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的女眷立刻静了下来,心道,哪里来的小人精儿,老太太就拥着外孙女,一叠声地喊道:“乖宝,宝贝,乖孙,乖乖哦~”

二姑奶奶又给长嫂见了礼,喝了四太太敬的茶,把给几个侄子侄女的礼物派送了,就有下人来报,说三老爷的车驾到了府前了。

老太太就叫人去迎,却不叫几个儿子,也不叫儿媳女儿去,只派了个有脸面的管事。

不一会儿,三太太进了门,却叫一屋子想看她热闹的妯娌和小姑子失了望,她一身莹白月色绣袍,头上没有挽正式的发髻,只有一个松松的坠马髻,用一根银钗别住了,看上去气色甚好,鹅蛋脸上两团红晕,一点也没有在苦寒之地受了难的样子。

大太太正要抓住她衣着随意之处训上一训,三太太这边已经对老太太行了礼,半弯身子后,衣服绷紧,明显的就看出了小肚凸起了一块。

在座的都是嫁了人的,哪个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大太太勉强露出笑脸,就要和三太太亲热亲热,老太太先发了话:“老三家的,你这是又有喜了吧。"

三太太就很害羞的半垂下头,腰却望前挺了挺,似乎深怕别人看不到她的小肚子。

三太太立刻被叫到了老太太身边坐下,原本准备的绣墩也搬了下去,二姑奶奶得到的关注迅速的被三太太腹里的孙子取代,幸好涟姐仍然坐在老太太另一旁。

二姑奶奶却奇异地没有生气,笑呵呵地看着老太太拉着三太太的手嘘寒问暖。这小姑子什么脾气,大太太最是清楚,当年没有出阁的时候,因为下人们分送端午节的粽子,只因为她那里的比旁人都少了一种馅料,这小姑子就把府里上上下下的粽子都收刮了,几百斤的粽子统统丢进了粪池。

四太太很乖觉地低眉垂首坐在大太太下首,看着大太太手里几乎要绞烂的帕子,心头一阵暗爽。

四太太虽然目光短浅,却很会看人眼色,这和她是庶出的不无关系,今天这里面坐的,哪一个不能稳稳的压她一头?

就连大太太不也是把她掐的死死的?话说回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四太太心里是打定了主意要巴结巴结新回门的姑奶奶,至于三嫂子,四太太几年没生出孩子,对有身子的女人就带了一股天然的厌恶。

大太太毕竟也是个能干的,她眉角一弯,笑盈盈地对着老太太说道:“齐哥儿媳妇就快生了。听稳婆说,怕就在这三五日内了。”

老太太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孙子再好她也有了好几个了,这个可是李家头一个玄孙,“生产用的东西可都准备仔细了?”

大太太笑着道:“都准备仔细了,稳婆请了三个,都是城里最好的,就在咱们家住下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这个长媳还是挺省心的,还是多嘴嘱咐了两句:“你这个做婆婆的就多担点心,等孩子生了,老婆子再好好疼你。”

二姑奶奶就打趣说:“母亲还要怎么疼嫂嫂,家都交到她手里了。”

话一出口,四太太和三太太脸色都是一僵,二姑奶奶不紧不慢地补充道:“难不成母亲还要再养个女儿不成?”

于是一屋子的女眷都笑了,一个个都说,大太太不就是老太太的亲生女儿么?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四十九章 四太太是厉害的滚刀肉

这边说着,就到了吃饭的时间,李府的主子们难得齐聚一堂,灶下自然好好表现了一次,贺大娘亲自下厨,做了两桌上等席面出来。

顾二一直在贺大娘旁边打着下手,经过这个把月的操练,顾二也像模像样了,切墩备料无所不知,只是还少了实战经验,贺大娘有意让她在一旁观摩。

贺大娘知晓今日非比寻常,使出了浑身解数,有意要卖弄卖弄,果然,顾二在一旁看的连连咂舌,没想到这吃的东西上还有这么多的讲究。

两桌席面,女眷一桌,男主子一桌,因了吃的人不同,贺大娘做的菜也就分别有所侧重,女眷一桌,多是滋阴之物,男主则重在补阳。

女眷这边就在老太太屋里摆了桌子,老太太身前摆了炕桌,每样菜都单盛出一小碟,身边只留了几个孙子孙女和涟姐陪坐。

李府的孩子们教养都很好,姐儿哥儿们也都没有被惯坏,一个个乖巧地守在祖母身边,让丫鬟婆子喂饭。

只有涟姐拿了双银筷子,又在热茶里烫了下,端起一个碟子,看着老太太的脸色,一发现老太太有注意的菜品,就赶紧夹过来,若是鱼肉还要把刺剔了,若是猪肉就用筷子捣烂。

老太太先还一把揽住她,笑骂道:“你们这群懒丫头,还让涟姐儿服侍我这个老太婆不成?!”

吓得映红在内的丫鬟们一脸惨白,赶紧上前要抢过涟姐手里的筷子,涟姐却不依:“我难得见到外祖母,就让外孙女儿表表孝心吧。”

一句话说的映红退了三步,老太太就笑呵呵地任由涟姐儿服侍。

李府的大太太和三太太都是有子女的人,本来还以为自家孩子不错,这次却被涟姐生生比了下来,两个人面色一沉,都打定主意要好生教导教导子女了。

大太太膝下有两子一女,长子李思齐已经婚配,娶妻齐氏,二小姐萱姐儿也已经订了亲,转过年就要出嫁,七少爷怀哥儿还小,只有七岁。

三太太不算肚子里这个,两子两女,刚好是两个好字,应了好事成双的喜头,三少爷明哥儿已经十二岁了,只是父母不在身边,所以还没有订亲;

四小姐蔁姐儿和五小姐蕙姐儿都还没有及笄,平日里也都和兄弟们一起读书;

六少爷彦哥儿比七少爷大了两岁,却已经跟小大人似的,满嘴之乎者也。

老太太被涟姐儿哄的心花怒放,心道,这才是大家闺秀,看府里这几个孙女,简直就上不了台面,哎,当初自己嫁的低了,娶的儿媳妇就更低了,倒是把几个孙女儿耽误了。

这么一想,老太太看着二姑娘,笑道:“你既然要多住些日子,不妨教你这几个侄女儿一些大户规矩,萱姐儿明年就要出阁了,蔁姐儿和蕙姐儿也该议亲了,你就好好教导教导她们吧。”

二姑奶奶自然是满口子答应下来了,三太太和大太太面色一缓,没等她们二人有所反应,四太太已经端起酒杯,笑盈盈地对二姑奶奶说:“那我做婶婶的就替这几个侄女谢谢二姐了。”

三太太和大太太都是一愣,四太太谢个什么劲儿,压根没她什么事情好吧。老太太冷眼旁观,看的门清,这几个儿媳妇是越娶越差了。

妯娌几个大太太出身最好,父亲是个五品知州,又是正室出的嫡女,自幼被教导的知书达理,对三太太的小家子气是嗤之以鼻的,对四太太的目光短浅更是深恶痛绝。

三太太的父亲是远近闻名的教书先生,弟子里很是出了几个小官,只是她年少时过的清贫,亲眼见到父亲的清高没有给家里带来任何好处,随后把母亲的泼辣学了个十成十。

四太太是本城里陈百万家的庶女,见识短不说,尤其好面子,若不是带来的嫁妆足够多,李府,她是进不来的。

大太太抽出帕子,掩住了嘴角,四太太要出丑,就让她去好了,等宴会散了再安排人给二姑奶奶送上一份厚礼就是。

三太太却是个不肯吃亏的,眼珠儿一转,举起手里的茶盏,盈盈一笑,仿着四太太说话道:“既然如此,那三嫂以茶代酒,代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女儿谢谢弟妹的照拂了。”

四太太一怔,她也不是个傻瓜,当然就听出来了,三太太这是不满意了。四太太绝对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当下就含笑举起了酒杯和三太太碰了一碰,笑道:“这是我做婶子应该做的,三嫂子太见外了。”

话罢,举起杯子,先干为敬。

遇到这么个厚脸皮的,三太太也没辙了,再牛的泼妇也怕滚刀肉啊,讪讪地把茶杯里的清水喝了,闷闷的坐下了,一旁的大太太心里直乐,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只觉得当年被三太太赶出门的一口恶气都出了来。

场上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尴尬的听得见老太太嚼东西的声音,这人老成精,她是乐得看媳妇出丑的。

老太太吃东西的速度似乎更慢了,涟姐伺候的很是周到,见外祖母慢了下来,也就缓了给老太太夹菜的速度。

下面的几个儿媳妇如坐针毡,二姑奶奶倒是稳如泰山。

恰好这时,帘子被人打开了,一个外面伺候的媳妇喜气洋洋的提了食盒进来,一进来就笑道:“老太爷说这道羊肉萝卜汤做的好,问了下,知道里面没有,叫奴婢给老太太送来呢。”

说着,从食盒里取出一个青色的大萝卜来,萝卜皮上雕了福寿禄明文篆字,看上去很是精致,又用手拽着萝卜樱子把上面轻轻提开,立刻看见丝丝白色蒸汽飘散了出来,带着浓郁的香气飘到了屋子各处。

老太太眼睛一眯,鼻子抽了抽,赞道:“果真很香,这羊肉怕是炖了至少五个时辰了。”

那媳妇连忙应了,笑道:“正是,据说是把山楂和核桃剁碎碎的和羊肉一起焖的,一点膻味儿都没了的。”

这媳妇话音刚落,席上站起了两个人,大太太又气又恼的看向四太太,这伺候婆母自然是长媳分内事,四太太还真不知道廉耻了。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五十章 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四太太仿佛没看到大太太的脸色,笑盈盈地走到那媳妇旁边,素手拿起旁边的汤碗,仔细地打了一碗汤,莲步轻移,到了老太太面前,双膝微曲:“母亲请喝汤。”

老太太昔日里出身豪门,很是瞧不起四太太一身的平民作风,见她今日里越来越过分了,有心给她个教训,就不去伸手接那汤,却跟大太太说话:“老大家的,你妹妹住的地方可都安排妥当了?”

大太太面上一喜,婆婆还是向着自己的,忙答道:“妥妥的了,就住在姑奶奶出嫁以前住的怜江阁里,伺候的婆子丫鬟也都安排好了,暖炕烧起来了,媳妇又叫人送了两个火盆去…”

大太太恼恨四太太方才不知礼节,此时故意喋喋不休的说上一堆话,连马桶是崭新的这种细节都提到了,就想叫四太太屈膝多站一会儿。

老太太咳了两声,大太太立刻止住了滔滔不绝,老太太对大儿媳的识相表示满意,表扬道:“老大家的,辛苦你了。”

大太太马上表示多亏了婆婆的精心栽培,都是婆婆教导有方,婆媳二人又相互谦让一番,老太太这才伸手接过四太太手里的汤,直把四太太恨得要死,心里也不知道骂了多少个老不死的了。

老太太喝着汤,几个媳妇就在旁边奉承着:“这么大年纪了,还像父亲和母亲这样恩爱的,压根就没见过。”

大太太一时感触:“大爷对我,有父亲对母亲一半就行了。”话一出口,惊觉暴露心事,迅速的用帕子掩住了嘴。

四太太已经接上了话:“是啊,我家四爷也是。”

三太太口上不说,心里亦是如此想,老太太就不乐意了,这不是说她儿子不好吗?当下就恼了:“你们相公哪里不好了?这满城的富贵人家里,有谁家像咱们家似的,爷们没一个纳妾的。”

几个儿媳面上露出受教的神情,心里同时腹诽,大太太恨恨地想,对,大老爷是不纳妾,他恨不得连正室都一脚踢开,好表白自己向道心诚。

三太太另有一番苦楚,嫁个相公跟养个儿子似的,要时时的哄着,还要三不五时的板起脸教训一通。

四太太最是委屈了,四爷不纳妾,也没少逛窑子啊,身边的丫鬟有点姿色的都被他惦记着呢,上次还说看上老太太身边的映红了。

又闲话了几句,老太太就叫儿媳们回去了,想着二姑娘一路舟车劳顿,就叫她带着涟姐也早点回去休息。

因了二姑奶奶出嫁前住的怜江阁离老太太住的暖阁不远,映红提了一盏八宝灯前面引路,二姑奶奶搂着涟姐儿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步行过去。

到了怜江阁前,映红行了个膝礼,笑道:“奶奶进去吧,一切都打点好了,奴婢这就回了,老太太哪儿还需伺候着。”

二姑奶奶对身后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塞到了映红手里,笑道:“给姐姐买茶吃。”

映红正要推辞,二姑奶奶淡淡地道:“你应该叫映红是吧,这是赏你伺候老太太辛苦的。”

映红一僵,勉强笑了笑,打着灯笼回去了。

二姑奶奶把涟姐放在了地上,牵着她的小手,看着灯火通明的怜江阁,一时感触万千。涟姐儿看出她的心思,拽了拽她的手,脆生生的问道:“这就是母亲以前住的地方么?”

二姑奶奶微微颔首,收回思绪,牵着涟姐儿的手进了屋子,见里面一桌一椅摆放莫不如她未出阁时,二姑奶奶心一动,大嫂倒是个有心的了。

二姑奶奶却无心伤感旧事,丫鬟伺候了母女二人洗漱后,都退下了,二姑奶奶抱着涟姐儿坐在炕沿上,强颜欢笑道:“乖女,今天难为你了。”

涟姐乖巧的靠在二姑奶奶的怀里,甜甜一笑道:“哪里委屈了,涟儿晓得母亲疼外祖母的,就当是替母亲孝顺的了。”

她抿了下嘴巴,又道:“何况在家的时候,涟儿也是如此服侍祖母的了。”

二姑奶奶见女儿如此懂事,一阵心疼,泪水忍不住就落了下来,那个杀千刀的,若不是惹出这种祸事,她何须带着女儿避了出来?!

想着女儿小小年纪,却为这件事情伤了名声,也不知道能不能寻上一门好亲,二姑奶奶就心如刀绞,她柔声道:“你几个表哥都是好的,你无事和他们多多亲近。”

涟儿乖巧的应了,却不知道二姑奶奶打定了主意,若是实在找不到什么好亲事,就把涟儿嫁给一个侄子,至少自己兄弟还会疼爱涟姐儿一些。

顾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今日里贺大娘上灶时的样子,贺大娘手一偏,灶火就进了油锅,瞬间窜起了三尺高的火苗,真是骇人呢。

也不知道贺大娘是怎么弄的,一只手握住锅边转上两圈,锅里的菜就乖乖的打起了滚。

怪不得贺大娘老说自己学的还不够,这做菜的功夫还真是博大精深啊。只是贺大娘却不肯教她掌勺的手艺,说是小姑娘家家的会把胳膊练的粗了。

顾二不明白,粗了就粗了呗,像是贺大娘那样壮壮的,就没人欺负她了吧?小丫头暗暗下了决心,贺大娘不允,她就偷着学,贺大娘会的,她都要会,半晌过后,顾二想的累了,自睡去了。

第二天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七,灶上的婆子媳妇们难掩满脸喜色,今天是府上许诺了发双倍月钱的日子。

昨日里几个主子吃的十分尽兴,早有相好的婆子来通风报信,虽然是贺大娘主灶,其他人也觉得与有荣焉,拿这钱就不觉得手短了。

贺大娘在几个资历老些的婆子的再三催促下,慢悠悠的向着临安堂行去,这却是大太太打理家中琐事的地方。

其他各院的管事早早就来了,一个个领了钱袋子往回走,碰见贺大娘都躬身行礼让过一边,贺大娘开始还嗯的应声,到了后来索性一个都不搭理。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五十一章 二姑奶奶的苦衷

二姑奶奶早上起来,在丫鬟的伺候下净了面,调匀了胭脂,找出件半新的藕荷色锦裙穿了,又从丫鬟捧来的盘里选了朵淡黄色的千叶菊戴了。

涟姐儿也已经起身了,二姑奶奶亲自给她梳了两个双包,别上同色的小朵千叶菊,看着煞是可爱。

母女二人打扮妥当,二姑奶奶领着涟姐儿去老太太那里请安,涟姐儿很有规矩的给外祖母磕了个头,喜的老太太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老太太就叫映红摆了早饭,也不叫二姑奶奶再回去了,祖孙三人一起用了。等吃了饭,几个儿媳妇又来请安,想着年关近了,大太太正忙着,老太太也没多留,叫她回去理事。

说了一会子话儿,二姑奶奶见老太太有些疲了,带着涟姐儿退下了,三太太和四太太也趁机告退。

出了门,二姑奶奶说要带涟姐儿转转,请嫂嫂们各自去忙,婉拒了四太太的好意,二姑奶奶独自领着涟姐儿逛起园子。

也没有什么目的地,母女二人随意的逛着,二姑奶奶随手指着各处景致,讲些儿时趣事给涟姐儿听:“那时候,你四舅舅不爱读书,总是跑出来,就躲到那边的假山上,每次都被我抓到,他也不长记性,下次还往这里面藏。”

说着,二姑奶奶故意叹了口气,对着涟姐儿挤眉弄眼的道:“你说,你怎么就有这么笨的舅舅呢?”

涟姐儿捂住小嘴呵呵乐个不停,二姑奶奶见女儿高兴,自己也跟着欢喜了,走走停停,突然看见对面来了一个人高马大的妇人,二姑奶奶立时唤道:“贺妈妈!”

贺大娘闻声望了过来,面露困惑,这个妇人看着很是面生,二姑奶奶赶紧牵着涟姐儿迎了上去,上前却弯腰低头先行了个拜礼,这是见了家中长辈才会行的礼,涟姐眨了眨眼睛,有些好奇贺大娘的身份。

贺大娘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妇人,身上的料子一看就是繁华之地才有的上等货,发上的珠花虽然不值几个钱,样子却精致,本地的几个首饰铺子也是做不出的。

又见她前后都有婆子媳妇拥着,这妇人的身份顿时呼之欲出,贺大娘脱口道:“二丫头?”

二姑奶奶欢喜的说不出话来,连连点头,又拉着涟姐儿上前见礼,涟姐儿乖巧,见母亲都行了拜礼了,自然而然的就给贺大娘跪下磕了个头,贺大娘竟也不拦着她,似乎这一切理所当然一般。

涟姐儿起来后,贺大娘想着还有差事,就对二姑奶奶说道:“你回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等有空老婆子再去找你叙叙,现在这里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二姑奶奶张嘴一笑,露出一排贝齿,真心道:“好,那您早点过来,我等着您。”

贺大娘点了点头,自去了,涟姐见她走的远了,才拉了拉母亲的衣襟,轻声问:“母亲,那个妈妈是谁啊?”

二姑奶奶蹲下身子,正了正涟姐儿发上的小珠花,庄重地道:“那个妈妈相当于母亲的半个奶娘了,你以后敬她,要如同外祖母一般,涟儿可记得了?”

涟姐心中困惑,就算是母亲的奶娘李妈妈,母亲也没有行过大礼啊。

但她向来乖巧听话,还是应道:“女儿记得了。”

贺大娘心里也是颇有感触,当年的黄毛丫头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女儿了,记得出嫁的头一天晚上,二丫头还哭哭啼啼死活不肯上轿子,老太太气的抓起扫炕的笤帚对着二丫头一对抽,二丫头上轿子的时候那腿都是一瘸一拐的。

贺大娘迷迷瞪瞪的取了月钱,回来又迷迷糊糊的给手下的婆子媳妇们发了下去,时不时的叹上一口气。

贺大娘这边感伤旧事,那边匆匆过来了个媳妇,对着贺大娘弯腰行了个礼,欢喜地道:“大少奶奶生了个小爷,大太太吩咐叫这几日做些好的给大少奶奶滋补滋补。”

贺大娘也跟着欢喜起来,就有身边听到的婆子把话传了出去,灶上一片欢呼声,今天是腊月二十八,赶上年关,又碰上主子家里生了小主子,说不得大太太又要打赏全府了。

果然,那媳妇又道:“老太太说了,这是喜事,府上的下人们都多发一个月的月钱。”

这些媳妇婆子都是会说话的,一个个跟着恭喜道:“小主子一定白白胖胖,”“聪明伶俐,将来一定中个状元。”

这传话的媳妇是大太太身边使得惯的,逐一谢过了,又说大太太还会有赏,灶上的婆子们都觉得这个年过的真值了。

贺大娘就亲口吩咐下去,做了几个汤水,什么猪蹄红枣汤,小鸡蘑菇,先在灶上烧着,等大少奶奶一醒来就给她端去。

吃过了晚饭,贺大娘想着和二丫头的约定,想着趁年前跑一趟最好,等过年就没空了。

贺大娘轻车熟路的到了二姑奶奶住的怜江阁,贺大娘凶名赫赫,李府谁人不知,守门的丫鬟赶紧就给她打了帘子,又有人去通知二姑奶奶。

二姑奶奶亲自迎了她进去,叫人把涟儿带了出去,又叫身边的大丫鬟去外面守着,见左右没人了,猛地扑到贺大娘怀里开始哭了起来。

贺大娘眉头一紧,摸着二姑奶奶的头哄道:“二丫,别哭。”

贺大娘连哄带劝,二姑奶奶还是在贺大娘里哭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才止住了泪,贺大娘眉间蹙成了个川字,心中烦躁,却知道急不的,放低了声音,问道:“到底怎么了,说给大娘听听。”

二姑奶奶这才一抽一抽的说给了贺大娘听,原来她嫁的那个不是个东西,表面上道貌岸然,屋子里的丫鬟都被睡过了,家里还娶了几个小妾,这还不够,竟然把手伸向了涟姐儿的奶娘。

二姑奶奶摸了把眼泪,哽咽道:“大娘,你说,哪个闺女的奶娘不是将来要陪嫁到夫家帮忙管家的,谁不知道奶娘就是半个教养嬷嬷?!若是旁人知道涟姐儿的奶娘做出这种事情,我们涟姐儿可就全毁了!”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五十二章 下人如同蝼蚁随意捏踩

二姑奶奶满脸愤恨,咬牙切齿地道:“那个杀千刀的,我这一辈子就这么一双儿女,他毁了我们涟姐的闺誉,若是涟姐儿找不到好婆家,老娘死都不会放了他。”

贺大娘跟着二姑奶奶嘘吁半晌,突地问道:“你和你母亲说过了没?”

二姑奶奶咬了咬下唇,低低地道:“还没有,”她抬眼看向贺大娘,满面凄苦:“您也知道,我母亲那个脾气,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若是叫她知道了涟姐儿她父亲的所作所为,怕是直接把我轰赶出去,当年,映红…”

贺大娘手一挥,阻止二姑奶奶再说下去:“还提这陈年旧事做什么?!”

二姑奶奶也就不再言语,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只是二姑奶奶毕竟是贺大娘一手带大,情分自然与旁人不同,贺大娘忍不住又问道:“那你现在可有计较了?”

二姑奶奶握住了贺大娘双手,恳切地道:“还请嬷嬷助我一臂之力,那奶娘我已经带来了,现在后面叫人看管起来,求大娘寻个妥当点的牙婆把她远远发配了吧。”

贺大娘点了点头,赞道:“你如此行事倒是妥当,就交给老婆子去处理了,定然给你办的滴水不漏。”

二姑奶奶放了心,又与贺大娘闲话了半晌,说了些嫁为人妇的生活,上有公婆,下有姑嫂,其中辛苦言语难以道出万一。

相公又是个不省心的,如今二姑奶奶只盼望这一双儿女快快长大成人,她也就没什么挂心的了。

说来说去,又说到涟姐儿身上,二姑奶奶一脸愁容:“先前怕伺候的丫鬟婆子太多,给涟姐儿惯出一身娇气,她房里自幼就只放了一个大丫鬟和奶娘,那大丫鬟年纪也大了,该放出去嫁人了,涟姐儿房里怎么都得添人了,我瞧来瞧去,身边竟没个适合的。”

贺大娘心中一动,一个瘦小的身影在她脑海里闪过,勤劳,肯干,不是个嚼舌根的,人又实诚,多好的丫鬟人选。

略一犹豫,贺大娘安抚二姑奶奶道:“我手边有个小丫鬟,长的差了点,人是极好的,聪明懂事,手脚又勤快,还有点胆小,不是个惹事的。”

二姑奶奶一听,单凭长的差这一点就千肯万肯了,后面的反倒都成了陪衬。

两个人就说好了,等贺大娘把那奶娘处理了,就把小丫鬟送过来,左右身契也在李府手上,跟大太太说上一声就是。

贺大娘回去后,见天色暗了下来,就换了身外出的衣服,深蓝色的夹袄,头发上蒙了同色的布巾,又从灶上拎了一壶杏花酿,到街上寻她的结拜姐妹去了。

陈牙婆做了李府那一单大买卖,最近手里宽绰不少,李府过年双薪,连带着她这个抽佣的也跟着沾了光。

家里过年置办了一只猪,又买了不少鸡鸭鱼肉,把几个徒弟欢喜的不行,直嚷嚷要在师傅家过年。

陈牙婆喜笑颜开的应了,今儿个眼见到了年关,就叫几个徒弟把猪拽出来杀了,她两手抄在袖子里,在一旁看着,那猪似乎知道寿命将近,叫唤的凄厉无比,陈牙婆却一脸高兴,连道:“叫唤的好,叫唤的好,这下左邻右舍都知道咱们家杀猪了。”

几个徒弟平日里何曾干过这等伙计,刀磨的雪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人敢动手,陈牙婆正要恼了,就闻得外面有人叫门:“大妹子在家吗?”

陈牙婆一愣,听声音似乎是自己那老姐姐,只是这么晚了,她登门做什么?心中起疑,脚下可不慢,李府的生意全靠这老姐姐牵线搭桥来着。

一开门,贺大娘提起酒壶晃了晃,笑道:“咱们老姐俩来好好喝上一盅。”

陈牙婆赶紧伸手把酒壶接了过来,赔笑道:“老姐姐要来喝酒,自管来就是,何必还自己带了酒,羞煞妹子了。"

贺大娘啐了她一口,骂道:“你家里的酒也喝的?那就是兑了水的马尿!”

陈牙婆讪笑两声,忙把贺大娘让进了院子,贺大娘一看,乐了,陈牙婆的几个徒弟死死压住一只肥猪的四蹄,最小的徒弟手提一把明晃晃的尖刀,两条麻杆样的细腿打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