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勋便惊叹了声,忽然问道:“泽哥哥,我、我能变成你这样厉害么?”

清辉不由睁开双眼,却听阿泽笑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何况蒋统领原本就是高手,少爷你的身子原先失了调养,才显得弱,若真的专心练了,未必不能成为高手。”

蒋勋喜欢起来:“是真的么?可是先前……我父亲在的时候,说我没用,说我不是习武的苗子……”说到最后,却又黯然了。

阿泽道:“瞎说,我听我们巽风哥哥说,当初四爷捡到我的时候,我还病的要死了呢,人人都说我不中用,现在又怎么样?”

蒋勋又高兴起来:“那、那我真的也可以……泽哥哥你能不能教我?”

阿泽有些不好意思,便道:“我技艺不精,只怕当不了你的师父……给巽风哥哥他们知道,要骂我的。”

蒋勋道:“没有……我觉着已经是极厉害的了,求哥哥教我!”

阿泽捱不过他求:“那好,不过你可别跟外人说。”

过了会子,丫头们的窃笑声儿大了些,是小翠的声音道:“少爷做得很好!”

清辉纳闷,忍不住起身,这屋内的丫头都出去看热闹了,一个儿也不在,清辉到了外间,爬上靠窗边儿的炕上,把窗扇一掀,往外看去。

却见外头的院子里,是蒋勋握着剑,正像模像样地挥砍劈刺,旁边阿泽不时地指导,说他手高手低,腿直腿弯之类。

蒋勋毕竟身子亏了,加上习武是个力气活,练了几招,脸上便通红了,汗珠儿从额上滑下来,可他仍不愿停,兀自不停地挥来砍去,动作虽然笨拙,但因人极认真,竟让人看得……也觉甚是动容。

连廊下的丫头们都忘了说笑,只顾呆呆地看着。

清辉凝视着这一幕,这会儿太阳才出来,微红的阳光掠进这原本冷寂的院落,薄薄地晨曦未散,乍明乍暗的光影中,是那身材纤瘦的孱弱少年,笨拙而认真地腾挪移动,日影落在他的头脸身上,那道影子,就仿佛这初起的太阳,新活且暖。

清辉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冰冷郁闷了一夜的心情,忽然慢慢地烟消云散。

早上吃饭的时候,蒋勋比平日更多吃了一碗粥,脸色也比平日红润好些。

才吃了饭,门上忽然慌慌张张来报,道:“晏王世子殿下不知为何,忽然来到府里……”话音未落,就听见外头有人笑道:“我是世子,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们?就跑的跟见了鬼似的?”

小剧场

小六:六爷是柿子,又软又甜

云鬟:噗

清辉:只怕是假柿子,真狮子

蒋勋:到底是好吃的那种,还是会咬人的那种?

阿泽:真相只有一个,据我的判断……啊!你干什么~~快松口!(惨叫)

第90章

清辉见了赵黼,自知道他所为何来。

只因昨日清辉请赵黼去大理寺通风报信,兼取尸格,他如今不在白府,故而赵黼来此找寻。

昨晚上他自刑部回来后,本愤懑难言,且又难掩失望,夜间思忖,甚至一度想撇抛此案罢了。

然而早起时候,见蒋勋跟着阿泽练习剑招,——想蒋勋,父亲被害,母亲身亡,他自个儿在书院内被恶童恶师欺辱,在家中也被不良亲戚刻薄虐待,然而此刻,他却仍是极力地想要变得更好。

清辉无法向蒋勋说明,那一刻,看到晨光中的蒋勋,对他而言竟是一种何等的激励。

赵黼因不耐烦等门上通报,早自个儿走了进来,见了蒋勋,便仍旧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便懒懒地不搭理。

蒋勋一看赵黼便天然畏惧,只小声唤了句“世子”,就躲在清辉身旁儿不再做声。

三人落座,赵黼问:“你好端端自个儿家里不住,怎么跑来这儿了?”

清辉道:“我自有缘故。不知世子在大理寺行事如何了?”

赵黼道:“正要来同你说,昨儿我去说了那方荏可疑之后,原来卫铁骑也正有些疑心,只因他查到宋邰早去由仪那日,方荏也正在书院内,且方荏一来是学督,实则却如副院长一般,因此疑心宋邰不是去见何院长,而是去见方荏。”

清辉点头,赵黼又道:“然而传了方荏前去,问起是否那日早上见过宋邰,他竟也承认了。”

——卫铁骑先前接手此案之后,已经把书院内有干系的人都查问过一遍,当时这方荏并没有就说那日见过宋邰。

故而卫铁骑心中疑惑:为何当日他竟不认?

对此,方荏解释道:“我不过是忘了,并非故意隐瞒,只因平日里也时常会有些学生,因知道我在书院内住着,或有疑惑,或有忧虑,便会去寻我相助,我为人师长,自然尽力而为,一时记不清那日宋邰也来过也是有的。”

卫铁骑问道:“那么,那日他是去做什么?”

方荏叹道:“他是同我诉苦,说前几日被清辉带的侍卫平白打了一顿,心里不忿,又怕以后清辉仍会如此,因此想求我做主,我开解了他一番,又告诉他我会训斥清辉以后不可再犯……他谢过之后便自去了,谁知竟……也是事出突然,我震惊之余,越发淡忘了。”

卫铁骑见他答的倒也无碍,又因他身份非同一般,竟也不敢多加为难,又问了一会子,见天色不早,就放他回去了。

清辉听了道:“往下卫大人还要怎么查?”

赵黼道:“先前他问过了方荏,在他留院之时,常去找他的都有谁,我瞧他的意思,是要挨个儿学生去问,看能否有蛛丝马迹。”

清辉点头道:“果然不愧是卫大人,心思极密。”

赵黼道:“先不必忙着赞,你焉知会问出端倪来?那个毕竟是他们素来敬畏的师长,只怕难以说实话。”说完之后,又哼道:“何况我觉着,卫铁骑不过白忙罢了,方荏何许人也?纵然真查出什么来,又能怎么样?”

他们两个一一说来,蒋勋逐渐听明白,又听赵黼连说这两句话,脸上的红润之色早荡然无存,只顾紧紧低着头。

清辉看他一眼,道:“蒋勋,阿泽如今闲着无事,你何不跟他练习功夫去呢?只别劳累着。”

蒋勋乖巧地答应了,起身出门。

赵黼盯着他纤弱的背影看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脸上似透出几分鄙夷之意,却并未说什么。

清辉的眼神何其厉害,便问:“世子好似不喜蒋勋?何故?”

赵黼哼道:“没什么,不过是觉着……觉着好歹是男人,扭扭捏捏羞羞怯怯的,比女孩儿还女孩儿呢,崔云鬟跟他比起来,都多几分男儿气。”

清辉听他口没遮拦地说出这话,诧异之余,有几分啼笑皆非。

想了想,清辉却又正色道:“世子,看人不可知看表面,你可知蒋勋都经历了些什么无法可想的?你若是知道,只怕就不会这样刻薄他了。”

赵黼挑了挑眉,却冷道:“别人的事儿,我并没兴趣全知道。”

清辉见话不投机,且罢了,只道:“然后呢,可还有其他?”

赵黼道:“还有这个。”从怀中掏摸了会儿,把几张纸推在了清辉跟前儿。

清辉低头一看,大喜,原来是验尸的尸格,只不过像是仓促撕下来的,侧边锯齿之状,清辉便疑惑地看赵黼。

赵黼笑道:“你还不快看?看完了六爷还得给人送回去,他们不肯把这劳什子往外拿,六爷只好强撕下来……”

白清辉愕然——这样逾矩破规的行径,他竟玩笑似的做了出来,全不在意似的。

而赵黼说到这儿,便向清辉凑近了几分:“小白,你瞧我对你好不好呢?可算尽心竭力了吧?那上回崔云鬟跟你说的是什么,你可还没跟我说清楚呢?”

清辉正垂头看尸格,听赵黼这样问,便道:“世子方才不是说……别人的事儿,你没兴趣全知道吗?”

赵黼愕然,旋即道:“阿鬟不是别人。”

清辉淡淡道:“据我所知,崔姑娘跟世子并无亲戚关系?”

赵黼咂了咂嘴:“自然不是亲戚关系。”

清辉头也不抬,继续道:“然而也并无婚约之说。”

这话,连赵黼自个儿都未必会说出口,清辉却如此一针见血。

赵黼趴在桌上,一眼不眨地盯着清辉看了会子,点头笑道:“好好好,你既然说了……那,六爷也可以这般说,——纵然现在没有,以后未必不会有。”

清辉扫他一眼,仍是冷冷静静道:“世事瞬息万变,只怕未必都如世子所愿。”

这一句,就如一把冰冷的薄刃,冷而锋利,伤人于无知不觉之时。

赵黼本是笑吟吟地,猛然听了这句,脸上笑却如退潮一般,极快地消散不见了。

清辉心不在他身上,只飞快地将尸格都看过了,满脸疑云。

原来按照验尸记载,这宋邰跟韩敏身上并无可疑的伤,更没有致命伤,若不是仔细查验,单看表面的话,必然以为一个是淹死,一个是自缢身亡的。

清辉喃喃道:“这是怎么做到的?这里记载说或许用了毒物,可银针却探不出什么……再说纵然用了毒,也该有些挣扎痕迹才对?如何死的毫无异样。”

赵黼面无表情,听着他自言自语,也不搭腔。

两个人虽对面而坐,却各怀心思,室内一时静了下来,便显出院子里的动静了。

清辉把尸格又看一遍,才起身来到窗户边儿上,往外一看,果然见阿泽正又教导蒋勋。

蒋勋因毕竟第一次习武,动作不灵,又因有些心神恍惚,一个转身间站立不稳,便狠狠地跌在地上。

他的丫头小翠十分心疼,忙跑过去扶住,却又惊叫了声,原来蒋勋的手上被蹭破了,划出一道血口子来。

小翠便着急道:“少爷伤着了,进去上药可好?”

蒋勋呆呆看了她一会儿,却将她推开,重又握起那把剑来,竟发疯似得乱劈乱砍起来,口中乱嚷道:“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清辉吓了一跳,忙跑出屋子。

身后赵黼听动静不对,就也站起来,从窗口看了眼,见蒋勋趔趔趄趄之状,便一声冷笑。

阿泽眼疾手快,抽空把蒋勋制住,轻轻地把剑抽走,要知道蒋勋乱挥不打紧,最怕他伤了自个儿。

此刻清辉也赶到跟前儿,因斥道:“你胡闹什么?若是伤着了可如何是好?”

蒋勋回头,看着清辉,眼中的泪便又纷纷坠下,只不说话。

清辉皱眉,握着他的肩膀看了会儿,道:“你又哭什么?可知你已经很了不得了?我父亲……父亲他请了个高明的教习,要教导我习武,然而我不耐烦记那些招数,更烦那些令人吃累的把式,且我最厌烦身上出汗,所以总不情愿去练。”

蒋勋本极伤心,听清辉这样说来,便仰头怔怔听着。

清辉又道:“你瞧你,什么也不怕,不必说是流汗,纵然是流血,你尚且不在意呢,你才起步,哪里就能无所不能了?可你有这份儿心,已经够我钦佩的了。”

蒋勋听到这里,眼中满蕴了泪,盯了清辉一会,猛地张手将他抱住,竟嚎啕着哭叫道:“我想习武,想变得很厉害,我不要再被坏人欺负!我也……也想护着哥哥……”

清辉原本静静听着,听到最后一句,却微微睁大双眸。

上回在书院内,清辉虽及时救了蒋勋,但若不是阿泽,竟几乎把清辉也折了进去。故而蒋勋才如此说。清辉略一想,便已明白他的用意。

偌大的庭院中间儿,小翠跟阿泽站在旁边,小翠已禁不住掏出帕子拭泪,阿泽提着剑,不知如何是好。

而那两个拥抱的小小身影中,是清辉抬手,在蒋勋头上轻轻地抚过,微笑轻声说道:“那好,以后……就由你来护着我了。”

蒋勋愣了楞,而后却抱紧清辉,放声大哭出来,这一回,却是心头得了所慰的感动而泣罢了。

在场众人皆动容,只赵黼远远地看着,一脸无谓。

这一日,云鬟便乘车来到将军府。

因季陶然在府内养“病”,先前罗氏探望的时候,知道了他的心意,曾亲口应允过让云鬟来探望。

事关云鬟的所有,罗氏本都极有分寸,不肯对她多行一件事儿,免得错错对对之类,故而上回纵然是宣平侯府来请,也要亲问云鬟的意思,不肯多口。

可因她最疼惜季陶然,所以也顾不得了,幸而云鬟心里也惦记着,见罗氏稍透出一丝儿口风,她便顺势道:“先前我回府来,表哥频来探望,十分关切,如今他受了伤,女儿也欲过府一探,不知母亲意下如何?”

罗氏见她如此伶俐,心中大慰:“他虽并无大碍,但你们兄妹,要去看望也是你一片情分心意。”当下派人去夫人那边儿禀过了,就叫门上备车。

云鬟回房,先换了一身儿衣裳,罗氏又叮嘱了几句,叫跟随的小丫头跟嬷嬷好生看着,便送了出门。

不多时来至季府,因先前早派人来说过了,府内的女人们出来,忙着接了进内。

自先去见季夫人,请了安,略说了几句话,夫人便陪着她来见季陶然。

季陶然虽能起身了,却被大夫叮嘱不能乱动,因此屋内好几个丫头盯着,不管他去哪儿,都要一万分小心地伺候着。

季陶然因知道云鬟要来,哪里呆得住,便被丫头扶着,站在门口上张望,因站的时候久了,未免又有些头晕,后脑处隐隐作痛,正欲回房,就见一个小丫头从外跑进来,笑着道:“太太陪着表小姐来了。”

季陶然大喜,几乎要迈步下台阶去,却被丫头们死死拦住,道:“使不得,给太太看见了,必然又要说我们不尽心了。”

顷刻,季夫人陪着云鬟进来,一眼看到季陶然站在门口,眉眼弯弯。季夫人忙上前道:“做什么又出来?”见他脸儿微白,果然心疼,忙亲扶着进内。

季陶然回头看云鬟,兀自招呼:“妹妹快进来坐。”

季夫人陪坐了会儿,便起身自去,留他们表兄妹自在说话。季陶然见母亲去了,果然更喜欢:“我正因为不能过去府里看望妹妹,心里烦闷。不料妹妹这样有心,竟亲来看我。”

云鬟道:“伤得怎么样?”因见丫头们站的稍远,便低低道:“我自然是要来看的,毕竟你伤着了,也跟我有关。”

季陶然见她垂首,面有愧疚之色,忙道:“跟你什么相干?”又怕给丫头们听见,也小声道:“只我一时莽撞罢了,妹妹不要胡赖自个儿,何况,若非我、我阻了世子一阻,只怕已经捉到那凶手了。”

云鬟却不知此情,当初赵黼只夸夸其谈地说救了季陶然而已。直到听季陶然说罢,云鬟方明白个中详细,心下不免想到前日质责赵黼之情。

如今细细想来,倒也不能全算他的不是……

然而倒也罢了,对那人多责一分或者少怪一分,委实算不上什么。

季陶然因心里畅快,越发话多,忽地又想起一事:“差点儿忘了。前日有个我父亲的老部下从南边儿来,送了些上好的武夷山的大红袍,岩茶,母亲给了我两包,我叫他们给妹妹留着呢,只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云鬟纳闷道:“如何给我茶叶喝?我屋里自也有。”

季陶然笑而不答,只道:“横竖我近来吃药呢,白搁着也可惜了。”

云鬟只好谢过,暗中于心底略一搜罗,便想到了个中因由。因看着季陶然,刹那又生出了好些感叹来。

说了半晌,丫头们又来伺候季陶然喝药,季陶然因不能陪云鬟外出,怕她在屋里坐着闷,便叫了个叫小蝶的丫头来,道:“你们好生领着妹妹,去那花园里走一走,让她也看看咱们的院子怎么样。”

云鬟知他是好意,便起身随丫头们往花园里来。

那小蝶是季陶然跟前儿最机灵的一个丫头,见他对云鬟格外不同,又看云鬟生得出色不说,举止谈吐也甚是恬静温和,她便越发伺候的周到上心。

一路看着花儿,拾级而上,便到凉亭里,丫头把锦垫子铺了,小蝶方请云鬟坐了歇息,又叫人去准备点心茶果来。

云鬟见她这般忙碌殷勤,便有些过意不去,便道:“姐姐不必忙了,才走了一会子,并不口渴。”

小蝶道:“这儿景色最好,先前府上的姨奶奶来了,我们夫人也常在这儿招待呢。姑娘多坐会儿,看看花。”

云鬟放眼看去,这将军府的宅子虽不大,却是有年头的,方才过来路上,一溜儿的高大紫薇树,花开正盛,此处地势略高,从这方向看去,就像是一道深红色的绸带,往外绵延过去,一阵风过,红摇绿动,果然赏心悦目。

露珠儿跟林奶娘自打回京来,却是头一次外出,都看的喜欢,露珠儿忍不住道:“姑娘,这儿倒有些像是咱们庄上的光景儿……”

云鬟笑了笑,目光有些迷蒙:素闲庄,今生今世,不知还能不能回去了。

正闲看之时,忽然有个府内的小丫头来到,对小蝶说:“姐姐在这儿呢,夫人那边叫你有事儿。”

小蝶不知何故,怕有正经要事,便道:“表小姐且坐会儿,我去去就来,若有什么吩咐,只叫底下的人就是了。”

小蝶去后,果然有丫头送了茶果上来。

云鬟略吃了半盏茶,见时候不早了,便起身往回走,头前依旧有季府的丫头引路,后面儿露珠儿跟林奶娘便跟着,因喜欢此处风光,且走且摇头晃脑地看。

云鬟见那花树一丛一丛开的繁茂,行走期间如行于密林之中,不觉想到鄜州葫芦河畔柳槐林的光景,也有些喜欢,便放慢脚步而行。

正心惬意畅,冷不防旁边树后有个人悄无声息地靠近,准确无误地握着手腕儿,将她用力往身边儿一拽,云鬟身不由己,竟一个踉跄抢了过去。

第91章

云鬟在前而行,林奶娘跟露珠儿两个跟在后头,只顾贪看风景,忽觉得眼前一花,定睛看时,却不见了云鬟。

两人各是一愣,露珠儿歪头瞅了会儿:“姑娘呢?一忽儿就不见了?”

林奶娘道:“敢情是往旁边看花儿去了呢。”两人便走过来,往旁边一瞧,却并不见人,林奶娘惊奇道:“怎么一声不响,就走的这样快?”

两个人谁都不曾发现异样,只因这毕竟是在将军府中,又前后都跟着人,难道还会当面儿出什么事儿不成?也难有人这样胆大包天。

露珠儿点头道:“姑娘多半也是想起咱们庄子里的情形,故而进去玩儿了,我且去瞧瞧。”

前头领路那小丫头因听见她们说话,正驻足回头看,才要问是怎么了,就见前方有个人匆匆地来到,竟正是小蝶。

那小丫头便迎着道:“小蝶姐姐回来了?太太叫你去做什么?”

小蝶按住她的手,往后看了眼,却正见林奶娘跟露珠儿站在一处打量林子里,小蝶便笑着问道:“姑娘呢?”

露珠儿答道:“方才还在这儿,一转眼功夫就不见了,我去找找。”

“不必了!”小蝶忙撇开那小丫头走上前来,又笑对露珠儿跟林奶娘道:“我也正要来说呢,原来是我们的二小姐,听说了表姑娘来了,便要见一见,太太叫我来带姑娘过去呢……只怕姑娘是觉着这儿花好,故而进去瞧了,如今我去找了,就从这林子往清霜阁去是最便宜的。”

露珠儿因止了步子,又道:“我跟姐姐一起去吧。”

小蝶握着她的手拦住,笑道:“不用,你们陪着姑娘站了半日,自也累了,何必白绕一趟呢?我叫柳儿带你们自去歇息吃茶,岂不是好?都是亲戚,很不用见外。”

露珠儿跟林奶娘见如此热络体贴,盛情难却,因答应了。

小蝶就叫那小丫头柳儿道:“好生带了回去,是贵客,别怠慢了,不然少爷是第一个不答应的。”

柳儿带了两人去后,小蝶便进了林子,左右看了会儿,并不见云鬟的踪迹。

小蝶微蹙着眉,双手绞握在一块儿,半晌低低地叹了声:“罢了,只好先回去禀告少爷。”

且说先前,云鬟忽然被人扯到了旁边儿,起初竟还以为是有谁跟自己玩笑呢,毕竟将军府并不是那等闲地方,又有谁人敢在光天化日下造次?

然而却又极快地反应过来,这把她拽了进来的是个男子,那攥着她腕子的手甚是刚硬有力。

云鬟正欲呼救,那人已经在耳畔低声笑道:“阿鬟别嚷,把人都叫了来,看见了反而不好。”

云鬟听见这个声音,与其说震惊,不如说是无可奈何。心头微沉想到:果然不是别人敢光天化日下造次,只除了他。

电光火石间,那人攥着她的手,已绕过了几重花树,隐隐地身后露珠儿跟林奶娘说话的声儿也越发远了。

云鬟挣了几回,都无法挣脱,直到林子深处,那人方停下来。

因身不由己地被他引着,走的急了些,云鬟微微有些喘息之意,她将手用力抽回来,望着那人,说道:“世子果真是无处不在。”

原来这来人,竟果然是世子赵黼,只见他身着浅紫色的袍服,绣金腰带,最打眼的竟是右肩衣领处居然绣着一小簇碎花……

又因他回京这半年多,脸儿比先前养的越发白净,加上眉眼儿精致身段儿挺秀,更加透出几分风姿非凡,也跟有些类似云鬟记忆中那人了。

倘若当初在鄜州之时,头一次见面儿是见到此刻这个模样的赵黼,便省了那许多的猜忌了,必然一眼就认出是他。

不由自主又想起那些来……云鬟不由转开头去,无法再细看此人。

却听赵黼笑道:“哪里有这许多无处不在?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云鬟看了看路,便要回去:“若要找我,自去崔侯府,无缘无故的是要掳人么?”

赵黼利利落落后退一步,举手将她拦住,道:“听我说完了再走也不迟。”依旧十分惫懒。

云鬟道:“想怎么样?这是将军府,也由得胡闹?”

赵黼道:“哪里胡闹了?”伸手将背着的一个小包袱解了下来,云鬟方才只顾盯着他身上那醒目的碎花去了,竟未留意这个。

正不知他要如何,赵黼从里头抓出一件袍子,道:“事不宜迟,快换上。”

云鬟垂眸一看,竟是一件淡蓝色的男装,云鬟失笑:“这是什么?”

赵黼笑:“给你的。快些穿上,六爷带你出去逛街耍子。”

云鬟着实忍不住,垂着眼皮冷冷地瞥他一眼,转身欲走,不料赵黼眼疾手快,探臂在她面前一挡:“你不穿,我帮你穿可好?”

云鬟盯了他一会儿:“世子,你疯了么?我若不回去,立刻会有人找我,若闹出来,世子想怎么样?”

赵黼漫不经心道:“你当我想不到这个?放心,早安排妥当,你快穿上。”说着,把衣裳一递。

云鬟将他的手推开:“找别人胡闹去。”

赵黼上前一步,双眸眯起:“你若不穿,我点了你的穴道,立刻给你换上。你自个儿选?”

此刻的赵黼,除了面孔依旧有几分稚嫩,气势略差,几乎就跟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了,云鬟被他气势所逼,几乎禁不住,本能地极想后退。

赵黼哼道:“六爷耐心可是有限的,我数到三,你若不动,就是要我帮你的意思。”他说着,便看云鬟:“一……”

云鬟冷看他一眼,抬手把衣裳抓了过去。

赵黼倒也知道,便转过身去,听到后面窸窸窣窣响动,过了会儿,云鬟冷道:“好了。”

赵黼回头看了眼,噗地便笑道:“头发还不像。快些整理一下。”

云鬟面无表情:“我不会。”

赵黼道:“在素闲庄的时候你没弄过?跟我搪塞?不过六爷会绾发,我来帮你……”他说到做到,挓挲着双手便要过来给她弄头发。

云鬟忙后退:“不必了!”她在素闲庄的时候常自己绾发,此刻因也并未梳那繁复发式,倒也极容易的。

当下云鬟举手,把头上一枚珠钗一枚银钗取下,将头发打散,又极快地在发顶心上绾了一个髽鬏,只用那银钗绾住。

赵黼见她身着男装,清清爽爽,俊秀异常,又因她天生并无女儿家的羞捏之气,这般气定神闲,冷冷淡淡地,却如一个不折不扣的清俊男孩儿。

赵黼不由赞道:“好好,这样一来,就很像是爷的小厮了。”

云鬟置若罔闻,只冷眼看他,赵黼浑然不在意,又攥着她的手,拉着往外而去。

不多时出了林子,从假山之中穿过,一路上竟不曾遇见人,不多时,便见来至一处角门跟前。

云鬟忍不住道:“你不要闹得太出格了,尤其是别连累了表哥。”

赵黼道:“放心,他知道。”

云鬟有些吃惊:“你说什么?”

赵黼却不回答,引着她出了角门,门外有几个季府的小幺们在玩耍,也不理会他们,旁边有一辆马车停着。

赵黼上了车,又把云鬟拉了上来,驱车而行,他不说去何处,云鬟也自不问。

车行辘辘,云鬟垂着眼皮,心里惦记季府的事儿,不知赵黼到底做了什么,又不知季陶然是否真的“知道”,又会如何做……会不会闹出来之类,默默思量了半晌,忽地听赵黼道:“你对季呆子是极好的,亲来看他,他自然高兴的紧呢?”

云鬟不答,赵黼又道:“这两日小白跟他父亲争执,如今住在蒋府内……”

云鬟听了这句,眉尖微动,长睫眨了眨,似要抬眸看他……却终究不曾。

赵黼看在眼里,又试着问道:“你也不问我他们为何争执?”

云鬟终于抬眼看他,赵黼笑道:“还记得你说会第三个死的那人么?就是因他。”

云鬟脱口道:“方督学?”

赵黼道:“可不是么?这个人是个烫手的山芋,又是个坏透了的胚子。你大概还不知道呢,看着道貌岸然的,其实竟然喜好男风,尤其喜欢那些小孩子,蒋勋就曾被他……”

震惊太过,竟盖过了听说这等丑闻的难堪之意,云鬟惊看赵黼:“你说什么?你说、方督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