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慈对陈蘅道:“那日回府,我便去寻了母妃。母妃说,不是侄女儿瞧上她儿子,而是父王的意思,说这样能拉近两府的感情,谁曾想到,阿娥对这事如此反感,说什么也不应。恐怕父王心里,也觉得阿娥不识时务。”

然而,所有人都猜错了。

不久后,定王请了冯娥回府。

定王道:“你觉得做我的女儿委屈了?”

冯娥不语。

“是继续做莫愁郡主,还是要一个世袭三代的伯爵?”

冯娥高声道:“我当然要世袭三代的伯爵位。”

“好,你若要伯爵,从此就不再是定王府的女儿,冯娥,希望你不要后悔。”

给他定王府难堪,还骂他孙女长得丑。

冯娥是什么出身,连生父是谁都不知道。

她原就是南晋清河大长公主的女儿。

定王道:“我会呈递折子与太上皇、陛下请罪,亦为你请功,你回去等候消息罢。”

然,冯娥没想到事情会变成后来这样。

几乎是一个惊人的大逆转。

在陈蘅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经无法再改。

定王呈递折子,奏疏上说,是他弄错了,原以为是清河大长公主身边放了自由的侍女所出,竟是南晋清河大长公主的女儿,并非他的骨血,只因一枚当年救他一命的侍女钗子认错了人,而这钗子,清河大长公主赏过很多侍女。

请功折子说,冯娥弘扬了燕京商业,又曾订立过朝廷所需的章程,论功当赏,应封世袭三代爵位,此爵当赏其丈夫儿子…

消息传出,冯娥身世大白,燕京想到淫\乱天下,遗臭万年的清河大长公主,连看冯娥的眼光皆异样起来。

冯娥紧握着拳头,她没想定王看似请功,却这么狠。

这是要毁了她!

定王为此特意在朝堂再为冯娥请功恩赐,并请罪自己认错了女儿,请求陛下责罚。

朝堂百官的见证下,陛下赏赐了王灼一个世袭三代的文昌伯。

可这爵位,却无比的烫手。

冯娥的莫愁郡主封号夺回,改回原来的名字——冯娥!

武郡王妃见冯娥被打回原形,又挑唆燕京贵妇在背后说坏话。

王灼在朝堂时,就有受了自家妻子吹风,前来“关心”的大臣,“王大学士,你家夫人真只你一个丈夫?听说她生母可是淫\乱天下男人的人物,她恐怕连自己生父都不知道吧,你怎么就娶了这样的妻子?你的三个儿子真是你自己亲生的,长得与你像不像?”

王灼气得青筋爆露。

又有大臣道:“这娶妻,就得娶清白出身,她这出身,跟青楼女子所出差不多,那种地方长大的,能是什么心思纯净之人…”

王灼被官员讥讽、嘲笑,还有人“好心”要做保媒人,介绍自家的侄女、外甥女。“你也是文昌伯,怎能娶个那种女人为妻,我侄女贤淑、得体,容貌清秀,最重要的是出身清白,要不你娶回去当个平妻,过几身生过血脉清白的儿子,好继你的爵位?”

他们是说冯娥的血脉不清白。

袁东珠在永乐府,自不知道这里的事。

张萍、杨瑜听闻后,赶到文昌伯府询问原因。

杨瑜听罢,轻叹道:“你太鲁莽了,你应该既要爵位,也与定王府联姻,可你这么一闹,是把定王府得罪狠了。定王府可自皇帝一脉的皇族,其府中子女多有出息,他们什么都不做,只需要说出实情,你就招架不住。”

“定王不是被称贤王,他…他这是欺人太甚?”

冯娥气得直发抖。

她现在一出门就被人指点。

连她的两个儿子去学堂,也被其他孩子欺负,骂他们外祖母是淫\乱天下的坏女人,说冯娥连昌支之女都不如,各种骂人话呈出不穷。

杨瑜道:“他不需要欺你,只需要照你所盼说出真相即可,可这真相,却是北燕世人最在乎的名节与清白。”

张萍轻叹一声,“你寻过皇后?”

“早…早前寻过。”

“皇后如何说,她当时劝我,让大郎娶武郡王嫡女。”

她的声音有些弱,因此事曝出来,她在故友面前矮了半截,如果不是这两位与她相交多年,恐怕也会避嫌。

张萍道:“这可是武郡王嫡女,愿意将女儿许你儿子,这是莫大的看重。我听说,这位县主现在许的是福州名门宋家嫡长子,宋大公子单名‘瑾’。”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后悔难回头

“我听说,这位县主现在许的是福州名门宋家嫡长子,宋大公子单名‘瑾’。”

“宋瑾…”冯娥可是知道,此人乃是当朝第一美男,曾有后人将她与战国宋玉相比,不仅貌美,更有才华,后世的记载里,说他妻子是丑女,却是出名的贤惠有才,曾留下一段“举案齐眉”“恩爱不离”的传说。

宋瑾的两子两女亦都个个出息。

她竟然把一个虽丑却有贤才的女子给推出去了。

冯娥的脸难看得要紧。

她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杨瑜道:“我亦打听过了,宋瑾才貌双全,是南方一带出名的俊男,且求娶惠县主的他自己的意思,他赞惠县主乃是贤惠之人,而他更不会以貌取人…”

冯娥面容煞白,她的拒绝,竟成就了一个美好的传说。

只是后世为什么没有自己的,甚至她都看不到关于王灼与三个儿子的。

难道与她关系太深的瞧不见?

张萍轻声道:“现在说责备、懊悔的话已经无用,你现在要想的是如何补救。”

冯娥道:“我去求定王,向武郡王妃认错,这能行吗?我就说我儿子愿意娶惠县主…”

杨瑜笑道:“你想如此,你家伯爷会同意?”

不会!

王灼看重气节,怎么会让她出尔反尔。

杨瑜又道:“以定王的为人,要么出手必死,要么未与你计较。我看现下的情势是属于后者。背后说道的是武郡王妃,你骂她、令她难堪,她又岂能咽下这口气。

你做错了事,就得承受她的雷霆之怒,现下你还是带着儿子回永乐府王宅暂避风头,待过了这一阵,再回来不迟。”

激流勇退,保全自己与孩子不受伤害,这才是最好的法子。

只要事情过去了,一切亦总会好起来。

定王不屑与冯娥一个女流之辈计较。

既然对方不要,他便道破实情。

北燕皇族贵女的身份,这岂是能被人所拒的,他就收回便是,不就是认个错,说自己弄错了。

冯娥依旧备了厚礼,请慈北公主做中人向武郡王妃认错。

武郡王妃本来想将礼物砸出来,慈北公主一个劲儿地赔礼道歉,又让看着她的面子,不要与冯娥计较,武郡王妃这才轻哼道:“以为北燕慕容皇族贵女,想做就做?赐你姓慕容这是天恩浩荡,冯娥,你原就是一个贱人之女,若不是父王,你能有后来的风光。

既然是慈妹妹求姐,本妃就不与你计较,这件事就揭过去了,但是,往后请不要再踏入定王府,也免脏了我们的地儿…”

武郡王妃借着机会,将冯娥训骂、讽刺了一顿。

冯娥想骂回去,却又不敢,怕闹得太僵。

“惠县主是一等一贤惠女子,他日两子两女个个本事,与我向她赔礼,是我有眼不识真明珠。”

冯娥连连福身行礼,说一句拜一下。

武郡王妃道:“你以为,要不是父王,本妃看得你那文弱儿子?得了,本妃不与你计较了,早些回去罢。”

冯娥处理好与定王府的事,回到家瘫坐在侧。

而侍女来报,“禀夫人,外头有个叫袁天宝的,说是你的二兄,前来投奔。”

“什么?”

袁天宝还活着。

当年离开燕京,各奔前程,彼此再无干联,怎么就寻来了。

冯娥不知道,早前自己是郡主,光一个定王之女就能挡住牛鬼蛇神,而外头又传她不是定王之女是清河大长公主的女儿,说她与定王府闹翻。

袁天宝原有份家业,可他不通打理,就娶了个精于算计的女人为妻,不想这女人太精明,没过半年,就瞧不上他这个废物,拐了家业跟人跑了。

正值战乱,袁天宝丢了家业,无家可归,只得进了晋都小倌馆,后来听说夏候滔在蜀中建了后晋,也跟着人去了后晋成都府。

他被贵妇包过,也被权贵家的寡\妇娘子养成外室,去年后晋亡,成都府被彻查,他就跟几个小倌到了燕京,想在这里寻找新的转机。

原本,他遍寻不到长兄、妹妹的下落,在燕京一个暗院里生活,为了一口饭,就是男人的生意也做。就在他以为山穷水尽之时,满燕京都在传文昌伯、当朝大学士之妻乃是南晋清河大长公主之女,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听闻之后,他就将自己拾掇一下,打扮得精神干练,前来投奔。

冯娥怒喝道:“不见!”

侍女站立未动。

袁天宝可是她二兄,可这个人真不是她欢喜的,若是见了,缠上自己怎么办。

可若不见,好不容易将定王府那边摆平。

慈北公主可一路劝她,往后三思而后行,做事要与王灼商量。

她怎么就到这一步了。

侍女道:“奴婢去与他说!”

“等等!让他进来!”

袁天宝迈入主院花厅,一双眼睛四下打量着,边走边道:“我们兄妹三人,就只妹妹本事大,是皇后娘娘的手帕之交,又与当朝三位女候爷是好友,这等福分,可是多少人都盼不来的。”

冯娥阴冷着声音,“你若想好好的,让我养你,我也能养得起,可你要敢胡说八道,敢给我丢脸,别说是二兄,就是亲爹我都照杀不误。我们都经过乱世,谁的手上都干净不了,你可莫要来招惹我。”

袁天宝吓得心肝儿一颤,垂首道:“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你当然没有别的意思,你就是来投奔的。对了,你的妻儿呢?”

妻儿,他有妻儿吗?

袁天宝看了看周围,这样的妹妹太可怕。

冯娥只留了心腹侍女,其他人尽数退去。

袁天宝便将自己这十几年的事细细地说了,从他挑了一个精明的商贾庶女为妻,结果被妻子拐了家业跟人跑了,再他无家可归去了那种地方营生…

果真是不争气的,一个男人竟做了此等生意。

冯娥又问:“你现下在哪儿?”

“在城西河柳巷…”

河柳巷,这一处的暗门子最多。

冯娥是经商的,对这燕京最是熟悉。

“继续说!”

冯娥三个字,袁天宝继续道:“妹妹帮我赎身罢,我…我还欠了那儿三千两银子。你是知道的,现在这世道,做生意不易,吃住都得钱,我都好久没生意了。”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瞎折腾

(续上章)“现在这世道,做生意不易,吃住都得钱,我都好久没生意了。”

冯娥冷笑了两声,“我会派心腹之人去办此事。你下次再给我干丢脸事,本夫人索性将你丢大河,堂堂男人又得了一份薄产,义母留给你的薄产比我还丰,怎就过你这样子。你除了坐吃等喝,你会干什么?”

她原在武郡王妃那儿受了一肚子气,这会有送上门的出气桶,冲着他就是一阵怒骂。

袁天宝早在那等地方,练出了厚脸皮,任冯娥如何骂,脸上还笑盈盈的。

骂是骂了,这妹妹总是要管他的。

冯娥骂了一通,让心腹侍女带了银子去河柳巷取袁天宝的身契,袁天宝有一点还做得不错,就是知道冯娥下落时,没有四处嚷嚷。

侍女一去说要给他赎身,暗门的院主就当是有贵妇人看上他了,在燕京求生不易,得了银子取了身契皆大欢喜。

冯娥看了身契,又悄悄令人给袁天宝弄了新身份,改成了“冯天宝”,经过一番折腾换成了永乐府的户籍。

冯天宝依旧住在文昌伯府的一个小院里,有吃有喝,还有侍女服侍。

这就是他渴望的日子,不要用操持,只需要吃吃喝喝,只是冯娥不许他出门,想着以前清河大长公主身边的面首,也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自己倒是心安了,没事就逛逛花园。

这日,突然听说明镜候、锦囊伯二位来探冯娥,立时来了精神。

故友重逢又说些各自的事。

张萍道:“我收了两个孤女为弟子,随了我的姓氏,都姓张。”

杨瑜道:“我去瞧过,这两孩子不错,生得清秀,人也聪明,学什么都快,刚来那会儿,什么都不会,我和张萍教了几天,规矩礼仪学得像模像样。”

“吃过苦的人自是不同,有了家,有了师父,自然更是珍惜,好好培养,将来能继承阿萍的衣钵。阿萍这断案的才干,可是连多少男子都没有。”

杨瑜道:“我递请封锦囊伯世子的折子上去了,这回不知能不能批下来。”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回请封了。

早前,不是礼部给压下驳回,就是丞相给压下。

现在的丞相是新上任的,许能递上去。

冯娥笑道:“要批下来还不容易,你入宫求求皇后,娘娘一句话,皇帝还有不应的。”

再说,这爵位原就是赏给杨瑜的。

杨瑜未嫁人,又没个儿女,请封侄儿也在情理之中。

“禀夫人,舅老爷来了。”

冯天宝穿着一身大红的袍子,脸上的胡子刮了,还敷了香粉,瞧得张萍直眼睛,冯天宝很是得意,如果能跟了这二位女候当男人,也算是他魅力无穷。

杨瑜讷讷地道:“这…这是…”

冯娥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瞪着冯天宝,“我二兄冯天宝!”

张萍一个没忍住,噗哧一声喷了口茶水出来。

多大年纪了,还敷粉,穿成一个大红的红包。

前几日,冯娥令针线房送了几匹布去,说给冯天宝添几身新裳。

结果,冯天宝就穿成了这骚\包样,还自以为风度不俗。

冯娥当即倏地起身,指着冯天宝怒喝:“本夫人告诉你,赶紧回去把这身衣裳给换了,你七尺男儿,用什么香粉?我不是让人把香粉都给你没收了,你哪儿来的?”

他身的侍女将脸埋得很低。

冯天宝非要缠她借香粉,不给,他就要亲人,实在没法,借给他一使。

冯天宝转了个圈,“妹妹,这衣裳得就配白脸,我近晒黑的,不敷粉不好看。”

“你要好看作甚?你瞧遍燕京,哪家的男人敷粉,你马上回去把脸给我洗了,你敢不洗,人令人饿你三天!”

最后一句最管用。

冯天宝低咕了几句,领着侍女回去了。

杨瑜捂着嘴,“这是你天宝二兄,我看像活宝二兄。”

张萍道:“改朝换代了,他还当是是南晋、后晋,男儿敷粉要被笑话女气。遍燕京的名门贵族,都是以男子健康、大气为美,就他这样的,出门肯定被当成妖怪。”

南晋、后晋都以男子肤白、风雅、秀气为美。

北燕最瞧不起的就是冯天宝这类男人,觉得连女人都不如。

江南、南方、西南还保持着南晋的遗风,却最是不被北燕人看得起。

钱武自己也瞧不上,在江南看到敷粉的男子就骂一句“女人公”,这话传出去,倒是不少公子改了这习惯。

杨瑜道:“阿娥,你这样可不成,索性给他挑一个厉害的女人,能管住他的,娶来为妻,你给他置份家业,先由你握着,待你二嫂有了几个孩子,再交给她。”

与其寻山野的,不如在冯娥手下的婢女、仆妇里头挑一个。

冯娥觉得这话在理。

她能养冯天宝一辈子,可王大郎几兄弟未必就想养这个怪物一样的二舅。

不多时,冯天宝又来了,这会不穿大红,又换了一身白,将头发高高地挽起,学着公鸡步,昂首挺胸地过来。

惹得杨瑜与张萍哈哈大笑,两人正笑得乐,冯天宝一句话,立时让二人笑不出声来。

“你们也喜欢小的,带我去你们府当男侍如何?”

这是什么节奏?

笑一笑就是喜欢了?

冯娥操起鸡毛掸子抬手就打,“冯天宝,一天不骂不挨打,你是不是就过不下去?你是不是找虐,这种不要脸面的话也说得出口。”

他追着冯天宝一路又打又骂,将冯天宝赶回寝院。

“来人,把他锁在里头,今天只给一顿饭吃,侍女们也别搭理他。”

“妹妹,你不能这样!二位女候怎能男人侍候,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保这个大媒怎不好,我赚了钱给你。”

“我呸!我冯娥需要这种钱?你留在这里给我想清楚,下回再敢胡闹,我剥了你的皮。”

王灼回来的时候,就看着冯娥一身彪悍气,叉腰立在冯天宝的院子外头大骂,身后同行的官员微微蹙眉。

“王大学士,令夫人之泼辣,比坊市之妇过之。”

不是说行为不检点,可现下瞧着就是个泼/妇,而她骂的人还是她二兄。

冯娥被侍女扯了两下,回头时就看到王灼沉着脸。

“伯爷回来了!”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冯天宝

“伯爷回来了!”

王灼觉得冯娥给他丢了面子,心下有些不快。

“我带了两个朋友回来,你令人在书房摆一桌席面。”

“妾身一会儿就送到。”

现在装贤淑,两位官员也不信,觉得这伯夫人太虚伪。

冯娥一回主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王灼生气了,脸色都变了,也不晓得回头如何解释。

张萍、杨瑜见她似有些心不在焉,问道:“出了何事?”

二人听罢,张萍道:“回头与王灼好生解释。”

“他是觉得我给他丢了脸面,以前他不是这样爱名声之人。”

“不是不爱,只是没击中紧要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