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大娘得了答案,上前两步,一把拔出菜刀,横架在四个婆子面前,态度强硬地说:“老婆子当初就说了,若是调教不好,你们几个就去给我刷锅洗碗倒泔水。”

陈婆子素日里是跟在大太太身边的,最是清楚这个贺大娘的底细,知晓今日里这个亏已经是吃定了,也就不再辩驳。乖巧地点了头,应道:“只不知大娘要咱们去做上几日工?”

此话一出,张婆子是满脸惊诧,胡婆子和郑婆子心有不甘,小丫鬟们不了解情况,这几个婆子最是清楚,她们好歹也熬成了管事婆子,这次辛苦办完了差事,太太那里应该还有打赏。

若是按照贺大娘说的,去灶上刷锅洗碗倒泔水,岂非不是自降身份,成了粗使婆子?!以后又如何督促底下人办差?这个,无论如何也不能应承的。

可看陈婆子的样子,又哪里有一丝勉强,分明是心甘情愿的样子,张婆子就有些惊疑不定。

陈婆子见她们几个还在犹犹豫豫的,贺大娘脸上已经有些不快,顾不得其他,压低了声音恼道:“你们可知道郭妈妈?咱们要做的事情,她昔日里也做过!”

郭妈妈?大太太的陪房嬷嬷,大太太最最依赖最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不可一世目中无人的郭妈妈?

张婆子率先反应过来,伸出双手强按着胡婆子和郑婆子的脑袋低了头:“一切听贺妈妈的吩咐。”

贺大娘见几个婆子服软认输,冷哼一声,转过头来对着一群小丫鬟吩咐道:“你们都回去伺候主子吧,这里没你们什么事儿了。”

一群小丫鬟如蒙大赦,脚底抹了油般互相搀扶着飞奔而去,隐隐传来了腥臭之味,想必是哪个不堪吓的尿湿了裤子。

贺大娘扬起头,菜刀插在了腰带上,两手背在身后,慢吞吞地晃起了四方步,顾二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再后面,是四个垂头丧气的婆子。

一路上遇到的丫鬟婆子们全都停下脚步指指点点,张婆子恨不能撕下块衣襟来遮住头脸,陈婆子低着头,这趟差事算是办砸了,太太那里还不知道如何交代了。

主子们都用过了晚饭,灶上的婆子们得了闲,搬出小杌子坐成一圈,手里或是拿了针线,或是抓了把瓜子,正闲聊着。

面朝外的婆子最先看到了贺大娘,立时站着叫了起来:“贺嬷嬷出去一躺还带回来几个大活人。”

其他的婆子闻言转头去看,见了贺大娘身后的婆子们,都掩嘴笑了起来,贺大娘还没走近,就喝道:“你们这群懒婆娘,又在这里吃茶卖乖,主子们的宵夜都备好了吗?”

就有个生的团团圆圆像是新出锅的包子一样的婆子站了出来,笑眯眯地回道:“老夫人的参茶,大太太要的燕窝,少爷们的蟹黄包,小姐们的银耳汤都在炉子上熬着呢。”

贺大娘一听,脸上就松快了些,指着身后的四个婆子吩咐道:“你们几个现在就去给我干活,一个刷锅的,一个洗碗的,两个倒泔水的,正好。要是表现好,给老婆子干一个月也就罢了,要是表现不好,哼哼…”

陈婆子赶紧带头应了下来,如何还敢表现不好?表现不好,怕是要做一辈子的粗使婆子了。

几个人挽起袖子就进了伙房,贺大娘使了个眼色,方才答话的团团包子就跟着几个婆子进去了。

胡婆子和郑婆子还好,平日里在家也要做事的,陈婆子可真是养尊处优的了,细皮嫩肉的手一伸出来,连包子婆都啧啧称赞,又白又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太太的手。

包子想也不想就分了陈婆子去洗碗,又叫张婆子负责刷锅,胡婆子和郑婆子环视一周,见伙房的小桶里干干净净,暗自庆幸时,包子把后门一推开,现出几个半人高的装的满满当当的大桶来,她指着大桶旁边的几个小点的挑桶说:“把这几桶泔水都挑到二门外去,三更以前要挑完。”

吩咐完了,包子也不怕几个婆子耍奸卖懒,出了灶房给贺大娘回禀去了,回复完,包子瞥到了整个人都缩到了贺大娘身后的顾二,随口问道:“那个丫鬟大娘准备如何安排?”

贺大娘方想起来还有个小丫鬟是分到她这里来的。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十八章 厨房重地蜚短流长

贺大娘一把将顾二从身后拎了出来,细细打量之下,这丫鬟连眼睛都不与她正视,心里火气,把顾二随手一丢,冷漠地说:“如今灶上刷锅洗碗倒泔水的都有了,就叫她去烧火吧。”

烧火?烧火啊,顾二心里一松,绕了一圈还是干回老本行了,她从五岁起就负责烧火做饭,这个最是拿手,面上顿时露出了些喜色。

顾二的脸本就红肿不堪,一笑,更加骇人,贺大娘白了她一眼,话里有话地说:“别以为烧火是个轻省的活,说句不好听的,烧火可比刷锅洗碗倒泔水重要多了。”

贺大娘这句话声音大了点,里面干活的四个婆子听了,都有些恼,这调教了半天小丫鬟,转过头来,最次的小丫鬟竟然也压了她们一头,搁谁不生气?!

几个婆子生着闷气,听到贺大娘的大嗓门又传了来:“你若是烧不好火,这刷锅洗碗倒泔水的伙就都叫你干了。”

婆子们顿时轻快起来,都盼着顾二不会烧火把她们解救出去。

见天色黑了,灶上的婆子们都收了小杌子,三三两两地回到了厨房里,顾二跟在后面进了厨房,见里面十分宽敞,足可容纳百人,房梁架的很高,仰头可以看见梁上挂了许多腊肠腊肉,中间一张大方台,上面摆满了菜刀菜墩,又有各种半处理的食材,靠墙是一排木头架子,上面放满了鱼肉蛋奶,瓜果鲜蔬。

隔着方台,对着墙的一面是一排灶台,已经过了饭口,大多数炉火都熄了,只有三两个被压的冒出丁点火星的上面还坐着锅,热气腾腾地散发出阵阵香气。

顾二禁不住咽了口口水,包子婆看到了,顺手掀开锅盖,掏了两个包子塞给她:“喏,吃吧。”

热乎乎的包子到了手里,顾二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贺大娘瞥到了她们二人的小动作,喝骂道:“那是给少爷们准备的宵夜,怎么随便就给她吃了。”

包子婆嘟囔道:“平日里谁肚子饿了不都是如此取用的么?”

贺大娘白了她一眼,劈手夺过顾二手里的包子,见晶莹剔透的包子皮上有了几个黑印,脸一黑,从灶台旁一个小碗里抓一把芝麻就洒了上去,又用手糊弄了几下,待那包子变成了麻脸,把笼屉打开,重新把两个包子丢了回去。

刚巧贺大娘做完这等掩饰的活计,少爷们房里的丫鬟三三两两的就来取宵夜了,贺大娘面不改色的清点了数目给她们放到食盒里。

有个眼尖的丫鬟见了那两个洒满了黑芝麻的蟹黄包,看上去比旁的高档许多,立即伸手去拿,旁边就有人伸出手来挡了一下,笑意盈盈地说:“我们四少爷最馋这个了。”

先出手的丫鬟翻了翻白眼,不就仗着四少爷是大太太出的么,她心里忿忿,手却缩了回去,拿了另外的包子。

丫鬟们取完包子,干着杂活的几个婆子看的目瞪口呆,灶上的婆子们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明显贺大娘已经做过很多次这种事情了。

贺大娘把手在围裙上来回蹭了两下,不动声色地把方台的竹子簸箕向着外面拉了拉,又把上面的盖帘揭了,露出一簸箕的凉馒头。

顾二饿的狠了,一双眼睛黏在了馒头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时不时的还吞一口口水。就是不动手去拿。

贺大娘看了她半晌,哼了一声,拿起盖帘刷的一下把馒头又都盖上了。随手指了个婆子吩咐道:“把这小丫鬟领了去,给她安排个睡觉的地方。”那婆子应了,带着顾二去了。

待伺候主子们的丫鬟取完宵夜,厨房一天的工作也进入了尾声,贺大娘见强制来的四个婆子还算勤勉,就放了她们回去,要求明日早早来干活,四个婆子千恩万谢的家去了。

包子婆忍了半晌,见人都散去了,只剩她和贺大娘收拾首尾,忍不住说道:“大娘,为什么不给那个孩子吃点东西?”

贺大娘面色一沉,恼道:“就那个没骨气的东西?!饿死了最好,饿成那副样子都不知道讨吃的,性子实在是过于绵软。”

包子婆被贺大娘堵的没话说,轻叹一声,和贺大娘收拾整齐了,一起锁了门。

因为厨房早上要准备满府的早饭,大厨房旁边另起了几个屋子,给当值的婆子留宿,其中最大的一间却是贺大娘的,她无儿无女,就住在这府中。

先前遣出的婆子领着顾二却是刚巧去了贺大娘的隔壁,擦着了油灯,顾二抬眼望去,见这里比接受小丫鬟速成训练时住的屋子大多了,里面有炕,炕上有桌,桌旁还有个两个炕箱,地下有几,围着茶几还放了几个方凳。

那婆子脱鞋上了炕,打开炕箱,取出了一套被褥放在了炕上,眼皮不抬地吩咐道:“以后你就住这里,赶紧睡吧,明天还要起早了。”

话罢,婆子又取了一套被褥,给自己铺上了,顾二脸上有伤,也无需洗漱,干脆脱了鞋子上炕,进了被窝,发现这被子虽然不如小丫鬟训练时盖的蓝色碎花被子新,却比那被子厚上许多,压在身上厚实的很,有点喘不上气来。

身子下面也暖烘烘的,原来这屋子都是接了厨房的火灶,白天烧了一天,晚上睡正好。

顾二进了被子,那婆子也进了被子,却没有熄灯,又过了一会儿,陆续地又进来五六个媳妇婆子,嘻嘻哈哈地,打闹着洗漱了又翻出被子铺盖,吹了灯,却还不睡觉,捂住被子唠起闲磕。

顾二缩在被子里,静静的听着她们的八卦,一个有些尖细的嗓子说:“今天来取包子的那个四少爷的丫鬟你们看到了没?”

立刻就有一个稍微低沉的声音应了她:“怎么没看到,真是笑死人了,被贺大娘蹂成那样了,还抢着要吃。”

头先说话的尖细嗓子又道:“那你知道跟她抢包子没抢过的是谁的丫头吗?”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停了一下,见没人应她,得意的说:“是七少爷的丫鬟,你们以前都没见过吧?”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十九章 烧火也是个技术活(二更)

她这次没有等人应她,继续滔滔不绝地道:“咱们府里就七少爷是庶出的,向来不受待见,还是最近他亲舅舅中了举人,大太太才吩咐了,叫以后和其他的少爷一样的份例。”

空中传来了一声叹息,有个老成的声音接道:“不受待见的主子还不如奴才过的舒心了,睡吧,明儿个还得早起了。”

屋子里很快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顾二渐渐沉入了梦乡。

一夜无梦,天还蒙蒙黑,顾二习惯的睁开了眼睛,身边传来了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顾二慌忙起身,就有人擦亮了油灯,屋子里的媳妇婆子们都穿戴整齐了。

年纪大的两个婆子瞌睡少,起的早,已经烧了两盆热水。按照年纪资历轮流洗了脸面,顾二穿好衣服,见别人都洗漱完了,凑上前,见盆里的水已经浑浊不堪,就随便往脸上泼了两把了事。

昨日领顾二回来的婆子扫了一眼,见都妥当了,单指了顾二,吩咐道:“你把被子都收起来再来厨房。”

顾二缩了缩脖子,点头应了,婆子和媳妇们就出了门。

顾二逐一收起被子,到了靠墙上一床的时候,愣了一下,灰蓝色的褥子上一滩暗红,顾二在家也做着清洗衣物的活计,自然晓得,顾家娘子每月都有那么几天不小心。

她有些犹豫不决,是清洗了再去灶房,还是放着不管,顾二望到地上的两盆温水,一咬牙,下地端了一盆上来,把脏了的那一块地方搓了两把,洗的干净了,因为湿了一块,这褥子就铺在炕上没动,其他的褥子仔细的叠好,收了起来。

磨蹭了这么一会儿,天色已经不像刚起的时候那么黑,昏暗的看得见人影了,顾二听见外面呼来喝去,知道大部分人都起了,赶紧下床,关上房门奔着灶房去了。

灶房大门洞开,婆子媳妇们川流不息,贺大娘的大嗓门不停地喊着:“给老夫人做的富贵花开做好了没?做好了赶紧上屉,要赶不及老夫人用饭的时间,老娘扣了你们月例银子。”

顾二紧走两步,进了伙房,兵荒马乱中一眼看到站在正中的贺大娘面目狰狞的发着号施令,如同指挥着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一般。

顾二手足无措的站在门口,根本不晓得自己该干吗,贺大娘很快注意到了她渺小的身影,眼睛一睁,骂道:“你个小懒蹄子,一个晚上就学的和那些肥婆娘一样,还想等主子们吃了早饭再过来?!”

顾二任由贺大娘喷的口沫横飞,也不敢解释自己是因为那婆子要她叠被子才来的晚了的,以前顾家娘子最烦顾二解释,一律被顾家娘子定性成顶嘴。

贺大娘却不像顾家娘子那么闲,可以无限的骂下去,贺大娘一边骂,一边伸出手揪住顾二的耳朵把她拎到了灶前,随手一指道:“你赶紧把这个灶膛给我引燃了,等下给太太们炒几个素菜要用。”

顾二顾不得其他,随手抓起一把稻草就要往炉膛里塞,却被贺大娘一把打掉,骂道:“你会不会烧火?这炉子是烧的泥炭,你抓一把稻草做什么?”

顾二登时傻眼了,往日在家里,向来是烧着稻草做饭的,需要一直往炉膛里送着稻草,还要用大蒲扇不停的扇着风。

贺大娘见顾二呆立不动,心中来了气,把她一把推开,亲自动起了手,口中喝道:“你连火都烧不了,还能做什么?!又来了个吃干饭的,看什么看?你们两个,没锅刷没碗洗赶紧给我洗菜去,老娘这里不养吃干饭的闲人!”

看着顾二热闹的张婆子和陈婆子讪讪地转了身,自有人塞了菜给她们洗。

贺大娘把劈好的小木柴横竖交错的垒在了灶里,又在上面铺了一层泥炭,炉子上坐上个大茶壶。

随手抓起一把稻草在旁边的灶里引燃了往灶门里一捅,很快,炉子里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又有白烟从灶门里冒了出来。

贺大娘被呛的咳了几声,白了一眼傻站着的顾二,怒道:“没有眼力架的东西,老娘都引燃了炉子,没看到出烟了么?不会拿扇子来。”

顾二忙拣起了灶台上的蒲扇,蹲在炉前使劲扇着,白烟渐渐散去,木柴爆裂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见烧的通红的泥炭熊熊燃烧起来。

贺大娘又去协调旁的婆子媳妇了,厨房里一片忙碌,主子们的早饭是昨儿个就由各房的大丫鬟来定下了的,别说每人口味都不一样了,同一个主子每天花色都要变。

就拿今天早上来说,老夫人要香米清粥配八样小菜,再加一碟子卷成富贵花开样子的素花卷;大太太那里特意嘱咐了要吃绿玉竹笋和清炒苦瓜,没说吃什么主食,贺大娘一发话,就把昨天剩的几个蟹黄包给补上了。

主子们吃的花样多,数量又少,做起来极为繁琐,其他下人们按照等级各有份例,一等丫鬟小米稀饭配两碟小菜,到了小丫鬟们就只有稀饭配咸菜了,总归是熬上几锅米就可以了,比主子们简单了不知道多少倍。

顾二是个心眼直的,从贺大娘叫她扇火的时候开始就一门心思的打着扇子,一点也不爱惜力气,频率稳定而且使的力道极大。

等贺大娘忙完一摊子活,端着洗净的菜过来时,一眼望见那炭火已经烧的灰白,马上就要熄灭了,气得一脚踹开顾二,破口大骂:“你个小瘟神是专门来给老娘找麻烦的吧?!烧个火也不会烧,看个火还能把火给看灭了,你是来祸害老娘的吧,这着急忙慌的叫老娘如何再生个火来?!”

顾二被踢的在地上连打了两个滚,稳住后立刻爬了起来,记起了陈婆子教导的规矩,双膝跪倒在地,两手撑在身前,咚咚咚的磕起了头。

顾二脸上的伤本来就没好,她磕的又用劲,额头上立刻就渗出了血。

贺大娘一见,却更加生气,又是一脚踢开顾二,骂道:“你个不中用的,别在老娘面前碍眼。”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二十章 对你笑的未必是好人啊,顾二

话一说完,贺大娘也顾不得顾二了,端着两盘子切好的青菜连声吩咐:“赶紧把煮粥的那个大锅给我端下来,先用那个炒了。”

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立刻上前,一人握住一边,把给下人们熬得粥抬了下来。

贺大娘皱着眉头看了眼火,这个灶烧的却是稻草,此时有些后继无力的样子,旁边管着灶的婆子塞了一把稻草进去,火头马上就凶猛了起来,贺大娘却还是不满意,火太旺又烧不久,快炒出来的菜吃起来定然还是半生的。

贺大娘叹了口气,实在没辙也只能凑合着用了,她单手提起了铁锅架在了灶上,准备加油炒菜。

顾二咬了咬下唇,这一片麻烦全由自己而起,无论如何,也得做点什么弥补,她狼狈地爬了过来,抓起把稻草就往炉膛里塞。

贺大娘正要发作,却见铁锅开始升腾起白烟,锅底迅速烧红,当下顾不得管教顾二,抓起油壶一倒,哗的一下升起三尺高的火苗,贺大娘眼疾手快地把切好的竹笋向着火头一洒,爆炒两下,迅速出锅装碟,在上面浇了勺事先做好的卤汁,竹笋青翠欲滴,配上绛红色的卤汁相得益彰,单只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旁边打下手的媳妇马上把菜上面又扣了一个盖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准备好的红漆食盒中,这食盒也是特制的,比一般的食盒大上一些,中间有个夹层,放了个小巧的炭炉进去,这样冬天再寒凉,菜肴也不会凉掉。

顾二用手背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喘了口气,贺大娘一声厉喝:“手别停,再烧个旺火出来。”

顾二抿紧双唇,两只手不停的传送着稻草,又时时拿起扇子来猛扇,灶火稳定而持久的燃烧着。

贺大娘手脚麻利的又爆炒了两碟青菜出来,一一放进了食盒里,呼出一口长气,这大太太是最难伺候的了,嫁过来以前是杭州知府家的千金,一张嘴巴最是挑剔不过,喜食青菜,又对火候要求的甚是苛刻,有一点不满意就不肯吃了。

大太太饿着肚子就心情不好,她又掌着家,搞得阖府上下胆战心惊的,每天大太太的伙食都被贺大娘当成了重中之重来抓。

今天里顾二烧坏了火,还以为要被折腾一下了,没想到这丫头不会烧炭炉,烧起稻草来还真是行家里手,火头控制的一等一,这伙房里的婆子媳妇们没一个比的上的。

贺大娘一想,也难怪了,这丫头小家子出身,哪里用过炭炉,心里对顾二的怨气也就消了些。

等各房的丫鬟们来取走了食盒,府里各处的下人们也都来领了早饭,包子婆开始招呼厨房里的媳妇婆子们用早点。

就在厨房正中的长台子上开了块地方,各种面点小菜摞了两层,仔细看去,太太们少爷小姐的早点在这里都能寻到影子,给大太太的绿玉竹笋也留了一小碟出来。

灶房里的婆子们人手一个大碗,七手八脚的把喜欢的菜点夹进了碗里,片刻功夫,台子上就空了下来。

一人一把小杌子,坐在了方台和炉子间,坐了长长一溜,一边吃着一边聊着闲话。

顾二擦了把额头上的汗,一双眼睛在方台上扫了一圈,发现已经没什么吃的了,强忍着饿靠在了灶台边上。

包子婆笑眯眯地端着一个陶瓷大碗过来了,里面冒尖堆着两个包子冒着热气,下面还有些杂七杂八的菜,包子婆把碗向顾二怀里一塞,又抓了双竹筷给顾二,温和地说:“吃吧。”

顾二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包子婆一眼,用手抓起一个包子大口大口的吃起来,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脸颊滚到了手中的碗里。

包子婆摸了摸顾二的头,叹道:“可怜的孩子。”

顾二的眼泪掉的越发凶狠。

贺大娘不动声色的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冷笑,傻瓜,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媳妇婆子们吃完了早饭,歇了一会儿就要开始准备午饭了,顾二见几个炉子都熄着,只有一个烧着碳的压了煤灰,温温的烧着,上面坐了个炖锅。

一时间无事可做,顾二看到包子婆手持菜刀剁着肉馅,主动凑了上去,怯生生地说:“我可以做这个。”

她声音太小,刚开始包子婆都没有听到她说话,顾二情非得已,只得伸出手拽了拽包子婆的袖子,稍微提高了点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包子婆这才注意到顾二,她当下就把菜刀递给了顾二,顾二受宠若惊的双手接住了,周遭的几个婆子媳妇冷眼旁观,交头接耳嘀嘀咕咕地说着:“这老东西又欺负新人了。”“先看看,若是个好欺负的,咱们不妨也利用利用。”说着,彼此间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视线。

顾二就像是初出蛋壳的雏鸟,把第一个给她温暖的视为了亲人,恨不能肝胆涂地抛头颅洒热血的报答之。

包子婆给了她这个机会,顾二十分珍惜,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表现。只是她毕竟年幼,拿着菜刀却够不到菜墩,左右张望了下,见厨房大门旁边放了一溜青石,就把菜刀先放一边,得得得跑过去,两只手使力,费劲的搬了块青石来,包子婆笑盈盈地立在一旁,连声夸奖着:“这新来的丫头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又有一把子力气。”

旁的人都在心里冷笑,七岁的孩子再有力气有你个婆子力气大么?光会说漂亮话也不搭把手。毕竟是做熟了的,彼此性情如何早已知晓,这些媳妇婆子也都不去拆穿包子婆,打定了主意要看顾二的笑话。

顾二站在青石之上终于能够得到菜墩了,菜刀是好刀,刀背足有半指厚,顾二必须两手握住刀柄才举的起来,还好她人虽瘦小,却很有几把子力气,又不惜力气,当当当当当,嘈杂的厨房里顾二剁肉馅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引得人人侧目,心道,果然是个好苗子,可惜被那老东西抢了先。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二十一章 生而懵懂终于开了窍(二更)

贺大娘此时不在厨房里,每天上午,佃农都要送新鲜菜过来,为了保证主子们能吃到最好最新鲜的蔬菜,李府在这附近一共买下了三块上等良田,分别包给了不同的佃户。

只有最好最新鲜的菜才会被留下,并且以高出市场价一成的价格收购,另外两家没有被选上的就可以拿去卖了。

贺大娘对这个事情很上心,每次都是亲力亲为,今天里她很满意,三家的菜都不错,贺大娘心里盘算了一下,刘姓佃户的菜被留下的次数最少,就点了他的名字。

刘姓佃户感激的差点没有扑上来抱住贺大娘的大腿了,若是他家的菜老是不能被选中,就有被主人家换掉的危险,到时候一家老小可都要喝西北风去了。

贺大娘唤了几个粗使婆子把这十几筐菜都挑起了,迈着大步回了厨房,看看时间也差不多该做中饭了。

不知道今天中午府里会不会宴客,若是宴客,还要额外做上酒席,搞起来十分麻烦,早早准备的好。

贺大娘一边寻思着,一脚迈进了大门,猛地看到生的小小的顾二踩在了青石上奋力的举着菜刀的样子,怒从心起,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卸下菜刀,把顾二拽下了青石。

贺大娘指着青石对顾二喝道:“这是府里腌菜时用的压缸的青石,专门从海边运过来的,可以自生盐沫的,一块就要五两银子,你随随便便踩了上去,脏的来以后还怎么用?”

顾二被贺大娘一顿指责,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她晓得自己做错事情了,却不知道如何弥补。

包子婆早在贺大娘上来夺下顾二菜刀的时候就把头转了过去,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又担心顾二把她咬出来,就斜眼去看顾二,一看之下不禁一怔,顾二根本没有向她看一眼,那孩子猛地跪倒地上,对着贺大娘磕起头来,一个字都不说,就是梆梆的磕着头。

厨房里静的只听见水开时咕咚咕咚的声音和顾二磕头的声音,这孩子真下死力,梆梆的声音可以媲美她方才剁肉的声音了。

婆子媳妇们都有些于心不忍,一起看向贺大娘,想要开口求情的立刻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贺大娘一脸铁青,似乎看到了什么让她愤怒异常的事情一样。

贺大娘一脚抬起,踹飞了顾二,高声骂道:“你就会磕头吗?你爹娘生你出来就是为了叫你给人磕头的吗?你做事之前为什么不多想一想,为什么非要犯上错麻烦别人?”

贺大娘这一脚没留力,顾二被她踹的一直滚到了灶台边上才被挡住了身子,一停下来就捂住胸口咳个不停,脑子里却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恍惚间什么东西一下断裂了,眼前豁然开朗。

顾二从小不受顾家娘子待见,一直以来说是女儿,做的却是奴婢的活计,每日里顾家娘子非打即骂,从小到大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排头,她能活到七岁已是万幸。

何曾有人跟她说过这些做人的道理,顾二本就不是个笨的,当下不顾自己依然剧烈的咳着,挣扎着爬到了贺大娘脚下,端端正正地又磕了个头,别说贺大娘了,其他婆子的脸色都变了,这孩子真没眼力架啊,刚才就因为磕头挨了一脚了,爬起来又巴巴地赶来磕头。

贺大娘的右脚立刻就抬了起来,眼见又要踹到顾二身上,顾二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贺大娘,仿佛没看到向着她脸上踩来的大脚,坚定地说:“请大娘教我。”

贺大娘的脚在半空中停留半晌,终于还是缓缓的收了回去,一老一小对视半天,贺大娘嗤笑一声,口中缓慢而清晰的道:“你想叫别人教你,凭什么?”

话罢,贺大娘不再搭理顾二,转身开始筹备午饭,婆子媳妇们见状也各就各位忙活起来。

顾二抿紧嘴唇,从地上爬了起来,固执的跟在贺大娘身边,贺大娘抓了一把菜,她就学着抓了一把菜,贺大娘拎起菜刀,顾二也去找了把菜刀提着,贺大娘被顾二搞得十分不耐烦,一把将顾二推开,恼道:“你个小畜生别忘了自己的本分,那边的几个炉子都给我看好了。”

顾二顺着贺大娘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边一溜五个灶,全是烧木材的,灶上放着三尺大锅,是给下人们烧饭时用的。

往日里这五个灶是由两个婆子照看的,还要经常扯皮,为谁看两个灶,谁看三个灶争执不休,贺大娘要个烧火丫鬟的初衷也就是叫小丫鬟看一个灶,另外两个婆子一人看两个就完了。

贺大娘叫顾二一个人去烧五个灶,明显是难为她了,一旁的丫鬟婆子们都窃笑出声,这小丫鬟太讨人嫌,让她吃点苦头也是应该。

顾二脸上却露出了欢喜之色,一双小眼睛睁得圆圆的,清澈明亮,红肿的见不得人的脸上闪发出了让人难以直视的光芒,她对着贺大娘认真的鞠了个躬,就跑到了那五个灶前。

媳妇婆子们窃窃私语,这个顾二,怪不得名字里带了个二字,果然是二的,不让磕头就改鞠躬了。

贺大娘手里的菜刀啪的一声劈在了菜板上,菜刀直直地立在了上面,刀把斜斜向上,贺大娘两手叉腰,环视左右,怒吼道:“都不用做事了?!来了个小丫鬟把你们乐成这样,要是来了个唱曲的,吐沫星子还不得把这灶房给淹了。”

媳妇婆子们一哄而散,各自去忙,没人注意到,顾二在五个灶前看了又看,观察一番后,奔去抱了些稻草进来,放在灶前,每个灶前的稻草数量却又不一样。

转眼到了晌午,火房里的炉灶都生起了火,原本负责顾二这五个灶的两个婆子乐的看起了热闹。

顾二也不喊她们帮忙,把五个炉子都燃着以后,来回奔跑,让五个灶都维持了弱弱的火头。

等做饭的婆子把米淘好,往两边的大锅里倒上,又填满了水,另有炒菜的婆子过来,占了中间的三个大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