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陶然下马,见书院大门关着,他左顾右盼了会儿,灵机一动:“咱们也去角门看看!”

当下带着那小厮,沿着院墙一路而行,果然来至学院角门处,下马轻推,那原本看似关着的门“吱呀”一声,竟被推开了。

季陶然心头一跳,本能地迈步入内,小厮有些担忧,便道:“公子,就这样进去可使得么?”

此刻因已是黄昏,这书院周围又非百姓居处,因此内外都静寂非常,只有院墙高高矗立,不免有些怕人。

季陶然也略有些心悸,便道:“没、没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说着便迈步入内,那小厮只得把马儿栓在旁边,也探头探脑跟着走了进来。

平日里大大小小地学子们穿梭其中,嬉戏玩闹,便不觉得怎么样,如今空荡荡地一个人影也没有,这重重落落的宅院便显得格外森然起来。

加上此时此日,前些日子还发生过那样一件事……简直是“天时地利”,那小厮走不多时,已经双腿发软。

季陶然也不是个胆大的,也有退缩之意,心想:“不该逞强的,应该去叫着六爷才好。”又想:“罢了,他总是酸我,还说什么妹妹心里有他,我看倒是他妄想瞎说呢……如今我若能做出点什么来,才能让他服气。”

因如此想着,便赌气壮胆,往内又走。

不觉穿过几重回廊,天色越发暗了,书院内又无灯火,那些假山亭台,森然如鬼魅欲搏人,小厮的声儿里已有了些哭腔,拖着两条腿磨磨蹭蹭。

季陶然放眼四看,心里叫苦,正在进退维谷,忽然听见一声凄厉惨呼,隐隐传来,不似人声。

那小厮“嗷”声大叫:“鬼、鬼!”

季陶然只觉汗毛倒竖,浑身冰凉,脸呼吸都止住了。

孰料正在此刻,眼前的月门处,一道影子鬼魅般闪了出来,身后小厮见状,连呼“救命”,踉跄退后,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那魅影听见动静,便慢慢转头,黑暗中无法看的分明,只依稀瞧见面白如纸,双眼森森。

季陶然见状再也受不了,便也惨叫了声,转身狂奔,只觉身后阴风阵阵,仿佛那鬼已经追了上来。

正狂奔乱跳,忽然手臂被紧紧握住,手爪冰凉,却如铁箍一样,令人动弹不得。

第86章

季陶然紧闭双眼,撕心裂肺地叫唤起来,正在胡乱挣扎之际,耳畔有人喝道:“季陶然!”

这声音听来有些耳熟,季陶然愣了愣,方不再大叫,只仍有些心惊肉跳不敢信。

听那人又道:“是我!”

季陶然喃喃:“六爷?”惊喜交加地睁开双眼,果然见身前近在咫尺的那人,眉目俊朗,正是赵黼无疑。

季陶然顿时转忧为喜,竟张手把赵黼抱住,叫道:“六爷!”刹那间,居然喜极而泣。

赵黼猛地被抱住,也是意料之外,又听他带着哭腔,也是哭笑不得:“行了,你有完没完?”

季陶然才慢慢将他松开,却仍抓住他的手不肯放,颤声道:“六爷,方才、我看见……”

赵黼道:“我也瞧见了,本正想去追,你叫的跟杀猪一般,六爷怕你有个好歹,只得先过来找你了。”

季陶然张大了嘴,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也瞧见鬼了?”

赵黼白了他一眼,因见季陶然仍抓着自个儿,他便将其推开,道:“你这样儿胆小,还敢私自逞强过来?若不是六爷英明机智,就叫你让鬼吃了去!”

季陶然听见一个“鬼”字,忙又抓住他的衣袖,赵黼挣了挣,竟没挣脱,就只冷眼看他,季陶然道:“如今要怎么样?”

赵黼叹了声,迈步转身而行,季陶然只得跟上,如此,渐渐地又回到那出现鬼影的门边儿,这会儿天已经尽数暗了下来,赵黼自言自语道:“如何连个上夜的人也不见?必然是偷懒去了,或者被你们的鬼叫吓跑了。”

季陶然正有些赧颜,赵黼探手入怀,掏出一个火折子来轻轻一晃,又拍开季陶然的手,飞身一跃,就把顶上的一个灯笼摘了下来,用火折子点了,递给季陶然提在手中。

因有了光,季陶然心安许多,当下同赵黼一块儿又往前去。

赵黼留神细看,早不见了那鬼影踪迹,就问季陶然道:“我来的路上,听人说大理寺跟韩府的人都在找韩敏,你既然来了这儿,难道韩敏也在这儿?”

季陶然点头,赵黼问道:“你自然没有这样未卜先知,是崔云鬟跟你说的?”

季陶然不能回答,便只不好意思地咧嘴而笑。

赵黼看着他呆笑之态,无奈又叹了口气:“你跟我说又能怎么样,难道我就把她当怪物,就捉她去烧了不成?”

季陶然心头一动,赵黼又哼道:“不要因为她多跟你说几句话,你就自觉得意了,若论起懂她的为人,你不及我十分之一。”这一句,却并无赌气意味,却反有些落寞似的。

季陶然不由转头看他,赵黼却忽地看着前方,眼神中透出警觉之意。

季陶然一见,心里掂掇,便向他靠近了些,低低问:“怎么了?”

赵黼道:“那儿……有些东西。”

季陶然听他语气沉沉,几乎又惊叫起来,忙死死抓住他不放。

两人往前而行,正来至一间课室门口,赵黼却忽然转头看着院子对面,喝道:“什么人,站住!”甩开季陶然,纵身便跃了出去。

季陶然心头一凉,忙叫道:“六爷!”

不料赵黼身形如电,在他叫一声的功夫,人已经越过栏杆,竟往对面掠去。

季陶然提着灯笼,呆呆站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轻轻一叹低头的当儿,忽然眼角余光所见,旁侧似有物晃动。

在他旁边儿便是教室的门边儿,如今那门竟是虚掩的,季陶然盯着看了会儿,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轻轻一推。

灯笼的光往前蔓过,微红的光芒一寸一寸照亮室内情形,季陶然看见室内空落落地,然而……却又有什么挂在眼前,正轻轻摇晃。

他情不自禁抬起头看去,当看见灯光所照之物时候,季陶然连叫也未来得及叫出声来,双眼一翻,往后倒下。

手中的红灯笼骨碌碌滚落地上,烛火点燃了绸衣,一阵火光腾空而起,将屋梁上那悬挂的人形也照的分外诡异。

——韩敏死了,不到一个月时间,由仪书院便连着死了两个人。

是夜,卫铁骑因正也要到由仪书院来寻,不料遇见季陶然的小厮惊慌失措跑了出来,当下带着大理寺众人一拥而入。

谁知赶到现场之时,却见赵黼正抱着季陶然,连声叫他的名,而在他们身后屋内,悬挂着韩敏的尸首。

同在现场的,却还有由仪书院的几个人,分别是督学方荏,方荏的书童跟两名侍从,三名上夜的杂工。

卫铁骑看着韩敏的尸首,忍不住暗压一口气,先前他接受此案的时候,还并没想更多,一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这案子的棘手程度远超出他所想。

来不及照料赵黼跟季陶然,卫铁骑先进了室内,将现场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

韩敏看似被吊死的,不过虽场景令人毛骨悚然,但他面色平静,并没有寻常吊死之人该有的形态,因此卫铁骑只看一眼,便断定他在被吊上房梁前已经死了。

见室内别无异样,才命人将韩敏放下。

卫铁骑回身,看眼前众人,道:“谁是第一个发现尸首的?”

一片沉默过后,有一人站了出来,道:“是我。”

卫铁骑一看,不敢怠慢。

原来这人正是由仪的督学方荏,方荏榜眼出身,后任翰林院学士,曾又被钦点过四川学政,饱读诗书不说,且人品极佳,朝中也有不少朝臣曾是他的弟子,委实德高望重。

卫铁骑微微欠身,道:“原来是方大人,方大人是第一个发现尸首的?”

方荏面色淡然,扫一眼一旁的赵黼,却见他正也盯着自己。

方荏便道:“不错,我原先听了惨叫之声,便出来查看端倪,不料竟看见……”眉头皱起,方荏面露不忍之色,叹道:“不料竟看见韩敏已经死了,我因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便想去叫人,不料正好世子来到。”

原来先前赵黼所见的那道人影,正是方荏,因要去追他,才撇下了季陶然。

谁知正拦住方荏之时,学院内的杂役上夜等人赶来,才劝开了。

卫铁骑听了这话,便问赵黼:“世子,方大人所言是真?”

赵黼道:“我如何知道?我来之时,正见他要离开现场,我只当是凶手,才去追的。”

卫铁骑点了点头:“只不过方大人如何竟在书院内?这会儿不是该在府中的么?”

方荏淡淡道:“老夫习惯如此,一月内常有几日是宿在学院内的,一来为更近书香,修身养性,二来我也是本院学督,留于校内便于料理公务,又何足为奇。”

有几个上夜的人便道:“不错,方大人是常常会留宿的。”

卫铁骑将这几个人逐一问过,并没发觉格外破绽之处,最后才又回头看赵黼道:“不知世子又何故来此?”

赵黼道:“我是来找季陶然的。”

此刻季陶然却仍是未醒,赵黼看他一眼,叹道:“你想问他的话,今晚上只怕不能够了。”

这一会儿,方才派出去在书院内四搜的公差都纷纷回来,都说并未发现异样。

此刻夜渐渐深,卫铁骑命人先将尸首带回大理寺,又将所有在场之人的名单记下,暂且收兵。

云鬟是在次日近中午才听说季陶然之事的,这也才明白为什么半个时辰前,罗氏匆匆忙忙地带了丫头出府去了,只怕也是听闻季陶然吓着,故而过府探望。

这消息却是崔承跑来告诉云鬟的,云鬟听后,十分忧心,再问季陶然如何,崔承却只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是在学塾内听人说表哥昨儿被由仪书院的鬼吓病了的。”

云鬟心里虽烦闷,但看崔承亲跑来报信的心意,便叫露珠儿拿点心来给他吃。

崔承正要坐了吃点心,忽然看见云鬟枕边那只小牛,他到底有些胆怯不敢乱动,只瞅着云鬟出神,他便偷偷跑到床边儿,伸手摸了一把。

正好露珠儿进来看见,便忍笑轻轻推云鬟,示意她看。

云鬟回头,却见崔承想拿又不敢拿的模样……云鬟心里微微一动,便起身走到他跟前儿。

崔承忙把手背在身后,作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云鬟将那牛儿拿起来,道:“承儿,这是姐姐心爱的东西,你可明白什么叫做君子不夺人所爱?”

崔承摇了摇头,云鬟道:“这话的意思就是,好孩子不可以抢别人心爱之物,就如你最喜欢的东西,姐姐也不能去抢的。”

崔承嘟起嘴来,小声道:“我并没有动过。”

云鬟看看他,又看看那小牛犊,便把牛犊放在他的手上,道:“姐姐其实并不是不愿意跟你,倘若你跟姐姐一样都心爱、舍不得它,姐姐自然愿意给你,毕竟你会同我一样善待珍惜它,可是你房中可玩之物太多,只怕你玩一会子,就把它不知扔到哪里去了。”

崔承睁大双眸,继而摇头:“我不会扔了它。”

云鬟笑笑:“总之,现在是不能给你的,不过倒是可以借给你玩耍一会儿,你可愿意?”

崔承喜得拍掌,云鬟见他喜笑颜开,便把小牛犊递给他,崔承捧着,便乐得满屋子飞跑起来。

云鬟复又落座,又自个儿忖度,心里已是后悔同季陶然说过那韩敏之事,如今别的且不想,只盼他平平安安的就是了。

正思量间,忽然外头小丫头们有些惊慌道:“世子爷……”

云鬟一愣,还未来得及起身,就见赵黼走了进来,脸色微微地冷。

赵黼身后,林奶娘跟院内的丫头们不知怎么样,也都跟着走了进来,云鬟淡看一眼,示意她们退下,才对赵黼道:“世子把这儿当成了你们王府么?如此来去自如?”

赵黼凝视着她,道:“你有话为何不跟我说,偏跟那个季呆子说,你是想害死他么?”

云鬟听到“害死”两个字,心头一刺,目光冷冷地看定赵黼,半晌才道:“表哥怎么样了?你不是跟他一块儿的么?如何放任他出事?”

赵黼啧啧两声:“你反倒怪我?若非我聪明知道去找他,他现在必然是死定了,如今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已经是便宜他了。”

云鬟关心情切,抬手撑在桌面儿上,才勉强站住:“表哥究竟怎么样了?”

赵黼听她口吻越发冷,道:“又能怎么样,我不在跟前儿就罢了,如今我跟着他,难道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这当真是句句戳心,一瞬间,前尘旧事,交相在她眼前旋转。

云鬟直直地盯着赵黼,竟不知要说什么。

赵黼皱眉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还不好生谢我呢?不然他怎能只受一场惊吓这样简单。”

顷刻,云鬟才又说道:“若不是看着世子跟表哥走在一块儿,我也不会多嘴让他去行事,没想到竟仍出个好歹。”

赵黼道:“好吧,你若真信我能护他,如何半点口风也不同我说?”

云鬟道:“我跟世子并没到无话不说的地步。”

赵黼道:“你我自鄜州相识,也算是识于微时了,居然抵不过你回京来跟季呆子见这几面儿?你就跟他无话不说了?”

云鬟冷笑道:“要不怎么说,——‘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呢。”

赵黼听了这句,脸色顿时雪白,上前一步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第87章

所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原本出自《史记》,整句则是: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何则?知与不知也。

这话的意思,便是说人之相交,有相处到老却仍陌生疏淡,也有停车暂谈却一见如故。

赵黼自然深懂,但这也正是他深恼的原因。

云鬟见他猛然目现厉色,逼近过来,不由想起前世的光景来,两下里一瞬恍惚,竟本能地欲后退。

不料正在此时,却有一道小小地人影闪了出来,正是崔承,手中兀自抱着那小牛犊,便低着头,用力撞向赵黼身上。

赵黼一愣,不知他是怎么样:“你做什么?还不走开呢?”

云鬟也呆呆看他,便唤道:“承儿……”

谁知崔承站在云鬟身前,抱紧了牛犊,仰头瞪向赵黼道:“不许欺负我姐姐!”

云鬟闻言,低头看着崔承,竟有些怔住了,一时也忘了说话,只慢慢地睁大双眼,有些不能置信地看着崔承。

赵黼因也没想到,意外之余,便笑着恐吓道:“臭小子,还不走开?是不是讨打呢?”扬手作势预打。

谁知崔承虽然害怕,仍是不肯走开,只闭眸缩紧脖子,咬牙欲受。

云鬟见他扬手,想也不想,抬手便把赵黼的腕子握住,急道:“世子。”

赵黼本也并没想打崔承,不过是吓唬他而已,见状便挑眉道:“你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做什么,这会子却不知道避嫌疑了?”说话间,眼底又泛出一抹笑意。

云鬟情急了才如此,被他一句,猛然察觉手底下肌肤异样温热,忙便松开手。

赵黼目光变了几变,方含笑点头道:“可知你方才说的话,太过诛心了么,六爷到底怎么对不住你了,你跟我白首如新?”

云鬟见崔承仍杵在跟前儿,便把他往身旁揽了过来,轻声道:“并没对不住,只是我早就说过了,我原本就跟世子不是一路人,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又怎么样?”

谁知赵黼突发奇想,竟道:“什么井水不犯河水?比如……那井水底下,你焉知不是跟河水渗通着的?或者河水暴涨,又怎么知道不会没过河水?依旧难舍难分起来。”

崔承抱着那小牛犊,起初还防备着赵黼,忽然听他嚼出这一番歪道理来,他小孩儿家,认真想了回,却觉着有些道理,便忙仰头看云鬟怎么回答。

云鬟大皱其眉,尚未开口,便听见门外有人道:“小白公子来了。”

赵黼跟云鬟听了,都觉意外,两人对视一眼,复看向外头。

果然就见门口进来两人,当前一个,却是跟随罗氏身边儿的大丫头碧玉,身旁跟着一人。

碧玉才进来,见云鬟跟赵黼对面儿站着,便笑道:“给世子请安了。”又对云鬟道:“太太回来了,因小白公子寻姑娘有事儿,便吩咐我好生送公子过来。”

原来先前罗氏去看望季陶然,白清辉自然也在,因他得知消息的早,早在这儿呆了半晌了。

季陶然因受惊晕跌,竟伤到了后脑,幸而不算极重,大夫给看了,叮嘱叫静静地养上半个月。

季陶然死死地晕了半夜,在清辉来后才慢慢醒来,起初还有些糊里糊涂,渐渐地才恢复了神智,两个人私底下又说了些话。

待罗氏来探望之时,他看着却已是好多了,只头上仍裹着一层纱布。

罗氏见状,早心疼不已,就道:“昨儿是鬼节,本就不该你小孩儿出去乱跑,如何还在晚间去那地方呢?才死了人,自然不干不净的呢,好歹你福厚些,有天神菩萨庇佑,才没出大事。”

季陶然安抚了几句:“姨母,我没事儿呢,做什么也惊动了姨母呢。”

他母亲也在旁道:“这孩子近来有些疯魔了,只顾在外头乱走不着家的,也不知是怎么,今儿得了这个教训倒也好,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再肆意妄为了,若然还敢胡闹,家里也不饶他的。”

罗氏忙道:“他毕竟年纪不大,玩心自然重些,不可过于危难。”

如此说了一阵子,罗氏见无碍,便欲家去,季陶然因拉着她的手道:“姨母,我有几句话要告诉鬟妹妹,已经说给了清辉,你可不可以顺路带清辉过去?让他转达?”

罗氏听这般说,不觉诧异,然而她因向来溺爱季陶然,自然无有不从,只当他们年纪小,或许有些古灵精怪的话,不便给大人知道,因此便笑说:“使得。不过你且也好生养着才是,不要只顾分心乱想,改日,我叫云鬟自个儿来看你就是了。”

季陶然双眼一亮,便喜喜欢欢地答应了。

当下罗氏才带了白清辉来到府中,又派大丫头亲送他过来,谁知正赶上赵黼也在。

碧玉禀明后,忽地见云鬟手搭在崔承肩头,崔承又抱着牛儿,依依地靠在她身上,他两个原先却并没有这样亲昵的时候……碧玉心里诧异,便笑道:“好少爷,方才奶奶还问你在哪儿呢,你竟在这儿,快跟我去吧。”

崔承听是母亲叫他,不敢耽搁,迈步欲走,却又停下来,小心翼翼地把牛儿递给云鬟。

云鬟想到他方才挺身而出之态,便将牛儿在他鼻尖轻轻一碰,道:“得闲就再来玩儿吧。”

崔承眉开眼笑,才要走,忽然问道:“姐姐,真的是他说的那样么?”

云鬟一愣:“什么?”

崔承疑惑不解地问:“井水真的通着河水,河水真的能淹过井水?”

云鬟大为意外,啼笑皆非,赵黼却大笑道:“好小子,你倒是机灵的很。”

不料白清辉在旁听了,他虽不知前情如何,只听崔承如此问,赵黼又是这个情态,清辉便正色道:“认真说来,是这样的不差。但自古以来,‘井水不犯河水’这一句老话,不过是说一个道理罢了,——意思就是两不相干,你可记住了?”

崔承眼珠转了转,道:“原来是两不相干,我知道了。”向赵黼扮了个鬼脸,方高高兴兴地跟着碧玉去了。

赵黼听白清辉冷冷清清地解释了这一句话,便暗中撇了撇嘴:“好没意思的人。”

云鬟却含笑问道:“小白公子如何这会儿来了?可是表哥……他还好么?”又请白清辉坐,叫丫头奉茶。

白清辉因知道昨儿晚是赵黼陪着季陶然的,见他在此,本以为他已经告诉明白了。闻言便道:“他伤了头,不过并没有大碍,已经请太医看过了,叫静静地休养几日便好了。”

云鬟听了他说,那颗心才慢慢地放下。道:“多谢告知。”

白清辉说完,又看赵黼,因问道:“世子如何在这儿呢?”

赵黼见他来,知道必然有事,若是其他人,这会儿早识趣走了,但赵黼正巴不得留下来,便故意道:“我正跟阿鬟说正经事呢,就是季陶然昨晚上忙的那件儿,我心里好多疑惑不解,正跟她说着……”

云鬟闻言,便侧目看他。赵黼似没看见般,又对白清辉道:“小白你这会儿来,莫非也是为了此事?”

白清辉竟道:“是。”

赵黼靠桌边儿坐了,自己举手倒了杯茶,叹道:“昨儿原本是我陪着季陶然的,谁知仍是害他受了伤,可知我心里也过意不去,恨不得快些捉到那凶手,替他报仇呢,季陶然常说你聪明难得,你对这案子倒是什么看法?”

白清辉不答,只抬眸看云鬟,云鬟知道以他的机敏,只怕也猜到季陶然不会无端端跑去由仪,故而过来问自个儿……可此刻当着赵黼的面儿,若他问起来……倒是有些为难的。

不料白清辉看她一眼,只道:“世子既然也插手了此事,就更好了,大家齐心协力,总比孤掌难鸣、单丝不线的好。”

云鬟见他不提,便垂了眼皮,略松了口气。

白清辉又道:“不知世子可否将昨夜的情形,详细地同我们再说一遍?”

当下,赵黼果然便把昨夜历经之事从头到尾说明了。

白清辉仔细听罢,忽然问道:“这样说来,陶然跟世子先听见惨呼声,然后才见到所谓鬼影,世子拦住陶然,一起去往案发之地,世子正又发现方督学离开现场?”

赵黼听他将这几件事梳理说来,便道:“说的不错,且我确信,那所谓鬼影子,跟方荏不是同一个人。”

白清辉点头,问道:“世子拦住方督学时候,他是如何?”

赵黼道:“看着有些慌张之意,不过还过得去。”

清辉想了会子:“那惨呼声可有可能是方督学发出的?”

赵黼撇嘴道:“不似,那声音听着……是临死的叫声了。”

云鬟听他两个越说越是仔细,便走到靠墙的柜子边上,抬头看那花瓶上描绘的宅院美人。听到这里,便皱了皱眉。

白清辉道:“除此之外,你可听过方大人叫过什么?”

赵黼道:“我的耳力也算极好,不曾听见他嚷嚷什么。”

清辉道:“方大人承认他是第一个发现尸首,但他却一声也未曾出,只要离开现场,被世子拦住后才说是要去找人的,这样是否有些反常?”

赵黼点了点头:“季陶然见了尸首,吓得都晕过去了,这姓方的连叫一声都不曾,的确有点古怪。”

室内微微沉默,片刻,清辉道:“世子可知道,那韩敏曾向大理寺卫大人供认,说宋邰那日早起去书院,是为了见院长?”

赵黼道:“季陶然跟我说过了,不过那何院长明明人在家中,有许多人证。故而众人都说韩敏说了谎。”

清辉摇头:“只怕韩敏并未说谎。”

赵黼忙问:“这是何意?照你这样说来,两个人岂不是都未说谎?”

清辉淡淡道:“因为世子你不是学院中的人,故而不知情,何院长虽是由仪的院长,但方督学,才是由仪真正能说话的人,在书院里,众人畏惧方督学,更甚过何院长许多。”

赵黼双眸微微眯起,这会儿也忘了其他,只顾盯着清辉道:“你莫非在暗示六爷,韩敏说的‘院长’,是这方荏,而并非是何院长?”

清辉微微一笑:“我正要说此事,可知在书院内,那些人私底下称呼方大人为什么?”

赵黼迟疑着问:“院长?”望着清辉肯定的眼神,便道:“岂有此理,那何院长呢?”

清辉喝了口茶,慢慢道:“就如你现在所称呼的一样——‘何院长’。”

原来,卫铁骑等都被韩敏一声“院长”给蒙蔽了,实际上在由仪之中,小学生们私底下提何院长的时候,都会习惯地叫“何院长”。

而他们口中的“院长”,则是由仪真正“掌权”的那位,那便是方荏,方督学。

赵黼听白清辉一语道破,几乎忍不住站起身来:“这样说来,这方荏岂不是有极大嫌疑?”

清辉却并不回答,只是默默在心底想起方荏为人。对于方荏的形貌举止,清辉自然是极熟悉的,方督学素日谨言慎行,又因德高望重,由仪上下都甚是敬重。

白樘对他也赞誉有加,说他是个饱学之士,因为这个的缘故,清辉自也格外地敬重师长。

先前清辉才入由仪的时候,方督学还曾亲自召他去督学室,叮嘱他好生读书,又说若有不适应之处,便来寻他即刻,态度依稀有几分长者的关切和蔼。

但是不知为何,面对这样人人敬重的方大人,清辉却总有种想要“敬而远之”之意,这种莫名的感觉,就如同当初……他初见赵黼时候的所感类似。

但毕竟此事非同小可,纵然方荏有些嫌疑,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尚不能擅自就一口咬定,免得平白冤屈了好人。

他两个推演半晌,不知不觉竟得出如此结论,赵黼转头看云鬟,想看她是怎么说。

却见云鬟仍是出神似的在在打量那梅瓶,不为所动似的。

赵黼便问:“阿鬟,你可听见我跟小白说的了?这方荏是否就是连杀两人的真凶?”

白清辉早知云鬟有“过人只能”,心头一动,静候答复。

却见云鬟回头,半晌方道:“我着实不知他是否是真凶,然而你们若要查……则要快些才好。”

白清辉眉尖一动,赵黼问道:“什么意思?”

云鬟垂了眼皮,低声道:“因为……我总觉着,下一个丧命之人,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