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武微锁眉头,她是盟主夫人,她似在为朝廷用人谋划。

陈蘅给袁东珠、杨瑜谋了一营主将的实缺,她能插手军中,她到底还有多大的能力?

莫九郎更是想得深,莫不是她说错了话。

如果陈蘅能在北燕朝堂说话,她所嫁的男人就绝不是帝月盟盟主那么简单。

陈蘅又道:“其三,邑内的能工巧匠必须拢住,你们尽量为我留住,若是几劝留不住的,也不能强迫。但我们的底牌,不能轻易被人揭晓。”

“其四,一旦有战事,必要时下令锁关,实行只出不进之策。不是防北燕人,而是防流寇。北燕将领中会有袁东珠,领兵的文官里有杨瑜,她们的家人俱在永乐邑,你们大可放心。战事起时,我只要你们齐心保护好永乐邑的百姓平安。”

“其五,为配合北燕朝政大局,从即日起,永乐邑的粮食一律不得卖出本县境内,你们暗自预备粮草,若持我亲笔信函,可将粮草交付。”

第七百四十九章 锁关

(续上章)“…若持我亲笔信函,可将粮草交付。”

“其六,永乐邑钱庄存有数百万两银钱,你们可用这批银钱蓄备粮草。”

钱武听得热血沸腾。

莫九郎则在暗自琢磨陈蘅的丈夫在北燕到底有怎样的份量。

一营主将可不是寻常人能谋来的,那是少则五千兵马,多则几万人马,一营主将更是正五品的武官。

莫九郎道:“郡主,这元盟主的身份…”

“他日,你们自会明白,永乐邑是我的封邑,也有我守护的子民。他瞧着我的面子,也会善待这里的百姓。这里的官吏,只要你们不行大恶之事,会有一个大好的前程。”

这算是一种承诺,也给钱武吃了一枚定心丸。

钱武起身一揖,“下官多谢郡主赏识,这王家的事,下官得去问问。”

莫九郎见他离开,低声道:“你我二人是表兄妹,阿蘅,你与我说句实话,元盟主是…”

“不是我不信九表兄,只是有些事,现下说来为时过早,我虽不会玩弄权势,可为陈家、莫家铺就前程还是有几分份量。”

有几分份量,那就是承认在北燕权贵中说得上好。

元盟主的师妹可是北燕太子妃,只要陈蘅与太子妃交好,在太子妃那儿讨一个面子还是能成的。

莫九郎沉吟道:“你走的是帝月盟圣女的路子?”

“天圣女与我的关系很好,感情也好。”

原就是一个人,能不好么。

莫九郎道:“我听说北燕太子极是看重天圣女,至今身边也无一个姬妾,北燕皇帝更是对这嫡皇孙寄予厚望。还听说,医族习俗古怪,认为男女都当守节,男子若婚前不洁,就会失去遴选圣女夫婿的资格?”

陈蘅道:“正因医族有此习俗,医族的男女方个个才貌兼备,行事得体。”

真是奇怪的古族。

莫九郎是无法理解了。

“十弟一心想做官,我回头鼓励他读书,若是北燕科考,他许能考取名次,入仕为官。”

陈蘅笑微微地道:“今日之言,九表兄听罢就好,莫与外人道。”

“我知分寸。”

钱武出了元宅,往王家离去。

太原王氏自称名门,连这种钱财都要赚,着实不该。

郡主是赚了钱,可这些钱不是征求税赋来的,而是自己干干净净赚来的。

王家门丁见钱武到了,远远儿就道:“钱县令求见我家老太公的。”

钱武笑微微地道:“在前领路。”

看他不忽悠死王家。

在背后玩花样,当他不知道,他不好背后捅刀子,没在郡主面前露底,要离开,好啊,快点滚蛋!占了永乐邑文人、读书人入仕的名额,仅王家这一门的读书人就不少啊。

以前,他想留人,现在嘛,他是想赶人。

但赶,也不能赶,而是要有技巧地用出来。

钱武进了王家的主院。

王老太公正在练大字。

“王老太公!”

钱武揖手,脸上依旧是他千年不变的笑脸。

他早前就是生意人,有今天也是会识人,更是行事忠厚,对得住自己的良心。

“今儿什么风把钱县令吹来了?”

“没有风。”钱武笑着,立在案前看王老太公写大字,“刚从元宅出来,郡主又发了话,说有人要离开永乐邑,拿当年置下的家业变卖,这价儿可是涨了一倍。她很生气,下令锁关。”

王老太公心下一惊,“锁关?”

“只进不出,将更多的人锁在本邑。”

“一直锁关?”

若是此令一下,他们还如何回太原。

置的家业原就不同,带来的主子下人勉强度日,过得苦巴巴的,他这才想到临走时卖个好价,这来永乐邑的富贾、世家不少,为了生存下去,舍得出高价。

“让我核查境内人口,说接到了百姓举报,有冒名顶替的,前一户早已搬走,后头来的没入户,明明一家只得五口人,偏偏又有亲戚来,这亲戚哪有住上十天半月尚可理解,可一住大半载、几年的可少见。若超过一月者,得照着规矩补办户籍,该处罚金的要罚,要严惩的要严惩。”

王老太公昔日来还了不少人,可后来因永乐邑内太平,又悄悄让家奴、随从接入不少王氏族人,这若细查,且不是要露馅。

钱武自是知晓这里的门道,他知道,恐怕郡主也知道,只未细说罢了。

“不知这处罚是如何的罚法?”

“若是良民,不得文书进入,一个罚三百两银子;若是奴婢,一人罚主家一百两银子。”

王家的主子奴婢这么多,整个家当罚进去也未能够啊。

王老太公心下犯嘀咕。

钱武道:“本官过来转转,还得去苏家走走,与他们传达一下郡主令,明日就得张帖告示。”

王老太公走神沉思,若是查核出来,罚银事小,丢人事大,尤其是八方馆那些各派文士的嘴,那可是能骂死人的,说话尖酸又刻薄。

钱武心下轻笑,想赚永乐邑的钱,说什么要在这里落脚,还不是为了避战祸保命,而今太原平安了,又想回去。

王老太公回过神时,钱武已经走了。

钱武出了王家大门,立在门外望着那块匾额,冷笑了两声,蓦地见有人在门外偷窥,“本官也难啊!郡主下令,不得不照办,我已经提前通晓了,他日你们要举族离开,可别说我不放人。”

门丁听到这话,飞一般地与王老太公禀报。

王五郎刚到,听罢了这话,“锁关令?”

王老太公道:“又有数千亩山地垦出来,永乐以为还能养活一批人,所以下了只进不出的锁关令。”

王五郎道:“祖父如何决断?”

“在锁关令下达前,必须离开永乐邑。她是怎么想到要查核邑内人口身份的,若是这一查,王家可要丢大面子。”

钱武此刻摇摇晃晃地去苏家。

苏坊主与苏纶正在忙碌,揖手道:“先恭喜二公子接任录事一职。”

苏家已经知道这消息了。

苏坊主谢过。“钱县令一到,蓬荜生辉,不知钱县令今日到苏家所为何事?”

大家都曾是商人,最厌恶的就是说话兜几圈。

钱武道:“王家要离开永乐邑,郡主恼了,下令锁关、核实人口,这各家玩了什么花样,钱某心里也是有数的。要是核实的人口与司户房的出入太大,本官也不好交代呀。”

第七百五十章 罚金(二更)

(续上章)“要是核实的人口与司户房的出入太大,本官也不好交代呀。”

他压低了嗓门。“为了不让本官难做,苏坊主是不是把其他人的户籍给上了,若是不上,往后再想上,恐怕就不易了。”

不易,怎么不易?

不就是上户籍,还会有不容易的。

钱武又道:“司户房的人要带人去各镇核查人口,这第一处核查的就是永乐城,就连各房都得抽调官吏配合。”

苏纶觉得很怪,难不成又有什么人在郡主那儿说了什么,这好好的,怎就要核查人口,还要锁关。

苏坊主想着自家嫡次子做了录事,也算是公门中人,虽说是小吏,好歹是件好事,“还请钱县令行个方便。”

钱武道:“明日让苏二公子带人去司户房,把你家的人都给上了户籍,以免大家脸上难看。”他又低声道:“王家的猫腻太多,现在正怕这锁关令,你去王家谈判,将他家的家业给接过来,不必给高价,就照他们买进时的八成价格。”

苏坊主错愕,“以前十两银子的,现在可是二十两,你要我用八两买…”

钱武笑得意味深长,“苏家是要长住永乐府,王家会吗?王家是拿此地当成避难场,现在官府要核查人口,他们最怕被困住,八文钱都是钱,何况这是八两银子。哈哈…”

钱武迈着方步,在笑声里离了苏府。

苏坊主与苏纶交换了眼神。

苏纶道:“父亲,要不让我去。”

“分开行事,官府要核查人口,我让苏绩明日给大家上户,大不了再花些钱。”

这些都是他从江南寻来的能人,有湘郡的、亦有姑苏的,不是精通苏绣,就是精通织染,全都是人才。

但凡族里人多的,哪家没有猫腻。

一时间,城里到处有谣传,说官衙要核查人口,一旦发现在本邑住了一月以上未上户的,良民罚三百两,奴婢罚一百两银子。

这可是天价,惹得百姓们有亲戚在,又想在这里定居的,纷纷去官衙打探虚实。

结果就是司户房遭遇了数年以来从未有过的热闹,外头排起了长龙似的队伍,仅是苏家的主子下人就有几百个,一个个地核对,一个个地登记入簿。

苏家与陈家是姻亲,这消息定是属实。

王家那边则是急白了头,生怕锁关令。

怆惶之下,王老太公以八成的价儿将所有家业尽数盘给了苏家。

两日后,林西镇的莫四舅母也被这消息吓了一跳。

莫四舅母的娘家兄嫂、侄儿都住在这儿,且已住了大半年。

莫家太上夫人不见莫四舅母,她亦不敢去城里拜见,只得远远地避开莫三舅一家。

“姐姐,要我说,不如我们去太原,而今太原府是北燕的地方,已经太平了,到了那里,置一份家业,不比在这小镇上快活。”说话的是莫三舅母娘家的弟弟。

莫家四房有钱,但莫四舅母一直在莫三舅一家人面前叫穷。

如今要核查人口,这一旦查下来,光是他们这儿就是被罚多少银两。

奴婢一百两,这得买多少个奴婢了。

莫五郎道:“如果核查出来,可得一笔不小的银钱,当初接舅父一家进来,是拿我们家的户籍帖用。主子三百两,奴婢一百两的罚金,没有近万两银子可下不来。”

他们拿着自家户籍帖用,用的可不是一回两回,而是好几回,甚至还用这法子将一些莫五郎的岳家、莫七郎的岳家也给接进来了,这几家人也未办户籍帖。

这户籍帖上户,需得手持盖有郡主大印的文书,否则官府不给上户。

莫七郎道:“要不,我们把镇上的家业还与三叔父子,择日离开永乐邑,去了太原,再另置一份。城里的人都在议论,说王家已变卖了家业,以八成的价转卖,可是亏了大本。”

就算是折了本,也被官府核实后罚一大笔银子的好。

莫四舅母迟疑道:“莫不是王家也有鬼?”

只能如此解释,才能说得通他们贱卖家业的行为。

莫五郎道:“怕是王家没有户籍帖的人极多,多到胜过了这批家业,否则,他们为何要出此下策。”

莫七郎道:“我们把房契、地契送回三房。”

莫四舅母未吱声,莫七郎的舅父怒喝一声:“你傻的,就算是贱卖,好歹也能得些银子,你们送回去能有甚好的?还是卖了吧。”

永乐城在给一批百姓补办了户籍帖后,各房都抽调官吏、差捕开始了迅速的核查人口行动,城里更是查出了不少没有户籍的百姓,尽数关押入大牢,又主家处以三百罚金。

消息传出,但凡家里收留了太多亲友的人家都乱了。

而此时,王老太公则令王家人分成三批出城,每一批都用了一样的户籍帖。

关隘的守将却不同意了,非要严惩王家,让他们交纳违例罚金。

“多…多少?”

守将道:“主子三百文,奴婢一百文。”

王老太公惊道:“不是三百两银子?”

“谁说是三百两,就是三百文、一百文,交不交?交了就放行。你们也是堂堂太原王氏,竟也能干出违返永乐邑律之事,你们要不要脸面?不就是几百文入户籍的事,这些钱还不是用在建设永乐邑上,你们也要偷着不交…”

几名守关的勇士将王家人给说了一顿,惹得王家的主子们面红耳赤,觉得很是丢脸。

王家的人交纳的罚金,放行出关。

而莫四舅母这边,偷偷地贱卖了林西镇的家业、宅子,带着人拿着同样一份户籍帖出关,遇到了王家的境遇。

一听说是三百文与一百文,当即肠子都悔断了。

这去太原,哪有在永乐邑太平。

也不晓得哪个传话的,乱说错话。

莫三舅听莫九郎说莫四舅母带着一家走了,给他们家置的家业也贱卖了。

莫三舅生了一场闷气。

太上夫人听到后,冷哼道:“我就猜到他们会如此,罢了,罢了,已经贱卖了,往后你们一家人太太平平地度日罢。老四不在,他那个妇人可越发行事小家子气了。”她顿了片刻,“若说她不成器,但待十二郎倒是真心的好,听说将那孩子也养得不错。”

第七百五十一章 怀疑

“若说她不成器,但待十二郎倒是真心的好,听说将那孩子也养得不错。”

“见人就夸,直说是南晋公主与她嫡幼子的遗脉,捧成宝贝一般,就怕将孩子给惯坏了。”

惯不惯坏,太上夫人也不想管了。

他们离开,没来见莫三舅,就是不对。

有困难时就求上门,而今走也是偷偷摸摸的。

夜里,莫十郎与莫九郎聚在一处,兄弟俩数着房契、地契。

“九兄,父亲不会知道吧?”

“这事我瞒着他呢,快数数,这次我们赚了多少。”

原来,莫四舅母卖出的房契、地契,是莫九郎让莫十郎安排他们不认识的管事去办的,以八成的价儿买回来,照着现下的价格,他们可不亏。

莫九郎道:“十弟这次帮了我,作为回报,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什么?”

莫九郎微微一笑,趁他不备,又抽了一张房契,看了一下,是林西镇的一处宅子,“郡主数日前唤了我与钱县令去说话,她告诉我们,北燕很快就会攻打颖川,而领兵攻城的将领里头,会有陈二夫人。待攻下颖川,永乐邑会改为永乐府,她会走了关系,让北燕朝堂将永乐府建为直隶府。”

“直隶府,这是什么意思?”

莫九郎继续道:“北燕人才济济,这是那边的规矩,奉天府、顺天府、应天府与燕京同属由朝廷直辖的直隶府。将来永乐府在金陵府、太原府之上,知府为正四品官员,而金陵府、太原府是正五品,寻常的知州是从五品。”

莫十郎这才听明白,原来是比其他知府更高的官职。

“蘅表妹的城府深着呢,袁东珠的木兰营主将一职就是她给弄的。你只需认真读书,入仕在望。王老太公以为离开永乐邑是步最好的棋,你且等着,用不了多久,他的肠子都会悔青。

钱县令为了让钱家成为新贵世家,可是使足劲糊弄人,你瞧他,这才多久,将多少家都给哄离永乐邑。”

对于将永乐邑当成躲避战祸的人家,钱武是糊弄,可像陈、莫两家,是拿定主意在这里扎根,他也没去糊弄。

是真心留下,还是当成暂住地,钱武还能不清楚。

莫十郎道:“钱县令为什么要哄人?”

“有些话,我不能多说,你只管认真读书,自有你入仕为官,光宗耀祖的一日。他日你再回头,定会明白钱县令这么做的用意。

永乐邑已经有了莫、陈、苏三家,钱县令是为了让钱家成为第四家。可王家的人口多,人才也多,定会阻了他的谋划。”

钱武没有自己的小盘算,莫家兄弟可不信,不就是想把钱家建成永乐府第四个世家。

莫十郎道:“我听人说,钱县令近期给百姓们发的都是三年期暂住户籍?从苏家到寻常百姓,没有贤士帖,就只能算暂住人口。”

钱武想到这法子,两不得罪,还保护了永乐人的利益,就连莫十郎都要拍岸叫绝。

明明是三百文的罚金,外头硬是传出三百两银子,仅这数目就吓跑了不少人。

“这狐狸算得精着呢!蘅表妹没说这岔,硬是被他给想出了对策,有时候我不服都不行。”

“他这是糊弄人。”

“不,这是他的对策,除了这法子,连我都想不到更好的法子。蘅表妹可是恼了那些拿永乐邑当避难地的人,恨不得他们立马滚蛋。”

莫十郎听得一知半解。

九郎是嫡子,他是庶出,但兄弟因年纪相仿,感情极好。

莫四郎是当成嫡长子培养,又端着长兄的派头,与他们说不到一处。

“他可是个大好人,既方便了他人,又方便了自己,何乐而不为。你没听补办户籍的百姓夸他是好官,这官能当到他这份上,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莫九郎很是认真地道:“听九兄的,闭门苦读,八方馆偶尔去就成,做学问要紧。北燕有北燕的规矩,科举入仕,无论是名门还是寒门,都得照规矩来。”

莫九夫人立在外头,这兄弟俩在一处嘀嘀咕咕、神神秘秘,也不知在说甚,也至莫四郎都有些吃味,说他们兄弟感情好得如一母所生,反倒他成了没手足的。

“九郎主、十郎主,你们还说话呢?”莫九夫人轻咳一声,“永乐要回帝月山庄了,明儿陈府要设宴,父亲让我过来问问,你们明儿去不去?”

莫九郎低声道:“待你高中,就连九兄都要沾你的光,你可要闭门苦读,回头我找蘅表妹弄一套北燕朝堂的考题给你参考,你鉴赏鉴赏。”

而今晚,陈蘅正住在陈府珠蕊阁。

莫氏念着女儿要离开了,特意留在阁里陪女儿。

陈葳刚接收白染治腿,因他腿骨碎裂,需得将骨再碎重合,用的全是医族的圣药,又用了木板夹上,长阳子因给陈葳治腿,会在永乐邑再停留一段时间。

陈蕴、谢氏带着几个孩子坐在一侧。

陈蘅问道:“长兄是如何打算的?打理家业,不再出仕?”

他没想过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