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儿对她道:“露姐姐,季家的小爷来见姑娘呢,快去说一声儿。”

露珠儿因问道:“季家是哪家?”

喜儿道:“你来了府内也有阵子了,怎么连这个都还不知道,不正是咱们奶奶的姊妹家么?季少爷算起来是姑娘的表哥呢,先前姑娘在府里的时候也曾见过的,不过那时候年纪小,只怕不记得了,你只快去说声。”

露珠儿扫了一眼季陶然,面有难色,小声儿道:“巧的很,方才姑娘咳嗽了两声,说怕是感了风寒,我正要给她找药呢,特意吩咐了不叫什么人进去探视,免得也染了病气。”

喜儿呆了呆:“也感了风寒?这……”

这会儿季陶然听见了,便说:“我不碍事,只看看妹妹可要不要紧?”

露珠儿见他笑得十分讨喜,便道:“那……少爷稍等,我进去再跟姑娘说说看。”便回身进房,不料顷刻出来,便道:“姑娘先前吃了药,竟已经睡着了,表少爷……”

季陶然见这般,不好强求,只得作罢,因说:“只叫妹妹好生保养就是了。病来如山倒,耽搁不得,只快去请好大夫要紧。另外我前些日子在冀州,带了些当地的土产回来,这两样儿给妹妹玩就是了,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身后的丫头上前,把个托盘递给露珠儿。

露珠儿忙谢过,又接了过去。

季陶然说罢抬头,见几杆绿竹叶上顶着雪,被风一吹,微微摇曳,雪花儿便散落下来,绿竹掩映着紧闭的朱红门扇,竟也听不见里头有什么声响。

季陶然看了一会儿,便转身自去了。

不多时,罗氏的大丫头碧玉竟亲过来探望云鬟,却见她已经起了身,脸色尚好,看不出什么有病的样儿。

林奶娘笑着说道:“你怎么又特来跑一趟?我正要派人去回,其实并不碍事,想来不是风寒,只不过是少喝了水喉咙疼罢了,方才又小睡了会子,如今已经好了。”

碧玉这才放了心,便笑道:“奶奶不放心呢,才叫我来看看,若要紧便即刻请大夫来看,姑娘果然没事就罢了。”

云鬟也说:“让母亲费心了,姐姐回去告诉,只说我没事儿了,过会儿便去请安了。”

碧玉回房将此事跟罗氏禀明,罗氏也并未说什么。

等众人都去了后,露珠儿方看着云鬟,迟疑问道:“我看姑娘也不似是病了的,怎么先前表少爷来的时候竟都起不了身儿呢?”

云鬟不言语,仿佛没听见似的。

露珠儿道:“我瞧表少爷离开的时候还总回头看呢……竟然是这样有心的人,还给姑娘带了礼物,快看看是什么。”说着,就把桌上季陶然所送的东西端过来给云鬟看。

掀开上头的帕子,云鬟只看一眼,却见里头有一个白洋淀苇编的栩栩如生的小牛犊子,另外便是盒子里放着的一串明黄色的山海关琥珀手串。

云鬟看着这两样东西,虽早就知道会看见的必是这些,一样儿不差,但当真亲眼见到之时,仍是忍不住有些双眼发热。

她情不自禁地拿起那琥珀手串,摩挲了会儿便放下,只又拿起那头上带角的小牛犊子,见它瞪着眼正望着自个儿,透出一股憨憨气质。

云鬟看了片刻,便把那小牛贴在胸前,此刻,眼睛早已经红了。

晚间时候,露珠儿因悄悄地对林嬷嬷道:“奶娘,方才跟着二小姐的小荷跟我打听,问表少爷给了姑娘什么呢。”

林奶娘道:“她问这个做什么,二小姐跟两位哥儿不都也得了么?”

露珠儿笑道:“你便不知道了,我趁机也打听了回来,原来两位少爷都各自得了一方易水砚,蓉小姐得的也是一串琥珀手串,可并没有那只草编的小牛犊子呢。”

林奶娘便也笑起来:“你打听的倒仔细。”

露珠儿道:“只兴他们问不成?不过,我瞧今儿姑娘这病的有些古怪,怎么好端端地连人也见不了了呢,先前叫我出去打发了表少爷的时候还没睡,一会儿我回来,就睡得那样儿了?”

奶娘道:“就你话多,姑娘让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就是了,再多嘴,留神我先打你。”

露珠儿吐吐舌头,忽然叹了声道:“我有些想念晓晴了……怎么姑娘又打发她回去了呢?”

林奶娘“嘘”了声,道:“才说了你,怎么不长记性?”露珠儿忙捂着嘴,果然不敢说了。

原来先前回京途中,云鬟醒了后,她便做主,只说既然府内有人来接,就不必让陈叔跟着,只叫他先“回”素闲庄去。

因陈叔年纪大了,便带了两个仆人,并晓晴一块儿自去了。

回京之后,崔印也并没仔细问过此事,只简略问了句路上可好之类,云鬟也只说很好。

那些崔府去接的侍卫,虽知道云鬟打发了一名老仆,却也不放在心上。

因此无人知晓的是,陈叔带着那数人,其实并不是回素闲庄罢了。

对云鬟而言,侯府忽然有人来接,自是在她意料之外,回京也是她百般不愿,可既然无从选择,只得暂且随遇而安。

可是回京,便意味着要跟那些她不愿遇上的人再度遇上,其中一个堪称是她心病的人物,便是季陶然。

云鬟自忖:以季陶然的性情为人,倘若此生没有遇见自个儿,他应该会过的很好,这点儿毋庸置疑。

只想不到,她千方百计要避开,终究还是回到这条路上,因此今日季陶然来见,云鬟只称病不见。

但这毕竟不是长法儿,继母罗氏十分喜欢季陶然,两下里又是亲戚,常来常往,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此夜,风吹着外头的绿竹,发出簌簌的声响,云鬟抱着那只小牛犊,望着它呆愣愣的模样,眼底生潮。

前世她得了这小牛,爱极这拙朴的模样,睡觉之时都要抱着不放。

虽也知道府内季陶然只送给了自己这个,却也并没多想,只觉着这表哥实在亲切的很,这小牛犊竟比什么贵重礼物都叫她心喜,又因别人没有,便更加倍珍惜爱顾。

不料有一日,不知为何,这小牛犊好端端地竟不翼而飞,丫头们把屋内屋外翻来覆去找了数回,都没找见,云鬟伤心不已,狠狠地大哭一场。

季陶然听说此事,便安抚了她一番,又许诺说下次去冀州会带个更好的回来给她。

可对云鬟来说,纵然再带了新的来,却也不是她最心爱的那一只小牛犊了。

如今时光流转,这小牛犊儿失而复得似的就在眼前。

云鬟心底委实悲欣交集,拿在手中把玩许久,便又抱入怀中,心想:“这一回绝不会叫你出事了……绝不会。”似是对小牛犊说的,也似是对季陶然说的。

到年下,侯府内自然忙碌起来,亲戚之间也有些走动。

这一日,季陶然来到崔侯府做客,正往姨母罗氏房中而来,把回廊下过的时候,隐隐听见隔壁有人说话。

季陶然起初不在意,谁知听其中一个声音有些熟悉,竟像是崔承。季陶然正要找这小表弟,忙转过月门去寻。

正含笑往前,却听有人高声喝道:“你敢再说?”是女孩儿的声音,虽不难听,却有些凶巴巴地。

季陶然一愣,扬首看去,却看见前面不远,崔承跟一个有些眼熟的女孩子站在一处,而那女孩儿挥手落下,竟是干净利落地一掌掴在崔承脸上。

崔承没想到自己会挨打,一怔之下,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季陶然吓了一跳:这崔府内的情形他是最清楚的,一来,并没有女孩儿是如此凶戾的个性,二来,崔承是府内老太太的心头肉,平日里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呵护着,连崔印对儿子高声一些都不成,又哪里有什么人敢打他?

季陶然含惊带怒,忙跑到跟前儿,喝道:“你做什么?”又拉住崔承看端倪。

崔承的脸何其娇嫩?顿时便有五个掌印红通通地浮起来,季陶然心疼之极,起身瞪着眼前的女孩儿,张口便要叱问的当儿,忽心头一动:“你……”

刹那目光相对,眼前人却并没给季陶然开口的机会,只冷哼了声,拂袖扬长而去!

第67章

季陶然眼见如此,越发惊诧,因崔承大哭,只得先安抚他,又问道:“到底是怎么了,忽然竟打你?”

崔承自打出生以来也没受过这般委屈,便抽噎着说:“她就是这样坏,我要跟老祖宗说去。”

季陶然忙拉住他:“她是谁?”

崔承见他竟不知道,便抬起头来说道:“不就是崔云鬟么?”

季陶然愣住,一时竟没了话,崔承又觉着脸上火辣辣地,忍不住又哭起来,季陶然忙又蹲下劝慰。

正在此刻,却见有个人匆匆走来,口中说:“原来是表少爷在这儿,前面老太太找承哥儿找的急……”话未说完,猛然见崔承哭的如此,便忙上前来,握着肩膀道:“这是……是怎么了?脸上如何是这样?”

崔承见了来人,便越哭诉说:“是崔云鬟打我。”

季陶然已经站起身来,原来这来人是崔印的妾室,也是崔钰崔新蓉的生母,原本是伺候崔印的贴身丫头的,姓薛,后收了房,人人便都唤作薛姨娘罢了。

薛姨娘仔细端量崔承的脸,又是心疼,又且着急,道:“这个样子,如何见得了老太太?承哥儿不要哭,先随我回房去。”

崔承却不肯走,嚷嚷道:“我不,我要让老祖宗打那个没教养的野丫头。”

薛姨娘吓了一跳:“说什么?”

季陶然正若有所思,听了这句,也诧异道:“承儿,哪里学来的这些话。”

崔承眨了眨眼,只含泪道:“不管,她欺负我……”

薛姨娘已经掏出帕子,便给崔承拭泪,又哄着说道:“好少爷,你是大家的公子,不可说那些粗话。小姐动手自是她的不对……不过她怎么竟动了手呢,是为着什么?”

崔承嘟着嘴,却不回答。

薛姨娘叹了口气,对季陶然陪笑道:“表少爷,老太太那边儿着急呢,我先带承哥儿回去,把脸上料理一下子,好歹先遮掩过去,大好的日子,若给老太太发觉了,必然又要闹得不痛快呢。这件事儿表少爷也别透给别人呢?”

季陶然见她如此处置,便道:“放心就是了,我不会对人多口。”

薛姨娘才行了个礼,果然拉着崔承自去了。

季陶然目送他们离开,又回头看向崔云鬟消失的方向,皱眉心道:“怎么……云鬟妹妹变得这个样子?”

季陶然自是见过崔云鬟的,印象之中乃是个极为乖静沉默的女孩子,一双眼黑白明澈,似能看通人心,这崔府跟季家许多姊妹弟兄们,他独对这女孩子格外喜爱。

那日在冀州闲逛,看见了那手艺编的小牛犊子,如此胖乎乎甚是拙朴可爱的模样,竟让他无端想起那也总是瞪着圆溜溜双眸看人的女孩儿,因特意买了给她。

谁知道隔年再见,她的模样是出落了许多,可是脾气却变得如此……方才那刁蛮任性之态,让他不能相信,简直如换了个人似的。

上回想见她却并未见到,这回见到了,又是这个出人意料的样儿,季陶然思来想去,叹了口气,怏怏而去。

且说薛姨娘领了崔承去,因见崔承兀自气愤愤地,她便劝道:“虽说动了手是不对,可毕竟是哥儿的姐姐呢,且姑娘看着不似爱打人的,必然是你淘气惹急了她了?”

崔承道:“何尝惹了?我听说哥哥给了她一只很好的草编的小牛,我便跟她要,她不给我……”

薛姨娘问:“然后呢?你就不依了?”

崔承道:“这家里的东西都是我的,小牛也是我的,她不过是个没娘的野丫头……”

薛姨娘听到最后一句,不由色变,忙止步,看看左右无人,才道:“阿弥陀佛,哪里听来的这话?这种话也能说?谁教哥儿的?”

崔承不答,薛姨娘却也不再问,只叮嘱道:“承哥儿,你听姨娘的,这些话以后万万不许说了,尤其是当着老太太、奶奶的面儿,越发不能说,快答应姨娘?”

崔承耷拉着头:“她打我……”

薛姨娘望着他,轻声道:“承哥儿要知道,大小姐毕竟是没了亲娘的……本来就极可怜了,你还要当面儿那么说她,她自然就不乐意了呢?何况,若是这话给奶奶知道了,她一定是要打你的。”

崔承听抬出罗氏来,才有些忌惮,便小声嗫嚅:“那、那我不说了就是了。”

薛姨娘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小脸儿道:“姨娘知道你受了委屈,这样儿……待会儿见过老太太后,我亲自去做你喜欢吃的莲花酥可好?”

崔承这才破涕为笑,当下薛姨娘领着他去洗了脸,见他脸上的红印子退了些,可仍能看出来,便又拿粉出来给他扑了两扑,如此一来,不仔细看便只以为被冷风吹了、有些红罢了。

且说云鬟打了崔承,便自离开,隐隐听到身后季陶然跟崔承说话,她越走越快,心底一声叹息。

既然相遇无法避免,那只能找一种法子,让季陶然不似先前一样对她那样好。

云鬟自然知道季陶然喜欢的崔云鬟是什么模样,既然如此,那就给他一个完全不同甚至正好相反的崔云鬟。

曾几何时——听崔承口中说出那些话来之时,她只是望着小孩儿,一声不吭。

崔承见她不言语,越发趾高气扬。

当时季陶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被崔承欺负的崔云鬟,虽然眼中含泪、分明是极伤心却仍克制隐忍着的崔云鬟。

那时他挺身而出,斥责教训了崔承一番。

前生今世,崔承都是哭过了的,不过前世是因季陶然喝骂的缘故,而今生……不必别人,动手的是她自个儿。

云鬟边走边握了握右手,对一个比自己更小的孩子,她本来下不了手,只不过,如今看来,那咬牙打下去的一掌倒是值得的。

至少她改变了此刻崔云鬟在季陶然心目中的模样,他看到的,是一个凶狠刁蛮的、对幼弟也能打得下手的女孩子。

只怕现在在季陶然心中,对崔云鬟是惊疑,嫌恶……然后……是她所希望的:敬而远之。

云鬟徐徐吐了口气,自回了房中。

及至午后,亲戚们都散了,忽地老太太房中一个丫头来到,说:“老太太叫大小姐过去。”

林嬷嬷不知何事,便陪着云鬟来至上房,入内之后,却见崔老夫人坐在榻上,阴沉着脸,见云鬟进来,脸上越发电闪雷鸣。

云鬟倒是猜到了几分,只怕是她打了崔承的事儿发了,其实能拖到此刻才叫她来,已经让她觉着意外了。

因此临进门之前,云鬟便对林嬷嬷道:“奶娘,待会儿不管老太太说什么,你都不要吱声。”林嬷嬷一头雾水,只应承罢了。

果然,云鬟见了礼后,崔老夫人道:“你越发能耐了,在外头住了几年,就把你养得浑然连个规矩都不懂了?”

云鬟低着头不答腔,崔老夫人拍着床榻,厉声道:“你只说,今儿你做了什么!”

林嬷嬷见老夫人如此盛怒,心中暗惊,想到云鬟先前的叮嘱,才勉强忍住没出声。

只听云鬟道:“是孙女儿一时急躁,孙女儿已经知错了,求老太太宽恕。”

崔老夫人怒气不休,道:“你说的倒是轻巧,你明明知道我疼承儿,你却敢那样对他,以前在外头,没有人给你立规矩倒也罢了,如今回了府里,少不得就改改那外头的坏习气!”

崔老夫人说着,便要叫人拿家法来,忽地外头道:“少奶奶到。”

果然见罗氏带着丫头从外进来,见里头这幅阵仗,因上前微微低头,向着老夫人道:“听说鬟儿犯了错,老太太要责罚她呢?”

崔老夫人哼道:“你来的正好儿,这孩子在外头野惯了,你也不好好教导她,竟纵得她连欺凌幼弟的恶行也做出来了,你说,到底要如何罚她才好?”

罗氏道:“孙媳妇正也是为了这事来的,方才私下里我也已问过承儿了,这件事,委实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

崔老夫人皱眉:“你说什么?”

罗氏不疾不徐,仍是低着头道:“原本是承儿不敬鬟儿在前,且出口伤人,挑出事端,然而鬟儿也做的不对,她很不该动手,是以老太太要罚她,我也不敢说什么,不过因承儿也有错,故而孙媳妇求老太太,事要公平,既然要罚鬟儿,那自也要一视同仁,没道理罚一个,放一个。”

崔老夫人听了这一番话,连扫了罗氏数眼,只皱眉咂舌地不做声。

罗氏又道:“何况孙媳妇知道老太太的苦心,原本惩戒教导子孙们,自也是为了他们好着想,是以若不公平处置,承儿还只当他一点儿错也没有,以后只怕变本加厉,会闹出越多事儿呢,他且是崔家的男丁,很该越发严厉些教训,才不辜负老太太一片心意。”

崔老夫人目光沉沉,过了片刻,才重重地哼了声,道:“你说的自然有道理,不过小孩子们,哪里没有个磕磕碰碰,这件事倒也罢了,我只是想训他们几句,让他们长个记性,以后且不可再犯就是了,就怕从小儿就养成个刁戾的性子,败坏了崔家的名声。”说到这里,又看云鬟。

罗氏道:“孙媳妇明白了,以后会留神教导鬟儿承儿的。正是年下,老太太还是不必跟这些小的着恼,很该喜喜欢欢才是。”

正说到这里,就见崔承从外进来,因上前又撒娇道:“老太太别生气了,都是承儿顽皮,若老太太还生气,承儿就要去跪祠堂了。”

崔老夫人见了他,顿时眉开眼笑,又听说的这般可怜见儿的,便把他抱住道:“承儿果然是个懂事的,谁舍得你去跪祠堂?我第一个是不依的。”

因崔承这般一冲,崔老夫人心头的怒气才消退了,便又看着罗氏跟云鬟道:“罢了,此事我便不计较就是了,只不过你们听好,以后若还闹出这样的事儿来,我是万不能饶过的!不管是谁说都不成!”

罗氏答应了,云鬟亦谢过,老夫人便道:“都去罢,不要在这儿站着碍眼。”

当下罗氏带着云鬟退了出来,出了上房门口,云鬟道:“多谢母亲。”

罗氏也不答,又领着她走开了几步,才淡淡地说道:“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又因跟我隔着一层,是以我不想去拘束你,然而你自己倒也要机灵些才好,承儿不好,你只来告诉我,我自会管教他。跟他这样闹……最后吃亏的自还是你。”

云鬟低头听着,心中微微有些意外,便道:“是。”

罗氏见她答应,又说:“以后行事,也多留神,别不清不楚地被人当了枪使。这番话你明白了自然好,你不明白,倒也罢了。”罗氏说完,便道:“你回房罢。”

云鬟行了个礼,果然便自去。

罗氏望着她走了,才也回了大房,碧玉递了茶,因问道:“这次明明是大小姐不对,奶奶何苦替她说话?”

罗氏道:“我何尝是为她说话?”

碧玉不解,罗氏垂眸:“她才回京,本就病三病四,才好了又闹出此事,知道的呢,说是老太太疼爱承儿的缘故,那些不知道的会怎么说?只说我容不得这前头留下来的孩子,故意设法儿害她呢。”

碧玉恍然明白,罗氏又想了会儿,道:“你给我留心些,底下到底是哪些人在碎嘴瞎说,竟还不避着承儿,让他学了那些野话,找出来,一个个打一顿,都赶出去!”

碧玉答应了,陪着小心说:“叫我看,也未必是咱们府内说,毕竟这件事京城内人尽皆知的,少爷又常常出去,有时候是跟着老爷,有时候却是底下人带着,指不定哪里听见的呢。”

罗氏长长地叹了口气:“知道了。”将身斜躺榻上,挥挥手叫人退了。

又过数日,这天,季陶然因要找一本绝版的古籍,风闻崔印藏着一本,便来找寻,谁知将到书房处,撞见一名小厮,只说崔印今日不再府中。

季陶然闻言,自然有些扫兴,但崔印不在,他自然不好随意进书房翻找,正欲回身离开,忽地见前头,书房的门竟是半掩的。

季陶然一怔,便往前而来,走到门口,往内看去。

起初却并不见有人在,季陶然只当是风吹了门,才要带上离开,谁知这一刹那功夫,便见在崔印书桌后面儿,有一道小小身影。

季陶然微惊,定睛才见竟是崔云鬟,此刻她手中捧着一张纸,低着头正看,不知是错觉还是如何,只觉着整个人似微微发抖。

季陶然本想叫她一声儿,可想到先前之事,心中便有些犹豫。

正在这时,里头云鬟已经把那纸飞快地叠了起来,然后塞进一个信封里,这会儿季陶然才知道果然是一封书信。

可到底是谁人的书信,竟让她如此紧张不安?

崔印的书房等闲人只是不许进入的,且看云鬟这个模样,也不像是正大光明进来查看什么的……

季陶然微微思忖,并不进门,也不做声,反而后退数步。

才站住脚,就见云鬟从书房内出来,小心将门带上,她转身要走,一抬头见有人,便吓的后退一步。

季陶然虽看出她面上一时难掩的惊慌之色,却只若无其事地微笑道:“原来是云鬟妹妹,近来可好呢?”

云鬟神色几变,终于微微扬起下颌,也不理他,迈步就走。

季陶然随她而行,且走且说:“云鬟妹妹,上次在院中,是我错怪你了,我向你赔不是,你不要介意。”

云鬟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季陶然道:“承儿都同我说了,原本是他的错儿在先,不过说来,也是我送你的那只小牛引出来的……对了,你可喜欢么?我瞧着怪好玩儿的,才特带了给你……”

云鬟止步,脸色十分古怪,盯着季陶然看了会儿,才冷道:“哦,原来你说的是那怪模怪样的……我都不懂究竟是个什么村物,早不知扔到哪里去了,所以承儿跟我要的时候我才没给,并不是不舍得,你可不要想错了。”

季陶然碰了一鼻子灰,目瞪口呆。

云鬟正色又道:“不过你有点儿没说错,老太太因此骂了我一顿,却的确是你引起来的,故而以后不劳费心,万万别再送东西给我,我只怕会再引出别的事儿来呢。”

云鬟说完,翻了个白眼欲走,谁知一转头的功夫,却见正前方那一丛金黄色的腊梅底下,淡淡冷冷地站着一个人,双眸明若秋水,静静默默地看着她。

就像是瞬间大口吃下了一整颗青柠,又如被许多带刺毛栗子兜头打落。

此刻,云鬟竟不知自个儿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只听季陶然苦笑:“清辉你……是了,云鬟妹妹,这是白……”

谁知云鬟猛然转身,越走越快,最后竟跑的不见踪影。

季陶然张口呆看,一直见云鬟的身影消失在角门处,才重重叹道:“这是怎么了?原本那个甚是可爱的云鬟妹妹哪里去了,如何换作这样一个刁蛮无理、喜怒无常的丫头?”

忽地听身后白清辉道:“你错了。”

季陶然回头:“我错什么了?”

白清辉垂眸,淡声道:“她绝非……你说的这样儿。”

第68章

今日季陶然来寻书,实则是为了白清辉要的一本书,先前白清辉等在角门上,因见季陶然迟迟不回来,便走进来瞧,不料正看到如此一幕。

季陶然见他竟这样说云鬟,忍不住问道:“这又是为何?你方才难道不曾见?她明明是凶巴巴地。”

白清辉道:“正是因为我看得很清楚。”

方才那女孩子对季陶然说话之时,虽竭力流露刻薄之色,但眼神中却是掩不住的忧虑伤怀之意,季陶然人在局中,无法看清,白清辉却瞧得一清二楚。

她并非刁蛮无理,只怕是有因如此,也非喜怒无常,而是故意为之。

虽然白清辉并不知她究竟为何要故意这般对待季陶然。

季陶然自也不明白,便暂时压下此节,只说了崔印不在家之事。

两个人正欲出府,因罗氏听闻季陶然来了,便派丫头请他过去,留吃中饭。

罗氏听说了季陶然所为何来,便道:“你暂且在这儿呆会子,今日侯爷不是会客,听闻是去找一样东西,中午头若无意外,是会回来的,到时候你要什么,便跟他说就是了,省得白来一趟,还耽误了事儿。”

季陶然就看白清辉,清辉略一思忖,起身对罗氏道:“只是打扰了少奶奶了。”

罗氏打量白清辉,见这孩子生得唇红齿白,精致如画,便笑道:“不必同我客套,平日里想你们来还不能呢。”又吩咐丫头们,快去准备上好的点心果子。

说话间,薛姨娘带着两个丫头来到,含笑道:“听说奶奶这儿有客,我也做了些莲花酥,只不知合不合口味。”

罗氏道:“你费心了。”

季陶然见那点心层层薄酥,又是淡淡地粉红色,果然如将开的莲花,虽未入口,先看那样儿,就已叫人食指大动。

季陶然便道:“总听承儿说姨娘的莲花酥做的最好,他的口味一向挑剔,能让他这样喜欢,必然非凡。”

薛姨娘笑道:“表少爷夸的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也只会做这些儿小东西罢了,只别见笑。”

众人吃了点心,外头便道:“侯爷回来了。”

果然见崔印快步从外头进来,崔印一见季陶然跟白清辉两个在座,喜的笑道:“稀客!是几时来的?”一边儿把白清辉上下打量了一回。

季陶然跟白清辉双双行了礼,季陶然便道:“才来不多时候。”

罗氏道:“陶然想跟你找本书,你偏不在,是我劝他们留下来等的,好歹是回来了。”

崔印脱了披风,闻听便道:“怎么不派人去告诉我一声儿?”又问何书。

季陶然方道:“是一本《慎刑说》,不知姨夫可收藏有?”

崔印想了会儿,笑道:“可不是么,这本书当时是从一家老典当行里收来的,我若晚去一步,就要付之一炬了。只怕全京城只这一本,你又是哪里听说我这里有的?”

季陶然笑看白清辉一眼,道:“谁又知道呢,不过姨夫向来喜好收集些珍奇古玩之类,故而过来碰一碰运气罢了,不料果然是有。”

崔印忖度两人,问道:“不过倒是谁要看这种偏僻少见的书?”

季陶然故意说道:“我看可使得?”

崔印摇了摇头,又笑:“我觉着不是你。”说着又看清辉,白清辉却仍是默默不言。

崔印见他们为此书等了这许多时候,便不落座,只起身去书房里找,半晌回来,果然带了本有些破旧的书籍,放在木匣子里。

崔印叮嘱道:“要留神些翻看,这是有些年头的东西了,书页都有些脆了,我本想叫人手抄一本儿的,只没得空儿。”

季陶然已经喜不自禁,小心翼翼接过来,又道:“多谢姨夫。”

崔印道:“谢什么,这本书若无人看,留在我这里也无用,如今有人喜欢看,倒不辜负我当初抢了他回来呢。是了,你们两人,中午在这儿吃了饭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