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见前头有十几个看热闹的人,都撑着伞,或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等,踮脚抬头地张望。

云鬟点头,越过人群,正要走过去,忽地止步。

眉头微蹙,心底浮现一幕异样,她竭力回想,就仿佛时光倒回,回到方才那捕快指点马车所在的那刻。

那时云鬟抬头往前看,越过人群,果然影影绰绰看见一辆马车,数个公差徘徊周遭。

然而这些都非她所要看见的重点。

她随着捕快往内而行之时,那围观的人群纷纷让路……她径直从那让开的一条道上往前……风吹的雨伞倾斜……她微微低头。

是了,就是在那时。

云鬟凝眸,目光所及,是一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之人。

此人原本也站在那里,似张望里头情形,后来又随着众人后退,给云鬟让路。

看似并无异常,但就在那一刹那,云鬟垂眸之时,眼角余光所至,是地上一双脚。

楞眼一看,那双足套着避水的高木屐,然而……当风撩起那人灰褐色衣摆之时,却透出木屐内侧殷红的一抹。

云鬟蓦地回神,放眼再看之时,却见那披蓑衣之人早就离开人群,且转身低头,正快步离开。

此刻徐沉舟因见她来了,却偏不靠前,正也走了过来,却见云鬟盯着那蓑衣斗笠之人,不知怎样。

徐沉舟正要问,云鬟走前两步,望着那人背影,道:“穿红绣鞋的这位,请留步。”

那人身形微抖,然而脚下却走的更快了。

云鬟高声道:“站住!”

徐沉舟虽不解她为何要喝令那人停下,也不知为何她对着一个穿木屐的人说什么红绣鞋,但见她如此,却当即拔刀追了上去。

此刻那人已经距离此处十数丈开外,徐沉舟正着急时候,便见前方街角来了一人。

云鬟心头一宽,忙叫道:“周兄,快拦住他!”

周天水正看见徐沉舟拔刀往这一处赶,目光转动,那披着蓑衣的人已风似的卷到跟前儿。

周天水反应极快,即刻出招,拳如雷霆,当胸击去。

那人避无可避,已经吃了一记,疼得闷哼了声,身不由己仰头,那头上戴着的斗笠便被甩脱出去。

周天水一击得手,若趁机再上,以她的身手,拿下此人不在话下。

可就在斗笠甩开的刹那,周天水望着底下露出的脸,竟“嗷”地大叫了声,迅速往旁边跳开。

那人见周天水避开,当下忍着痛,拔腿狂奔,很快转弯消失不见。

徐沉舟本以为周天水会将人拿下,谁知竟见如此反转,不由气不打一处来:“你做什么!”

周天水握着胸口,兀自一脸惊魂未定,也忘了还嘴。

徐沉舟咬牙切齿赶过来,来不及责骂,扭身拐弯欲追,谁知却见眼前路上空空荡荡,只有一只木屐甩在路边上,孤零零地。

云鬟见两人追丢了,心下一想,倒也并不在意,只来至马车边儿。

两名捕快奉命守在此处,因跟云鬟熟悉,见她过来,便低声道:“小谢,你想好了,上头可很不像样儿,你果然要看么?”

云鬟垂眸想了想,点头道:“是。”

就如周天水所说,——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有的事,避无可避。

那两个捕快不再说话。

云鬟上了马车,车厢门打开的当儿,便嗅到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她定睛看去,只觉得浑身都森森然,寒意沁绕。

罗添已经死了。

凶手显然是用了极大的耐心来折磨他,几乎每一处特殊的伤痕,都能看出那满满地恨怒之意。

第179章

徐沉舟将那木屐拿了起来,回头怒视周天水:“你做什么给他让路?”

周天水瞪大双眼,看看他,又看看那木屐,张了张口,说不出来。

此刻有三个捕快也跟着跑了过来,见状道:“徐爷,怎么了?那个人是?”

徐沉舟捏着那木屐,抬头看向前方马车处,却见那墨绿色竹纹影子一闪下地,有个捕快从旁扶着她,不知问了句什么,忽然大声叫道:“小史!”

这会儿周天水也看见了,两人虽未出声,却都不约而同地奔向那处。

虽然徐沉舟人高腿长,可仍是周天水先到一步,将云鬟一把搂住:“怎么了?”低头看时,却见她半垂着眼皮,脸色发白,忙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却觉得小手冰凉。

徐沉舟随后赶来:“发生什么了?”

那捕快道:“不知怎么,小史看过上头……就有些脸色不对了。”低低地又补充一句:“或许……是因为上面那情形实在是太……”

周天水看一眼徐沉舟,眼中滋味莫名。

徐沉舟一言不发,只道:“我带小凤儿回衙门罢。”

周天水避开两步:“不必劳烦徐爷了,她这个样儿,只怕需要好生休息调养,还是我送她回可园的好。徐爷毕竟公务在身,还是在此料理善后罢了。”

徐沉舟沉沉看她一眼,回头又看看那马车,方不做声,只叫了个捕快跟随,道:“好生看着把人送回可园再回来,别出什么纰漏。”

周天水一笑,抱着云鬟将走,徐沉舟忽然道:“稍等。”走到周天水身旁,拧眉看她:“方才你为什么给那人让路?”

周天水张了张口,又叹了一声,方道:“你要是跟我似的亲眼看见他长得什么样儿,你也要避之不及的。”

徐沉舟皱皱眉,眼见周天水抱着人迈步而去,便吩咐手下捕快将马车带人一块儿带回县衙。

白清辉早听了捕快回来报说罗添已死,又听说尸首已经运了回来,便同县丞主簿一块儿外出查看。

如今程典史跟“谢小史”都不在场,少不得县丞要探一头的。

当下来至马车旁边儿,还未爬上去,只看一眼,腿已经软了,差些儿一脚踩空磕撞在马车上,忙掩面后退,瞬间脸上血色都退了个干净,被人扶着才算站住脚,却仍是原地呼呼喘气,又俯身干呕。

主簿也是个书生,见县丞尚且如此,自个儿哪里敢靠前?

白清辉早闻到那刺鼻的血腥气了,当下命仵作好生收拾现场,便看徐沉舟道:“徐捕头随我来。”

徐沉舟心里有事,便随他来至书房。

白清辉缓缓落座,问道:“罗添是怎么死的?”

徐沉舟因跟罗添相识,又见他死状那样,可谓如遭巨击,沉默片刻,才道:“四肢俱断,胸腹剖开,另外……”

这极简单的八个字,说来容易的很,只有亲眼看到现场,才会知道那场景究竟何其令人难以忍受。

白清辉垂眸:“另外如何?”

徐沉舟道:“另外……阳物也被切下……”纵然向来风流不羁如他,此刻说起来,仍是难以启齿,更兼罗添是他“好友”,越发口角艰涩。

听了这些离奇可怖之语,白清辉脸色却仍如常,点了点头道:“徐捕头大概已经知道,我传了卢逾跟张小左两位来县衙了罢?”

徐沉舟因向他禀告现场情形,又想起目睹的罗添死状,只觉浑身沉重,道:“是。”

白清辉道:“先前徐捕头是有意在名单上漏落这两人的?只是为了让本县忽略此事?”

徐沉舟明白他必然已经尽知内情,一时无言以对。

白清辉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凶手正是因为此事才如此疯狂杀人?上回在此跟谢书吏商议案情的时候,徐捕头应该就疑心此事了,倘若你直言相告,罗添未必会死的这样快。”

徐沉舟道:“大人恕罪,当时我虽……想到此事,可是……”

白清辉道:“可是如何?”

徐沉舟道:“可是据我所知,当年那两个人……都已经死了。”

双眸微闭,徐沉舟眼前又出现那几乎都被他遗忘了的一件事。

当时六个人在大树之下乘凉,冯朗发现树林中之情,硬是撺掇众人去看。

六个人都是冲动血热的少年,又吃了酒,哪里受得了那种情形,又因为是野外密林,人迹罕至,如法外之地,更是容易激发人心底的兽性。

罗添素来又是个最横行无忌的,当下便首当其冲扑了上去,将那女孩子抱着压住,一时耳畔都是那女孩儿厉声尖叫,以及衣裳被撕扯的声响。

那少年大叫着冲上前来,这六人当中,冯朗跟杜远士都是读书为要,虽会两招武功,但并非练家子,张小左年纪最轻,体格不好,也不顶用。

但除了他们三人外,徐沉舟,卢逾,罗添三个却不是好对付的。

他三人因为从来不好读书,镇日结交三教九流,磨练拳脚谈习武功等,手底自然有两招过得去的。

徐沉舟听了杜远士那句话,转身要走,那少年要上前救人,却被卢逾拦住。

只不过那少年竟也并非等闲,又因情急心切,厮打片刻,竟把卢逾打伤,顺势又扑向罗添。

罗添正心急火燎行事中,竟不肯舍了身下之人,便嘶声叫道:“老徐!”

徐沉舟跟罗添最好,见那少年疯虎似的冲了过去,罗添必然吃亏,他虽不屑罗添所做,却也无法袖手,当即抬手挡住那少年,将他逼退。

此刻卢逾因吃了亏,便爬起来,竟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刀子,擦擦嘴角鲜血道:“好小子,敢伤你卢大爷!”

冯朗也起身从旁相助,顿时便把那少年缠住。

徐沉舟见闹得如此,便道:“行了,都别太过了。”

谁知那少年因恨他挡住自己,竟从地上捞起一块儿石头,猛扔了过来,正从徐沉舟左边脸颊擦了过去,顿时划破一道血痕。

卢逾笑道:“哥哥想做好人,奈何这小子不领情呢。”

罗添已经呻吟起来,身躯扭动,显然已经得手,那女孩儿的叫声已经有些沙哑,挣扎着扭头看着少年。

少年也近似疯癫般,不由分说冲向卢逾。徐沉舟见“木已成舟”,又抬手抹去脸颊上的血,当下转身离去。

身后依稀传来罗添的叫嚷笑声,卢逾发狠辱骂之声,仿佛还有张小左的声音……徐沉舟心里烦闷之极,头也不回,直走回了大树下,见坛子里还有些许残酒,便抱起来喝了。

半个时辰左右,五个人才又回来,罗添跟卢逾竟是半身血,冯朗酒有些半醒,脸上神色恍惚,杜远士也有些阴沉不语,张小左眼中噙着泪,浑身发抖。

徐沉舟见状,便跳起来:“是怎么了?”起初以为他们谁人受了伤,仔细看时,才见并不是。

罗添跟卢逾对视一眼,罗添先笑道:“没事儿!”

卢逾便将血衣脱下,也不做声。

徐沉舟一一扫过众人,杜远士跟冯朗避开他的目光,只看向别处,只有张小左仿佛要哭出来,见徐沉舟盯着自己,忍不住小声说道:“都、都死了……”

徐沉舟心头一惊:“什么都死了?”

张小左捂着脸道:“那两个人……罗大哥跟卢哥哥……把他们……”

卢逾喝道:“胆小鬼,你怕什么!”

罗添也笑道:“不过是两个没人伦的小畜生罢了,死就死了,瞧你怕的这混账样儿。”

徐沉舟喝道:“老罗,到底是怎么样?”

罗添才道:“又怎么样?谁知道那丫头那么不禁弄,竟然死了,真是晦气……那小畜生见状,发了疯似的,口口声声要杀了我们……我们总不能等着他来杀呢?当然是先下手为强了。”

徐沉舟不知说什么好,瞪了这几人半晌,拔腿往林子里而去。

卢逾拦住他道:“哥哥做什么去?”

徐沉舟一言不发,卢逾道:“你若是想去看那两个,还是罢了。”

罗添也说道:“行了,别娘们儿似的,把东西收拾收拾,咱们去吧。”

徐沉舟见他两个如此云淡风轻,不由有些怒意,还未开口,却听杜远士道:“本来、本来不该出人命的。”

冯朗听了,也皱眉道:“就是,是罗大哥太性急了。”

罗添瞅着他两人,冷笑道:“如今知道说我太性急了?难道你们没那个意思?出了事儿,就都怪在我身上?”

又看冯朗:“你可别说你没消受过,这可真是提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骂娘不成。”

徐沉舟听话中有异,不由看向冯朗:“老冯,这是何意?”

冯朗酒力已退,脸上有些涨红,竟不能答。

杜远士拂袖,摇头喃喃:“罢了,罢了!不用再提了。”

经此一场,众人竟是不欢而散。

此后,众人虽绝口不提此事,但冯朗跟罗添却再不来往,卢逾倒仍是如先前一般,跟谁也一样交好。

是以冯朗从杭州回来,宴请昔日好友,竟也没有请罗添到场。

县衙书房之中,徐沉舟对着白清辉将此事说了一遍,便道:“到底那两个人因何而死,我也并没有细问,此事……发生之后,众人一直都讳莫如深,就当没发生过的一般。”

白清辉不言语。

徐沉舟又道:“我虽然……也想再回去看看,但是……”他本想回去看看那一对儿少男少女,可是想到罗添卢逾的话,知道以他们两人的心性,若起了杀机,自然不会留活口,就算回去看,也是徒增难受,并没什么用处。

因此竟狠心不曾回去。

白清辉见他说完,才道:“我正要同徐捕头说此事。”

徐沉舟抬头看他,白清辉道:“第一个被害的冯朗,是口中被插入匕首,我跟谢书吏说起来,都觉着这行凶手法极为特殊,至于杜远士,则是腹部中刀,再加上罗添的死状,更可以断定,凶手是为了当日之事复仇而来。”

徐沉舟怔怔听着:“这行凶方式,可有什么不同意思?”

白清辉道:“照你们所说,那一对儿少男少女是被冯朗首先发现,也是他张扬出去引出这场祸事,所以他是第一个身死,口中插着匕首,便是警戒他多嘴致死。“徐沉舟暗中握了握拳。白清辉道:“至于杜远士……他是第二个身亡,或许跟他当时所处境遇有关,毕竟从凶手角度出发,他是除了冯朗后,最易下手的一个,且根据张小左所说,当时众人搏斗,是杜远士捡了匕首,不想竟刺中了那少年腹部。此一次,只怕是以牙还牙。”

这件事连徐沉舟都不知道,顿时心更凉了几分。

白清辉道:“接下来,是罗添。他是罪孽最重的一个,所以如你所说……断了四肢,还有阳物被切,自不必说。”

徐沉舟仰起头来,长长地吁了口气:“据大人说来,这凶手只怕还会继续犯案,那下一个……”

白清辉目光仍是极清冷宁静的:“死了三个,接下来的张小左,卢逾,跟徐捕头。本来张小左是最易下手的,然而如今你们都在县衙,那凶手自然无法。”

徐沉舟道:“方才在罗添被杀现场,周天水跟凶手打过照面,还伤了那凶手。”

“我自会再传来细问。”白清辉又道:“这凶手苦心孤诣如此,自然是复仇无疑。故而本县心想,是不是当日那两个人未死?”

徐沉舟头皮发麻。

白清辉道:“事不宜迟,我想立刻去找那两个被害人的尸首,不知徐捕头意下如何?”

徐沉舟迟疑道:“我……毕竟也是此案当事之人,且先前又向大人隐瞒此事,大人还要用我?”

白清辉淡淡扫他一眼,冷道:“目前最要紧的便是查明此事,将真凶缉拿归案。”

此刻张小左、卢逾两人仍被羁押在县衙里,再加上徐沉舟,又带了三班衙役,便往城外而去。

因已经过了正午,若不赶紧而行,天色便晚了,偏偏天阴路滑,自然难走。

徐沉舟跟白清辉都骑马而行,出城后小半个时辰,便来至昔日案发的树林外,徐沉舟望着那深秋苍苍色的林子,眼前顿时浮现昔日六人在此嬉戏的时光。

因事情过去太久,虽然三个人都在场,要找当日案发之地,仍是费了一场周折。

众公差在林子里刨了数处,却仍是一无所得,最后卢逾看看周围,道:“的确是埋在这儿的没错,我记得那棵大树。”

眼睛看着旁边那棵树,禁不住满面骇然——当时那少年满面鲜血,靠着树身倒了下去,此刻虽然五年已过,但是那树身上,仿佛还有少年血手死死抓过留下的痕迹……

卢逾打了个寒噤:“莫非……他们都没有死?可是……”

张小左捂着脸,带着哭腔叫道:“难道、难道真的是鬼么?”

阴雨森森,树林里光线更暗,纵然是衙门公差,这许多人围在一起,却仍觉着阴气逼人,一时众人都汗毛倒竖。

不知哪里“嗖”地一声,吓得众人拔刀回看,却见乃是一只林中鸟儿,湿淋淋地从树叶后飞走。

徐沉舟持刀四看,仰头望天,却见密密的叶片遮蔽着阴翳的天空,竟不知此是人间亦或者地狱。

此一刻,恍惚中,徐沉舟耳畔忽又响起那幽咽的哼唱:“粉腮似羞,白米红馅,春雨桃花带笑看……”伴随着女子欢快的笑声,荡漾回旋。

一声凄厉尖叫,近在咫尺。

第180章

兵部使者七月出发,到达云州的时候,已经进了冬月。

朔风吹在脸上,小刀子一般,一不留神嘴张的大了些,便是满口沙子。

晏王赵庄亲自出府迎接,兵部的来人是侍郎葛惊鸿,一下车看见王府门口立着一干人等,不敢怠慢,忙紧走几步,深深行礼道:“参见王爷……怎敢劳王爷亲自出迎?”

赵庄将他手儿一抬,含笑道:“不必多礼,自京城远来此地,路途必然多有风霜波折,侍郎一路辛苦了。”

葛惊鸿忙也笑道:“不敢,不敢。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抬眸一瞧,见赵庄身后站着一人。

玉立长身,秀若初林,锐若新锋,正是世子赵黼。

昔日在京内之时,自然是认得的,葛惊鸿忙又行礼:“见过世子殿下。”

赵黼道:“侍郎一路劳苦。”

葛惊鸿上下打量,蹙眉道:“世子比先前长了些,只是如何竟更清减了?”

赵黼笑道:“一言难尽。侍郎若早来两个月,只怕还认不得我呢,那时还是一把骷髅,近来却长了不少肉,已经是极好了。”

葛惊鸿是知道先前那场战役害得赵黼九死一生的,只在京内毕竟不知端地,如今见赵黼这模样,果然似个元气大伤后的模样,不觉唏嘘。

赵庄在旁道:“黼儿,快请侍郎进府歇息。”当下便迎了人入内。

身后众人尾随入内,自有王府长随等招待不提。

不料赵黼才要陪着葛惊鸿进内歇息,目光转动之时,却见他身后有个人颇为眼熟,仔细一看,不由挑眉。

那人正也看着他,目光相对,便遥遥地拱手作揖,赵黼又横他两眼,方转身而去。

话说在王府内厅,葛惊鸿同副手落座,略微寒暄,吃了杯茶,便先行安排住处休息。

赵黼见应酬完了,便出门来,才走两步,便见先前那人站在廊下,见了他,便走过来行礼:“参见世子殿下。”

赵黼将他上下扫了眼:“你如何在这儿?”

原来此人竟是蒋勋,一年不见,他的身量比先前更长了好些,大约是因为习武的缘故,也不似先前般总有股少年的纤弱,反越发透露出一丝勃勃地英武气息。

蒋勋生得本也俊秀,旁人一看这青年军官,自然心生可喜。

但赵黼却总觉着瞧他不顺眼,眼神之中充满狐疑,就仿佛看见一朵养在暖房里的花儿,忽然变成仙人掌的模样般,总叫他心里有些毛毛的。

蒋勋见问,便恭敬认真答道:“世子有所不知,先前我进了兵部,如今跟在葛侍郎身边儿历练,此番侍郎来云州,选了我当副手。”

赵黼不觉撇嘴:“这葛惊鸿也是个慧眼独具的,竟选中了你。”

蒋勋似没听出他话中的嘲讽之意,反一脸正色望着他道:“我听说,世子在先前那场战役之中受伤极重,如今见世子比先前清减,可精神却好,我便放心了。”

赵黼的神情越发古怪:“哦……是么……我命大,死不了。”

蒋勋见左右无人,便道:“世子可否借步说话?”

赵黼本不想跟他多言,心中转念,便同他沿着廊下,过角门,到了花园之中。

因是冬日,此处又是内苑,更加无人。赵黼便道:“有什么事儿?”

蒋勋道:“想同世子说,先前世子因虐……杀了齐州监军褚天文,此事太子知道后,大怒,立刻进宫参了世子跟晏王殿下。”

赵黼点头:“然后呢?”

蒋勋道:“幸亏静王殿下先一步入宫,同皇上说明了同辽人一战中的内情,又把世子的亲笔书信呈送,圣上明白这其中缘由,才并没因太子的话而龙颜大怒。反而把太子申饬了一番,说他用人不利,差点儿害死了世子殿下。”

赵黼嘎嘎笑了两声:“我说我命大罢,自然是有贵人相助。”

蒋勋压低声音,道:“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世子,此次临行前,太子曾传召葛侍郎入府商谈……只不知说些什么。虽然侍郎并非是个偏私太子的人,可……”

赵黼闻言,这才又重看了蒋勋一会儿,才笑道:“你为何竟跟我透露这些?你难道不怕……被葛侍郎知道?或者给太子的人听闻消息……”

蒋勋面上微红,低头道:“我、我知道世子是个真英雄,先前……那一战的缘由跟经过,我在兵部里也都听人说了,许多同僚跟我一样,很是替世子不忿,大家私底下都……”他毕竟也有些谨慎,停了停,只是又说:“我很敬重世子,不想世子……遭受不白之冤。”

赵黼面上的笑缓缓收了起来,半晌没言语。

蒋勋有些不安,道:“或许是我多虑了,世子自然不必我操心,我、我回去了。”

蒋勋转身要走,赵黼咳嗽了声,道:“蒋勋。”

蒋勋止步,赵黼瞅了他片刻:“不要动不动就脸红,你是个男儿,不是娘们儿。”

蒋勋闻言,脸更红了:“我……”

赵黼却又瞥着问道:“我记得你不是跟着小白的?就像是粘在他身上一样,如何肯舍了他了?”

蒋勋见问起白清辉,面上才又放松下来,含笑说:“世子大概不知道,清辉出京去地方为官了。”

赵黼意外,双眸微睁:“嗯?他出京?这不能吧……”

蒋勋道:“原本皇上想留他在大理寺,不过……清辉不知如何改了主意,想出外历练。”

赵黼眉头微蹙,想了会子,似百思不得其解,过了会儿,才又慢吞吞问道:“那么他去了哪儿?”

蒋勋道:“是会稽。”

赵黼眉头越发深锁:“会稽?那个是……是南边儿的一个小地方吧?如何竟选这个偏僻地方?”

蒋勋道:“听说是因为先前小时候,曾经听四爷说起这个地方,所以清辉心中惦记着。”

赵黼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蒋勋却又说自顾自道:“清辉是个心有筹划的,我本想陪着他做个护卫,他说我当在军中历练,不能总耽在他身边儿,那样就没了自己的天地了。我便听了他的话。”

赵黼笑道:“小白是个有意思的,难得他这样替你着想,你就好生在这儿历练吧,不过云州风大,外头的匪贼也多,你可要出入留意,人家看你动辄脸红,还以为是个女孩儿,掳了去就不好了。”

蒋勋脸色本正常了些,闻言,顿时又红了起来,却不知如何回话,只得讪讪道:“世子若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去了。”

赵黼“嗯”了声。蒋勋松了口气,转身欲走,忽然听赵黼又叫道:“蒋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