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顾二开了出府的条子给顾惜玉,又加盖了贺大娘的印章,亲自送顾惜玉出了府。转过头一忙起来,却是把这个茬给忘了,等忙活完了晚饭,大家都在拾掇的时候,阿秀突然来寻顾二:“大姑娘,顾惜玉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顾二一怔,第一反应是顾惜玉卷了一吊钱跑路了,难道她不知道身契在李府手里,跑到哪里都会被追回来的吗?

顾二摇摇头,那孩子看着淳朴良善,不像是会做这种事儿的人,她蓦的一惊,顾家,又出了什么变故吗?

顾二见天色已经暗下来,却只能放下心思,等着明天天亮了再说,回去跟贺大娘一说,贺大娘却是比她多了一番心思:“不如叫小孙嬷嬷跑一次,你既然前次没有出面,这次也还是不要直接去的好。”

顾二点头应了,她确实不大想见顾家娘子。

隔日,顾二一大早就来寻小孙婆子,把事情给她分说了,叫她去看上一看,小孙婆子应了下来,收拾收拾就出了门。

按照顾二所说,七拐八拐,终于到了顾家所在的弄堂口,小孙婆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锤着双腿,抬头看着眼前破落的屋群,暗自感慨,城里竟然有这么穷的地方。

小孙婆子一路打听,到了最末一家,见里面黑里咕咚的,就站在门口唤道:“有人在家吗?”

就听见门吱嘎一声被从里面打开了,顾惜玉眼圈红红的站在门口,一看是小孙婆子,赶紧喊道:“小孙嬷嬷来了,快进来坐。”

小孙婆子探头见屋里乱七八糟的,似乎有人躺在炕上,还有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立在地上,登时就不想进去,站在门口道:“大姑娘让我来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就见那妇人猛地冲了出来,厉声道:“快滚,快滚,带着那小咋种的钱滚的越远越好,我们不回去了。”

小孙婆子猛然受到惊吓,连退了三步,顾惜玉已经伸出手拽住那妇人,劝道:“娘,回去吧。”

顾家娘子兀自气的喘个不停,却挣开顾惜玉的手臂,冲回屋子里,翻出那一吊钱来,又取了些散碎银子,一起丢到了小孙嬷嬷脚下。

顾惜玉眼泪簌簌的流了出来,蹲下身子去拣地上的铜钱,顾家娘子突然一脚踩在她手上,没头没脑的打起顾惜玉来:“你个死丫头,去了才一天就和那咋种叫起姐姐来,你只有一个姐姐,叫顾怜花的,现在是大大方方的姨奶奶,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啊?”

顾惜玉强忍手疼,抬起头看着顾家娘子哭喊道:“她做她的姨奶奶,和咱们又有什么相干,一点银钱都没送回来过,这些是我自己靠本事挣得,又和旁人有什么相干?”

小孙嬷嬷实在看不过去了,上前拉开顾家娘子,她平时颠炒勺,力气甚大,毫不费力的把两母女分开,好言相劝道:“这是你们家惜玉靠自己本事赚的,和旁人是没有什么相干的。”

顾家娘子抬起头看她,将信将疑:“真的吗?”

小孙婆子扫了一眼地下的银钱,只觉得似乎有些多,却言不由衷的点了点头。

顾家娘子不说话了,闷头去拣地上的银钱,小孙婆子帮着她一起拣,顾惜玉感激的看了小孙婆子一眼,三人忙活半天,终于把散乱的银钱都拾了起来,却听得有人问道:“这里是顾家吗?”

小孙婆子捧着怀里的一兜银钱,赶在午后回了李府,婆子们三三两两地在外面坐着,见她气鼓鼓地样子忍不住打趣她,小孙婆子却谁都不理,直接推开贺大娘的房门,一个箭步到了里屋,把铜钱往桌子上一摔,撅着嘴巴道:“以后莫要叫我跑腿了,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家。”

顾二和贺大娘面面相觑,顾二倒了杯温茶水给小孙婆子,劝道:“嬷嬷这是怎么了,谁还敢给嬷嬷气受不成?”

小孙嬷嬷嘴巴一扁,嘟噜嘟噜说了一大串话出来:“…那顾家娘子已经同意顾惜玉和我回来了,偏偏来了一个小厮,就是三房那个长的贼眉鼠眼的,唤作什么三来着,对,胡三,说顾姨奶奶叫他来送银子,还要把妹妹领去作伴,于是老婆子又被打杀出来了。”

顾二也不禁恼了,顾家实在可恨,这种人家实在是帮不得,她拍了拍小孙婆子的手,劝慰道:“是顾二的不是了,嬷嬷莫要在意,等下我叫人把顾惜玉的身契送回去,再叫她们家赔上五两银子,不是有钱了吗?那就看看顾姨奶奶送了多少银钱回家”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一十五章 顾惜玉险些入虎口

第一百一十五章 顾惜玉险些入虎口

贺大娘却面色凝重的摆了下手,“这件事情只怕没这么简单,为什么三房走的时候不带惜玉走,现在倒想着自家妹子了?”

顾二一愣,皱起眉头,不解地看向贺大娘:“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贺大娘却是做了决定,看向小孙婆子道:“劳烦嬷嬷再跑一趟,叫你们家那口子去请胡三喝上两杯,这胡三我以前也听说过,却是个贪杯的,看能不能套出什么话来。”

话罢,贺大娘抓起桌上一吊钱塞到了小孙婆子的怀里,不容拒绝地道:“这是酒钱,劳烦嬷嬷了。”

小孙婆子登时欢喜了,回去打上两斤兑水的白酒,再从灶上寻些下酒菜,根本就抛费不了几个大钱,这是净赚的啊,她麻溜给贺大娘做了个福,脚下生风,蹬蹬蹬就出去了。

顾二轻叹口气,翻出账本,把顾惜玉的名字下面的一吊钱重重化掉,又重新注明,小孙婆子酒钱一吊。

贺大娘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禁不住扑哧一笑:“你这是做什么,一个大钱也记得那么仔细。”

顾二板着脸,不满地道:“这哪里是一个大钱,明明就是一吊钱,酒楼里上好的玉兰春也不过三十大钱一壶,她买的定然是街边掺水的劣酒,想来十个大钱就一瓮的。”

贺大娘面色凝重起来,有段日子没有管教小丫头,似乎出现了某种偏差。

贺大娘伸手招过顾二,在床边坐下了,语重心长地道:“有时候,钱不是这么算的。”

她顿了一下,见顾二面上恭敬,眼睛却斜斜飞向了一边,知道顾二心中不服,只得耐着性子道:“对,那街边劣酒不过十文钱就一大瓮,可你有没有想过,小孙嬷嬷家的掌柜的跟人拼酒,伤了身体,要不要补养呢?小孙嬷嬷为你跑腿,仅仅靠着你二人的交情,这次她愿意帮你,下次呢?”

贺大娘每说一句,顾二脸上的轻视就去了一分,到了后来,她垂头丧气地低下头,轻声道:“大娘,我错了。”

贺大娘微微一笑,摸了摸顾二的发顶,轻声道:“有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的银钱进出,你付出的是一吊钱,收回的却还包括了人情往来,这些,都要计算在内啊。”

顾二抬起头,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大娘,以后做事,我会多多思考的。”

贺大娘极是欣慰,却又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些日子天气好转,她的病情却又有些反复,顾二赶紧倒了杯水给她。

见天色黑了,顾二挑了灯,又读了会儿书,却是怀哥儿见上次的画本讨了她的喜欢,特意又买了些杂书给她看。

这次拿到手的却是个先生游走四方的游记,顾二看的津津有味,不时读上一段给贺大娘听,顾二一脸憧憬地道:“没想到天下还有这等奇人奇事,竟然有那妇人国,又有男儿生子的事情。”

贺大娘合着双眼,漫不经心地道:“定是那人为了哗众取宠杜撰出来的,想男女阴阳,本是天地造化,怎可能颠倒了?以后你休要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若是说漏了嘴,怕是要被人当成了疯子傻子。”

顾二吐了吐舌头,却闷头读书,不再言语了。

不知不觉传来贺大娘轻微的鼾声,外面响起了三声更响,顾二蹑手蹑脚的给贺大娘盖好被子,端起了油灯就要退到自己的小屋,外面突然传来的拍门声,小孙婆子急急唤道:“大姑娘,大姑娘”

顾二看了一眼贺大娘,见她并未惊动,赶紧退了出去,打开房门,压低声音道:“大娘睡了,什么事情轻点说。”

烛光下,小孙婆子满脸汗珠,面色惊惶,见了顾二却如同有了主心骨一般,顾二给她投了帕子叫她抹了把汗水,又沏了一杯茶来,劝道:“嬷嬷莫要急,慢慢说。”

小孙婆子的心神渐渐镇定下来,一五一十的说了起来:“那顾姨娘却在不久前流了胎,现在最得宠的是韩姨娘,那胡三这次回来是顾姨娘私下相托,三太太并不知情。”

顾二一愣,傻傻地道:“那嬷嬷急什么,顾怜花失了孩儿,唤妹妹去照应也是正常啊。”

小孙婆子看了一眼顾二,一拍大腿,急道:“哎呦我的姑奶奶,你怎么就不明白啊,这顾怜花她想叫惜玉过去,是帮她固宠啊。”

顾二小眼睛一下就睁大了,惊愕地道:“不会吧,顾惜玉今年才八岁啊。”

小孙婆子向地上啐了一口,骂道:“可不是,那个丧良心的想趁着妹子小,好拿捏,先哄她几年,过个四五年等她自己没得宠爱了,再把妹妹送上去,端的打的好主意。”

顾二却仍然不敢置信,贺大娘的声音突然从里屋传来,只是她大病未愈,声音甚是虚弱:“你小孙嬷嬷说的对,这种事情,老婆子见的多了,当年若不是,哼哼。”

顾二这才信了,她猛地站起来,想到顾惜玉圆圆润润的笑脸,一声声姐姐,怎么也不能叫她迈进那个火坑,大娘说过,宁为穷**,莫为富人妾

何况那顾怜花娇养着身体,又有人伺候着,怎会平白无故滑了胎?这浑水,实在是趟不得。

小孙婆子见顾二拿了主意,放了心,徐徐道:“胡三说,明儿一早就要带顾惜玉赶着回去了。”

顾二一惊,她虽然极不想顾惜玉就这么的去了,但是又不知道如何是好,毕竟顾惜玉是顾家的女儿,她父母均在,她是没有什么说话余地的。

顾二一筹莫展之际,贺大娘喘着气的声音再次从里屋传来:“你,你不是有那丫头的身契吗?”

顾二眼睛一亮,对啊,顾惜玉的身契还在她手上呢,登时放了心,就对小孙婆子道:“嬷嬷去睡吧,明天一早还要劳烦您再走一次了。”

小孙婆子晚上平白得了一吊钱,心里正有些忐忑,闻言赶紧点头应了:“包在老婆子身上吧。”话罢,转身就要离去。

顾二却突然想到,自己还是亲自走一遭吧,叫那顾家娘子彻底断了念想才好,就让她以为自己报复于她,故意扣住顾惜玉不让她去享受荣华富贵好了,想到这里,顾二唤住了小孙婆子:“孙嬷嬷,明天还是我和你一起走一次吧。”

小孙婆子立刻笑道:“那感情好,那顾家娘子实在是个不讲理的,老婆子还真有点怕她。”

顾二笑着送小孙婆子出去了,关好门,想着明日顾家娘子定然以为她寻机报复,想必会暴跳如雷吧,不禁暗暗发笑。

顾二心里踏实,一觉睡的蛮香,然后天未亮就习惯性的醒来了,最近大娘睡眠不好,晚上难以入睡,到了早上反倒睡的沉些。

顾二悄无声息的稍事洗漱,收拾整齐了,就准备去寻小孙婆子。

她一开门,却见小孙婆子立在门口,不知道候了多久,肩上的衣领却已经被露水打湿,心里不禁感动,轻声恼道:“嬷嬷来了怎么也不喊一声。”

小孙婆子探头看了一眼屋里,笑道:“我不是怕惊扰了大娘吗?”

顾二会心一笑,把房门关好,摸了摸怀里的身契,跟在了小孙婆子的身后。

和守门的小厮打了招呼,二人出了李府,一路急行,生怕赶不及,顾二还好,毕竟年轻,小孙婆子却是有些气喘吁吁。

最后小孙婆子无奈地扶着腰,靠在了路边人家的外墙上,喘着粗气道:“大,大姑娘,先,先去吧,再过两条街,右拐就到了,巷子里最里面的一家就是了。”

顾二心里着急,却也真的等不及了,打了个招呼,转身先行离去,赶到弄堂口时,天色刚刚泛白。

顾二亦是累的喘不上气来,见顾家房门大开,登时有些心急,她一边抚着自己的胸前顺气,一边靠近了顾家的土坯房。

却听到里面传来了一个略显阴森的男子声音:“说,你把他藏哪里去了?”

就听得顾货郎呼哧呼哧的喘了几口粗气,回应道:“不知道大爷说的什么,我家里就这么个女儿,哪里有你要的人。”

先头说话的男子不知道做了什么,顾惜玉一声尖叫,那男子却是半天不语,突然道:“是不是她?你老实交代,大家都省事。”

里面静默片刻,顾货郎突然道:“不错,就是她。”

就听得里面传来了顾家娘子惶恐的哭声,顾惜玉小声的啜泣声,顾二急了,大步迈了进去,一眼看到一个男子背对着她,生的极为高大,一身锦衣,正紧紧抓着挣扎不休的顾惜玉。

顾二厉喝一声:“放下她,这是我们府上签了身契的丫鬟,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那男子嗤笑一声,转过身来,准备教训下这突然闯进来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朝阳的晨光柔柔的探了进来,给顾二周身打了一圈金光,那男子看清顾二容颜的瞬间,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他毫不留恋的放开手里的顾惜玉,转身丢下一锭银子在炕上,对顾货郎道:“你好好养病吧,大爷还有用到你的时候。”

话罢,那男子又看了一眼顾二,弯身出了低矮的门扉。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一十六章顾二不是个以德报怨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顾二不是个以德报怨的

顾货郎费力的回头,看清顾二,突地发起了脾气,“滚,滚出去,谁叫你来的。”

伸手抓到的东西都被他丢了出去,包括手边的那一锭银子,只是他久病体虚,拿的起来却是掷不远,那锭银子落到地面砸了个坑,骨碌碌又滚了几圈。

顾二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这家人可真是会过河拆桥啊,她心中有气,嘴巴上就不那么客气,何况对这家人也实在用不着客气,就有这样的人,让着他还以为怕了他,越是客气越是得寸进尺。

顾二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道:“顾惜玉是和我们府上签了身契的,还有七年才到期,若是还不回去,咱们只好告上官府,到时候安个逃奴身份,只怕你们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顾家娘子脸色一变,不禁又气又怒,本来一大早起来,给小女儿做了顿好吃的,又打扮的整齐漂亮,单等着胡三来把人领走。

谁知道来了那么一个凶神恶煞,口口声声要顾货郎交出人来,只是家里人口简单,却又哪里藏了个大活人去?

直到方才,那人要掳走三女,她这才明白,那人要寻的是个小孩子,她猛地想起,家里却是还有一个外人,只不过已经卖给了李府。

等顾二一出现,她巴不得那人立刻带走顾二,却太过紧张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扬长而去。

顾家娘子觉得,她家里所受的这一番惊吓全部因顾二所起,现在她还好意思来说什么逃奴?

顾家娘子勃然大怒,她家徒四壁,却是没有什么趁手的物件,顾家娘子干脆脱下鞋子,扬起鞋底就要去揍顾二,口中咒骂着:“你个小咋种,丧门星,老娘一家被你害死了。”

顾二童年不愉快的回忆一下全部涌来,只是今非昔比,她挺直腰杆,扬起头来,瞪着顾家娘子,那小眼睛睁圆了却也自有一股气势,厉声道:“你要做什么?莫要忘了,我现在是李府的人,不是你们顾家的了”

只是顾家娘子却是已经失去理智,她一双眼睛凶狠的瞪向顾二,不依不饶的砸了过来,顾二单手伸出,一把抓住了顾家娘子握着鞋底的手。

顾二天生力大,这两年在灶上锻炼的手劲更足。

顾家娘子却是久未吃上一顿饱饭,便是顾怜花送来的银子,也想着给顾货郎多买几个鸡蛋,不肯为自己多花一文。

顾家娘子挣扎几下,却是挣脱不开,她脾气也狠辣,扬头就是一口吐沫,正对着顾二脸上喷去。

顾二偏头闪开,手上微松,顾家娘子又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顾二不愿与她纠缠,又难以完全制止她,偏头看见顾惜玉傻傻地看着,断喝一声:“顾惜玉,还不来拉着你母亲,你想她坐牢不成?”

顾惜玉如梦初醒,一把抱住顾家娘子的腰,死死拖住她,顾二这才松了口气,举起袖子擦了把额头的汗,顾家娘子气极反笑,这次却是对着顾惜玉发作:”你个小白眼狼,才几天就帮着外人欺负你母亲了…”

顾二却没有听到顾家娘子说了些什么,她注意到顾货郎脸色发青,嘴唇青紫,眼皮耷拉着,一副有气出没气进的样子,暗道不好,上前一步,轻轻推动着顾货郎,连声唤道:“爹爹,醒醒,醒醒啊。”

顾家娘子被她的呼叫惊醒,着急的凑上来察看顾货郎,她的经验却比顾二要丰富一些,先是掐了顾货郎的人中,又喂了一碗水进去,顾货郎缓过一口气,第一句话却是冲着顾二:“你,你不要叫我爹爹,我不是你的爹爹。”

顾二一愣,木木地点了点头,脸上一片茫然:“对,你已经不是我的爹爹了。”

话罢,她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看着顾家娘子和顾惜玉,一个唤着相公,一个唤着爹爹。

小孙婆子终于赶到了,她扶着门,喘着气,看着这乱成一团的顾家,暗暗摇了摇头,拉过顾二,轻声问道:“大姑娘,咱们现在怎么办?”

顾二亦是不知,她默默地站着,直到顾货郎喘着气道:“顾二,你过来。”

顾二谨慎的挪动了半步,顾货郎也不再勉强她,喘着气道:“我虽然不是你的爹爹,好歹也养了你几年,大女那是个心气儿高的,我管不了了,小女憨厚,以后就托你照顾了。”

顾二看了眼顾惜玉,这孩子饱受惊吓,两只大眼睛里盛满了泪水,似乎轻轻一摇,就要溅出来。

顾二默默地点了点头,顾货郎又道:“你婶子虽然总是打骂于你,她却也不是个坏的,要怪就怪我一直瞒着她吧,求你若是得闲,赏她一口饭吃吧。”

顾二隐隐听出不对来,顾货郎,似乎在交代遗言了?

她默然片刻,斩钉截铁地道:“您还是养好身子,自己照顾她吧,顾二无能,抱歉了。”

话罢,顾二拉起顾惜玉:“那我们走了,您多保重身体。”

顾家娘子还想拦住她,却被顾货郎一声断喝阻止了,顾货郎又使劲咳嗽起来。

顾惜玉恋恋不舍地回头,顾二拉着她的手闷头往前走,嘴巴里轻声道:“你爹自有你母亲照顾,何况还有那一锭银子,近期生活应当是无碍了。”

顾惜玉依然一步一回头,顾二禁不住顿住脚步,正要再劝诫两句,小孙婆子突然唤道:“胡小哥儿。”

就见迎面过来一个留着老鼠须的中年男子,他的身材也不算矮,偏偏背有些驼,看着就不那么精神,嘴巴里应了小孙婆子的呼叫,一双小眼睛却骨碌骨碌的只在顾惜玉身上打转。

顾惜玉昨日见到胡三就很是害怕,现在下更是整个人都缩到了顾二身后,她如今已经知道,原来顾二就是她的二姐,她当时年幼,许多事情记忆不清,却是朦胧的记得家里似乎确实有这么个人在,加上顾货郎方才一番嘱托,顾惜玉心里不禁把顾二当成了亲人。

胡三却是没有把顾二放在眼中,他咳了声,对着小孙婆子道:“嬷嬷这是要去哪里?”不待小孙婆子回答,指着顾惜玉又道:“那个丫头却是顾姨娘的妹妹,昨日已经和她父母说好了要由我带去给姨娘作伴的。”

小孙婆子却看向了顾二,顾二掏出怀里身契,毫不客气地道:“这丫头已经跟府里签了长契,只怕没办法跟你去了。”

胡三掐着他的两根老鼠须,笑道:”既然已经卖给府里,那在什么地方伺候都是一样的,就让她跟我回三房吧,她姐姐总不会苛待了她。”

若是不知道顾怜花的打算,这胡三一番说辞倒也有理有据让人信服,只可惜顾二打定了主意要把顾惜玉护在身下了。

顾二放声一笑,坦荡荡地道:“只是这丫鬟的主子签的却是贺大娘,不信的话,你自己来看。”

顾二大胆的扬起那纸身契,等着胡三来看,她在赌,赌这个流里流气的家伙不识字。

果然,那胡三打量一番顾二,见她不似作伪,虽然懊恼顾怜花那笔好处飞掉了,却也不想惹上官司,抱了一下拳头后,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诸如咱们都是李府的员工,大家要同心协力,共建美好新家园云云。

等他走远了,顾二反手抓过顾惜玉,拉她到了无人的街角处站定,盯住她,慢慢道:“我也不想瞒你,你姐姐接了你去,是想过几年抬举你做个姨娘,你若是想去,我这就叫人把那胡三唤来。”

顾惜玉年纪虽幼,却也懂得姨娘的意思,她眼睛闪亮的看着顾二,坚定的摇了摇头:“不要,我将来要象爹和娘一样。”

顾家娘子吗?顾二无语,伸出手,拍了拍***的脑袋,牵着她向府里赶去,这次不着急,路上和小孙婆子慢悠悠的说着闲话,顾惜玉就在一旁仔细的听着。

行上一会儿,顾惜玉看到小孙婆子步子重了,就拽拽顾二的手,顾二便不动声色的道:“赶的乏了,咱们歇息会儿吧。”

小孙婆子赶紧应了,一个屁股坐到地上不肯起来,顾二微微笑着,身体靠在了墙上,却忍不住四处张望,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悠闲的上街呢。

见街面上一排商铺,有卖布的,卖米的,又有开着酒楼茶馆的,小孙婆子注意到她的神色,得意地道:“大姑娘不知道吧,这街面上的铺子有一半是咱们李府的呢。”

顾二不禁愕然,她知道李府富贵,替贺大娘收签菜粮那会儿,就吃惊不已了,谁家为了吃菜还专门雇了佃农来?

顾二却不曾想到,李府在街上,居然还有这么多铺子?

小孙婆子板着手指给顾二数着:“街角的那家茶楼是前年开的,这边这个米店是大前年挂了招牌…”

她数了一圈,见顾二兴致甚浓,忍不住道:“咱们李府可是号称李半城的,这城里有一半的商铺都是咱们府上的。”

就听到身后有人扑哧一笑,嘀咕道:“这么小的城,充其量也就两三条街,满打满算不过十几二十家铺子,就成了半城了?”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一十七章 琐碎而平凡的小幸福

第一百一十七章 琐碎而平凡的小幸福

顾二一转身,见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带了个十二三的小厮,这话就是那小厮所说。

那少年正在低声教训小厮,只是一脸的不以为然,瞥到顾二看来,自然的抬头,看清顾二长相,却不禁一愣。

顾二也是一愣,怀哥儿已经颇为俊秀,比起这个少年却是远远不如,只是她自幼因容貌饱受嘲笑,却不是个以貌取人的,只微微看了一眼就转过了头。

那少年张开了口,唤道:“你…”

“顾盼”,一个公鸭嗓子不合时宜的响起,打断了少年没有出口的话,怀哥儿单手撑开马车门,一脸惊喜,先还疑惑认错了人,见确实是顾二,不禁高兴的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两步赶到了顾二面前。

他们二人已经许久未见,平时都是靠着松石传话,一见之下却觉得对方都和记忆中略有不同。怀哥儿因读着学堂,衣服却比原本收敛了不少, 一身朴素的棉布长袍,发上也简单的挽了个单髻,戴了一块书生巾,却是多了些文气。

怀哥儿细细打量顾二,见她面色祥和,以前犹带的一丝怯懦已经消失无踪,大大方方的站在那里,自有一股子的淡然味道,见了怀哥儿很是规矩的行了个福礼。

顾二站直身体后,两个人会心一笑,怀哥儿再次开口,却是粗嘠的像是久没有上油的车轴:“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二拉过顾惜玉,摸了摸顾惜玉的头,轻声道:“我来接我妹子。”

顾惜玉抬起头,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顾二,忍不住又往顾二身边挪了挪,使劲把脸在顾二的胳膊上蹭了蹭。

怀哥儿看了眼顾惜玉,在身上摸了半天,不好意思地道:“现在身上却是没什么好顽的了,下次补上吧。”

怀哥儿掉头看了眼,问道:“你们要回府吗?不如我叫马车送你们一程。”

顾二嘴角上扬,轻笑出声:“你是去学堂吧,又不顺路,怎么送我们?别传了出去惹得大太太不快。”

话罢,顾二连声催促,叫怀哥儿快些上路,莫要误了时辰。

怀哥儿一步三回头的上了马车,却又突然拍了下脑袋,伸出头叫道:“顾盼,我给你买的书,你刚好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