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在这时与邪教有染,这是嫌自己的命太长?

谢霆问:“母亲,眼下怎么办?”

走过乱世,如今一家人好不容易在永乐府另建一支,又在燕京置了份家业,勉强站住了脚跟,这一切都是托了谢氏长女谢雪得嫁陈蕴为妻,否则哪会有今日的风光。

谢老夫人道:“让她们母女自尽罢,谢家为她们准备后事。”

“可阿雯…”

“怨不得我们,谁让她们扯上邪教。”

“母亲,阿雯一生命苦,就这样死了,也太…”

“妇人之仁,你现在是永乐谢家的族长,你要看整个谢家被治罪,几年前三位皇族的事你忘了吗?”

“能不能将她们母女关入一处小院,不让…”

“她们学了玄术,万一逃走了怎么办,我是她亲娘,我能不心疼?可到了眼下,就像皇后说的用三万人换一万万三千万人的平安,值!我们用她们母女三人的命换全族一百多余人的平安,也值!”

永乐府谢氏一支统共有一百多族人。

而谢霆就是族长,要带着一支族人走得更远,就必须学会抉择。

*

谢府小院里。

谢雯母女看着送来了酒菜的长嫂,她的身后站着老夫人身边的仆妇。

谢霆妻面露难色,“二妹,这是母亲的意思,你的两个女儿都拜了邪教师父学习邪术,为了保住一百多位永乐府的族人,你们不能再活了!”

语娟、语婉还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可转眼却是外祖母要她们死。

“为什么?我们是学了邪术,可我们没害过人,我们没害过!”

外头,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哟,你们府里今儿有什么大事吗,好浓的菜香味。”

“张明镜,今儿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张萍扬了扬头,“路过谢府,正巧过来瞧瞧。”

她一手负后,“这有菜香,正好蹭顿饭吃。”

谢霆凝了一下,要是毒死明廷命官,这可是大事,紧跟在后头。

一见妻子在,他连使眼色。

谢霆妻道:“嬷嬷,换最好的竹叶青。”

毒,都下在酒里。

张萍坐在案前,扫了一眼,“换酒,不会是酒有问题吧?”

“没…没有,嘿嘿,张明镜真会开玩笑。”谢霆妻笑得很傻。

张萍道:“玩没玩笑,本官不想过问,就是来蹭顿饭吃,顺道送谢雯母女三人上路。这是本官弄来的三寸倒,是什么意思呢?意思是说,服下此毒,不到三寸香就能死。

莫则之那女儿叫什么名来着?本官好心竟引狼入室,将几个邪教女弟子给救了回来,你知道她招认了什么,说所有莫氏姑娘都学过邪术,还会下蛊、邪术,男人中了那同心蛊,就会惟命是从。

估计这会儿,梁王府、定王府两家已将官乐坊搅了个翻天覆地。据她所说,她是医长老的弟子,还说充入官乐坊的不少江南籍女子也是,她们会蛊术、邪术毁掉整个北燕的权贵…”

谢雯母女一脸绝望。

莫则之的女儿是,可她们不是。

语婉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和妹妹根本不是,我…我们是认识几个邪教中人,他们没教过我们任何东西,只让我们抄了几本书,怎就变成邪教弟子?”

张萍摆了摆手,“你这样的说辞,旁人会信吗?”

就算不是邪教弟子,与邪教勾结的罪名跑不掉。

屋子里,一片静寂。

以为从此能过普通人的生活,虽没有大富大贵,但求一家人平平安安。

原来,这一切只是她们母女的奢望。

“北燕有多恨邪教,你们应当知道,后晋的皇族、权贵,一个都不能活!陛下和娘娘说了,用三万人换一万万三千万百姓的平安,值!这就是说,会有三万与邪教有染的人都要死!”

她神色淡淡,打开药粉,将粉末撒在菜里,“你们是我担保救出来的,就由我来送你们归西,这叫有始有终。你们不要怪我心狠,我也恨邪教!”

谢雯一脸悲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们母女是死定了。

她举起筷子,专挑了有毒的菜吃。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救故友

她举起筷子,专挑了有毒的菜吃。

“母亲——”

两个女儿齐齐惊呼。

“吃吧!到了如今,与其挣扎,不如死得体面些。”

姐妹二人互望一眼,学了谢雯的样,亦纷纷举筷。

三寸香后,谢雯与两女口吐鲜血趴在了桌上。

谢霆夫妇转过脸去。

张萍面无表情,“我在义庄备了三幅薄棺,送佛送到西,一起安葬吧。”

谢霆揖手行礼。

张萍喝了声,“来人,把尸体带走。”

整个过程,她平静得出奇,就像是杀了三只猫狗。

*

帝月山庄。

韩姬给谢雯母女三人喂下了解药,正在给她们母女诊脉,嫁给行云后,韩姬又学了些医术。

张萍立在一侧,吐了口气。

陈蘅进了偏殿,扫了眼榻上的母女,“如何了?”

“禀娘娘,毒已解了,一会儿就能醒。”

咳!咳!

最先醒过来的是语婉,一睁眼看到陌生的地方,惊呼一声,她明明吃了有毒的饭菜,怎么又活过来了。

“这是…”

张萍道:“娘娘算到谢家必容不下你们母女,派本官去谢府演了一出戏。你们母女三人都不会死。这位是皇后娘娘,若不是她,本官但凡晚半步,你们就没命了。”

语婉起身,重重一磕,“民女磕谢皇后娘娘!”

谢雯亦醒了,看了看周围,看到陈蘅,“阿蘅,是你吗?阿蘅…”

是陈蘅救了她们母女三人的命。

被娘家母亲不容,被胞兄下令毒杀。

谢雯对家的温暖,在这一刻已经寒心了。

她与谢家的缘分走到了尽头。

她伸出手,陈蘅一把握住,面上掠过一丝笑意,“阿雯,一切都过去了。”

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可现在又活这过来了。

谢雯喜极而泣,在生死面前,就算是母亲也容不下她,母亲要保一族人的平安,自然不会让谢氏与邪教扯上关系。

陈蘅道:“你们在牢里待了三年,身体亏损得厉害,且在帝月山庄静养一段时间。你落下风寒腿的病症,你的两个女也有不同的寒疾,若不及时治疗,恐会影响她们生养。这段时间,你们不要迈出这间屋子,每日会令人给你们送吃食、药材来,你们用红泥小炉自己煎药吃。”

“谢谢娘娘,谢谢…”

活命之恩,我以言表。

陈蘅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能活着不易,为了你的两个女儿也得活下去。你们的新身份,本宫会替你们安排好,只是要令人不起疑,也需要费一番周折。再有…”陈蘅凝了一下,“本宫要在这里等一个故人,一会儿你们母女用些羹汤。”

谢雯母女满是感激。

陈蘅去了大殿,在大殿上查阅账簿,这其实不是账簿,而是消息楼收集到的新消息。

三更时分,外头传来了脚步声,两个黑衣蒙面人扛着两个黑布袋进来。

陈蘅问道:“人,救下来了?”

韩姬解开黑布袋,里头是一个头发凌乱的妇人,面容苍白,唇角有血渍,而另一个则是个文弱的书生。

韩姬喝问道:“怎么回事?不是令你们救崔氏与她的女儿,怎么救了个男子回来。”

天圣女的命令,谁敢不从。

他们不救女子,救什么少年男儿。

领首的男子揖手道:“请天圣女责罚,我们是按计划行事的,可是崔氏的女儿非要吃红烧肉,说什么也不喝粥,他长兄心疼她,把红烧肉让给她吃,自己喝了粥,就…就成这样了。”

谢雯听到外头的说话声,从偏殿过来,一瞧地上,竟是崔珊,急奔几步:“阿珊,阿珊!”

陈蘅吐了口气,“罢了,这许是天意,她三个儿女本宫能为她保住一个,让她下半生有个依仗。”

对朝廷来说,男子当杀,女子可留。

这也是陈蘅救女不救男的原因。

“谢天圣女恕罪!”

“这里没什么事,退下罢。”

“诺——”

韩姬给崔珊喂了解药,将崔珊母子扶到了另一间偏殿小屋中安顿。

陈蘅在帝月山庄住了几日,领着白雪等人回了宫中。

又两月后,崔珊母子、谢雯母女调养好身子,彼此杨瑜从辽阳归来,给她们弄了新的身份,各换上节妇的衣裳,雇了几辆马车,押着“丈夫棂柩”回故里。

杨瑜与张萍入宫复命。

“给谢氏母女的身份是辽阳府红树县石板镇年少外出行商的谢冬子之妻,谢氏本家姓李,女儿一个叫谢婉,一个叫谢娟,丈夫行商病逝,回乡安葬,要在家乡长住。

给崔氏母子的身份是二十年前征战沙场,在一场激战中迷路,得遇小户人家的崔氏,二人结为夫妻,育有两子一女,另两个已经夭折,就只剩长子夏福,现带着丈夫战死遗赅重返故土,要回夏家镇落脚。

谢王氏家备了八十亩良田,在镇子上有两个铺子,一个豆腐铺、一个杂货铺,家里是二进的小宅。

夏崔氏家备了六十亩田地,在镇上有一家客栈,家里也是二进的宅子。”

这样的家业虽不是大富大贵,但安稳度日不差了。铺子可以生利,田庄可以出粮,房屋又可躲避风雨,有钱花、有粮吃,日子就不会太差。

陈蘅道:“办得很好!”

张萍笑道:“还是娘娘仁慈!”

“年少之时,我救她们一回,这次再救一次,希望她们往后能平平安安的。对夏福,本宫早前还真不放心,听说崔珊与夏候淳的感情不和,夏候淳屡屡与他顶撞,倒是放心了几分。”

张萍道:“下官查到,夏福几次劝其父莫与邪教走动,皆被其父斥骂。”

杨瑜不解地问,“娘娘是因年少情分,才救崔、谢二人?”

“年少相识,手帕之交,情难舍,意难弃…”

陈蘅悠悠轻叹,转眼之间,过了这么多年,谢雯、崔珊的儿女皆是少年、少女。

往昔历历,当年长安城王园内书画会仿似一场梦,又似刚发生不久的事。

娘娘是个重情义的人,在不违大义之下,也会出手救自己的朋友。

她能弃莫家而先救谢雯、崔珊,只这一点就让张萍、杨瑜感佩。

“阿瑜,虽说她们与邪教的牵连不深,但你得暇还是关注一二,若他们遇上难处,你能帮则帮一把。”

要观察他们是否真与邪教有牵连,也希望他们能过得平稳踏实。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大开杀戒

(续上章)要观察他们是否真与邪教有牵连,也希望他们能过得平稳踏实。

“诺——”

陈蘅没救卫紫芙,对她来说,那是不相干的外人。

卫紫芙所出之子是邪教中人,是夏候淳领入邪教的,长子拜了邪教中人为师,卫紫芙的女儿会不会是,她无法保证。

陈蘅道:“邪教白少主一直没有现身,他不灭,到底让人不放心。邪教六位长老没了可以再选,而邪教在江南、南方、后晋的势力超乎我们的想像。”

“娘娘,江南有钱大都督与镇海候、定波候,他们不会纵容邪教。”

“江南一带拜入邪教的人太多。”

多得有些令她们胆颤心惊。

说了一会儿话,张萍与杨瑜退去。

陈蘅正练习书法,慕容慬迈入大殿,抬手斥退左右,歪着脑袋,满眸审视。

“阿慬,你想说什么?”

“凤歌,朕令定王府、梁王府在前面杀人,你在后面救人,你什么意思?”

他面容微沉。

身为帝王,娶了一个在背后放水的妻子,他杀人,她救人,不是妻子告诉他,而是旁人禀到他跟前,这让他很不舒服。

在他看来,他们夫妻当是互相信任。

陈蘅想到崔、谢二人的事,“谁告诉你的?”

“谢霆去义庄给谢雯母女烧纸,你们根本没存在义庄,反而是义庄少了两具棺木,说是家人寻来,认领走了。你前几日不是出了趟宫,你不会告诉朕,你是为了救谢雯、崔珊才特意出宫罢?”

陈蘅一本正经地道:“陛下英明,臣妾还真是因为此事。”

慕容慬一脸无奈,“你要救人,与朕说一声,不就是五个人,朕还能不答应。”

他若开口,他会放人。

“可这开不得口子,还是暗里救人的好。”

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求他,可她不想求,也不想被朝臣说她这个皇后不顾大局,这些朝臣有时候叽歪很让人讨厌。

“你当做得隐秘?被定王父子给查出来,说你派消息楼的人潜入刑部大牢救人,朝廷可没在断命饭里下毒。怎的崔珊与她长子一吃就死了。死得早了片刻,可这吃饭死,能与朝廷赏给后晋皇族的鸩毒一样?”

早前北燕皇族还想放过后晋皇族众人的性命,可后来因闹出江南世家与邪教牵扯颇深,江南的世家不能放,后晋亦然。

后晋皇族总不能尽数养在刑部大牢,一些人先处置,而后晋皇帝、皇后等人还得再作商量后处置。

对于他们的处置结果,慕容慬一早就有自己的主意。

前朝皇族若是女子可放过,可若是男子,历朝历代都是斩草除根,若在亡国之前化身为民,便睁只眼闭只眼。

自来,前朝皇族在新朝活下来后,打着复国的人比比皆是。对前朝皇族来说,没有机会便罢,或权势,或财力允许,他们就想夺回江山,闹刺杀,闹复国。

且说这断命饭,是北燕的规矩,但凡是重罪钦犯,被斩首前,都会有一顿丰厚的菜肴,让其吃了好上路,不让他们在枉死之后做了饿死鬼。

“你想救崔珊的女儿却误打误撞,要了她女儿的命。她女儿太久没吃肉,看到一块红烧肉就跟发现珍珠一样,非要和她长兄抢。这下好了,这一抢命丢了,喝稀粥的倒没事。”

陈蘅笑道:“天眼阁真厉害,这等事也能查出来。”

为了行得隐秘,不惹人注意,这毒是下在红烧肉里的,红烧肉有毒,稀粥无毒,与其等朝廷赏鸩毒,不如她给他们一个痛快。

慕容慬道:“旁处不好安顿,怎让他们去辽阳府?”他心下一思忖,立时就明白其间的原由,“不过说到北方一带,那边没有邪教,百姓们仇视道士,看到道士能拿着棍子群起而攻之,就算他们真是邪教,去了那边也得收着敛着。”

“若真是邪教,本宫不会救。”

她先是北燕的皇后,再才是妻子、母亲,她得为大局所想,不能误了天下安宁。

“你的面子定王父子还是会给,只是下次再要救人,与朕打个招呼。”

妻子背后动手脚,这让他不舒服。

在他看来,他们是夫妻,就当坦诚相待。

“本宫不想让你为难。”

对于北燕朝廷的雷霆手段,连官乐坊的妓人都死了大半。

纳兰弄月早前以为是要抓自己的,发现杀的全是江南籍的妓人,这才松了口气,可一会儿之后就听人道:“据莫语媛等人招认,江南籍前晋世族子女多入邪教,精通巫蛊、邪术,我等奉命办差,所有江南妓人斩立决!”

纳兰弄月躲在人群里,不敢看,一个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拉到外头就被砍头,片刻后,有人推着车拉走尸体。

人命,贱若蝼蚁。

她在官乐坊好几年了,而今人老色衰,前几年还红过,可这几次找她的人越来越少。

曾经的江南世族之首莫氏覆灭了,唯剩永乐府莫氏一支。

后晋的皇族亦死了不少人,因念其是皇族赏赐毒酒,又各赏了棺材埋葬。

后晋的权贵们亦都杀了,丢到乱石坡的大坑里。

这一次血腥杀戮,仅燕京就有数千人死。

据内情人说:“有知情者告发:这些人全拜邪教人做了师父,个个精通巫蛊、邪术。”

燕京再度掀起一场捕、斩杀邪教弟子的热潮。“邪教案”迅速向西南、江南、南方等地漫延,疑似邪教弟子、勾结邪者尽数被杀。

朝廷颁布严惩令:“一经证实是邪教弟子者,格杀勿论;证实与邪教有染者,杀!”

皇家恨邪教、贵族恨邪教,亦带动了整个北地百姓对邪教恨之入骨。在百姓的眼里,邪教会让人断子绝孙,最好的例子就是昔日的平王府一脉。

燕京三清观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鼎盛烟火,就连帝月山庄亦成了不少人向往之地。三清观的弟子穿着半道半居士的袍服,在燕京大街小巷甚是醒目。

百姓们向往玄术,将三清观、帝月盟视为正道。

慕容慬道:“对邪教与邪教弟子,朕的态度很明确!”他轻叹了一声,“后晋皇帝一家如何处治,朕还拿不定主意。”

陈蘅面露讶色,“不是杀吗?”

第一千零九十章 天牢有险

陈蘅面露讶色,“不是杀吗?”

“杀”这一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很轻浅。

对夏候滔,她爱过、恨过、怨过,经历了前世今生太多事后,她的心回归平静,此人人于她终成为陌路。

她的心,到底是冷了、硬了。

她可以护永乐府莫氏,却不会再护处处与北燕朝廷作对的晋陵莫氏、福州莫氏,在她的心里,唯有永乐莫氏才是自己的舅家,亦才值得她真正的保护。

“报——”韩姬从外头进来,见慕容慬在,快速垂眸,道:“禀娘娘,后晋皇帝夏候滔在天牢恳求,希望能见娘娘一面。”

慕容慬有些不快,莫名地,一股醋意在心头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