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长孙娶了,这嫡脉的后人既有了北燕皇族的血脉,还有了南晋皇族血脉,听起来似不错。

“我说王爷,你这是觉得好还是觉得不好?”

“你想的主意,本王能说不好,本王只是好奇,你怎突然想到这事?”

定王妃笑道:“哪是我想的,是儿妇提出来的。许是听刑部谍者说的,今儿一个劲儿地夸,夸得我都快想茧子了。歹竹出好笋,莫静之真生了一个好女儿?”

“歹竹出好笋的事儿多了,难不成个个都得像莫静之一样?”

定王沉吟道:“要成为长孙妇可不易,照老规矩办?”

“试探?”

定王想到这法子。

当年,他也用这招,先写情书表白,在她动心的时候就来一招试探,她还以为他要娶自己的堂妹,哭得死去活来,可他倒好,竟是为了试探她的心意。

她恨死这种试探。

“可莫要过火了?”

“本王有数,这件事就交给阿想去办,这不是你们婆媳相好的,让他想想法子罢,若是真良善的,就给你做长孙妇。”

定王妃连连点头。

*

七月二十六,三位皇子、一位邪教女子要在西市行刑。

这是北燕立朝以来,第一次让皇子与庶民同罪的刑法,唯一不同的是,皇子们的斩头刑改为绞刑。

西市外头人山人海,可百姓们来得早,晓琴穿着一袭白衣,比百姓来得还早,不仅早,她还拉了三马车的东西来,更在中间架了一口大锅,锅里架着柴禾,正令人将物件一件接一件地往大锅里的柴堆上抛。

“这是哪家的小姑娘,一大车的书,这就要毁了?”

立有知情的道:“这是八爷的嫡女慕容晓琴,这些都是她从家里搬过来的,全是八爷侧妻用过之物,要当着八爷侧妻的面全烧毁了。”

“这一招好狠呀!”

“烧了侧妻的物件,她回魂时,连回慕容府的路都寻不到。”

北燕人相信,人死了有灵魂,回魂的时候,会因家中人的亲人、自己用过的物件牵引,物件和亲人都会化成回家的引路灯光。

侧妻没有亲人在北燕,能借用的只有物件化成的灯光回去。

可现在,这小姑娘要烧掉所有侧妻的东西。

这就是让侧妻不能回魂。

这一招对他们来说太狠!

“她娘是被侧妻给害死的,这小姑娘亲眼目睹能不恨吗?”

“唉,就算这样,也太狠了。”

慕容晓琴听着周围百姓的议论,她才不在乎呢,她就是要这么干,害了她娘,还想害她和弟弟,她就是不让坏女人好过。

在一阵鼓锣声中:“主审官、执刑官入刑场!百姓避让!”

一行官道,撑着“肃静”的牌子,还有的腰佩宝剑,护着两个大红蟒龙袍官员过来。

“是定王世子与梁王!”

让皇族主审皇族,更做了执刑官。

“这一回,太上皇和陛下是拿定主意要清除邪教了。”

“邪教太张狂了,竟把人都安排到朝堂上。”

一个老妇人道:“听说北边的雪灾,就是这些邪教大臣引来的,那边冻死了好多牛羊百姓,太上皇与陛下这是雷霆大怒。”

北方去岁的雪灾,与邪教何干?竟也被栽到邪教头上。

“西北有一个村子被埋了,好几百口人呢,也邪教用邪术活埋了百姓。”

“邪教太恶毒了,竟为祸百姓,该杀!”

百姓们七嘴八舌,把所有不好的事都说成是邪教干的,越来越有人说哪里哪里如何,总之一句话,都是邪教干的。

在百姓们的心里,邪教成了无恶不作,有填山移海、呼风唤雨之能,还能降瘟疫害人。

众人引颈而望,慕容想与慕容谅并肩行来。

慕容谅道:“慕容恺还不知悔过,不就是一份悔过书,给自己父亲认错,这又有什么难的?”

慕容想道:“你当没劝过,就在几天前,皇后还特意把夏候如意接来,让如意去求朝阳,再让朝阳劝慕容恺认错,可他拿定主意一心求死,能拿他什么法子。

入天牢以来,刑部、礼部、阿忌也都过去劝他,一点用都没有,早前是不信我们所言,非说所有人容不得朝阳。

现在倒是信了,可还是要求死。

谁晓得他是怎么想的?”

慕容谅想到太上皇,亲生儿子就这么几个,还有一个要被杀。

作为父亲,想要的不过是儿子一个认罪的态度,可就是这样,慕容恺也不愿意。

太上皇在慕容谅眼里,就是一个慈父,最是疼儿子的。

“真是混账,为了个害苦皇家的妖\孽非得跟自家人作对,干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慕容想轻叹道:“我劝过一回,我也劝不了,一会儿你再去劝劝,毕竟你身份不同,你的话他许能听。”

“我能劝得了?陛下也劝过,他连陛下都不听,还能听我的?”

慕容谅是长兄,这是皇家知晓的秘密。大臣与百姓们不知道,他不知道慕容恺会不会知道这事。

二人说着话,登上了主审官与监刑官的座位上。

“押钦犯入刑场!”

几辆马车摇摇晃晃地过来,百姓们自觉让开了一条道儿。

最前方的是慕容恽,因听说自己要被杀头,害疯了,此刻正欢喜地大叫:“好热闹!哈哈!好热闹!真是热闹啊!”

慕容谅有些意外,这是疯了。

平王的种,能是什么好东西,跟佟家人一样,俱是贪生怕死之辈。

他满心鄙夷,以前不能鄙夷,以为平王是自己的父亲,现在才知道与他没半点关系。

慕容谅正瞧着,就听到一声“父王”,扭头时,嫡三子六安候出现在身侧,“憨儿,你来作甚?”

“来看邪教妖女怎么死!邪教作恶多端,害我们皇家吃了这么多暗亏,不看着她死,儿子会吃不下饭。”

慕容憨兴致勃勃,慕容谅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了三个儿子,小儿子听后,反应很大,更是恨透了邪教,长子还算正常些,次子由因为这身世的真相变得很高兴,还说也要建功立业的话。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滔天之恨

长子还算正常些,次子由因为这身世的真相变得很高兴,还说也要建功立业的话。

几辆马车缓缓驶来,每辆囚车里都束着一个白衣囚犯,刑部官差将他们押下来。

最后的马车上关着一个女子,浑身恶臭,一路上被臭鸡蛋丢,被粪水泼,被黑狗血撒。

“这是邪教妖女,泼狗血,狗血可以镇邪!”

“丢鸡蛋吧,她和鸡蛋一样臭。”

“来!来,用我孙子的童子尿祛邪!”

丢菜叶,别美了,这是前面三位皇子的待遇,百姓们给她的当然是特别的“礼物”。

朝阳心下又恨又怒。

慕容憨看着刑台前面放的大锅:“那小姑娘是谁?她是等着煮肉汤?”

慕容想无语。

晓琴到底知不知道朝阳是谁?

有人说了,可她根本就不信,认定她的母亲是潘如。

“八爷的嫡长女晓琴!”

“是这小姑娘啊,她在干嘛!又是焚书,又是烧香…”

“你瞧着就好了!”

慕容憨哦了一声。

慕容谅道:“定王世子,宣布罪状罢!”

慕容想起身,手握文书,朗声宣读,“今有罪犯慕容恽、慕容愔,勾结邪教,私通外敌,为祸北燕…”

“经刑部查证,罪证确凿。太上皇仁慈,念其二人为皇族,恩赏全尸,处以绞刑,午时三刻行刑。”

“今有邪教女弟子、后晋夏候洁,又称朝阳公主,乃邪教、后晋派入我北燕的细作,入燕之后,屡次与朝中邪教勾结,残害百姓,祸乱朝纲…”

百姓对着朝阳又丢东西,有石子、有树枝。

“邪教妖女,该杀!”

“该死!该杀!”

“经查证,罪证确凿。按北燕律例,当处以凌迟之刑。”

真的是凌迟,这是不给她全尸,也要她死得毫无尊严。

朝阳用手挣扎,“我不是后晋细作,我不是,我是后晋的和亲公主,你们北燕不能对我处以凌迟之刑!”

“狗屁公主,我们北燕会怕一个小小的后晋?”

有人大骂,又是一阵石子、烂果丢来。

朝阳想避开,但带着枷锁,又跪在台上。

慕容想走近慕容恺,“慕容恺你袒护邪教女弟子,屡伤太上皇之心,你可认错,只要你认错就不必死!”

旁边的慕容恽听到这儿,连连大叫:“我错啦!我错啦!我认错啦!我不用死啦!我不用死啦…”

慕容恺突地大声道:“我身为皇族,乃太上皇的第八子、当今皇帝的八弟,却庇护邪教女弟子,害死嫡妻,万死也不可辞其罪,罪当受罚!百姓们,你们万不可学我,被邪教女弟子的美色所误,顶撞父皇,屡伤手足之心!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慕容恺既然做错了、犯了律例,又因这妖女害死嫡妻,害得一双儿女对我失望,我…愿意接受惩罚。

慕容恺在这里奉劝百姓,远离邪教,不可被邪教人蛊惑,迷惑心志…”

他是想用自己的死,来警醒万民,庇护邪教,受其迷惑,这就是死罪。

慕容想想过千百种原因,不想慕容恺打的是这主意。

他说完之后,仰天大喊:“潘如,我的妻,是我害你受苦、丧命。你等着,今日我慕容恺就来陪你,黄泉路上、阴曹地府,我再不离开,我们继续做恩爱夫妻!”

晓琴呆愣愣地立在大锅旁边,这和她想的不一样。

父亲早就知错了,也看清了坏女人的面目,他一心求死,就为了去陪母亲。

晓琴跳着脚,跑到刑台上,“爹,你既然知道错了,你跟皇祖父认个错啊,你认错,只要你认了错,皇祖父不会杀你,爹,你写认错书,你写了,我们就能回家。”

慕容恺仰头看着晓琴,“你是个好姐姐,你将晓光照顾得很好,你以后要好好照顾他,你娘若在天上看到,她会很高兴的。”

“爹,你不要死好不好?我们已经没娘了,不能没有爹。你为什么要死呢?为什么啊?我不怪你了,你是我亲爹,我不怨你了,娘是坏女人害死了,是坏女人害的。”

慕容恺静默地流泪。

他对不住潘如,辜负了她的一片情意,害她受辱,迫她自尽。

他亦对不住孩子,他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如果他的死,能以证《燕律》,以警醒百姓远离邪教,他愿意死。

他的死,能让天下看到皇家除邪教的决心。

慕容谅道:“慕容恺既已知错,来人,取笔墨,让他写《认错书》。”

“爹!我不怨你了,我恨坏女人,娘是她害死的。”

晓琴泪流满面。

朝阳厉声道:“你会遭天打雷霹的,你声声说的坏女人,其实是你的亲生母亲。”

晓琴正哭着,突地满是恨意,冲着她大吼:“你这坏女人,到了现在,你还敢哄我!我亲娘是潘氏,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你以为骗我,就能让我放过那些东西。

你的衣服、首饰、书籍、字画,只要是你碰过,我全都从家里带来了,你想死后回魂去我们家——休想!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的魂魄回我们家,也不会让你再祸害我们家。”

为什么没有如意的善良,她竟如此恶毒,连她回魂的地儿都给毁了。

晓琴得意地道:“我还告诉你,你住过的寝院,我令下人们昨晚把它拆了,我把那里改成花园,你害死我娘,我就让你死后灵魂无依,连回魂都找不到阳间的道儿…”

朝阳咆哮道:“你会遭天打五雷轰的!”

“你骂吧!你越骂得凶,我越要烧!”晓琴指着府里的下人们大叫“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把她碰过的瓶儿砸了,把她看过的书烧了,把她穿过的衣裙烧了,把她戴过首饰丢到大锅的火堆里毁了…”

下人们不敢不听,只得照她的话做。

晓琴继续道:“我去皇后娘娘那儿请旨,希望娘娘答应我回家毁掉这些东西。你猜娘娘说了什么?娘娘说,‘朝阳是有才华,但才华不能赎其罪,若品行坏、本性恶,才华更不可取。’娘娘还将宫里收藏的两幅字画交给我,那是你留下的,她叫我带出宫一并毁掉。”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劝告

“娘娘还将宫里收藏的两幅字画交给我,那是你留下的,她叫我带出宫一并毁掉。”

活过一世,这是要抹掉莫静之在这世上的一切印记。

别人才华留名传世,可她什么都没留下。

慕容恺听到这儿,蓦然之间,似明白了什么,“说得好!才华不能赎其罪,品行坏、本性恶,其才华不可取!哈哈…原来是这样,是这样,我竟被她的才华蔽本心,看不到她的恶、她的毒,哈哈…想堂兄、梁王爷,待我死后,就让我与潘如合葬。至于这个妖女,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罢!”

慕容谅想到,这到底是他的亲弟,走了过来,“慕容恺,你明知道错了,为何还要求死。”

他低声道:“我做错了太多,无颜面对妻儿,我更想让世人看到北燕诛除邪教的决心,皇子庇护邪教弟子,当死。百姓们就不敢庇护了!”

他这是为了自己的愧疚,也是为了成全。

慕容谅心有感佩,一时间心绪万千。

慕容想道:“你…还是不肯写认错书?”

“不必了,请二位转告父皇、皇兄,就说此生是慕容恺对不住他们,能做他儿子、兄弟,我此生无憾?”

他重重俯下,磕在地板上。

“律法就是律法,不能因我是皇族就从轻处置。”

他决绝赴死之心,不可动摇。

慕容想对慕容谅道:“离午时三刻还有段时间,派人入宫禀报太上皇,就说慕容恺已知错,可不愿写认错书,问他是不是饶过慕容恺之罪。”

慕容憨走近,近距离地看着慕容恺,用很低地声音道:“八皇叔,你到底在求什么?要让百姓们看到北燕的决心,让那两个假皇叔去死就够了…”

他叫自己什么?

他喊的是“八皇叔”,这是怎么回事?

慕容憨低声道:“没错,我父王其实是真正的慕容忻,当年邪教为了祸害北燕,将我们皇族的孩子偷出皇宫和定王府,然后用邪教弟子的后人冒充。平王是假的、今儿要死的也是假的,你知道为甚太上皇如此震怒了吧?

邪教手段无穷,那妖女腹中的孩子根本不是你的,是为了混淆我皇家血脉的阴谋。你不听劝,知道我们有多着急。

你当年也被换过,却被夜龙再调包换了回来。夜龙保住了皇祖父仅有的几个儿子,更护住了定王府的孩子。如果不是他,我们皇家几乎就被邪教给灭族了?

你到了现下,既然知道错,为什么不写认错书?你这么做,是令亲者痛,仇者快。夜龙大人当年冒着如此大的痛苦,辛辛苦苦地救你,把你再送往皇宫,你就是这样回报的?”

慕容恺望着面前的半大孩子。

既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他还觉得父皇出尔反尔,原来平王死,是因为平王是假的;慕容恽、慕容愔也是假的。

“你有多幸福,你可以唤太上皇叫父皇,可我父亲知晓真相,却不能父子相认,只能在私下唤祖父一声‘父亲’。而我呢,明知道真相,不能唤祖父,还得当成只是太上皇…”

“可你倒好,竟然一心求死。你知道我们皇家现在人丁单薄,皇帝陛下和娘娘被邪教残害,不能再生。

我们家只得兄弟三人;定王府倒是人丁兴旺,他们这一脉,如何比得我们嫡脉。太上皇的儿子,就只得你、陛下和十四王爷,他能不悲痛?原就人丁单薄,又要再少一个…”

慕容憨长长地叹了一声。

原不能说的事,他说了。

如果这样,慕容恺还不改变心意,父亲和太上皇的心里也会好受些。

慕容恺高呼一声:“慕容恺无颜面对皇父、皇兄,罪当死!”

慕容憨气得怒喝:“该劝的劝了,你还想求死,你去死吧!”

气死他了,为了劝人,他把秘密都说出来了。

父亲长兄都叮嘱过,不能说出去的。

否则,天下人要看他们的笑话。

明知道错了,为了这皇家的颜面,也得死捂着。

朝阳哈哈大笑,“我要死了,可我能拖着北燕的皇族一起死,这一生也算是值了!”

慕容憨一调头,“八爷今儿死,你却会在数日后咽气,这怎么会一样?”

慕容恺很懊悔,但他想到自己这几年受过的辱、受过的欺,真的不想再活了。

人世变幻,他以为是美好的爱情,以为朝阳是纯洁的仙子,结果却是地狱的罗刹。

晓琴还在劝慕容恺:“爹,你写认错书,爹…”

慕容恺看着头顶,午时三刻就要到了。

“晓琴,我才是你亲娘,我是你亲娘,你为什么不信?你胳膊上有块青色胎记,对不对?”

慕容恺笑道:“那女人疯了,你小时候洗澡,被她瞧过,你的亲娘是潘如,你这一生只有这一个娘,只她一个。”

“爹,我就知道她想哄骗我,她想保住那些东西,我不会听她了。我慕容晓琴是你与娘的女儿!”

晓琴大喝道:“狗呢!我让你们准备的狗都带来,等你女人行刑时,就把她的肉一片一片喂给狗!临死了,还敢算计我,我要你看着自己的肉被狗吃!”

朝阳近乎央求:“慕容恺,你帮我告诉她,我说的是真的,我说的才是真的。”

慕容恺道:“你的女儿早就死在战场了,晓琴是我与潘氏所出的嫡长女,我与潘氏一生只育了晓琴与晓光姐弟俩。你与邪教弟子生的女儿,出生就死在天牢了,你再没有女儿了。”

“啊——啊——”

朝阳撕心裂肺地痛呼。

慕容想大喝道:“钦犯亲友送临行酒!有什么话要说,现在可以开始了!”

晓琴提着食盒到了台上,嘴里依旧劝着慕容恺。

他喝酒、吃肉,就是不吱声。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

午时三刻将至。

终于,传来了马蹄的声音。

慕容憨从马背上跳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