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救人的是慕容慬,而不是她。

她近来很是伤感,不想见到慕容慬。

慕容慬亦在生她的气,同样不愿再见她,觉得她无法理喻。

他们夫妻之间,没有单纯的爱与恨,而是爱恨交织的同时,还有怨与悔。

“天圣女是太看重太子殿下,所以才会在乎他的一言一行,你对旁人包容,却对他极为苛刻。”

“我待他苛刻,是他待我刻薄。”陈蘅心下有一股怒气在窜。

大殿上,倏地静寂下来。

陈蘅的恨与怨,又何曾不是在说她深爱着慕容慬。

因为陷得太深,总希望对方将她放在第一的位置上,发现不是这样,就忍不住的怨忿,又忍不住想要说些气话。

不知过了多久,她道:“连你也卜不出我的吉凶?”

“能卜出的唯有悟缘大师,可他不说,我问不出来。”

悟缘这个人很聪明,虽是出家人,却有着俗世人的行事作风。

陈蘅道:“我想出宫去见莫愁郡主。”

旁人不知道,冯娥来自千年后,会不会知道一些事。

也许,冯娥能告诉她一些答案。

*

慕容慬的心情这几日很繁杂,他先是愧疚陈蘅,又有些淡淡的怨责,怨责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他逼她救人,何曾不是拿她的命在换十二皇子的命。

慕容怀如何能有她重要?

他前世倾尽全力,建成逆转台,才换来这一世与她重逢相爱的机会。

她怨他、恨他,都是他应受的。

原本,她好不容易放下了心结,可他又狠狠地伤了她。

她为他放过慕容思,也为他放了慕容忻,他应该相信她的啊。

前方是皇子所,这里住着一些尚未满十五,却还在这里读书、习武、生活的皇子们,因是皇子,小的三岁,最大的七岁时就必须迁入皇子所。

皇子所是由数座寝宫组成,很大,占地面积有一百余亩,里头亭台楼阁,很是漂亮。

“拜见太子殿下!”

看大门的侍卫齐齐行礼。

慕容慬道:“十二皇子可在?”

“启禀殿下,十二皇子一早就出门了,手里提着食盒。”

慕容怀提着食盒出门,皇子们除沐休日可以出宫交友走亲,其他时候必须留在皇宫,否则就得有宫中的通行令牌,出入都有严格的规定。

这个时辰,正是巳正,他是一下朝就过来探望,想问问十二皇子的身体是不是好了。

另一个侍卫道:“禀太子殿下,近来数日,几乎每日这个时辰,十二皇子都会出门,如果属下没猜错,他定是去冷宫给萧妃送吃食了。”

去冷宫找萧静妃,还真只得这一个可能。

十二皇子从小到大,一直都很听萧妃的话。

慕容慬道:“用心当差。”

“诺——”

他未入皇子所,调头往太极殿方向去,行得一半,突地想去冷宫瞧瞧。

他是恨萧静妃,但他不恨十二皇子。

在他眼里,十二皇子与萧静妃是不同的,数年前,慕容怀知道萧静妃要毒害他,缠着他与他同吃同睡,让萧静妃没有下手的机会。

慕容怀是萧静妃唯一的儿子,她不能冒此大险,为了毒慕容慬,却把自己的儿子毒死。

冷宫位于北燕皇宫的北方角落里,是石砌而制,墙很扎实,可屋顶却破了一个又一个大洞。

第七百九十五章 撞破

冷宫位于北燕皇宫的北方角落里,是石砌而制,墙很扎实,可屋顶却破了一个又一个大洞。

燕高帝对于给自己生儿育女的女人,多有厚待,虽然高位的嫔妃不多,但其他低等级的也都不错,无论是生了皇子、公主的,最差也是四品嫔妃。他登基以来,极少将嫔妃打入冷宫,在慕容慬的记忆里,加上萧静妃,统共只得三个女人。

只是,早前的那两个已经相继在冷宫病逝了。

现在的冷宫,只有萧静妃一个人。

冷宫里很冷清,就如它的名字。

慕容慬几乎只一眼就能分辩出哪里住着萧静妃,虽有数座破败的院落,想来那最好的,也种有花木的地方便是。

外头,没有一个人。

这地方太不吉利,也不会有宫人往这里跑。

守冷宫大门的是一个老得丢了牙齿的老太监,他住的屋子倒是很严实,比冷宫的萧静妃住得还好。老太监坐在太阳底下,摇头晃脑地哼着的小曲,慕容慬过来时,他竟未睁眼,更未行礼。

御狗低声道:“听说这老太监年轻时候是总管大监的对头,如今上了年纪,耳朵不好使。”

也难怪他们进来,他都未发觉。

他过几日就换成机灵的小太监守着。

御狗正要大喝,慕容慬道:“不要吵到十二皇子,本王悄悄探望。”只要知晓十二皇子平安,他就安心了。

他想知道冷宫的萧静妃,是不是还是一脸的算计。

主仆二人轻手轻脚地近了房门。

“娘亲,快吃,这是我让皇子所的厨子特意准备的,近来我与太子皇兄好,他们也不敢小窥我。世人都说太子皇兄最在乎太子妃,要我说,他们并不是这样。”

十二皇子正与萧静妃说着慕容慬夫妇的事,语调中带着几分鄙夷与神气。

萧静妃一面吃着菜,一面问道:“不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太子皇兄在太子妃面前低声下气,尊称她‘天圣女’。”

萧静妃吃吃地笑了起来,“我的傻儿子,他们之间必是生了芥蒂。”突地,她话题一转,“如果借此事,能让他们反目,倒于与我们有益。”

慕容怀似有不信,张开双臂,转了个圈,“娘亲,我近来的身子轻快多了,你说…我的身子是不是好了?”

“她把药气输入你的体内?”

慕容怀道:“没有,她没有将药气输入我体内,而是将我体内的毒气吸入她身体里,之后,她就呕出了毒血,听说这几日都在卧床静养。”

萧静妃搁下箸子,难掩失望,“为什么是吸走毒气,不是将药气输入你体内,只要她将药气输入,你的病就能痊愈!这些年,我让你修炼的吸星大法,也可以吸食天圣女所有的内力、灵力,只要有了这些,你就能大功告成…”

慕容怀怯怯地看着萧静妃,不由瑟缩了一下。

萧静妃厉声道:“你是傻的吗?这么好的机会,你就不能使出吸星大法,将她的修为、灵力吸到自己的体内。”

慕容怀道:“我…我试过运气,只是她似知道什么,封了我的大穴,我根本无法施展吸星大法。”

御狗面容巨变。

慕容慬更是一脸苍白,他着了别人的道。

慕容怀到底是什么病?为什么他要算计陈蘅?

萧静妃勾了勾唇,“太子夫妇心生芥蒂,虽未能让你去病根,总有法子的。天圣女是火族灵女,更是帝凰女,她的血有解毒治病的神效,我会替你另想他法…”

“可是她怀有四皇兄的孩子,母妃就算要杀她,能不能等她产下孩子之后。”

“我当然会等她生下孩子之后再下手,现在夺她的血,药效大失。”

慕容慬失魂落魄地出了冷宫。

看门的老太监还在哼小曲,就如他们来时一样,他依旧未注意到他们。

御狗道:“殿下…”

他看重手足之情,可萧静妃与慕容怀却在算计他。

他一步步地落到了他们的陷阱里。

太子宫近在眼前,他却失去了迈入门的勇气。

驻足在门外,静静地看着那块大匾——太子宫!

这片大匾上的字是北燕第一位皇帝燕元帝亲笔所书。

慕容慬进了太子宫,对御狗道:“不必跟着了!”

前方,就是陈蘅的寝宫。

元芸、白雯几个人的脸色不好看,这几天一直如此,看到他,都是如同要杀他的样子。

白雯冷声道:“天圣女正与大祭司在议事,属下去通禀一声。”

“且慢!”慕容慬止住了她。

白雯道:“殿下要进去,就让属下陪你罢。”

这是不放心他,认定他会做出伤害陈蘅的事。

寝殿里,传来陈蘅的声音,“让你彻查萧妃与十二皇子的事,可查清楚了?”

白染揖手道:“动用了消息楼的力量,查了数日,总算有了结果。”他顿了一下,“天圣女猜得没错,这十四年来,萧妃的娘家父母一直暗中送药丸入宫。”

“我拿到了这些制药丸的药渣,如果没有猜错,十二皇子患的是病血症。”

“病血症…”

白染解释道:“患上此症的人,一旦伤到,伤口痊愈的是速度比正常要慢上数倍,且不易止血。”

陈蘅道:“我一直不明白,他体内只得两缕‘心神乱’的毒气,又怎会有那么多的奇怪药毒气。是药三分毒,能生出这样奇怪的毒气,可不是寻常的药。”

白染微微凝眉,轻叹一声,道:“说到此事,就得提一个人。”

“谁?”

“武原。”

陈蘅没听过此人的名字。

“一百年,我师祖门下有两位最得宠的弟子,我师尊与武原。而武原师伯有一个爱徒,名唤白辰,白辰无论是修为还是医术上天赋颇高,甚得武原看重。白辰行事张狂,曾提出,医族乃世外古族,更有商周贵族血脉,乃仙族后人,当奴役俗世人类。

白辰说服了武原,武原曾一度入世,化成修行道人,用医族的药物控制了不少江湖中人为他所用,更成立了‘拜仙教’,而他自称拜仙教的教主。为达到奴役俗世人类的目的,他杀人如麻,更取童男精血入药,还琢磨出采补之术。

第七百九十六章 我错了

(续上章)他杀人如麻,更取童男精血入药,还琢磨出采补之术。

师尊入世历炼,无意间发现他做的事,禀报师祖。师祖下令祭司殿弟子清理门户,师祖与众位师叔终将武原诛杀。可是,跟着武原的两位医族弟子却再也没有回来,从此失去了下落。

他们一直觉得武原以奴役俗世人类的想法是对的,他们认为,我们医族是神是仙,让俗世人类供奉是理所当然。如果说世间还有谁能制出与医族相抗的药物,唯有武原的弟子。”

陈蘅道:“大祭司的意思…是说武原传人与萧静妃联手?”

“除了武原的传人,我想不出第二人。那两名失踪的医族弟子,至今未归,若他们还有传人,必是拜仙教的人。”白染心下一兜,“俗世红尘对你来说太过危险,属下希望天圣女远离红尘,早返神木城圣女宫。”

“太子…怎么办?”

白染反问,“你不是一早就打算放弃他了?”

陈蘅将脸转向一边,沉默不语,心下繁复得很。

“我来自俗世,若是一早就由医族养大,定不会有这诸多的牵绊。我放不下太多的人,放不下守节的母亲,放不下碎骨重续的二兄,放不下征战沙场的二嫂,放不下这世间太多善良的人。

莫家、钱武、张萍、冯娥…亦更放不下他,即便他一次又一次地伤我,却依旧想他将我看得最重。前世的我,甘愿为他而死。我总是欺骗自己,前世我不想自己的孩子失去父亲,一个没有父亲保护的皇子,只能任人宰割。

其实,我是在乎他的,在生死面前,定可让他活着,也不愿承受没有他的日子。

我越是在乎,越是希望他能将我放在心上。他牺牲我们母子,要救慕容怀,我很伤心,伤心到责怪自己为什么这么傻?明明知道他不会视我为最重,还要飞蛾扑火…”

大祭司不知如何接话。

他既希望陈蘅陪着慕容慬,又希望她果决地回医族。

前者,是他想了元歌的遗愿,想看到元歌的儿子得到幸福。

而后者,则是希望陈蘅能领着医族,带着医族人回到圣界。

“情之唯物,让人生死相许,却又让人沉重得让人无法承受。有时候,我想饮下一盏极致的忘情水,封印自己的情魄,从此再不动情,亦不会再有伤心。一次又一次地劝自己,再给他一次机会,就这一次,若他再伤我的心,我就弃他于不顾。可这样的心境也不过只坚持了几天。几天之后,开始心疼他的不易,说服自己去原谅他…”

白染听到这儿,他曾深爱过,最初被人爱,果断地拒绝;后来元歌将逝,他便明白自己的心,却已经无法从头再来。

只因为爱,他做了北燕国师,遵守承诺,守护元歌的儿子长大成人。

白染不想让她沉陷在痛苦中,抬手道:“属下再给你诊诊脉罢。”

陈蘅伸出手腕。

白染道:“你的身体又弱了许多,再这样下去,会有损你的修为。凤歌,我近日又炼出一缕药气,你用这一抹药气给自己调理身子。”

陈蘅感激地道:“大祭司,谢谢你!”

白染调运灵力,将药气渡入陈蘅的体内。

他在等陈蘅炼化药气为己所用,可陈蘅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你炼化了药气…”

“大祭司,这缕药气用来保孩子的命。如果我与他之间,注定有一个人死,这个人只能是我。对这孩子,前世今生,我亏欠得太多,我愿意以命换命,保他的平安。”

白染轻叹一声,“可怜天下慈母心,当年的元歌圣女,为了保全慕容慬的命,坚持生下了慕容慬,而她却命丧黄泉。”

白染好不容易练出的一缕药气给了陈蘅,他起身揖手,“天圣女,我回国师府修炼,有什么事,只管令白雯前来通禀。我已递了奏疏,请辞国师一职。”

他对元歌圣女的许诺已做到,没必要再留下来。

祭司殿还有太多的事等着他,元诚未必能让副掌殿祭司退让,而陈琅这孩子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出现的青气男子,必须认真培养。

他担心元诚无法教养好陈琅。

白雯朗声道:“禀天圣女,太子殿下求见!”

“不见!”陈蘅不假思索,“今日不见,明日不见,往后…都不想见…”

“凤歌!”慕容慬抬步迈入寝殿。

陈蘅坐在席子时,正在绘一幅画影,画上的人是她,一侧摆着菱花镜,如果他们母子必有一人死,她会拼命保住孩子的命。她不想若干年后,自己的孩子不知道她的容貌,旁人绘得再好,都不是她眼中的自己。

她想给自己绘一幅画影,她想让孩子知道她的容貌。

慕容慬鼻子酸涩,眼眶潮湿,可他却说不出一个字。

陈蘅冷声道:“没什么事就离开罢!我看到你,会让我的心情变糟!慕容慬,既然你那么看重慕容怀,守着他过一辈子!

今生,我不会把孩子留给你,我会让他去医族,更会给他留下遗言,告诉他,永远不要回皇家,不要做储君、亲王、郡王、候,不要做北燕皇家的男子,就做一个医族贵公子,无忧无虑,畅游天下。”

她生气了,她在说气话。

她不是放不下,他逼她救十二皇子的事。

“阿蘅,我错了!我不该逼你救他,我没想到,这一切都是他们母子的阴谋,他是故意中的毒,他中毒就为了用毒气掩饰病气,想吸你的灵力和药气治好自己的病。阿蘅…”

慕容慬耳畔全都是在冷宫听到的对话。

萧静妃与慕容怀利用了他。

明知道陈蘅有孕,他们还算计。

他们知道陈蘅一旦产下孩子,就会用占卜术,所以才会如此急切地利用。

呜呜…

慕容慬扒在案前,哭得像个孩子,无助地、伤心地,“我错了,我不该怀疑自己的妻子,我不该逼你出手,是我将你推向了危险之中…呜呜,我错了…”

陈蘅一脸黑线,这还是北燕太子?

他竟然哭,还哭得这么伤心。

可她,真的心软了。

所有的怨责,这一刻都消了。

第七百九十七章 一环套一环(三更)

所有的怨责,这一刻都消了。

“阿慬,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太重手足情义,他们是算到了你的性子,这才会利用你的,我…我已经不怪你了。”

呜呜…

慕容慬哭得更大声,几乎要变成嚎啕大哭。

他看重的十二皇子,并不是真的与他好,说不定小时候救他的那次,也是他们母子的阴谋。

陈蘅伸手,静静地落在他的后背,他身子一歪,索性趴在她怀里。

他虽是太子,可他愿意让她看到自己的软弱无助。

他不想再与她闹,他们必须和好。

她不理他,他独自一人在榻上也睡不安生。

她生气,他亦在生自己的气。

为什么不能既让她满意,又可以救慕容怀。

明明还可以想其他的法子,比如,让圣医扎针逼毒。

“是我不好,我应该让御医、圣医给他逼毒,宫中不乏武功高强者与高明者,我当时只是太着急想要救他的命。我被他们利用了!阿蘅,我不会再逼你了,以后就算天大的事,只要你不愿意,我就不会强迫你。”

是他,将自己的妻儿推向了危险之中。

如果他们有险,他这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哭得泪流满面。

是心伤,也是内疚,在她的面前,他愿意表现真实的自己。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这样真实的他,只属于她。

陈蘅柔声道:“慬郎,我不怪你了,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