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谅的情感找到了极度的平衡。

这,也算是意外之喜。

原来,他并不是平王的儿子,是太上皇的长子,是被邪教偷盗出宫,抛弃山野,又是被夜龙捡回来送入平王府的。

慕容谅道:“我的身世能不告诉母妃么?若她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早逝,儿臣怕…”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绞杀令

慕容谅道:“我的身世能不告诉母妃么?若她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早逝,儿臣怕…”

“这原就不是光鲜事,能不说的就不必说了,但对你的儿子,在他们能沉住气后,透露一二也是可以的,对于儿妇就不必提了。”

“诺——”

慕容谅问道:“那我的兄弟里头…”

“当今皇帝是你的手足、八皇子是、十四皇子是,公主们是,其他的俱不是。”

“儿臣明白如何做了。”

太上皇是希望他像定王一样辅助慕容慬。

这是他的弟弟,他从小就没想过帝位,因为他是平王的儿子,如今知晓了真相,他会做一个真正的皇族亲王。

两日后,慕容慬下旨。

封慕容谅为梁王,其长子慕容恩从秦国候徙封世子;次子慕容悉封淮阳王;三子慕容憨封六安候。

平王府改匾额,换新匾。

与此同时,梁王府更是发骂、打杀了一批下人,又从燕京大牙行新添了一批奴仆入府。

平王妃尊王太妃。

又几日,刑部宣叛平王及其慕容计父子数人罪状十八条,赐鸩酒。

对于梁王府的变故,大臣们越发看不懂,厚赏了慕容谅父子,却赐死了慕容通、慕容计父子,就连几岁的男丁也一并赐死,活下来的只几个女娃,听说有孕的姬妾亦全都死了。

朝廷再度颁令,着慕容计、慕容订妻妾娘家令人,限三月为妻另配他人。

因三十二位朝臣获罪后,太上皇赐死平王父子、女眷,连私通邪教的慕容恽、慕容愔亦下了大狱,整个燕京显得肃穆而诡异。

可就在这情形下,梁王竟屡屡与消息楼主元行云示好,父子几人在燕京一带抓捕邪教,手段狠辣无情。

百姓们闻邪教几乎闻风丧胆,听之变色,着实皇族扯上都只有死路一条。

慕容谅的嫡三子慕容憨,虽只十一岁,其狠辣程度比父兄更过,从道观里抓了一个与男人私通的女冠,拉到坊市里当街施以酷行,鞭笞、上烙刑、夹指…轮番上演,生生将一个女冠折磨了两天才方才咽气。

慕容忠、慕容忌兄妹几个彼时立在酒楼里,现在的皇族,数来数去,也就这么几个,皇家更是显得人口凋零。

慕容思轻叹一声。

慕容忠道:“妹妹是同情女冠?”

“我才没有,正经的女冠哪会做这种事,被人误会是邪教也活该。我只是在想,梁王父子是不是知道他们这一脉的身世真相,否则怎连一个十一岁的孩子的眸子都是恨意怒火?”

“知道自己原是太上皇的孙儿,偏偏父亲在前,不敢相识;祖父在上,却不能人前流露,他们能不恨不怨?恐怕除了我们定王府,最恨邪教的就属梁王父子。”

慕容忌道:“江南那边的战事受阻,邪教、江南群雄疯狂反扑,天眼阁再不做些什么,水军还会受创。”

慕容思道:“阳显在水寨练的新兵被一把火烧死了大半。”

慕容怱道:“思思这话不准备,不是被烧死,是中了邪教的毒身亡。”

兄妹二人闲聊了几句,知这里不是说大事的地方,又扯开了话题。

慕容慈上了酒楼,扫了一下,“长兄还没来?”

“他是大忙人。”慕容忠笑着。

心结打开,兄妹间的感情反而更好了。

慕容慈低声道:“慕容恽、慕容愔、慕容恺的处罚文书,皇叔父批了。”

“慕容恺…”

这不是太上皇的儿子,怎么也要处罚?

慕容忌道:“你从哪儿听到的?”

“还能哪儿,当然是刑部,我过来的时候碰到刑部侍郎,说太上皇让立秋那日处以绞刑,给三人留下全尸。慕容恽、慕容愔的儿子赏毒酒,随生父陪葬。二人的妻妾由娘家领回改嫁。”

不让这些妻妾死,而是改嫁。

在太上皇的眼里,这二人就不是他儿子。

死就死了,不能让女人跟着死。

“太上皇真的震怒了,他在向天下百姓讲明朝廷打击邪教的决心,连亲生儿子也要杀。”

皇子牵扯到邪教会被处死,何况是庶民乎。

“慕容恺庇护邪教女弟子治罪,这么多年了,他还不知悔悟。太上皇被逼得下绞杀令,这心下当是悲愤不已。”

这样不顾皇家体面,被邪教利用,只用亲者痛、仇者快。

*

西六宫,禧太嫔寝宫。

禧太嫔面含痛色,“你们父亲因屡劝不改,不要家国也要护那个女人,太上皇已经下了绞令,七月二十八立秋,那日午后施以绞刑。你们…可想去天牢看看他?”

晓琴抬眸,“祖母,我不要去,父亲宠妾灭妻,娘亲就是被那恶毒女人害死的。”

晓光什么都听姐姐的。

禧太嫔为难地道:“可他到底是你的父亲。”

“他就算是死,也要护那个女人,皇祖父都生气了,他还是不改,还是要护那女人,就算是死也要跟她在一处。如果他眼里有我们姐弟,但凡有一点,就不会这么做,他想死就让他死。”

晓琴的性子有些倔强,有时候都不像一个孩子。

禧太嫔思忖着如何劝他们。

子女不言父之过,很显然,晓琴因撞见阴谋,心里的阴影极大,她恨朝阳,也恨护着朝阳的父亲。

嬷嬷走近禧太嫔,“太嫔,凤仪宫外头这会儿可热闹了。”

太上皇亲批刑部奏请处罚三位皇族的折子,上头写的是“立秋午后处以绞刑,留全尸!”此事刚出来,又有刑部官员证实确有此事。

六王、九王的母亲就慌神了。

“宫里听说太上皇回复刑部,签署绞杀令,宁太嫔与安太嫔去求皇后娘娘。”

禧太嫔道:“绞杀令是太上皇下的,与皇后何干?这又不是陛下所为?”

嬷嬷道:“皇后不在凤仪宫,而是在太极殿。”她扫过晓琴姐弟,轻声道:“太嫔,是不是让二位姑娘、公子也去求求,毕竟八爷是他们的父亲…”

禧太嫔正有此决。

父亲要被处死,当儿女的就该是求情,如此才是孝道。

晓琴当即拒绝,“嬷嬷,我不去。父亲的处罚是皇祖父下的,我们求了也不会管用,皇祖父和皇伯父给了父亲大半年的时间,也派人去牢里劝过,可他不改主意…”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求情

“皇祖父和皇伯父给了父亲大半年的时间,也派人去牢里劝过,可他不改主意…”

嬷嬷低声劝道:“为你子女,当敬孝道,你们求了许不管用,可总得去试试。这宫里人多嘴杂,若是不去,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你们。”

禧太嫔佯装怒意,“你们是我的孙儿孙女,得听本宫的,必须去求,也更得去天牢探父。本宫会替你们安排,为人子女,怎能因私怨不顾大局,若是你们背负不仁不孝的骂名,晓琴,你将来要不要许婆家,你弟弟要娶妻生子,名声坏了,哪户好人家会愿意接纳你们这样的儿妇、女婿?”

她心里是真生气。

即便是做样子,也必须去。

晓琴、晓光带了大半年,禧太嫔自是知道他们姐弟的性子,晓光处处听她和晓琴的,晓琴的脾气拧得很,尤其是对慕容恺的事上,她总是饱含愤怒、怨恨。

“晓琴,你自来乖巧,让嬷嬷领着你们,在凤仪宫外头跪着,不说旁的,只求皇后恩赏,让你们见见父亲,尽最后的孝道。”

两姐弟被禧太嫔身边的嬷嬷领去了凤仪宫,规规矩矩地跪着外头。

宁太嫔没了昔日的张扬。

安太嫔更是一脸谦逊。

二人知道皇后不在,却不急不燥地跪着。

近午时分,帝后并肩而行,两人似在说什么。

“臣妾跪求陛下、皇后,彻查六王(九王)案,他们是被冤枉的!”

晓琴重重一拜,“请陛下、皇后恩允,让我们去天牢探父。”

既然禧太妃说了一番道理,她就得长辈的。

不孝不仁是大罪,即便她不愿意去,也必须去。

陈蘅看着面前的两个孩子,“晓琴、晓光姐妹也不容易。”

慕容慬道:“你们姐妹且起来,去天牢的事,朕为让太极殿的内侍手持令牌带你们去,定下了日子,你们去探望罢。”

“谢陛下隆恩!谢皇后娘娘。”

晓琴起身,牵着晓光的手离去。

“臣妾跪求陛下,请重查六王(九王)案,他们是被冤枉的…”

慕容慬抬手,周遭服侍宫人退离数丈开外,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妇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现在之罪会不会累及你们的娘家还不定,你们就敢来求人?你们告诉朕,六王、九王身世来历怎般?”

两人齐齐面露惊骇之色。

慕容慬轻哼一声,“你们以为做得隐秘就无人知道,未免太小窥天眼阁。太上皇为何不让朕插手,那是太上皇觉得他自己的事,你觉得一个儿子会插手父亲的后宅之事?”

他把二王案归咎于太上皇的后宅之事,这用意再是明显不过。

慕容慬突地放开嗓门:“将宁太嫔、安太嫔软禁慈安宫小院,任何人不得接近,更不许她们与任何人传递消息,将她们来此求情之人禀与太上皇。朕与皇后不会插手太上皇处理后宅事务。”

一个给太上皇戴绿帽,与平王苟且生子。

另一个,竟用娘家子侄冒充皇子。

无论是哪一个,都足以诛杀全族。

宁太嫔、安太嫔连连磕头,“陛下,我们是被冤枉的…”

“这些话,你与太上皇去说,不知死活的东西,能让你们安享这几十年的荣华富贵,你们该知足了。”

宁太嫔大叫:“陛下,六王到底是与你一处长大?”

“传令下去,告诉刑部,问问六王如何与邪教勾搭,这从中牵线的是不是其母族之人。”

这是说,此事要牵连她娘家。

宁太嫔再不敢求。

她要死,儿子得死,就连娘族也会被牵连。

慕容慬果决地道:“既然你们一心求死,来人!把她们押送养心殿,请太上皇处置!”

他携着陈蘅的手,暖声道:“好好儿地说说话,竟被两个不知眉眼高低扰了心情。个个都以为皇家好欺瞒,真以为自己聪慧过人,不过是皇家不与其计较,这些识相的,就乖乖接受处罚,若再做垂死挣扎,牵累的人会越来越多,别说是娘族,就是六族也会牵涉其内…”

这话看似与陈蘅说,实则是他说给二位太嫔的。

她们既然敢做,就要承受太上皇的雷霆之怒。

陈蘅睨了一眼,“听说六王、九王的正妃已经被娘家接回了。”

“岂止是接回,前六王妃两日后成亲,新夫婿是商贾,过门就做继室;九王妃许的是乡绅之子,不久要出阁嫁人。”

“六王妃好像有儿子罢?”

“那种不堪之人的儿子,焉能留存于世,别说是父皇,就是朕也万万容不得,一杯毒酒送其上路,留下全尸也算是风光下敛。”

宁太嫔怨毒地望来,眼里似淬了蛇毒。

安太嫔不敢说出一个求人的字,他用娘家子侄冒充皇子,虽然隐秘还是被人知道。

她会死,九王也会死,可她不想连累了娘家,她不愿成为这个罪人。

陈蘅与慕容慬用罢午饭后,就听小马道:“禀陛下、皇后娘娘,太上皇下令,将宁太嫔、安太嫔贬为宝林,已在暴室杖毙身亡,太上皇令内务府将其骨灰撒入枯井。”

这是太上皇不想给她们留下完尸。

陈蘅发现自己的心肠更冷硬了。

慕容慬完全就当成了一个局外人,连一丝怜悯都不曾有。

“朕唯一舍不下的是慕容恺,他小时候还是挺可爱的,自幼无母,还常受宫人欺负,后来他发现与我交好,宫人就不敢欺负他,只要我回宫,他就变成我身后的小尾巴…”

小时候的岁月很美,无忧无虑,那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拥有健康,像慕容恺一样可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不用天天喝苦药水。

陈蘅道:“你舍不得他?”

“舍不下又如何,他执迷不悟,寒了父皇的心,父皇的旨意断没有再改的道理。”

太上皇是个好父亲,为了不让儿子背负杀手足的骂名,他将此事的决断权拿了过去。

他的意思再是明显不过,史家也好,后人也罢,要骂就骂他,与他的儿子慕容慬无干,无情狠绝的人是他。

“你心痛不舍,父皇许也如此。阿慬,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探监

“什么?”

“我写信给永乐府外祖母,让她将如意送来燕京,我想让她最后见一见莫静之,届时,如果布局好了,让八弟看到她的真面目,倘若八弟愿意回头,便可皆大欢喜。”

“夏候如意几时能抵达?”

“在立秋以前。”

陈蘅能为他想到此,已是不易。

“你不怪我吧?”

她一片苦心,因对他上心,早早就想到为他排忧。

无论是成与不成,陈蘅也试过最好的法子。

只要让慕容恺相信莫静之的身份,他也许会懊悔。

“我怎会怪你。八弟与六王、九王、平王是不同的…”

慕容恺是太上皇的儿子,也许是因为生母卑微,又或是因为邪教没瞧上他,总之他没被邪教换走。

慕容恺囚入天牢后,慕容慬也曾令刑部官员规劝过,可他却不改初衷。

太上皇的嫔妃看到了他的果决,西六宫、北六宫与慈安宫的太嫔、太才人道不出的安静,安、宁二位的侄女因其依仗姑母、姑祖母没了,被李力士下令送到了浣衣局服役。五六岁的小姑娘,也不会做什么,在浣衣局被欺负很厉害。

瑞太嫔与李太才人因自家侄女、侄孙女开罪了嫡皇子,娘家被嫡皇子坑了一大笔银子,这几月约束着晚辈,更是谨小慎微。

*

七月二十二日一早,禧太嫔领着晓琴、晓光姐妹去天牢探望慕容恺。

慕容恺依旧与朝阳住在同一间牢房里。

慕容恽已经疯了,天天又笑又哭,又闹又跳,已经不认得人,也不记得什么事,一会儿在阵前杀敌,一会儿在皇子所读书,所有的记忆全乱了。

“哈哈,抱个桃子,君子好逑!抱个李子,君子好逑…”

昏暗的油灯在天牢顶上摇晃,一股发霉气、潮气袭来,盛夏刚过,这里又潮又闷,还好不算太热。

内侍走在前头,近了牢房,大喝道:“慕容恺,你的儿女来探监,说说话,七月二十六就要赴刑场了。”

禧太嫔柔声道:“晓琴、晓光,好好与你们父亲说话。”她看着牢房里颓唐,已没有半点俊美姿容的男人,“我是太上皇身边的禧太嫔,娘家是冀州阳氏,太上皇与陛下做主,让本宫收养你的儿女。他们很乖巧,也很听话懂事。”

慕容恺放开朝阳,走到牢门前蹲下身子,定定地看着一双儿女,眼泪不由得潮湿起来。

晓琴提着食盒,启开盖子,蹲着小小的身子,从里头将菜、酒一一拿了出来。

晓光从怀里掏一个布袋,从里头抓了几枚糖块,“你吃吗?”

慕容恺接过两枚,“朝阳,你正坐月子,要不要吃几块糖?”

晓琴“砰——”的一声,重重地把盘子放到地上,弟弟给他吃,他就给那个女人吃,到底如此还拿她当宝贝,她轻斥道:“祖母说了多少回,我们要换牙,和少吃糖,你怎么又藏糖在身上?”

晓光看了看牢房里的人,快速将装有糖块的布袋装到怀里,“天热,一放就化,最近…才能装的…”

“下次再带糖吃,我就揍你。”

晓琴继续将食盒里的菜往外放。

慕容恺看到有菜,挑了几样软和又清淡地捧给朝阳。

曾经美艳无比的朝阳,哪里还瞧得出一个人形。

晓琴道:“不是怀孩子了,你的孩子呢?”

“晓琴…”慕容恺再走到牢房门处,“是一个妹妹,许是牢里待太久,生下来两天就夭折了。”

“这可真是上天开眼,连菩萨都知道你们要死了,把她收了去,把孩子留下,我可不会替你们养。”

夭折的是个女婴,生下来瘦瘦弱弱,很小,可是足月生的,就是这样也差点将朝阳折腾得没了,许是她的骨头修过的,生产的时候特别痛苦,好几次她都想自尽了。

天牢里没有稳婆,是慕容恺接的生。

对于这个男人,她进真的欢喜,他很心细,也很温柔,更不离不弃。

只是,她还能爱吗?

自从太上皇来过后,她天天担心他会抛下自己。

她怕寂寞,她更怕被人欺负。

她可看到女囚被男囚欺负的事。

有时候,这里的狱卫会打赌,赌男囚一晚上能来几次,故意把女囚关入里面。

慕容恺道:“我知道你恨我。”

“娘亲是被这坏女人害死的,你不仅不给娘亲报仇,还处处帮着她,皇伯父、皇祖父派了那么多官员来劝你回头,你宁可与她一起死,也不会将她交给朝廷处罚。”

“晓琴,我是你父亲。”

“可你更是害死我娘的帮凶。”

天牢里,一片静寂。

慕容愔哈哈大笑。

“慕容晓琴,你的娘亲可不是潘如,你的娘亲是…是…这牢房里的女人。”

慕容恺轻喝一声:“慕容愔!”

“我们都要死了,为什么不让她知道真相。”

晓琴才不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