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通判扶着棺材,望着周知府不言语,在场的人听见周知府这几句,却都点头觉着甚是公道。

周知府说完,果然便命人把周公子绑了,公开申明要详查此事,一场热闹大婚便以如此惊世骇俗的结局收住。

此后,豫州府果然开查此案,因参与案情的程小姐跟丫头都已身亡,故而只审问周公子罢了。

谁知一来二去,便牵连出好几个青年公子来,又有人供认说:的确是他们路上见色起意,便掳劫了程小姐……而周公子当时路过,不过是被误牵连在内,其实不与他相干,都是别人主谋的。又说周公子实则是个好人,本想拦阻此事,只是未成功罢了,反叫程小姐误会。

这日,周知府拿了数份供词给程通判过目,周公子又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致歉、诉说清白等。

程通判轻扫几眼,便把那几张纸扔在一边儿,看着周知府道:“周大人,你也说过,我跟你同事多年,难道不知道你的为人?这许多年来,你当我是瞎的?明里暗里,我也看过多少回,你替这个禽兽善后的行径了,原本我只想事不关己,又想不过是少年顽劣,且你们周家势大,于是便只当看不见的罢了,不想最后,竟落到我儿身上。”

周知府见他话说的有些硬,便皱了皱眉道:“然而此事的确不跟俊儿相关,都是那些子弟拉他下水……先前的事不必再提了,毕竟……侄女儿也已经去了,这逆子也知错了,不如……”

程通判索性不看他,只一笑道:“你那时候问我为何不上堂告官,反而抬棺大闹,岂不知我就是因料到你会有今日的行径,才索性闹出一场来让天下皆知?你为了维护这禽兽,自然无所不用其极。只不过,你的用心只怕要白费了。”

周知府一怔:“你说什么?”

程通判转头,冷笑着道:“早在我抬棺之前,早就派人去了京城,我请的人,是刑部的白樘,白衡直。周大人,你能在豫州一手遮天,不知道你能不能……连刑部也能左右得了?纵然你能左右刑部,你能不能让白衡直也为你藏私?”

周知府盯着程通判,浑身发冷,喉头干咽了数次:“你、你竟然……”

程通判眼睛通红,道:“你我都为人父母,你为这禽兽做到这般,我也能为我儿的冤屈做到不计所有,倘若连白阎王也奈何不了你们,我……就一头撞死在这豫州府大堂上就罢了!”

程通判说罢,起身拂袖,仰头大笑而去,于他背后,头顶那“正大光明”四字,炯炯如目,洞察一切。

夜雨密急,云鬟望着巽风,后者简略将此案来历说了一遍,道:“四爷到后,果然查出不妥,原来这周公子身上背着的不仅是程家小姐一条人命,更有其他隐情,如今此案仍在侦办之中。”

巽风说罢,便又道:“如今你是想让我去告知四爷,让他停手不成?你觉着以四爷的性子,能停手么?何况……到底你为何说此事不成?”

云鬟竭力定神,不答反问:“周公子入罪的话,周知府呢?”

巽风道:“先前他意图仓促结案,已经有渎职包庇之嫌,自然也脱不了,至少革职查办。”

云鬟举手扶额,她心头明镜般,然偏不能跟巽风说明。

——周邵章在豫州两年,虽豫州每年春夏都发水患,但自他到任后,因调理得当,决策英明,故而从未有过超出十人以上的伤亡,是以民间也对他十分赞扬。

在周家事发之后,皇上念在周邵章向来政绩良好,只因一时为爱子才错念错着,故而只将他降职另调而已。

便是在周邵章被调任之后……老天爷黑着脸,连下了七天七夜的雨,一夜,伊河暴涨,引发山洪,将周围的数个村镇淹没,死伤数百人众。

周邵章听闻此信,连夜赶回豫州,眼看满目疮痍,含恨带怒,纵身跳入伊河,临死之前,便留下了那样一句话。

然而这并非所有。

从此之后,豫州的周氏家族便成了白樘的死敌,与一个古老而庞大的世家为敌,这绝不是任何一个朝臣所愿面对的。

巽风仍然看着云鬟,仿佛等她拿主意。

云鬟走到窗户旁边,将窗扇推开,夜风带雨灌入,巽风忙到跟前儿把她拉开。

雨打在脸上,冷冷地仿佛带一丝腥气,云鬟闭上双眼,听到自己说:“你跟四爷说……若因真相大白,会无辜害死更多人的性命,且令他置身两难境地,他会如何处置?”

巽风皱眉:“可是……我并不懂。”

云鬟叹了口气:“你去罢,把话带到,四爷……会懂。”

第65章

听了一夜山雨,又是一夜浮梦,次日早上,陈叔来说雨且不停,要等等再走。

云鬟正心中想着巽风是否顺利到了洛阳,而白樘又是如何处置此事,便信步从客房中出来,沿着廊下,且走且看着寺内光景。

这香山寺乃是北魏时候始建的古寺,依山而成,是以有些陡峭,虽不甚大,但古韵悠然,清幽雅致。

雨中相看,更有一番意味。云鬟慢慢而行,不觉来到佛堂,却见一个老僧正在点灯。

云鬟仰头看了一会儿,那老僧便递了一炷香给她,云鬟本无此意,但见如此,便也上前,踮起脚来将香供了。

那老僧打量着她,便慈眉善目地问道:“小施主为何眉间有些忧愁难解之色?”

云鬟道:“老师父能看得出来么?”

老僧笑说:“大看得出,且小施主这忧愁有些过于重了。”

云鬟本是随意答话,闻听才又道:“不知有多重?”

老僧想了想,道:“小施主可知道佛家八苦?”

云鬟摇头,老僧道:“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

外间山雨淋漓,佛堂中香烟袅袅,这老僧的声音苍老沙哑,仿佛隐隐喻示着什么。

云鬟呆了一呆,问道:“何为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老僧笑道:“小施主不正为其所苦么?如何竟不知道?”

云鬟一惊,还要问他,老僧却已经举手行了个礼,转身自去了。

过了正午,巽风仍不曾回来,云鬟心头难安,辗转反侧,趁着林奶娘等午睡的当儿,便索性从寺中出来,沿着山路往下而行。

雨水将山石洗刷的有些滑,云鬟一步一步小心而行,几次差些儿跌倒,一刻钟功夫才下了山,浑身发热,却见眼前便已经是伊河了。

她忽地想到梦境中所见,那许多人沉浮水中的可怖场景,心中不由有些惊悸,小心翼翼地往河边走了几步,低头见伊河的水竟是深灰色,有些急湍地奔流而过,此刻河水虽然不曾没过堤岸,情形却也有些怕人。

靠近河边风更大了些,将她的雨伞掀动,云鬟微微地发晕,忙往后退了两步,抬头的当儿,却看见河对岸,在雨雾之中朦朦胧胧的石窟。

龙门石窟之中最大的一尊佛,便是卢舍那大佛,传说是唐朝武则天时候,女帝按照自己的模样命匠人凿刻的。

云鬟一路行来,慢慢地爬到大佛跟前儿,底下的伊河因离得远,便仿佛一道深灰色的丝带,从佛前曼妙飘过,不再似先前所见那样凶险。

云鬟转身,抬头仰望,却见风雨之中卢舍那佛垂眸微笑,仿佛在俯视静看着她。

云鬟仰头看了许久,便把伞放下,向着大佛跪了下去。

风吹雨打,一时浑身都湿透了。

云鬟浑然不觉,先前在宝室寺,她并无参拜之意,方才在香山寺,也只是信步而行,然而此刻,于空山冷雨,并无人迹的此刻,独自一人一佛相对,心底竟无端生出莫名的虔诚之意,仿佛心底所说,佛必会听见,仿佛心底所求,佛必会答应。

而此刻她所求的,却是……

此刻,她只希望白樘能做出对的决定。

虽然她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他会如何决定,如今却只求佛祖保佑,不管他所做为何,必然是对的方好。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儿的雨伞被风吹动,也不知飘到了哪个角落,只一个小小地身影跪在佛前,仿佛亘古以来便是如此。

天色越发暗了,卢舍那沉静的注视之下,有一把伞无声地遮了过来,二十八骨极常见的油纸伞,将漫天的风雨都遮住,云鬟兀自未觉,双手合在胸前,已然出神入定。

那站在身边儿的人垂眸看着她,却也并未出声打扰。

直到云鬟睁开双眼,察觉雨不曾泼洒自己身上之时,她缓缓抬头,望见头顶那把伞,以及那撑伞的人。

两个人的目光对上,云鬟竟不觉惊奇,此刻在佛前,仿佛什么都是顺理成章的,或许对此人来说,不管如何也都是理所当然。

云鬟看了他一会儿,问道:“巽风把我的话跟四爷说了么?”

白樘微微颔首,云鬟问道:“四爷可懂么?”

白樘不答,云鬟道:“四爷……还是做了?”

白樘垂眸,忽地一笑,道:“起来,寺里头都在找你,我带你回去。”

云鬟才要起身,不料手脚都僵硬了,便慢慢地挣扎起身,手足酸麻的滋味十分难过,虽不曾出声,却也皱了眉。

白樘一直看到她站起来,举手将自个儿的披风摘下,便递给云鬟。

云鬟迟疑道:“我……”却并未多言,只把披风胡乱地裹在身上。

她先前淋了半天雨,通身都湿透了,裹住披风后,才觉着有些微微地暖意,却因骤然间冷热交加,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此刻白樘迈步往下而行,云鬟跟在后,道:“四爷还不曾回答,我的话四爷可懂?”

白樘站住脚,等她走到身边儿,才道:“你是说……周邵章有治水之能,若被革职查办,会有百姓遭殃,对么?”

云鬟徐徐松了口气,又说:“四爷果然知道,四爷是觉着我在……胡言乱语、或者危言耸听么?”

白樘垂眸看着面前有些陡峭的台阶,又看看身边儿的女孩子,道:“并不是,你反而提醒了我。”

云鬟不解,只看着他。

白樘微微一笑:“你可知道你像谁?”

云鬟一怔,白樘道:“可惜你没见过清辉,你的脾气性情,洞察入微的天赋,很有些像是清辉,若不是我自己清楚……连我也要以为你是我的女儿了。”

云鬟万万想不到他会说起这个,脚下往后退了一步,然而她本就站在台阶边上,这会儿更是有些摇摇欲坠。

白樘早留心到她,见状抬手一抄,便将云鬟手臂握住。

云鬟转头看去,便要挣脱,白樘沉声道:“留神,掉下去不是玩的。”

云鬟只茫然停手,却只看着脚底下那许多台阶,看的她的双眼都有些晕了,不知是不是风雨渐大的缘故,伊河的水吵的声儿也越发大。

白樘见她呆呆地,眉头一蹙,便以左手撑伞,俯身将她一抱,竟拥在怀中。

云鬟吃了一惊,瞪大双眼看他,白樘淡淡一笑道:“别怕,我带你下去。”

云鬟无言以对,直直地看了白樘一会儿,却又转开头去,只看着旁侧那些浸润在雨中的大大小小地石窟,以及远处朦朦胧胧地山峦,伊河上的桥在水雾中若隐若现,这地方水汽太盛,眼中都觉潮湿的紧。

却听白樘道:“清辉惯能察觉旁人无法察觉的细微之处,我想你也有此能为,故而巽风同我说的时候,我便明白了。”

云鬟只死死地看着那隐隐约约的长桥:“倘若动了周知府,便会引出祸事来,四爷还是坚持如初?”

白樘道:“于我而言,不过是‘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而已。”

在豫州府大堂之中,周邵章气急败坏,竟道:“白衡直,你不必这样冠冕堂皇,倘若是你儿子犯了错,你当如何?”

当时白樘道:“清辉不会如此不肖。若当真犯错,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周邵章知道他不会改变主意,因惨笑看着他道:“你这样做,相爷那边要如何交代?”

白樘不答,只是微微抬头,目光描过那“正大光明”四字。

周邵章所说不错,在出京之前,沈相特意叫了他去,说道:“周邵章向来得力,周家又不好轻易得罪,倘若能替他保全这一根独苗,就替他周全些罢了。”

言犹在耳。

再加上巽风所传的话,若是别人说这些,白樘自以为不过是无稽之谈,然而他见识过白清辉所能,也见过云鬟之能,心中自不会等闲视之。

一动周公子,自然便也牵动周邵章,亦或者会引发云鬟所说的后果……以及得罪周家跟相爷。

可是,对一个手上捏着十二个无辜女子性命的恶魔,白樘无法坐视不理,更无法如沈相所说“替他周全”。

他若是保全了周公子,谁来保全那些被百般凌虐之后死去的女孩子?

律法从不可欺,周俊身为官宦之后,本更该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却视律法于无物,甚至利用周邵章身份之便,游刃有余,作恶多端却依旧逍遥法外。

这一次随着白樘出京的是严大淼,他亲自查看过程小姐身上的伤,对白樘说起之时,用的是“非人所为”四字。

就算面前是滔天风雨又如何?他手中所握的,便是为公道而设、永不可欺的律法之刃。

就如这大堂之上所挂的匾额,——正大光明。

对于那未知或可怖而难以应付的将来,他是“有所不为”,而对于真相不容忽视的现在,则“有所必为”。

白樘抱着云鬟,一步一步踱过台阶,云鬟本乱乱望向别处,却不知为何,渐渐地目光竟又落在身边之人的脸上。

风雨凄凄,风雨如晦,油纸伞下,他的面孔时而明朗,时而有些阴暗,然而云鬟知道,这个人是世间最光明正直之人。

所以在叫巽风赶去告诉他那句话的时候,她已经知道了他的决定。

发端的雨水倏忽洇入眼中。

耳畔无端又响起那老僧说的话:“小施主不正为其所苦么?”

云鬟道:“白大人,我有一句话不明白。”

白樘道:“是什么话?”

云鬟问道:“若注定求不得,当如何?”

白樘眉峰一动,转头看了她一眼,两个人靠得极近,他的眸色清明而无波,虽不知这女孩子如何竟问出这样老气横秋的话,但在她身上,仿佛也并不是格外值得惊异之事。

白樘凝视了云鬟片刻,方道:“也只尽我所能,无愧无悔罢了。”

下了台阶,眼前伊河也近了,河水急匆匆奔流往前,仿佛是头也不回的旅人,正忙着赶路。

云鬟轻声道:“果然是四爷的回答。”

白樘不由一笑:“嗯?”

云鬟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这两句本出自《诗经》,用来赞人的行为光明,德行崇高,如高山一般令人仰视。

白樘见她果然精灵之极,竟懂得如此引用《诗经》,不觉有些意外。白樘一向虽听过许许多多阿谀奉承的话,但从一个孩子口中得到如此别致的称赞,竟让素来心如止水的他也觉有一丝欢喜。

白樘笑笑,继而又敛了笑意,却见云鬟动了动,似要下地,他只得俯身将她放下,便是在这一刻,白樘问道:“那你是什么?”

云鬟往前走了一步,却又停下,看着地上水乱流:“我?不过是高山之下的一颗微尘罢了。”

这声音小而轻,隐隐透着些落寞。

白樘眉峰微蹙,不再言语,陪着她沿河踏桥而过,白樘忽然说道:“你可知……”

云鬟站住脚,却仍是低头看着地上。

白樘道:“在黄知县眼中,你是他见过最古怪的孩子,是他半个师长,半个知己。阿泽生性跳脱,可却赞你精灵透顶。”

云鬟睁大双眸,慢慢地抬起头来。白樘对上她的目光,又道:“至于巽风,他向来稳重,唯我的话是从,可为了你,他不惜说谎,只因要留下来护着你。”当日巽风去而复返,只说是云鬟叫他留下,然而白樘虽不曾跟崔云鬟多有接触,可却明白她的倔强,在那种情形下,只怕不会开口留巽风。

然而巽风如此说,他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只因他心底竟也有些不放心这孩子。

云鬟自然不知此情,心头一跳,竟又有些口中发干,原本有些冷的身上,慢慢地又微热起来了。

偏这时侯,白樘又道:“还有……小六……”话音刚落,就见云鬟眼神亦变了,抓着披风的手也紧了紧。

白樘心中略有些疑惑,便停了话锋,只道:“好了,上山罢。”

云鬟慢慢转身,忽然垂首问:“四爷说了这许多人,不知对四爷而言,我又是如何?”

白樘见她半个身子又走出了伞下,便将伞往前倾了倾:“在你之前,我从想不到,我会同一个孩子说这许多话。”

白樘见她耷拉着小脑袋,头发上兀自往下滴水,加上胡乱围裹着自己那样长大的披风,看起来就如被打湿了羽翼的雏鸟,这般孤零零呆愣愣地站在雨水中,仿佛整个儿天地都撇弃了她似的,又好笑,又可怜。

白樘竟觉不忍,到底又俯身下去,重将她抱起来,因问道:“你为何不愿回京?”

他本来不想插手此事,也曾对巽风这样吩咐的。如今却自己打破。

云鬟不答,脸上点点滴滴,也不知是雨点还是什么。

白樘微微一叹,正要上山,忽听脚步声响起,却是巽风奔了下来。

云鬟被巽风带回香山寺后,很快发热起来,继而昏睡不醒。

模糊中又不停有梦境掠过,时而是洪水暴涨,淹死了许多人,时而又梦见好些朝臣咄咄逼人,都在指责白樘,各种苛厉面目,十分可怖。

稍微有些意识之时,却隐约又听人说:“侯爷怎么派人找到这儿来了?如何是好?”

又说:“凤哥儿还病着……什么?他们说……”

云鬟听着是林奶娘跟陈叔的声音,便试着动了动,喃喃问道:“怎么了?”

是林奶娘忙过来抱住她,道:“不知怎地,京内有人来接咱们……凤哥儿……如何是好……”

云鬟昏昏沉沉,竟听不真切,又觉着自个儿大抵是在梦中,便皱眉道:“不必聒噪,打他们走就是了。”

如此过了七八日,云鬟才渐渐清醒过来,这才发现,原来先前种种,并不是自个儿做梦,而是果然在回京的途中了。

身边儿有十几个护卫,却都是京内侯府派来的人。

云鬟惊呆之余,因挂念豫州水患之事,便不顾别的,只先问此事如何。

林奶娘不以为意,道:“咱们启程之后就放晴了,并不曾有什么大水。”

云鬟怕不真切,又特意问过巽风,知道豫州平安,便暂时松了口气。

至于京内来人,是因在香山寺耽搁之时,侯府的人便找了来,起初陈叔跟林奶娘以为事情败露,自然吓得魂不附体,而云鬟还病着不能拿主意,两个人都准备请罪了。

不料来人竟说:“侯爷接到大小姐的信后,便忙派我们去接了,谁知因冀州水患,才知道大小姐是绕道从豫州而行,幸好不曾错过。”

陈叔跟林奶娘心怀鬼胎,齐齐绝口不提,只随着他们再往京中而来就是了。

云鬟听后,百思不解,她自没有给过崔印什么信,起初还以为是白樘向侯府透了风声,然而这般行事绝非白樘的风格,云鬟特意叫巽风来问过,巽风果然也说四爷不曾插手。

四月中旬,崔云鬟回京。

同年七月,豫州大水,伊河暴涨,引发山洪,却因新调任的地方官精于水利之道,在雨势不停之时便把数个镇村的百姓转移,故而并未有大幅人员损伤。

时光如梭,过了腊月,眼见临近新年,因皇帝要行家宴,诸王齐聚京中,而远在云州的晏王亦携世子赵黼进京见驾。

第66章

这几日北风渐紧,夜来竟飘了雪,到早上,地上已经落了薄薄地一层。

还未出太阳,崔府后宅便来了一人,十二三岁的公子哥儿,脸儿圆圆,双眸弯弯,天生带着笑模样,叫人一见便心生喜欢。

门上小丫头见了,纷纷笑着招呼:“然哥儿来了!”早有人急忙进内禀报。

不多时,里头有个穿红色夹袄的白净丫头走了进来,正是罗氏的贴身丫头碧玉,笑道:“外头冷,然哥儿怎么还不进来?奶奶早起了呢。”

季陶然这才跟着入内,到了里屋,见姨母罗氏正坐在炕上,季陶然上前行礼过后,罗氏忙招呼他到身边,摸了摸脸道:“怎么总是这般拘谨的,同你说过多少次了,姨母这儿,便跟你家里是一样的,很不用避讳什么。”

这罗氏便是崔印的继室,乃是长兴伯罗标之次女,罗氏的长姐嫁的是建威将军季家,两姊妹感情甚好,又都在京内,是以经常走动。

罗氏自嫁了崔印,也得了一子,取名崔承。然而罗氏对待季陶然却比亲生儿子还要喜欢三分。

先前因长兴伯年高体弱,想念外孙,便叫季陶然去冀州陪了自己数月,近来才回京,便来拜见姨母。

罗氏许久不见外甥,自然欣喜非常,摸了摸他的脸有些冰,便叫丫头把自己的手炉拿来给他握着,又叫取热热的汤水来给他喝。

季陶然虽不觉冷,但知道姨母一片好心,他便只是听着行事,很是乖巧。

罗氏便又问他冀州的情形如何,季陶然一一说来,眉飞色舞,笑个不住,显然在冀州过的十分之好。

罗氏见他如此,心里也更宽慰,又催丫头们拿点心果子上来,便道:“我瞧着你比先前离京时候倒是白胖了些儿,可见你外祖父是极疼你的。”

季陶然笑道:“外祖父也惦记着姨母呢,只姨母不得去。还念叨着等开春儿爱行动了,便上京来看望。”

罗氏闻听,脸上越发露出几分喜色,含笑点头。

如此说了会儿话,罗氏因敛了笑,吩咐丫头道:“去看看承哥儿起了不曾?对他说他哥哥来了,叫出来见人。”那丫头便去了。

季陶然问道:“承儿还在睡么?是我来的太早了些儿,先前在冀州的时候,外祖父爱早起习武,每次都也喊我起来练上两招,不觉就也养成个早起的习惯,一时改不过来呢。”

罗氏才又笑看他说:“你这才是正理,是勤力向上的好孩子呢,承哥儿能赶上你一半儿,我也心满意足了。”说到后一句,却又没了笑,反叹了口气。

季陶然道:“承儿年纪还小,自然贪玩些,其实我也是个贪玩的,在家里的时候我母亲也常常骂我,只不过姨母格外疼我罢了。”

罗氏摸了摸他的头:“不怪我多疼你,是你实在是懂事。”

两人又说了几句,外头便道:“钰哥儿跟二小姐来给奶奶请安了。”

罗氏听了,便不言语。

顷刻,果然外头有两人走了进来,正是崔印妾室所生的两个孩儿,哥哥唤作崔钰,跟云鬟同岁,小妹崔新蓉,上前来恭恭敬敬地见了礼。

罗氏也只淡淡地,说道:“这天儿越冷,你们很不必这样早就过来。”

崔新蓉道:“因昨儿姨娘受了风寒,不敢就来,怕过病气给母亲,故而叫我们早些来,顺便向母亲请罪。”

罗氏只点了点头。崔钰却又上前给季陶然行礼,因道:“哥哥从冀州回来了?”

季陶然笑着还礼道:“前两日才回来。”

崔新蓉也行了礼,道:“哥哥在冀州跟着外祖父,必然是极长见识的?”又对罗氏道:“母亲,看哥哥的谈吐举止,都比先前更出色了,母亲觉着呢?”

罗氏听了这话,方笑了笑,点头道:“很是。”

季陶然笑道:“哪里就长进了,也不过是胡乱玩闹罢了。”

罗氏见他们表兄妹们热闹说话,可崔承还未出现,不由有些不快,便叫丫头道:“承哥儿呢,是怎么了,这半天不出来?”

小丫头忙道:“已经来了。”果然才说完,就见崔承的丫头陪着他进门。

崔承上前先给罗氏见礼,罗氏便道:“敢情是昨晚上又玩闹了,故而才起晚了?”

崔承见哥哥姐姐们都在,便撒娇笑说:“昨晚上等看下雪,等了半宿也没见,就睡着了,还好方才一看,果然地上还有呢。”

罗氏哼道:“你若再晚些起来,那雪也没有了。还不快见你哥哥?”

崔承才回头来见季陶然,却不行礼,只扑上来抱着道:“哥哥怎么才回来,我盼了好久,你不在家里,都没有人领着我玩儿了。”

季陶然也将他抱了一把,却见小孩儿脸若银盘,十分可爱,便笑道:“又说顽话,难道府里没有人陪着你玩么?”

崔承腻在他身上,笑说:“虽然有,可都不及哥哥好,你先前去外祖父家里,如何事先不跟我说一声儿,我也想去冀州呢。”

季陶然道:“你还小,等大些咱们一起去。是了,我这次回来给你们都带了手信,已经叫小厮送与你们的丫头了,自不是什么贵重的,只拿着或玩儿或赏人罢了。”

崔承极为高兴,崔钰跟崔新蓉也都谢过。

不料崔承才坐了会儿,外头就有人来叫,说是老太太那边吃早饭,问哥儿起了没,崔承顺势便跟着丫头过去了。

顷刻,崔钰跟崔新蓉两兄妹也起身告辞,季陶然因听闻崔云鬟回了府来,只不过并未见到,罗氏却也不说……因此他便不问,只等崔钰跟崔新蓉兄妹走后,季陶然才对罗氏说:“我听说云鬟妹妹也回来了,如何不见呢?”

罗氏道:“你想见她么?这孩子自打回来,不知是不是又更换水土的缘故,就病歪歪的,我也不叫她每每来请安,只叫她好生养着,你若要见,这样冷天,就也不用特意叫她过来,你自去她屋里头瞧就是了。”

季陶然答应了一声,道:“既然是病了,我也该去看一看。”罗氏也并未多言,只叫丫头领着他过去。

那小丫头喜儿便领着季陶然往云鬟的院子去,顷刻到了,就见一个面生的小丫头出来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