟在先帝身后,笑着告诉哀家‘你就别猜了,你猜不过我长兄’,可我就是不服输啊…

哀家还看到了安儿,粉团团、胖乎乎的小孩子,你捧着一盘点心喂他吃,他却嫌点心太硬咬不动,你就扳一点儿,一点一点地喂他吃…”

晋德帝垂首不语。

德妃抹着眼泪。

“安儿怎么就没了,多柔善仁孝的孩子,陈宏那贼怎就害了他?”

太后念叨了一番,朦胧之中,依稀看到一个穿着龙袍的人从外头地来,宛如当年般的年轻,伸出手来,温柔地唤道:“阿昔,阿昔…”

声声阿昔,依如最初。

“舅母!”一个怯生生、软糯糯孩童唤着,孩童蹦蹦跳跳,活泼可爱,他的身后跟着一袭武将袍服的陈留,还是那样的英姿飒爽。

“三郎!陈留、安儿…”

太后似要望破虚空,定定地看着殿门方向。

“母后,是我,我是你的皇儿,是你的皇儿…”

太后握以了晋德帝的手,“你要立太子,一定要尽快立太子。哀家这一生,对不住陈留、对不住莫家,你要立太子…”

“母后,儿子都听你的,会尽快立太子,母后…”

然,却没了回应。

太后握住晋德帝的手,渐渐的乏力,她的脑袋一点,德妃一声痛呼:“太后!”

德治三十八年九月初六,太后莫氏薨于南晋宫中。

丧钟敲响,每七声一停,每七声一停,这是太后、皇后殡天的声音。

钟声,自宫中传向整个都城。

陈蘅起身走到窗前,太后的死比前世提前了整整五年。

冯娥催她早去永乐县,看似催促,何曾不是告诫。

她取了古钱,洗手之后虔诚掷下。

“夺嫡之乱”,她微微蹙眉,前世时,因太后多活五年,晋德帝在太后逝后一夜之间突然苍老了十岁,之后龙体大不如前。

陈安夫妇活到晋德帝驾崩,被陈宏算计陷害获罪后才突然身亡的。

陈葳原说要动身,因为太后的殡天,宫中宣所有内命妇入宫守灵,莫氏病了,谢氏有孕,谢皇后特下恩旨,说允她们婆媳在家中休养。

陈蘅是郡主,袁东珠是新妇,姑嫂二人是必须要去的。

宫中,灵堂早就预备妥当,所有朝臣、宫人都换上了素服。

莫静之原就清瘦,穿上素袍后更显得风一吹就倒。

谢皇后难掩疲惫之色。

谢昭仪穿着一袭宽大的宫袍,依旧难掩她已经微突的腹部,可宫外竟没传出半点谢昭仪有孕的事。

德淑面有悲戚之色,在人少的时候,拉了陈蘅姑嫂去灵堂外吃茶。

“皇祖母一听说荣国公遇害身亡,就吐血了。待父皇赶到的时候,说了几句话便咽气了。”

德淑眼里有泪,用帕子拭了两下,继续道:“皇祖母咽气时,还说对不住莫家,对不住陈留姑祖母。”

她说对不住,是想让晋德帝念着她的心意,在她逝后,依旧能善待这两家。

陈留太主护幼帝登基,其间的艰难可想而知,却在天下大定之时英年早逝。

袁东珠道:“德淑公主还请节哀。”

德淑公主呜咽着声音:“皇祖母生前,催着母后早日给我订亲,还留下话,说我们若是真孝顺的,就听从长辈安排,该嫁人的嫁人,该娶亲的娶亲,呜呜…本公主还不想嫁人,嫁人有什么好的?”

她是哭太后之逝,还是在哭自己要嫁人?

陈蘅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母后要我嫁给谢家子孙,还说那个叫谢霄的如何好?谁想嫁他了?”

陈蘅问:“已经定下了?”

“母后与舅父们说好了,说他家人口少,我过去不会受委屈,谁敢给本公主委屈?本公主还不想嫁人啊,就这样订下来了,母后还与皇祖母跟前叨叨,说什么‘太后走好,你挂心的九公主,亲事订了,是早前与你老说过的谢霄’…”

德淑当时在一边,听得两眼直发愣。

皇帝也在呢,这一说,不就是说太后也同意的,皇帝还能不同意。

以皇帝的性子,那么的事都答应太后,总不能在这件事违了太后的心愿。老母生前定的,老母才走,他就反对,皇帝也不会这么做。

德淑很心塞,需要有朋友听得发泄一通。

太后新逝,江南莫家很快就会来人。

莫静之的婚事也会张罗开来,这是太后订下的,莫家不会反对。

陈蘅道:“书画会那边,我许是去不成了。”

德淑忙问:“为什么?”

袁东珠微微蹙眉,她不是最笨的那个,怎的公主还问这么蠢的问题。

“我翁父仙逝好些日子了,原是九月初九就要扶灵回乡安葬的…”

德淑揉了一下眼睛,“这么说,永乐也要离开都城?”

陈蘅道:“二兄二嫂要去南疆,母亲体弱,长嫂有孕,我总得跟着长兄回乡帮衬。回乡后,还得守父孝,怕是一时半会儿无法回都城,我这个社长也不能再任,得从贵女们里另挑人选。”

袁东珠又补充道:“八公主与陈筝同日出阁,我们府办丧事,也不好来往,就连早前备好的礼物都是由下人在街上采买后直接送去陈府的。”

有些顾忌,还得讲究。

陈蘅戴孝,就算在都城,也得记三年,何况她是回乡。

德淑道:“早前的人里头,也就一个李倩,剩下的全是新人,怪没意思,我索性也不当副社长。”

相熟的贵女们,嫁人的嫁人,病逝的病逝,就是庵堂之中也有好几个,相聚时喜,分别时伤,聚聚散散,闹得人很是伤感。

陈蘅道:“就算不做了,也得递份陈情帖,或是寻位合适的人接手。淑淑,我的陈情帖,你且接了,我往后再不去书画会了。”

不去了!

人,又要散了。

陈蘅与两位长兄商议过,说她愿随长兄押送父亲灵柩归乡。

此去一别,不知几时才能再会。

德淑道:“书画会谁人合适担任社长?”

这是问陈蘅,也是问袁东珠。

第四百九十三章 莫静之变了(三更)

这是问陈蘅,也是问袁东珠。

袁东珠摆了摆手,示意别问她。

近来,她忙着帮着陈葳处理陈安的后事,夫妻又要去南疆,因为家里一桩接一桩的事,她根本没有事考虑其他的。

陈蘅道:“书画会起于王氏,还是让王氏的夫人、女郎挑一个人出来做社长,这另一人或是皇族贵女,或是有才华的贵女都使得。”

德淑眯了眯眼,灵机一动,道:“我这副社长就交给李倩做好了,这些日子她这左手官当得很是称职。”

杨钏虽不错,但才华比起李倩还是差了许多。

陈蘅无奈,“我写信给王氏家主夫人,让她从王氏挑一个女郎接任社长。”

德淑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谢皇后以太后的名义,说太后也相中谢霄,根本不容她拒绝,晋德帝没反对,那就是认可了,订了亲,她也不能再去。

八公主成善嫁往江南莫氏,嫁妆预备得丰厚,谢皇后仿佛不将德淑的嫁妆备得超过成善,就不甘心的模样。

成善的嫁妆里头,太后可是添了一份厚礼,不为旁的,只因她所嫁的乃是太后娘家的侄孙。

曲终人散,他朝,曾经在书画会的女郎相聚,定是遥遥无期。命运的车轮运转,载向这些如花的少女奔向不同的命运彼岸。

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中,有如张萍那样敢于反抗,亦有像王烟一样落入他人算计,只得从一而终的,更有不乏如八公主成善、九公主德淑这样听从父母之命。

命运,神奇而让人琢磨不透。

此刻莫静之一身寒气,眸光阴恻地跪在太后的灵堂上,一袭素白的衣袍,显得她更似六月的白莲一般。

德淑打了个寒颤,用手轻扯了一下陈蘅,“阿蘅,你有没有觉得静表姐近来的眼光渗人得很?”

莫静之变了。

变得冷漠,变得孤傲,更变得让人捉磨不清。

一个眼神扫来,冷得没有任何的温度。

以前像死井之水,现在又变成了冰水,似能将人冻凝成冰。

“好像…是变了一些…”

莫静之的眼神很古怪,尤其是看着陈蘅,就像一把剑。

陈蘅反复思量,自己并没有做什么让莫静之不喜的事。

她为何会这样看自己?

德淑低声道:“自从她那日见过王三郎后,就变得古古怪怪的,不,是她入宫之后就在变,连个笑脸都没有,跟庵里的姑子一样…母后叮嘱我敬着她。

阿蘅,你说母后为什么让我敬她?我是公主,她是臣女,难道我还要怕她不成。”

莫静之很快就要嫁七皇子,会成皇家妇,成为德淑的皇嫂。

陈蘅想到七皇子是晋德帝最宠爱的儿子,而德妃才是晋德帝一生的真爱,心下颤了一下,这是晋德帝要立七皇子为储君。

而莫静之是太后与德妃都看中的七皇子妃人选,莫非谢皇后瞧出了帝意,知道莫静之会是太子妃,所以才让德淑敬着莫静之?

不经意间,莫静之的视线扫了过来,与陈蘅的眼睛相对,陈蘅是探究,莫静之则是一个狠厉的眼神。

狠厉如剑…

陈蘅吓了一跳,什么时候,莫静之的眼神变了,这是看她的,莫静之在拿她当仇人。

只一刹,她眨了下眼睛,再看时,莫静之的眼神已改,依旧温婉得体,还冲她微微点了一下头。

德淑紧拽着陈蘅的胳膊,低声道:“刚才,她的眼神你瞧见没?好吓人的,你有没有觉得吓人。我以前只在刘贵妃身上瞧见过,阿蘅…”

若不是德淑的话,陈蘅都要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原来德淑也看到了。

莫静之变了。

不再是曾经那个表里如一的骄傲女子,她的眼神犀厉、狠毒,只不知是什么原因让她发生了改变。

陈蘅道:“淑淑,你定是瞧错了?”

“我没瞧错,这不是第一次,我近来好几次看到她都是这样的眼神。”

陈蘅起身道,“我过去与静表姐说说话。”

她走近莫静之身边,提裙跪下,“静表姐辛苦了,让我守一会儿灵,你且去偏殿稍作休憩。”

莫静之未动,仿佛没听到陈蘅的话,继续烧着冥纸。

“静表姐,你的脸色有些憔悴,注意保重身体,太后可是最疼你的…”

“疼我吗?”莫静之反问,唇角噙着一抹讥笑,“我还受得住。”

她自小在祖母身边长大,以为祖母最疼自己,可最终还不是为了莫氏要牺牲她的婚姻。

太后疼她,就可以不顾她的意愿,想尽法子逼她嫁给七皇子。

若真疼她,就该让她遂了自己的愿,应该让她嫁给王灼才是。

这些人,她们不是以疼她之名,逼她嫁给七皇子罢了。

“静表姐,你在我心里,一直那个骄傲、温婉却又熠熠如明珠的女郎。你何必让自己这样…”

陈蘅还要再说,莫静之放下手里的冥纸,冷声道:“你不是要接替我么,那你守着罢!”

突地转身而去,仿佛陈蘅只是一个宫娥,眼神倨傲而冷漠。

德淑立在不远处,见她走远,方跪在陈蘅身边,低声道:“我没说错吧,近来她变得很怪,常常让人摸不着头脑。”

她凝了一下,将嗓门压得更低,“昨日,我捧了份莲子羹给她,想着她是广陵人,偏爱甜食,就多了一匙糖,你猜她说什么?‘我早不吃甜食。’尝也未尝一口,直接赏给她的银侍女吃了。这可是我特意吩咐厨娘给她做的,她都不尝一下…”

德淑小声地嘀咕着。

莫静之变了,只是她是因为什么事变了。

她看陈蘅是犀厉的眼神,似乎她也这样看其他人。

陈蘅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她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德淑四下里瞧瞧,让自己的宫娥立在不远处,轻声道:“我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不过近来,倒是明白一件事,前些日子王三郎因要事去祠部寻一个做小吏的朋友,我与她赏花时遇到过王三郎。

早前不觉得什么,那条路不是前朝的路,思来想去,王三郎不是去祠部寻朋友,根本就是为了见她。”

如果没有人点头,王三郎怎会去了那儿?

德淑没有说,让她陪着莫静之的人是太后。

这一切,不是太后安排的定然是德妃安排的。

王三郎与莫静之说了一会儿话,当天夜里,德淑就听说莫静之喝醉了。

德淑低声道:“次日一早,我与母后去太后宫请安,就听到太后那里乱成了一团,竟是静表姐吃醉酒,将七皇子当成了王三郎,两个人有了夫妻之实…”

陈蘅微张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