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喧嚣的声响渐渐没了,只剩下马蹄声跟车轮辘辘,搅动两般心境。

云鬟凝视赵黼,忽然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赵黼为人虽轻狂不羁,可这一次,却着实太破格了,云鬟不免想起那一夜他持剑夜闯崔侯府,当时他也是说“并非胡闹”,而这人若做坏事,是从来做的理直气壮,从不会多找理由的。

这两样破格举止加起来,不由让她疑心有什么不对。

赵黼目光阴沉:“我只是……不想吓到你。此事……”他忽然又有些急躁,“你不要以为我总是坏的,这一次我真的不想你伤着,你好歹信我一次!”

车回了世子府,才下车,门上小厮因道:“方才有位季公子跟白公子来见世子,听说不在本要走的,是王妃知道了,叫传了进去,正在里头说话呢。”

赵黼跟云鬟面面相觑,云鬟便想回避,不料赵黼拉着她道:“怕什么?早晚要见的,今儿正好,你跟我来。”

这会儿季陶然跟白清辉都在面见王妃,这会儿去,岂不是要“六国大封相”了么?

云鬟止步道:“不要闹!”竟不肯去。

正在两下相持,忽然听前方有人叫道:“世子!”原来是季陶然跟白清辉两人见过了晏王妃,正要出府而去,两下里竟碰了个正着!

赵黼不由笑道:“咦,这会儿不想见也要见着了。”

第117章

季陶然只看见赵黼在前,身畔跟着个小厮打扮的孩子,只因云鬟偏垂着头,他扫了一眼并未看清,也就罢了,只顾招呼赵黼而已。

白清辉于他身后,凝眸瞧了一眼,见那孩子虽年纪不大,可一身冷清,卓秀非凡,再细看,就见螓首低垂,依稀可见纤细白腻的脖颈,玲珑精致的一角侧颜。

这迈步往前的瞬间,白清辉已经认出这并非别人,而是云鬟,他心内诧异,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

此即季陶然已经走上前去,因对赵黼行礼,笑道:“可巧六爷回来了,我们正要走呢。”

云鬟早转过身去,赵黼道:“你们怎么有空一块儿来了,找我做什么?”

白清辉站在季陶然身旁,只扫云鬟。

季陶然兀自并未发觉,道:“正是为了前些日西城……”一句话还未说完,赵黼已经咳嗽一声,将他话头打断了。

清辉见状,才又看向赵黼。却见赵黼拉着季陶然道:“站在这儿做什么?随我到书房里去说话,是了,你们都见过我母妃了?说了些什么?”

季陶然被他阻断,又随之转开话题,他便也不禁随着答道:“王妃很是慈爱,问我们素日跟世子有什么往来,交情怎么样,又叫我们以后常常过来府里。”

赵黼见他满面笑容,不由问道:“母妃一定很喜欢你?还是更喜欢小白?”

季陶然道:“这怎么说呢……”因回头看一眼白清辉,却见他已经落后了十几步,正在跟那“小厮”说话。

季陶然一怔,才要唤他,赵黼因也看见了,就道:“你怕给小白听见,他不高兴?”

季陶然才又回眸,笑道:“小白才不是那样心胸狭窄的人呢,他丝毫不在意这些,何况他若有心讨人喜欢,就不会镇日里这样冷冰冰拒人千里的了。”因被赵黼一拐,就忘了叫白清辉。

倒是赵黼叫了声儿道:“小凤子,快陪着小白公子过来。”

季陶然道:“小凤子?你新收的小厮么?这名字倒是有些古怪。”

赵黼似笑非笑道:“是么?虽然名字古怪了些,人却是极机灵可爱,六爷很喜欢。”

季陶然还待细看,赵黼又领着他往前自去。

此刻身后云鬟才跟白清辉两个也慢慢跟了上来。

原来方才清辉因见赵黼引着季陶然先行一步,他便看着云鬟,见她仍转头不语。清辉略一迟疑,便问道:“崔姑娘怎么在此?”

云鬟早知道是瞒不过他眼的,便仍垂首轻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白清辉道:“我听陶然说,你去了家庙,他还撺掇我一块儿过去找你呢……是我拦下了。怎么竟来了这儿,是不是世子挟裹你?”

他素来极少情绪外露,说最后一句之时,却带了几分关切探询。

云鬟如何能听不出来?这才抬头看他:“多谢,事先我虽不知情,但看世子的情形,仿佛是有什么事,只是他并不肯告诉我。”

清辉有些意外,忽然想起方才季陶然说话被打断,正思量间,前方赵黼叫了一声。

云鬟跟清辉听他叫“小凤子”,两人齐齐蹙眉,清辉道:“看样子世子已经有所打算了。”

云鬟轻声道:“有时真不知他到底是真是假。”

两个对视一眼,都看清彼此澄明透彻的双眸,目光蜻蜓点水似的一碰,又各自转开了。

那边儿季陶然随着赵黼先入书房坐了,云鬟跟清辉还未进来,赵黼便问:“你方才说西城那件,是怎么样?”

季陶然道:“是了,我们正是为了此事来的,先前不是说要去看发生什么吗,不料竟被三法司的人拦住了,说案发地戒严,不许闲杂人等进内,连清辉出面儿都不成呢。”

赵黼心底便想起那夜白樘的话,果然是真。

季陶然道:“我们因不知怎么样,越发好奇,此后分别探听,只听说是吏部姓杨的主事家里出事,其他再没有消息的。”

赵黼道:“那为何来找我?”

季陶然道:“这不是因为世子你身份不同,觉着你可能比我们知道的多些?”

赵黼却不信:“你不用哄我,我瞧你们今儿一块来的,这架势绝不是碰运气来的。快说实话罢了。”

季陶然见竟瞒不过他,只得答道:“是阿泽去刑部打听,却被巽风哥哥训了一顿,出来的时候听门上说,那一夜世子夤夜过去刑部找白叔叔,阿泽回来一说,清辉便猜世子是知道内情的,故而跟我前来拜会。”

赵黼长长地叹了声:“小白啊小白,也忒精灵了。”说了一句,忽然对季陶然道:“此事你有没有在崔云鬟跟前儿提起?”

说到这个,季陶然才皱眉:“我哪里有机会说起来?不知怎么,妹妹竟然被送到家庙去了,我因不解,还去问姨母呢,姨母只说是老太太决定的,前儿我叫小白跟我偷偷去看看妹妹,他竟不肯。”

季陶然说到最后一句,忽地闭嘴,眼珠乱动。

赵黼点头笑看:“小白不跟你去,是因他聪明见机,你不会是打算自个儿偷偷去吧?”

季陶然不答,只乱看左右,赵黼沉声道:“你听好了,不许你去家庙,更不许你把这件事告诉崔云鬟。”

前一句倒也罢了,只后一句……季陶然疑惑道:“为什么不能告诉妹妹?”

赵黼道:“你不想害她的话,就守口如瓶,此事咱们私底下议。”

正说到这儿,便听见外头轻微的脚步声,是白清辉道:“不管如何,倘若有所不愿,且不必顾忌,只告诉我等就是了。”声音不高不低,屋内的人只要稍加留心便能听见。

季陶然自莫名:“清辉说什么呢?”

赵黼却很懂这意思,不由点头而笑:“好个小白,真真儿有心,当着面儿就要拉我的人呢。”

赵黼说罢,就看季陶然道:“你何不去看一看?”

季陶然疑惑起身,走到门口,转身一瞧,却见迎面白清辉跟那“小厮”走来,楞眼一看,那“小厮”一身冰蓝绉纱袍,面白如玉,眉目若画,又天然一段清冷气质,跟白清辉站在一块儿,竟毫不逊色,且隐隐给人有明珠翡翠之感,简直相映生辉。

乍一看,季陶然竟没认出来,只有定神再瞧,才失声道:“妹妹……”

这会儿赵黼走到身后,“嘘”了声道:“别吵嚷出来。”

此刻清辉跟云鬟走到跟前儿,还来不及行礼,季陶然早忙抓住她:“你如何在世子府?又怎么是这身儿打扮……”

上下打量,兀自如在梦中。

赵黼把他拉了一把,季陶然不肯撒手,把云鬟也拽进书房。云鬟才道:“表哥只问世子就知道了。”

季陶然惊疑不定,闻言果然看赵黼:“世子?”

赵黼对云鬟笑道:“六爷有客来了,怎么也没人奉茶过来?何其失礼,小凤子你去瞧瞧。”

这自然是要把她支开,云鬟看他一眼,转身走出书房,季陶然追了一步,无奈停在门口。

此刻清辉也走过来,见云鬟已去了,便问道:“总不会,崔姑娘跟西城那血案有关吧?”

赵黼也已敛了笑,回身缓缓坐了,依稀有些出神。

季陶然听了清辉这一句,更是受惊匪浅:“这话怎么说?”因清辉看着赵黼,他便忙上前拉住:“世子?你倒是说话呢?”

赵黼缓缓吁了口气,道:“你们既然知道了我那夜去刑部,又来找我,都并不是外人……”

季陶然跟清辉对视一眼,赵黼道:“白侍郎的确告诉了我一些内情,只是不许我透露给其他任何人,若消息走漏的话,只怕先要害死……”赵黼并未说出来,只凉凉地看着窗外。

季陶然似信非信:“你是说……妹妹……”虽然惊心,却也因太过惊心,竟不敢出口。

清辉道:“世子放心,在这里的,都是想崔姑娘好的,你若信得过我们,就把内情说给我们,大家彼此参详,未必不得主意。”

季陶然也急催促:“六爷快说。”

赵黼定了定神,就把白樘跟他描述的情形一一同两人说了,虽然杨主事夫妇遇害的详细他已经尽量简略,却难免提到,又说及凶手留在尸首上的血字,瞬间书房内也似冷飕飕的,窗外蝉唱声都弱了许多。

季陶然满心骇然,已经说不出话来。白清辉面色微白,神色却仍镇定。

半晌,清辉先道:“这事古怪,鸳鸯杀既然已被处以极刑,监斩的又是我父亲,自然再无差错,那哪里又跑出一个鸳鸯杀来?”

赵黼道:“这件事更棘手之处在于,只怕杨主事不过是个开端。”

清辉凝眸看他:“若真是按照‘鸳鸯杀’的作风,自然不会就此罢手,且从凶手犯案现场看来,显然是有备而来,留下的字,也似是有意挑衅。”

赵黼点头:“白侍郎也是如此说。”

季陶然道:“是……向谁挑衅?”

赵黼不答反问:“谁当年擒住的鸳鸯杀?”

季陶然脱口道:“自然是白叔叔!”猛然间又想到那个血字,顿时打了个激灵,“难道……”

清辉皱眉:“是父亲将那凶顽擒下的没错,可是指引父亲找到那凶顽的,却是……”都是官宦子弟,对这些昔日异闻自然并不陌生。

季陶然蓦地站起身来,听赵黼说了那贼的凶残手段,又知道那贼是针对云鬟而来,叫他如何不惊心?一时竟心急火燎,无法安然。

清辉却看着赵黼:“故而……崔侯府才传了消息,说崔姑娘去了家庙?实际是世子接来府中保护?此事莫非侯爷也知道?”

季陶然回头又看赵黼,听赵黼道:“此事我同侯爷商议过。”

季陶然听了,稍微松了口气,后退一步,缓缓落座,忽然又问:“既然如此,为何竟不告诉妹妹知道?”

这却也是白清辉不解的,两人都看赵黼,却见他眸色沉黯,半晌才又笑说:“你听了都发抖呢,你觉着该告诉她么?这种事儿,咱们私底下解决了就是了,做什么还要让她跟着担惊受怕的?”

季陶然张了张口:“可……”虽觉着这并非最好法子,但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清辉却问:“我看崔姑娘的模样,是很不乐意世子如此强行留人的,世子虽是好意,却不怕担了凶名么?”

赵黼笑道:“横竖我在她心里,已经是极凶狠霸道的了,也不差这一次。何况若真的悄悄地把这凶徒解决了,我担了这名儿,也是心甘情愿。”说到最后一句,竟磨了磨牙,眼中透出几分狠厉之意。

三人各怀心事,默默想了片刻,清辉道:“也罢,目下只得如此了。”

季陶然深呼一口气:“我们要帮白叔叔尽早找出这杀人真凶……想到他竟想对妹妹不利,我的心总是悬吊着。”

赵黼道:“她如今在我身边儿,我倒要看看谁敢来犯。”

季陶然盯了他半晌,忽地喃喃道:“可是妹妹好似不是很喜欢……”

赵黼还未做声,清辉道:“那两具尸首如今在刑部,既然闹得如此轰动,必少不了严老先生出马,我会去拜会老先生,希望从中得知些许线索。”

赵黼点头,季陶然忙收心,也道:“我回京兆府,找找昔日有关鸳鸯杀的卷宗,看看有没有可疑之处。”

暂且商议妥当,仍不见云鬟回来,赵黼先起身走了出去,见一个小厮捧茶上来,便问:“我新收的书童呢?”

那小厮怔了怔,旋即答道:“是跟着世子爷回来的那个小哥儿么?先前王妃瞧见,正叫着他问话呢。”

赵黼微微吃惊,回头看季陶然跟清辉,却见季陶然瞪大双眼,清辉却仍是不惊不诧。

赵黼便对两人笑道:“你们坐会儿,我去瞧瞧究竟。”不等答应,便闪身去了。

身后季陶然走到门口瞅了一眼,回来看清辉道:“你、你觉着世子这般可使得?”

清辉淡淡道:“使得使不得,他都已经做出来了,又能怎样。”因见季陶然出神,便又道:“世子性子狠武功且高,为人又机警仔细,留在他身边实则是最妥当的,既然侯爷都知道了,就不必再想。”

季陶然叹了口气:“只是为难了妹妹。”

清辉淡然道:“岂不闻:‘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当初在鄜州也都得过,如今是世子府又如何?同崔侯府实则有什么两样?崔姑娘是个最安然通透的,她心里自有数,你且不必操心了。”

季陶然见他安安静静说了这两句,听着竟像是云鬟口中说出来的话,季陶然端详着清辉,终究未再言语。

且说赵黼前去找寻云鬟,如风一般来到内宅,还未到上房,远远地便见汀兰堂方向,里里外外簇拥着许多人。

他忙放缓步子,且不急现身,只绕过来,隔着那菱花形的景窗看过去,窗边的一棵玉兰树枝蔓斜,葱茏枝叶掩映摇曳,其中果见晏王妃高坐中堂,两边儿侍女雁翅般排开。

晏王妃垂眸,正望着身前一人。

那人跪在地上,小小地熟悉身影,正是云鬟。

赵黼见情形如此,没来由心头一紧,脚下微动,却又停下,只细看晏王妃脸色,却见神情并不见恼喜。

赵黼侧耳听去,只听王妃道:“原来如此,世子既然单留你在身边儿伺候,自然是你有比众人更出色之处。我看你生得也干净,倒也合我的意。”

赵黼微微一笑,听王妃又叹道:“也怪可怜见儿的,小小年纪,就忘了身世了,也罢,以后你只留在府中,尽心伺候世子,若伺候的好,自然不会亏待了你呢。”

云鬟静静答道:“谢王妃。”

赵黼这才现身:“母妃!”

王妃抬头,见他意气风发走了过来,心里喜欢:“一上午不见人,又跑哪里疯去了?”招到跟前儿,顺手又为他整理袍带。

赵黼看一眼云鬟,道:“出去走了走。母妃在做什么?”

王妃道:“方才我看见这个孩子,才知道是你新收的书童,你几时想读书了?”声音十分温柔,又慈爱地看着赵黼。

赵黼道:“母妃不是常常说我不爱读书么?我自然也不能给父王母妃丢脸,总要认真一回。”

王妃笑道:“你必然又是说出来哄人的。不过我瞧这个孩子生得好,倒是配跟在你身边儿。”

赵黼也笑看云鬟:“我也觉着只有她配,别的都难入我的眼。”

第118章

赵黼说罢,王妃满面含笑:“你几时再把这性情改一改……像是你四叔一样沉静稳重些就好了。”忽地又问:“方才白侍郎的公子跟一位季公子来访,可见过他们了?”

赵黼道:“说过话儿,如今他们在书房内呢,我怕母妃等不及,进来先说一声儿。”

王妃道:“罢了,别旷着人在那里,我这儿没事了,你且去吧,也带着小凤子一块儿。”

赵黼听到一声“小凤子”,嗤地笑了出来,便跳起来,向着王妃行礼出来。

身后云鬟自也跟着起身,退出汀兰堂。

赵黼负手在前儿,一本正经走过回廊,见已经隔了一重院落,周遭无人,便回身捉住云鬟,笑道:“你是怎么给母亲叫了去的?又如何应答的这样好呢?”又笑道:“不愧是阿鬟,母妃像是很喜欢你。”

云鬟只淡看着他,置若罔闻。

赵黼却难掩笑意,正要再说,忽然见先前奉茶那小厮飞跑过来,因对赵黼道:“白公子跟季公子急着要走,让小人来说声儿。”

赵黼道:“这么着急做什么?”

小厮道:“是外头有个哥儿来寻他们……低低地商议了一阵,三个都忙着走了,小人听着像是说什么‘又出了事’之类的。”

赵黼收了笑,心也怦怦跳了两跳,挥手让那小厮去了,回头看云鬟,不由一把攥握住她的手。

云鬟待要抽手,赵黼却又握紧了些,直到完全将那小手紧紧地团在掌心里,才觉心里的惶然略少了几分。

云鬟打量着他,便说:“是哪里出事了?表哥跟白公子既然走的这样急,必然是了不得的大事,世子要不要去看看?”

赵黼摇头:“我不去。”

云鬟道:“以世子的性子,放在之前,定要去看个究竟的,这会儿不去,可是因为我?”

赵黼一惊,面上却笑道:“不错,正是因为你,因为你在这儿,对我来说,天底下就没别的究竟可看了。”

云鬟听他如此答,却垂眸看着他握住自己的手:赵黼听了小厮的话,才不禁如此,可见方才小厮禀报之事,的确跟她“相关”,不然他不会做出如此下意识的举止来。

但……到底是什么事,竟要骗她出崔侯府,务必跟在他身边儿,且季陶然白清辉显然都知道,竟只瞒着她一个?

云鬟搜心琢磨,却总想不到是怎么,因怔怔出神了半晌,忽地庭中一阵冷风自廊下卷了过来,从袍摆一抖,转而绕身往上,阴冷透骨,竟撩的她打了个寒战。

云鬟醒神,双眼看着前方。

赵黼察觉她忽地打了个哆嗦,便问:“怎么了?”

云鬟目光转动,眼神竟有些飘忽,脸儿也一点一点发白,被他握在掌心的手也透出凉意来。赵黼忙把她往身边拉了一步:“是冷么?”

云鬟无法直视他的双眼,竭力牵了牵嘴角,恍惚道:“大约是方才……应对王妃,出了汗,风吹着……”

赵黼一抹额头,果然冷汗浸浸:“你才好,可不能立刻病了。”当下拉着她回房,路上遇见小厮,就叫嚷厨房先熬姜汤,再请大夫。

云鬟本不想他哄闹,可因心里被一事缠住,竟失魂落魄,只任凭他而为。

且说季陶然跟白清辉两人出了世子府,同行的其实还有阿泽跟蒋勋,先前他们两个进府,蒋勋因是天生忌惮赵黼的,阿泽便陪他在外车上等候。

赵黼拉着云鬟下车之时,阿泽正躺着假寐,听见动静起身往外看时,只见一道冰蓝色的影子进了府内。

蒋勋虽早看出几分来,却因不能确信,更加不敢说出口。

又一会儿,不见人出来,阿泽因车内气闷,便跳了下来,沿着街边儿慢慢地往外溜达。

世子府所在的这条太平街,正是皇城腹地,周围临近静王府,六部,京兆府亦在左近,前方交口的大通路正是京兆府众人必经之地。

阿泽还未到路口,就见有一队巡城飞也似的打前面过,阿泽忙跃上前,还未站定,却见是京兆府的盖捕头,骑着一匹马跟巡城相反方向而来,看着无精打采,仿佛哪里吃了瘪似的。

阿泽因是认得的,便招呼道:“捕头去哪里?”

盖捕头见是他,堪堪勒马:“兄弟怎么在这儿?”

阿泽道:“我陪着公子呢,你这样着急做什么去?”

盖捕头欲言又止,喉咙里咕噜了两声,终于俯身道:“泽兄弟是白四爷的人,不算外人,说给你也无妨,这接连着第二件了,再来一次,我怕是要立刻死了。”

阿泽道:“是怎么了,说的这样吓人?”

盖捕头却惜字如金起来,郑重道:“你自个儿去看就知道了。我可不能外传,上回小白公子亲自去,四爷还没许进去呢!”

说着,生怕阿泽追问,打马便去了。

阿泽呆站了会儿,忽地想起前日之事,才忙回身去找白清辉。

当下四个人同乘车,沿路而行,因方才巡城兵马跟京兆府的人一来一往,街头也惊动了许多人,如此且行且探,不觉来到北门桥处。

远远看去,见前方乌压压一堆人围在一块儿,竟挤得水泄不通。

阿泽见车无法前行,先跳下地来,拉住一个路人问道:“是怎么了?”

那人道:“听说是出了人命官司。”

阿泽道:“是什么样儿的?”

那人答不上来,前头一个看热闹的道:“还没等进去,就给公差拦住了,只听先前的有个人说……死了好几个人……方才看见刑部的人到了。”

阿泽听说“刑部”,便知道果然来对了,此刻白清辉,蒋勋,季陶然三个也早下了车,阿泽便头前分开众人,引着入内。

果然见有公差在前头维持着,不许闲人往前乱闯,看这阵仗,竟像是封了半条街。

四个站在原地,如此又等了一刻钟功夫,人群一阵窜动,就见有公差抬了东西出来,却并不往外,只送上了等在门首的车上,竟遮挡的严严密密地,丝毫看不出底下端倪。

有眼尖的便猜测到:“是什么?可是个人?”

又有人道:“包的这样严密,到底怎么样?”

白清辉看了一眼,便知道是尸首无疑,且来回抬了三次,最后才有一名皓首清癯的老者出来,随车而行,正是严大淼无疑。

如此公差开道,赶了马车驰去,此后,才又有几个人从院内出来,为首当中一人,身着云锦白公服,身姿轩直端正,纵万人之中,亦如群星拱月、唯我独尊之感,自是白樘。

他旁边一人正是巽风,正对旁边的刑部公人吩咐道:“贴上封条,你们两人把守此地。”

阿泽见为首之人竟是白樘,便拉拉白清辉,示意他趁早儿离开。

清辉却并不动,只是定睛看着对面儿父亲,见白樘手中握着一方帕子,垂眸若有所思地,出了门后,才抬头打量了一番周遭,当看见他们四个的时候,目光顿了顿。

白樘回首交代了巽风几句,巽风便负责料理其余事宜,白樘一扬手,那边儿公差领了号令,便把他四个人放行了。

清辉快走几步,上前先行了礼。白樘道:“你们如何在这儿?”

清辉道:“听说出了事,便过来看看。”

白樘扫了他四个一眼:“是从哪里来的?”

清辉道:“先前去世子府拜见来着。”

白樘闻言,想了一想:“既然见过世子,只怕他已经跟你们说了?”

清辉道:“是。”因对阿泽跟蒋勋,道:“且稍等片刻。”一拉季陶然,双双往前走了几步,才又对白樘说道:“父亲,这一次,可也是鸳鸯杀所为?”

白樘道:“嗯,同上次……作案手段类似。”

清辉小声道:“可也有那个字?”

白樘长吁一声:“有。”

季陶然听着他两人对话,自知缘故,又听果然也有那个血标记,顿时咬住了唇。

清辉蹙眉道:“父亲可否让孩儿等入内看一看?”

白樘沉默,继而摇了摇头:“不必去了。”

清辉见他仍是如此,不由有些着急:“父亲如何总是信不过孩儿?连详细也要从别人口中打听才知,如何宁肯相信别人,也不给孩儿一个机会?”

白樘微微蹙眉,半晌方道:“可知我并不是信不过你?只不过,有些情形,为父不愿你过早看在眼里。”这一句话,却说的语重心长。

清辉一震,定睛细看白樘,心中慢慢地泛起一股暖意,又有些惭愧:“父亲……”

白樘又叹了声,垂眸打量清辉,又看季陶然,他们两人,一个专制,一个能干,都是少年之中极难得的,若假以时日,未必不能为三法司内的好手。

只是似此等骇人听闻的案件,连经年累月资历老到的刑狱中人尚且难以面对……

清辉因明了白樘心意,心中一暖:“从上次案发至今,父亲可查出什么来了?”

白樘眼前不禁又浮现两场血案的场景,为怕遗漏线索,他都亲临细看过,因此竟记得十分鲜明,当时竭力克制,但是现在想起来,心头竟一阵难以压制的不适。

季陶然见白樘脸色不大对:“白叔叔……你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