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没抢到,就听说谢家的庶出公子订了先生的孙女为嫡妻,聘请先生入府。

有底蕴的人家知道实情,却又彼此心照不宣,只求名师入府教导子弟读书。

*

陈府。

陈阔长身一揖,立在陈蕴的面前,问道:“父亲,朝廷要重评世家,你听说了么?”

“世家也能重评的?”

前晋的世家,都是以权势来说话。

“当然能,听说还要修《世家谱》,朝廷已经开始了,先从北地开始,之后会到永乐府。”

陈阔面露忧色。

父亲不担心么,到了父亲这辈,若是陈家落败,岂不成了罪人。

陈蕴不紧不慢地问:“父亲不入仕,甚至不让你参加科考,你是不是在怪我?”

陈阔不语。

舅父谢霆应考了,崔珩也应考了,前晋的贵族,这么多的人都愿意效力新朝,为什么父亲就不同意,还不许他应考。

他想考秀才,一旦他考中秀才,家里的田庄税赋就能少些;他还想考举人,可是家里的余荫早前是陈留太主,现在是姑母与二叔。

“父亲,光宗耀祖是每个男儿的梦想,儿子也是如此。二弟自小就有读书天赋,你为了不让他入仕,不让他去医族学艺,他至今也不能释怀。失之毫厘,差之千里。”陈阔的语调不紧不慢,“朝代要重评世族世家,若是陈家失了这次机会,往后…”

“往后为父就是陈氏的罪人?”陈蕴苦笑着。

他原以来自己可以避居一隅,安享太平,可现实却是一步又一步地紧逼。

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为父一生万不会入仕,上回你四表舅的话,我亦听进去了。阿阔,若你科考成绩太差,可别说自己是永乐陈氏的后人。我的儿子,若应童试,必须是案首!”

陈阔眼睛一闪,“父亲,你真的应允了?”

不会睡一觉起来又改变主意罢。

祖母劝过,母亲也劝过,谢氏一劝,陈蕴就发火,说谢氏嫌他是白身,夫妻少不得又要争执一场。

但现下,世事逼人,他不得不退让。

他不想让儿子怪他。

既然陈阔想入仕,且由着他去。

整个永乐府的读书人,谁不是以抱着入仕为目的的。

陈阅此刻立在书房外头,静静地听着里头的对话,待陈阔出来时,快奔迎了过来:“长兄,父亲是不是应了?”

“是,父亲应了,父亲同意我们可以参加科考。”

陈阅欢喜地蹦跳起来,“这才对嘛,读书人不参加科考,这书不是白读了,不参加科考,谁知道自己的学问如何。”他尖着嗓子道:“父亲没参加过科考,不知道从童试、乡试再到会试会考到什么名次,舅父差一点就掉同进士。”

“舅父不是差一点,我听人说,原就是同进士,是陛下瞧着太难看,将他提到进士后头的。”

第八百七十二章 退让

他们家可不就有三人入仕了。

“他可是长安六杰,连他都考得这样差,不晓得父亲若是参加科考,能不能中进士。”

陈阔摇了摇头,“父亲考不中进士,但能考中同进士。”

“为甚?”

“父亲的学问在书本,虽打理家业,可务实上头比了舅父不是一星半点。”

陈蕴听到这儿,气得爆跳起来,被自己的儿子这样评论,这是身为一个父亲最大的耻辱,“陈阔、陈阅!你两个混账!”

一声厉喝,他双眸赤红。

陈阅一本正经地道:“可我们说的是实话。长安人杰里头王大伯死了,四皇子也死了,舅父只勉力考了个进士,听说崔世伯也是如此,就是才华极好的王三叔,他也是破格录用,没参加过科考。我听舅父说,王三叔只认字画有所长,诗词、文章上不及柳爷多矣,连他都承认不及柳爷,父亲没道理比柳爷厉害?”

“老子不屑入仕,身为陈留太主的长孙,更不会背叛前晋。”

“父亲这话真是可笑,前晋都亡了,哪来的晋朝,难道我们就不活了,要跟着去死。晋哀帝的嫡公主如意,还不是欢欢喜喜地接受了北燕的封赏,做了北燕的如意郡主,连个小姑娘都知道识时务…”

陈阅的话尚未说完,陈蕴一声怒吼,涨红着脸颊,只要他再说一句,陈蕴就要打过来。

陈阔扯了一下弟弟,揖手道:“父亲,阿阅年幼,不知轻重,还请父亲莫恼。”

此刻,陈闯正经过,远远就听到说话声,飞野似地奔过来,一探头就听到陈蕴父子的对话,“外头都说大伯是榆木疙瘩,原来真是呢!”

陈蕴问:“阿闯,你想找打是不是?”

陈闯吐了一下舌头,“你们说话,我得去祖母那边,祖母今儿给我做了红烧猪蹄。”

撒开两腿火速开溜。

又不是他说的,这可是外头说的。

陈闯自拜了悟缘大师为师父,时不时去幽兰寺住几日,读书识字学武功,因为有同龄的小僧人一道玩,性子倒是变得活泼了几分。

陈阔带着弟弟去了谢氏屋里,将陈蕴答应他们可以参加科考的事说了。

谢氏惊道:“他真应了?”

陈阅道:“这回是真应了,他若返悔,可就不像是君子了。要我说,父亲不敢应试,是怕考得太差丢人,所以,要我们入试,还与长兄说,若参加童试就给考一个案首回来。”

谢氏道:“阿阔,你今秋参加童试?”

“不,我明年再参加童试,虽说考秀才难度不大,但先生说我还欠了火候,更需要了晓民生疾苦,往后我会常去乡下走走。”

谢氏轻叹了一声,“为娘可就等你们给我挣诰命了。”

陈蕴是指望不上了,做为女人,谁不希望自己光鲜体面。

陈闯跑进瑞华堂,将陈蕴与两个儿子争执的事说了。

莫氏轻吁一口气,“且由着他闹罢,只要他觉得对得住他的儿孙。”

莫家都能识时务,为甚陈蕴就抱着他是前晋贵族不入仕的想法。

她是劝不过了。

陈阔还以为陈蕴是心血来潮应的,没几日,陈蕴唤他到书房,将一沓纸抛了过来:“瞧瞧罢,这是我收集的各地童试题目,又有些各地案首的答卷,看看人家的文章。”

“父亲…”

他是真的同意了?

陈蕴道:“我们家的藏书阁,近来有不少各地的读书人来读书,这是我让藏书阁书僮收集来的,我给你预备了这些,你还考不中案首,别说是我儿子。”

他一扭头,走了。

只余陈阔呆怔良久,将一张张纸翻开,里头有许多答题、文章令人拍岸叫绝,风格各有不同。

陈阅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长兄正在看文章,挤坐在一边亦跟着读起来。

“父亲这回是真的同意了?”

“应该是真的,这些就是他给我寻来的。”

“可他没给我们请先生,永乐府的好先生都被钱、沈、苏、谢几家给抢走了。”

“三舅公的才华好,我们可以请教他。”

父亲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让他们意外了。

早前,他可是坚持不让他们去参加科考的。

兄弟俩羡慕别人,差点就羡慕得连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现在得了机会,更是加倍用心。

莫三舅听说陈蕴应了,又有莫氏过府求情,同意陈阔、陈阅过府与莫家公子一道做学问。

学堂那边,陈阔兄弟已经不去了,早前还有年纪大的,自打考过了秀才,许多有些学问的都不去学堂,只得一些刚启蒙不久的小孩子与各家的姑娘在那里读书。

永乐府的读书气氛,因为高中的一百零三人,再度急转,就算是贫寒人家,也愿意供儿子去念书。

*

北燕,皇宫。

慕容慬从议政殿出来,远远就闻到一阵优扬的琴声。

不是陈蘅的琴声,陈蘅的琴声能安宁人心,更有一种空灵与温婉相合之美。

一名宫娥立在路口,手里摇着衣袖,正与不远处弹琴的少女打手势。

小马做了凤仪宫的管事大监,此刻笑微微地迎了过来,“陛下,这琴声如何?”

“一个字——俗!四个字——俗不可耐!”

小马得意的笑笑。

韦孺人不在太子宫好好待着,竟来了御花园显摆琴艺,可惜在陛下的眼里,就没她的位置。

五月的风,已然转暖,空气里都是栀子花的香味。

可是,韦孺人却觉得连呼吸都令人窒息,她爱慕他多年,好不容易近了他的身边,却换来他一句“俗不可耐”!

“你们有谁听过皇后的琴音么?”

宫娥们连连摇头。

“她不会弹琴?”

“会,听医族的人说,皇后娘娘的琴技很高,只是等闲不弹,皇后娘娘常与陛下谈论书画、文章,有时候还会奕棋。”

而此刻,陈蘅就摆了一盘棋在凤仪宫大殿。

慕容慬问:“今儿又是什么规矩?”

“今晚是五月十五,谁赢了听谁的?”

“我输了,我侍候你;你输了,你侍候我。”

还不得都是她吃亏。

他如今更能玩,每次要不停,非要她告饶不可,时而温柔,时而灼烈,还要逼她说“阿慬天下第一”,这都什么破习惯。

慕容慬微微一笑,“你可知道,刚才我可能时,谁在御花园弹琴?”

“韦孺人…”

他点了点头,“正是她,不过琴技平平,与凤歌的相比,相差颇大。”他又问道:“都这么久了,你还没把人给赶走?”

他几时让他赶人?

第八百七十三章 颇有居心

他几时让他赶人?

“不是你说,你能应付的?”

慕容慬道:“此女不是自恃燕京第一才女,我以为你才是第一。”

“你想如何?”

“她不是显摆才华,你把她打趴下,告诉她,在才华上想与你斗,十个加起来都不成。”

陈蘅迟疑道:“以强凌弱,这样好吗?就好像一个进士要与一个秀才斗才?”

“不是以强凌弱,而是她自不量力。”慕容慬道:“你说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原是哄我的话,否则你为何迟迟不动手?”

“夫君有令,妾身不敢不从。”

慕容慬笑,“不枉朕疼你一场。”

给点阳光就灿烂,还动上手了。

陈蘅拧了一把,慕容慬吃痛,“不是要奕棋么?以棋论高低,我输了,服侍你;你输了,服侍我。”

韦儒人痴痴地望着太极殿方向,那是他的寝殿,她还是韦儒人,而他依旧将她忘了。

从三月初九等到五月十五,两个月说短不短,可她已经成了宫里的笑话。

韦家又递了话来,让她努力获宠。

新君并非日日歇在凤仪宫,帝后也非夜夜在一处。

翌日辰正,陈蘅凤临太子宫。

令人传了韦孺人。

她微微一笑,“听闻韦孺人乃是燕京第一才女,是自纳兰弄月之后的又一位才女。”

纳兰弄月的下场可不好,为了逃婚,追随慕容忻,竟嫁了一个六旬的老头为弦续。

韦孺人能从宫人们脸上看到几分鄙夷。

若非深情故,她何必入宫。

陈蘅指着一侧的棋盘,“你的棋艺如何?”

“尚可!”

陈蘅淡淡地道:“听说韦孺人的父亲棋艺过人,这样可好,五局三胜定输赢,你若赢了,本宫说服陛下,临幸于你;你若输了,就自请出宫另嫁他人。”

她可听说陈蘅的棋艺不俗。

论棋艺,她真没有把握。

琴技,陛下说她的琴音俗,定是皇后在她之上。

书法丹青,陈蘅可有书法大家的美誉,更自创了兰书,而今燕京闺秀临募兰书、柳书的都有不少,她更不能比。

武功,她不会。

唯有舞蹈还习得不错。

韦孺人道:“婢妾愿与娘娘斗舞蹈?”

韩姬轻喝一声:“大胆!”

陈蘅抬手,止住了她,“你要与我斗舞蹈,但却不会与你斗。仙人之舞,能与俗人之舞相毗么?我在永乐府时,曾传授过永乐府女学堂的女学生跳近祈福舞。就让女学生与你斗舞罢。”

她顿了一下,“韦孺人,为公平计,你学她们的祈福舞,她学你的舞蹈,谁学得更好为胜。”

韦孺人自认自己学得最好的就是舞蹈,她是八岁时开始习舞的,后来为了得配慕容慬又学了琴棋书画的技艺。

不曾想,她到底比不过陈蘅。

陈蘅道:“两日之后,我会带女学生前来与你斗舞,你可得好生习练。”

她起身离开,她是皇后,与韦孺人斗舞,她觉得韦孺人还不够资格。

回到凤仪宫,陈蘅问韩姬道:“前儿你说,莫勉之携着嫡妻与几位姑娘入京赴任。”

“是,还是袁东珠寻了莫愁郡主帮忙,在木兰府附近寻了一座五进的大宅子。听说莫家为买宅子、在燕京置了一份产业,与莫愁郡主周借了二万两银子。”

莫家寻上冯娥帮忙,也是寻对了人。

冯娥的生意做得不小,各行各业都识人。

“置了田庄、店铺?”

“是城南郊外三里的田庄,早前是萧家的,统共有五百二十亩,因官府要价太高,一时没出手。”

“多少钱一亩?”

“二十两银子。”

这个价儿,确实够高。

莫家想要在北燕立足,就必须在燕京置一份产业,不为其他,只为莫家的后代子不。

“听说在城南又置了五家店铺,都在繁华街道上,贵的一处店铺就得一万二千两,最便宜也是六千两。那处五进的大宅子作价二万两,还是莫愁郡主从中说项,给了个最低价。”

仅这几项,莫三舅家就出了大价钱。

田庄可以供应主家的用度吃食,还能种出菜蔬果子来,而店铺则可用来赚些花使银子。

“近来莫家一家人暂住在木兰府,只等新宅邸拾掇好了就要搬过去。”

陈蘅道:“你一会儿去趟莫家,让莫家两个会跳祈福舞的姑娘准备一下,就说让她们中舞蹈最好的与韦孺人斗舞蹈,若是胜了,可教燕京贵女们跳祈福舞。”她顿了一下,“燕京女子书院建造得如何了?”

“回娘娘话,女子书院建好了,在西城外不到二里地的山坡上,风景好,现在更是百花盛开,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一处别苑,瞧着不大像书院。”

“很好,你且担任女书院的山长,往后,跳祈福舞的人从那里挑,宫中女官亦从那里挑,女书院就交给你,将来由你传给你的儿妇、女儿。”陈蘅沉了片刻,“我既将行云推向消息楼楼主一职上,就要给你们夫妇与后人寻一个万全之策,而为宫中选拔女官,由你的儿妇、女儿任山长,就是我保护你们的一个法子。”

韩姬最早是奉慕容慬之令保护陈蘅,到了如今,她是真的想站在陈蘅身边。

“属下多谢娘娘厚恩!”

陈蘅笑了一下,“你是我身边的女官,将来御前女官的职位依旧为你和你的后人留着,也会由你和你的后人举荐宫中女官人选。”

至少,她们举荐的人,不会将他们带上困境。

消息楼原是她为了助慕容慬,也是她为了保护自己所设,她不能自私地只想到眼下,必须想到更远,她会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莫静之、纳兰弄月失踪,进了邪教总坛。莫静之改变容貌,就算再出现,我们很难辩认出来。”

“行云那边尚未查到邪教的动向,这几月,邪教弟子似乎停止了行动。”

“他们不是停止行动,而是陡然折损了毒长老等人,有些应接不暇,邪教新任毒长老是前任的女儿胭脂夫人,她正想为父报仇,一雪前耻,一旦反扑,定会比早前更为激烈。

我的占卜术,被总坛的玄术所掩,刺探不到消息。

你让行云与帝月盟的谍者都小心些。”

“诺——”

第八百七十四章 斗舞

木兰府。

韩姬道明了来意。

莫大夫人道:“让我们家姑娘与韦孺人斗舞?”

她看了看自家的两人女儿,最大的已有十三岁,正是议亲的年纪,这也是家里让她将女儿带着的原因。

“她们俩能行吗?”

略小的姑娘忙道:“娘亲就会瞧不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