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连唤两声,露珠儿从外头跑进来,问道:“姑娘有何吩咐?”

云鬟道:“叫门上报官!”

露珠儿呆呆道:“这是为什么?”

云鬟喝道:“有贼在庄上无故伤人!”

露珠儿吓得东张西望,惊问:“什么?又有贼了?贼在哪儿?”

云鬟见她如此懵懂,气的不愿跟她说话,正要自己跑出去叫人,却见廊下又有个人匆匆跑来,竟正是程晓晴。

云鬟忙定睛细看,目光移到她的双手上……却见明明毫发无损,且通身也都并无伤处。

云鬟倒退一步,便看赵六,不敢相信。

此刻赵六已经笑吟吟地坐在了榻上,一只脚还踏在床边儿,挑眉笑道:“怎么,不报了?去报啊,看六爷如何反告你个诬赖好人。”

赵六说着,便伸手从旁边的小桌几的琉璃盘内拿了一个没剥皮的橘子,眼睛却仍是觑着云鬟,正要放进嘴里咬一口,因惊见不曾剥皮儿,便只拿在手中扔着把玩。

云鬟只得生生咽了口气,这会儿晓晴已经走了来,因知道赵六在内,不敢上前,只小声说道:“姑娘,林奶奶临去前送给我的那只钗子,被小六爷拿走了,他、他还很不高兴。”

云鬟又吁了口气,如此反复调息片刻,才问道:“你无碍么?他可为难你了?”

晓晴面露畏惧之色,却摇了摇头。

云鬟道:“你不必怕,他做了什么?”

晓晴又压低了声儿,道:“六爷说……以后我若还敢拿姑娘的东西,就斩断我的手。”说到这里,似乎又想到先前赵六说这话时候的可怖模样……眼中顿时透出又怕又惊之意,眼圈儿也都红了。

云鬟点点头,便道:“没事,你先回去歇息罢。”又叫露珠儿也去了。

两个丫头走了后,云鬟回头,却见赵六仍是大喇喇地斜躺在她的睡榻上,仿佛这榻是他的班自在,叠着二郎腿,手中一上一下抛着那橘子,又道:“六爷明察秋毫,知道不是你给她的,这次就算了,但六爷说到做到,话已经撂在这儿了,若还给我看见一次,我就杀了她。”

云鬟虽恨极他这般视人命如草芥、动辄要打要杀的性情,然而却也暗呼幸亏他不曾真的伤了晓晴,不然纵然惊动官府,但人到底是伤了,如今人好端端地便罢了。

这钗子,原是先前林奶娘无意中看见的,便问了两句是哪里来的,正好儿触动云鬟心病,——赵六虽强留此物,云鬟却也不知如何处置,见林嬷嬷问起,于是便假作无事,把钗子赏给了她。

云鬟本想林嬷嬷要上京去了,这钗子自然随之无影无踪……若赵六问起来,她只说丢了不见了,又能如何?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林嬷嬷因自忖要离开庄内,不能照料云鬟了,便有些惆怅。晓晴有些知晓她的心思,便不免说了好些劝慰的话,很是贴心。

林嬷嬷早喜欢晓晴聪明,且以后她又要留在庄内照料云鬟,林嬷嬷便把这支钗子拿出来,因说道:“这个做工虽不算上乘,料子却极好的,本是姑娘赏给我的,如今我便把它转送给你就是了,以后你也替我多多照料些姑娘,我就放心了。”

晓晴是贫苦出身,从小儿戴的钗子不过是木头之类罢了,连寻常银钗都不曾有,见如此名贵,起初并不敢收,李嬷嬷硬塞给她,又亲给她戴上,晓晴才谢过,忐忑欢喜收下了。

不料今儿正戴着送别林嬷嬷,下一刻赵六因来到庄子,不期然两下碰面儿,这小六爷的脸色就变了,死死盯着人走过来的姿态,像极了那杀气腾腾的老虎,要把人咬死撕碎一样。

这会儿在室内,云鬟平定了一番心绪,暗呼了口气,道:“既然没做的事儿,六爷何必说出来吓人呢?”

赵六斜睨着她道:“我还想问问你呢,——既然没做的事儿,你为何不说出来大家都明白?”

云鬟被他反问堵住,便一笑低头:“是么?然而有时候纵然说出来,只怕也没人信,何况,我为何要跟不相干的人多费口舌?”

赵六一骨碌坐起来,直直看着她。

云鬟并不看他,垂眸道:“既然事情已了,六爷是不是该走了。”

赵六眼神变幻,半晌,方道:“我因知道崔侯爷今儿走,怕你心里不好过,才特意过来看看,谁知却偏见到这样令人生气的事儿,亏得六爷善解人意,知道你不至于真的把钗子给那丫头,我这样为你着想,你竟又要赶我走?”

云鬟皱眉不答,赵六忽然笑道:“罢了,你给我剥个橘子,我就走,如何?”

云鬟见他盘腿坐在跟前儿,眉眼带笑,半是无赖的模样,正欲翻个白眼,赵六把手中的橘子抛了抛,口中竟道:“接着!”

云鬟一愣,却见那橘子向着自个儿飞了过来,她哪里会理会赵六这般幼稚无礼的要求,当下忍着不理,那橘子到了她跟前儿,便落在地上,骨碌碌滚开了。

赵六见状,挑眉看她一眼,探臂却把桌上那一个琉璃盏捧了过来,略扫了眼,见里头有七八个橘子,他便笑道:“给六爷剥一个这样为难?好歹这儿还有许多……”说着便又拿起一个,向着云鬟又抛过来。

云鬟气怔,眼睁睁看着那橘子又落在地上,匪夷所思。

偏赵六不疾不徐,又拿起一个来,向着云鬟瞄了瞄,道:“这个又大又圆,必然很甜,可一定要接住了,不然何其暴殄天物?一个两个都跌坏了。”

云鬟胸口都被堵住,在他扔出来之前,便上前将那橘子拿了过来,拿在手中看了看,几乎就想扔在赵六脸上,半晌,却还是忍了气,便低头默默地剥橘子。

赵六抱着那琉璃盏,便看她低头一点一点颇为认真似的剥那橘子,少年的眼中便透出闪闪地笑意。

顷刻,云鬟果然剥好了橘子,便递过来。

赵六喜喜欢欢吃了一瓣,忽皱眉咋舌道:“又酸又涩,难吃的很!”

云鬟一愣,正如他所说,这橘子又大又圆,怎么会难吃?赵六道:“不信你尝尝。”就递了一瓣送到她嘴边儿。

云鬟皱眉后退,半信半疑地举手接过来,便小心尝了口,却是甜美多汁的很,她诧异转头时,却见赵六一边儿大呼难吃,一边儿把一整个儿橘子都吃了个干干净净,还又从琉璃盏里挑了一个:“那个不好吃,给六爷再剥一个。”

云鬟已经明白过来,便不搭腔,只把琉璃盏从他手中取了过来,低头看了眼,忽然抬手,用力将所有的橘子望他头脸上一倒。

赵六起初还以为她当真要剥,正赞了声“乖”,下一刻便如橘子雨一样打在头脸身上,顿时惊笑起来,身子斜倾倒在榻上,口中大笑道:“好阿鬟……”

云鬟抿着嘴,也不禁有些笑意,忽地听了这一声儿,那笑便似退潮一般,又如被风吹去似的,她直直地望着赵六:“你、你叫我什么?”

赵六正在榻上滚来滚去,好避开那些橘子,听她声音不对,便手撑着身侧坐起来,眨了眨眼,一时却并没回答。

第54章

且说云鬟因把那琉璃盏里的橘子都倒在了赵六头脸身上,反惹得他大笑起来,云鬟见他竟惫懒到如此地步,不由也才笑了。

谁知赵六喜欢之时,便叫了声“阿鬟”,如此一声,便触动云鬟昔日心思,竟陡然色变。

赵黼最喜如此唤她,那些嘲弄的,要挟的,暧昧的,以及带着怒意的……种种场景,如飓风般瞬息过境,令她几乎无法面对。

赵六见问,怔怔地看了云鬟一会儿,方道:“我叫什么了?”

云鬟只顾定睛瞪着他,眼底透出几分锋芒微露的敌意,却不回答。

赵六才笑道:“啊,我记起来了,我可是叫你阿鬟了?”

云鬟禁不得他如此称呼自己,心也随着一揪,便涩声喝道:“住口,不许这样叫。”心兀自狂跳不安,云鬟又问道:“你……你为何这样称呼我?”

赵六却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谁知道呢,多半是因你父亲在的时候,我听他叫了几回,故而一时学会、顺了口罢了?”

云鬟皱眉道:“瞎说,我父亲从来只叫我鬟儿,从不曾似你这样唤我。”

赵六抬手抓了抓头,挑挑眉道:“是么?我可记不清了,那我又是怎么会这样叫你的……也许是我自个儿顺口?哈,阿鬟,阿鬟……听来好似也不错,以后六爷索性就这么叫你了可好?”他说着,竟又笑起来,满怀喜欢似的。

云鬟打量他神情,这少年竟是一派的自得其乐,并没什么异样,然听他口口声声又唤了两次,她的心底却仿佛又被连刺了两下,当即便喝道:“不许你这样叫我!”

赵六不解:“怎么了?”

云鬟咬了咬唇:“总之,不许就是不许。”

赵六笑道:“你这丫头,怎么总这样机灵古怪的,一个称呼罢了,难道也犯了你的忌讳不成?那六爷该怎么唤你?索性就像是你父亲一样,也叫你鬟儿?还是说,直接便叫你小丫头就行了?”

云鬟见他浑然不当回事儿,仍是谈笑无忌,且越说越是兴起,她心里虽烦乱,但起初那股刺痛之意却渐渐压了下去,便道:“好了,不要在此胡闹,六爷橘子也吃了,话也说完了,是不是也该走了?”

赵六道:“你好没道理,六爷好歹也跟你这庄上是常来常往的,可来过这许多次,你却一次也没留六爷吃饭不说,反每次见了六爷,都要催三催四地要撵,我倒是怎么不入你的眼了?”

云鬟转身走开,道:“多半是八字不合,六爷以后也只往那高看你的人那里去就是了。岂不是于我于你,两下都安。”

赵六便从榻上跳下地来,望她身边儿走了两步,道:“我听你的才见鬼呢,六爷乐意跟谁来往,还要先去算算八字儿不成?你越是不喜欢我来,我越是要来,六爷便不信这个邪。”

云鬟皱眉回头,赵六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双眼,不由又哑然失笑,因道:“想来人都是爱犯贱的,我见过的十个人里,有九个是喜欢六爷的,独你这小丫头对六爷不理不睬,但六爷偏不喜欢那些人,只觉着你这古怪的小丫头有趣,你瞧这是不是犯贱呢?”

云鬟本甚惊心不乐,可听他竟把话说得如此地步,虽是玩笑,但以他的性情身份来说,却也是极逾矩破格的了。

云鬟无奈,忽地想到,父亲已经回京,按照她的打算,只怕最迟年初,便要离开此处了,到时候天南海北,再不相见,谁又管他到底赵六赵黼,只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云鬟想通此点,方点点头,道:“言之有理。”

赵六笑出来,道:“呸!六爷说许多好话你不理睬,六爷一嘲自个儿你便言之有理了?你也觉着六爷是犯贱呢?好大胆子!”

云鬟淡淡道:“六爷自个儿都不忌惮说了,我又如何敢反驳呢,何况六爷所说,自然是圣旨一样极英明的,我一个小丫头子,又有什么见识,自然要附和六爷。”

赵六被她这几句话惹得又倒在榻上,随手抓起一个橘子,放在掌心里揉了两下儿,才道:“是是,你这样小,就如此牙尖嘴利很会拐着弯儿骂人,等长大了,岂不是要吓死人?”

两个人正斗嘴,忽然听外头露珠儿惊喜交加地叫嚷道:“姑娘,姑娘快出来!”

赵六忙坐起身:“你的丫头们真真儿没规矩,动辄大呼小叫,又是怎么了?”

云鬟已经走出门口,一抬头,却大吃一惊,却见露珠儿跟晓晴两个一左一右,簇拥着一个人走来,竟正是本来走了的林奶娘!

云鬟不敢置信,忙紧走几步,那边儿林奶娘把包袱等撇下,也急急地走了过来,竟二话不说,便把云鬟搂在怀中。

林嬷嬷已经颤声说道:“我走到半路,心里只牵挂着凤哥儿,竟是后悔的了不得……”说着,便哽咽泪落。

云鬟呆呆地,不知说什么好,林奶娘抱了会儿,才放开她,又望着她,含泪道:“打小儿我就看着你长大,一直到现在,哪里能舍得离了?我壮着胆子求了侯爷,幸而侯爷的心也跟我是一样的,也不放心我不再你身边儿,便特许了我回来。”

云鬟目瞪口呆,原本她打发林奶娘回府,只因为她不打算回京的,可这庄上,只林奶娘一个是侯府里的人,是以云鬟便想送她回去,也正因此,先前才不想林奶娘跟胡嬷嬷两个人对上,她不过是想给林奶娘留一条路罢了。

却万万想不到,奶娘竟又回来了,云鬟虽为她所说之情动容,然而想到以后……却竟要如何料理才好?难道要带她去江南么?林奶娘在此处已经是“委屈”了,若还去江南……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

忽地身后赵六问道:“凤哥儿留下来守孝,好端端地你为何要先回京?”

林奶娘见是问自己,便道:“我……”

云鬟拉了拉她的手,回头对赵六道:“六爷该走了。”

赵六哼道:“你这丫头,真该叫人好生教教礼仪了,见了人,说的最多的就是逐客的话,毫无体统。”虽是如此说,当着许多人的面儿,却也并没厮缠,只道:“既然如此,我告辞了。”

且说崔印去后,陈叔便病倒了。

云鬟知道他先前奔波在外,受了累,年纪又大了,故而请了大夫来仔细调治,入了冬时候才方又好了。

京内也有崔印的书信来,无非是说已经回了京了,又让云鬟善自保重,等开了春儿便早早儿地派人来请等话。

云鬟本想年前便启程往江南去,一来为顾陈叔的病,二来巽风的事儿还没了,便一日一日拖延下来。

眼见将近年下,百姓们便开始置买年货,打扫屋宇,迎接新年,期间黄诚跟秦晨也又来过两回,送了好些年货东西。

那日秦晨来到,他因知道云鬟上心赵六的事儿,便说起来,就道:“你听说了不曾?那小六爷,近来不在军中了。”

这两个月来果然不曾见到赵六,云鬟心中虽有些诧异,却也乐得耳根眼目清净,只当他事忙,亦或者原本来庄上纠缠不过是心血来潮罢了……忽然听秦晨这般说,便问究竟。

秦晨道:“可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的,打听他跟云州有关么?如今又是年下了,若他家里是云州地方的,自然是回家里去团聚过年了。”

云鬟这才明白,情知必然是如此了。

两人说着话儿,就见陈叔从外进来,对秦晨道:“前儿黄知县已经送了些东西来,秦捕头常来常往的,何必也不空手呢?又不是外人。”

秦晨笑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何况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许多,你们庄上人口多,倒是能用得到。”

陈叔闻听,忙道:“捕头若是一个人,年下吃团圆饭,不如来庄上,大家伙儿一块儿。”

秦晨道:“这个怎么好意思?”

云鬟也笑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人多些才热闹。”秦晨见主仆两人都如此说,便也答应了。

如此热热闹闹,到了年下,林奶娘跟晓晴,露珠儿等齐手摆弄了一桌儿好饭菜,众人便在厅内用了饭。

才吃了饭,外头阿宝小狗儿等孩子们便凑来玩耍,陈叔知道他们的意思,便挨个儿摸着头笑道:“好孩子们,早早儿地就来赶场了?”

众孩童哈哈大笑,又纷纷催促问道:“陈伯,今年有多少烟花,可是好的么?”

陈叔道:“自然都是好的,放心,很够你们放的呢。”

原来自打云鬟来到素闲庄后,每年的年下,谢氏都会让陈叔多置买些新鲜的烟花炮竹等来放,只因素闲庄向来宁静,故而在年下好生热闹热闹,也为了云鬟在,毕竟是个小孩子……也叫她喜欢罢了。

谁知阿宝等素日跟云鬟玩得好的孩子,也更爱此宗,因此吃了年饭,都飞跑来凑趣。

当下陈叔指挥小厮们,就把些烟花爆竹搬出了一半儿来,在空旷的门口上一字排开,又给阿宝等一人分了一根点燃的香,让他们各自去玩耍放炮。

一刹那,越发喧闹有趣起来,秦晨本来抱臂在旁相看,看了会儿,见花火璀璨,而那些小孩子穿花蝴蝶似的在烟花火中跑来窜去,欢声笑语,并烟火炮仗的各色声响不绝于耳,秦晨心痒痒之极,便也搓了搓手,向着露珠儿要了根香,就也跑到中间跟他们玩闹去了。

林嬷嬷本来搂着云鬟,在屋檐下看着,后来见这些孩子越玩越起劲儿,也不怕那火星乱落,伤了头脸,烧了衣裳等,林嬷嬷生怕不妥当,便放开云鬟,上前去不停地呼唤这个,吆喝那个。

正顾不过来,就见秦晨也下场去凑热闹,林嬷嬷急得道:“瞎胡闹,多大人了,竟也没正经,你只看着他们些就罢了,何苦跟他们一起顽。”

秦晨回头,便笑说:“你来亲自放一个,才知道好玩儿呢。”

林嬷嬷啐了口,不料秦晨说话间,被小狗儿偷偷把他身后的一个炮仗点燃了,秦晨还未回身,那炮仗已经啪啪作响,秦晨受惊一跳,脚下把旁边一个正在窜火的烟花踢倒了,顿时花火便冲着门口而来。

秦晨见林奶娘首当其冲,忙冲上前去,便将她抱着闪开,不料云鬟正站在身后不远儿,身边儿却没有人,秦晨正惊心的功夫,就见一道人影比闪电更快,闪身过来,便把云鬟抱了开去。

这人自然正是巽风,先前也不知他人在何处,只见云鬟有危险,便及时出现。

秦晨自诩身手已经是极不错的,如今见了巽风如此,顿时大为惊艳,便放开林奶娘,走到跟前儿,上下打量着巽风道:“兄弟好身手啊。”

这会儿阿宝几个孩子也上前来,因问云鬟是否还好,云鬟只略惊罢了,又怕扰了他们的兴致,便笑着摆手道:“没什么事,快去玩罢。”

阿宝便拉着她道:“凤哥儿跟我们一起玩才好,我给你挑一个最好的。”

林奶娘反应过来,忙上前把云鬟拉住,道:“方才不跟你们一块儿,还差点儿出事呢,还敢放她去玩?你们自己乖乖地去。”

阿宝等不敢犟嘴,吐吐舌头,都自去了。

云鬟笑道;“奶娘,又怕什么,横竖死不了人。”

林奶娘听到一个“死”字,呸呸吐了几声道:“童言无忌,大吉大利,大过年的,可不许乱说。”

云鬟笑着点头,林奶娘训了两句,抬头去看秦晨,却见他正拉着巽风,道:“兄弟师承何处?方才那一招甚是厉害,不知叫什么?”

巽风只含笑道:“不过是些不上台面的花拳绣腿,秦捕头太过夸奖了,我受不起呢。”

秦晨做捕头数年,一双眼也算是看人颇准,何况方才亲见巽风身手,便不信,又见巽风温和低调,他便若有所思说:“我知道了,必然是世外高人,故而兄弟不肯张扬呢,厉害,厉害。”

巽风笑而不答。

林奶娘皱了皱眉,低头把有些蹙皱了的衣裳拉了拉,正叹了口气之时,忽见身边儿少了云鬟,她忙抬头的功夫,却见云鬟站在台阶下,正俯身点了个极大的烟花筒。

林奶娘吓了一跳,要上前来拉她,不料阿宝跟小狗儿早一左一右,拉着云鬟倒退回了檐下。

众人便只看眼前,却见嘶嘶银花涌出,如浪涌般越来越高,最后竟比屋檐还要高些,火光将檐下众人的脸都照的分明,委实火树银花,光明灿烂。

有诗云:

天花无数月中开,五采祥云绕绛台。堕地忽惊星彩散,飞空旋作雨声来。

怒撞玉斗翻晴雪,勇踏金轮起疾雷。更漏已深人渐散,闹竿挑得彩灯回。

秦晨见这花儿果然好,也忙仰头细看,啧啧赞叹,一时顾不上缠巽风说话。

巽风暗松口气,往后退出一步,因看了一眼烟花,目光动时,却见对面的屋顶之上,仿佛有一道影子,若隐若现。

因是除夕,并无月光,只有庭中的烟花阵阵闪烁绽放,若不仔细看,自看不见的……

巽风一看之下,心中悚然惊动,便想:“这是什么人,是几时来此的,如何我先前不曾发现?”他心底戒备,又恐对方是高手,便欲再回云鬟身旁围护。

正此刻一道烟花火冲天而起,火光耀耀之中,巽风蓦地将那人的容颜看了个大概……

巽风因看清了那人的容颜,心头惊怔之下,却也慢慢地放松了警戒,却见那人静坐在屋顶上,似出神地望着庭中,却像是只看着一人……

巽风回头,又看一眼云鬟,却见云鬟双手握在胸前,正含笑仰头看着那越升越高的烟火,小脸上的笑意甜美温柔,先前竟从来不曾见过。

如此一番闹腾,将近子时才渐渐停了。

此刻天也越发冷了,北风渐起,忽忽悠悠,竟飘下雪花来。

那雪花跟烟花交织,越发美不胜收。

子时整点,外头又放了炮竹,林奶娘又同晓晴露珠儿等,端了热汤跟新下的饺子上来,招呼着秦晨跟众顽童又吃了一顿。

然后小孩子们便给陈叔跟林奶娘个磕头,纷纷地说吉祥话,两个人便拿了事先预备好了的钱出来,赏他们买点心果子吃,众孩童一发高兴了,欢喜雀跃非常。

不多时,各家的大人们相继来了庄上找人,同陈叔寒暄过后,又跟云鬟请了礼,谢过了恩典,才把小孩子们都领了走。

因时候晚了,陈叔便给秦晨收拾了客房,让他在客房中暂且对付一夜。

秦晨生性不羁,又因吃了酒,玩闹半夜十分尽兴,也有些累倦,当下并没推让,也自去歇息。

林奶娘跟小丫头们便自伺候云鬟盥漱歇息,正露珠儿捧了水进来,笑道:“还好秦捕头没回城去,地上已经下白了一层呢。”

林奶娘听了,便低低哼道:“很该让他回去才对,吃的醉醺醺的,看不把他跌到沟里去。”

露珠儿忽然想起放炮竹之事,因笑道:“嬷嬷怎么这样说,方才还多亏了秦捕头呢,不然那火就撞到嬷嬷身上,还指不定怎么样呢。”

林奶娘啐道:“小猴嘴,偏你记得清楚?难道我自己不能躲么?非要用得着他?何况,若不是他一味胡闹,又怎么会差点弄出事来?”

露珠儿知道林奶娘向来不喜秦晨,便同晓晴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便笑着出去了,剩下林奶娘兀自不悦,又嘀咕了两声才罢。

此刻云鬟已有些困意,本来想跟林奶娘说一说正经事,不过看她仿佛有些恼意,且自己又倦了,便想改日再说也使得,当下便自上了床歇息。

过了子时,外头的风愈发大了些,云鬟起初还听着风拍窗扇,以及外间露珠儿翻身的声响,隐隐地,又有村庄城内零星爆竹的声响,并谁家的狗子又吠了两声。

渐渐地所有都尘埃落定,隐隐似听见雪密密绵绵地下着,清幽宁静。

云鬟心中虽倦怠,然而想着昔日在素闲庄内的童稚时光,不由莞尔,忽地想到以后便要离开此处,只怕再也不会回来了,心头不由怅然。

而今夜众人齐聚,这般热闹单纯的场景,阿宝,小狗儿,秦晨等……以后也不会再见到,那一张张灿烂笑脸从眼前一一浮现……她心底竟生出一股极眷恋不舍之意。

或许是今夜所经历的时光实在太过完美无瑕,因此竟让云鬟有一种极满足之感,想要牢牢抓住,不肯舍弃,最好永远驻留此刻。

可她却又知道,自己必定要离开,一定要经过这些。

避居江南,自然并非最好的法子,然而却是最直截了当的一了百了的法子,除此之外,她别无选择。

或许能拥有如今夜一样的记忆,已经是上天的恩赐罢了。

欢喜跟伤感交织,云鬟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香梦沉酣之时,忽地听见“啪嗒啪嗒”的细微声响,仿佛在耳畔。

云鬟起初不知如何,后来模模糊糊中,便以为是风吹着雪打在窗扇罢了,谁知过了片刻,那声音仍是有条不紊地响着。

云鬟这才睁开双眼,却见室内黑漆漆地,桌上灯影模糊,静静悄悄,她本想叫露珠儿去看看到底如何,却又懒怠叫。

正打着哈欠发懵中,又听那声音响起,这回听的明白,果然是从窗扇上来。

云鬟揉了揉眼,下地拖了鞋,便来到窗边儿,轻轻地打开窗户,往外看去。

一股极爽快的冷意沁然涌入,云鬟打了个寒战,她因睡得懵懂,不知此刻是几时了,但外头却仍是一片微浓的蓝黑之色,只因下了半宿的雪,所有屋顶地面便都白茫茫地,那雪也映着淡淡地暗蓝,虽不曾破晓,却已经隐见琉璃世界的大好景致。

云鬟不想所见竟是如此,又惊又且喜欢,那瞌睡才退去几分,忙又定睛看去,却又惊见眼前,依稀有一道人影,靠在檐下柱子上站着。

虽一时看不清容颜,但在这欲晓的晨曦之中,双眸却烁烁地,有星辰之色。

云鬟呆住,刹那竟以为自己尚在梦中。

第55章

青苍寒天,雪落如尘,这少年似是从雪中来,通身清寒凛凛。

云鬟几乎被那种似曾相识的眸色迷惑,待看清是此人,便道:“你……”

这会儿赵六已经走到窗户前,他手中捏着一团雪,另有几个小小地雪珠子,而在窗外地上,也零零落落散着几粒雪珠儿,原来方才那一阵阵地轻响,是他以雪珠掷落窗扇而起。

云鬟心底蓦地想起秦晨的话:“……那小六爷,似是回了云州……”

如何他竟出现在此时此地?

赵六见云鬟欲言又止,便凑前笑了一笑,眼中光芒闪烁,从清冷之中翻出几分暖意。

云鬟抬头呆望,忽看见他发端竟有些苍苍雪色,竟是没化开的雪,底下隐隐又晶莹有光,仿佛是雪化成水,复结了冰。

彼此相看,云鬟只是惊了,赵六见她不说话,便笑道:“怎么了,你不认得六爷了不成?”

云鬟暗中平复心绪:“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

赵六道:“回云州了么?又是姓秦的跟你说的?我昨儿晚上才赶回来了。”

云鬟问:“回来是有急事?”

赵六笑道:“是有急事,急着带你去看看。”

云鬟不解这话,赵六对上她微圆的双眸,便道:“你快出来,六爷带你出去个好地方。”

云鬟禁不住吸了口冷气儿:“你说什么?”

赵六见她后退一步,打量她身上散散披着一件儿白狐毛的淡粉色锦缎披风,他便一笑,把手心的雪球捏碎,往身后一扔。

云鬟正不知所以,赵六竟探身过来,一把攥住云鬟的手腕,继而抄手在腰间一抱,两下儿齐齐用力,竟轻轻地将她从内抱了出来。

云鬟哪里想到竟会如此,还未来得及说话,赵六已轻声笑道:“别怕,六爷又不是要把你卖了,何况有人跟着你呢。”

云鬟愣了愣,便板着脸冷冷说道:“又来胡闹了?放我下来。”手在他身上一推,扎挣着要下地。

赵六道:“嘘,惊动了人就不好了。”

云鬟皱眉道:“你也知道不好?还不放我下来?我就要叫人了。”

赵六见她如此,便笑道:“好好好,我怕了你了,听你的如何?”

云鬟白了他一眼,正要下地,不料赵六抬手,便压在她的唇上。云鬟只觉得他的手奇凉无比,竟如冰雪一般,顿时冷的打了个寒颤,赵六趁机紧跑进步,纵身一跃,过了院墙。

云鬟睁大双眸,只觉得身子腾云驾雾般,头发丝也随之飞起,待反应过来之时,赵六已经飞也似的过了游廊。

云鬟心底不由怕了起来,是别人倒也罢了,偏偏是这个人,眼见他越走越远,庄内竟无人知晓似的,她急得张嘴,便咬在赵六的手上。

赵六吃痛,却并不放手,只笑说:“你想是饿了,饥不择食,连六爷也敢咬?”

云鬟起初不敢下死力咬去,因听他这样轻描淡写,便狠心咬落,这回仿佛是咬破了,齿间一股咸腥气息,骇的她忙送开口,想吐却又没处吐。

这会儿赵六早已经出了素闲庄,因唿哨一声,便听得嘚嘚地马蹄声响,是他的坐骑从柳树下跑了来,赵六飞身而上,左手将她揽在怀中,右手握着缰绳,打马急奔。

云鬟忙先抬手去擦嘴,手背上果然一道醒目的血渍。

云鬟见了,呕心之极,然而此刻人在马上,被赵六抱着,一时竟不知先要在意哪一点儿好,究竟是被突然掳出庄子,还是咬了一嘴他的血?

此刻冷风飒飒,吹起些清雪,丝丝地落在头脸上,赵六吩咐道:“把帽兜戴上。”

因已经出了素闲庄,再如何也是无济于事,云鬟反冷静下来,道:“你到底又要闹什么?”

赵六见她并不着急,便笑说:“好阿鬟,六爷向你打保票,你随我去了,必然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