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黼见她笑得这样,眼珠一动,便叹了口气:“可惜啊,他要倒大霉了。”

张可繁吃了一惊:“这是为什么?”忽地想到当初蒋勋说“军令状”的事,忙上前握着赵黼手臂,道:“世子,你不会真的要打他二百军棍罢?”

赵黼手一抖,道:“放开。”又扯扯袖口,才说:“我跟你一样,都觉着蒋勋是个有点儿傻……的好人,哪里真舍得对他不好呢,只不过我虽不忍,有人却恨他恨得牙痒呢。”

张可繁竟不知究竟,忙问:“是谁?难道是孟大人?”

赵黼道:“比他还厉害呢。连我都有些没奈何。”

张可繁倒吸一口冷气,忙道:“到底是谁?世子都有些无可奈何?那……我哥哥呢?”

赵黼才笑道:“你可知,恨蒋勋恨得牙痒的,就是你那哥哥?你如今想要他自己制住自己不成。”

张可繁目瞪口呆:“这是为何?”

赵黼点头说道:“可烦啊,你本是个聪明的女孩儿,如何竟想不通这情?你大哥哥跟二哥哥,无不是疼你疼得什么似的,你大哥把你送来此地,只当张振会好生照料你,谁成想张振不在城中,你反而……”

看着张可繁比先前有些略黑了的脸,笑道:“你反而跟着蒋勋这样辛苦呢。如今张振将回来了,倘若他看见你这样,必然是要心疼的,自然也要寻人晦气,首当其冲要遭殃的,自然就是蒋勋。”说到这里,又小声道:“你毕竟还跟他睡一个屋呢,就只凭这点儿,张振就要把蒋勋生吞活剥了。”

这一句话,不似恫吓,胜似恫吓。张可繁呆了呆:“这是我自愿的,何况,我们也没睡一块儿,他连我是女孩儿都不知道呢,从无逾矩行径。又怕什么?”

赵黼道:“你这丫头,如何连这个都不知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当然是个不同流俗之人,并不在乎这些,何况我是相信蒋勋、跟你的品性。但是张振不同,他关心情切,或许……杀了蒋勋保全你的清白也是有的。”

张可繁叫道:“什么?”

赵黼道:“所以我劝你,趁机还是赶紧收手,我派人立刻马上送你回京,在张振回来之前,平息此事……你觉着如何?”

张可繁听到这里,才有些回味过来:“世子哥哥,你不会是想借机赶我走吧?”

赵黼道:“我是好心提醒,你反而疑心我,若不是看在蒋勋是个好人的份儿上,我懒得说着许多话。”作势欲走。

张可繁心头转念,忙拦住:“世子哥哥,既然不是赶我走,那如何不帮我想个好法子?”

赵黼自然知道她不会轻易妥协,只寻一个“甩脱干系”的法子罢了,便故意皱皱眉,才说道:“我哪里知道更多,不过张振最是疼你,所谓知兄莫若妹,可烦你又如此伶俐,哪里需要外人出什么法子?”

张可繁见他说这些好话,又是眉开眼笑,却道:“你若不给我想法子,我就跟哥哥供认,原本是为了世子才留下的。”

赵黼道:“我来救蒋勋,你却想害我呢。你一家子只怕都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来云州的,有什么稀奇?可是你来了云州,也不是跟我睡一个屋里,也不是跟我射箭拉弓地抱在一起,摸来摸去,何况起初也是蒋勋起的头要留你,你也跟他一拍即合的,跟我什么相干,如今却做出这仙人跳的架势来?哼。”

张可繁见他说出这许多来,又有些脸红,又有些心跳,却知道他的性情,的确是个翻脸无情的,他若不认,也自然没法儿。

张可繁只得求道:“世子哥哥,我错了,我不供你出来就是了,可你要给我想个法子,别真的害了蒋大哥才好呢。”

不出几日,张振果然回了云州。原来他奉命带着那些训练中的斥候,出城追踪贾少威,那人果然是个最奸猾不过的,一路上竟凶险重重,什么小股辽军以及沙匪等,遭逢了几次,也折损了七八个人手。

多亏张振机警能干,见机行事,总算保存了大部分斥候军力,虽知此行难办,但想到临行前赵黼的叮嘱,自然不肯就这样无功而返。

渐渐地竟远离了云州,眼前荒漠连绵,那贾少威竟如鱼归大海,不见了踪迹。

张振咬牙切齿之时,忽然想起赵黼曾叮嘱过的一句,拿了罗盘定了方向,便带队往西而去。

这会儿地方虽偏,却仍是舜的地界,可因临近边境,时不时会有些零星辽军过界,张振带队潜行,不多时,果然来到一处村落,有男子闻讯握刀而出,虎视眈眈,目光大不善。

接下来发生的事,是张振生平最不愿记住的几件之一。

等张振回过神来后,却是雷扬将染血的刀回鞘,道:“世子料到张教头必然下不了手,故而叫我带人尾随,若有不妥,便协助行事。”

张振冷面不语。

雷扬道:“教头方才也看见了,那贾少威便是此族之人,常年潜伏舜镜,为辽军效力,不知窃取了多少军机,行了多少破坏之事,害了多少舜人性命。这种祸患若不根除,流毒无穷,这些人偏同他一心,已是同党。”说着一指,地上大大小小地伏尸,整个村子已经死寂无声。

张振扫了一眼,脸色越发白了。

雷扬淡淡说道:“张教头不必这般,横竖是我指令下手的,只是教头心中自也知道,你不斩草除根,这些人从此便仇恨上你,日日纠缠,何况他们身为舜人,却与舜为敌,勾结外党,此等反骨奸细,竟比辽人更可恨数倍,只当杀之,从此也传信出去,但凡敢窝藏贾少威的,便如此例,好了,因这姓贾的狡兔三窟,找来此处到底晚了一步,现在他没了藏身处,只怕要逃回辽国,事不宜迟,若不辜负世子,还是尽快追上。”

张振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后又同雷扬一路追踪,最后出了舜境,在往辽国的路上又发现贾少威的踪迹。

双方互相交手了几次,那贾少威受了伤,却极为强悍,仗着地势熟悉,竟几次三番堪堪又逃了。

最后,张振叫人从两翼包抄,几乎将贾少威拢入天罗地网之中,谁知也是此人命不该绝,正要致命一击,辽人察觉消息,竟派大股士兵冲了出来。

张振见状,只得放弃。

张振回来之后,便把此情跟赵黼说了,道:“是我辜负了世子嘱托。”

赵黼扫他一眼:“我知道并没这么轻易就能捉到人,只是料不到,张教头亲自出马也不能够。”淡淡一笑,并不见恼意,口吻也非轻薄,却像是喟叹而已。

张振因又问道:“世子如何知道贾少威会退回他族中营地?”

赵黼淡淡道:“我会洞察先机。”

第195章

赵黼未同张振说的是,前世赵黼兵镇西北之时,曾跟贾少威对上。

当时贾少威并不是在齐州大营,相反,他是在云州,隶属晏王赵庄麾下。

而赵庄陷入花启宗围困,也便有贾少威从中通风报信。

赵黼起初并不知此事,那时候所有一切都似雷霆万钧般发生,他从京中飞赶回来,围魏救赵,抢回赵庄后仔细养护,却又很快得知晏王妃在京中“病逝”的消息……紧接着,晏王也故去。

那一场打击,简直不亚于今生赵黼被围困所受的那几乎致命的重伤。

当时贾少威尚且十分胆大包天地仍在云州,正想趁着晏王故去,云州人心惶惶,想要借机策划一场里应外合,相助辽军拿下云州。

事实上在此之前,他便已经派手下四处散播谣言,说什么因为云州军屡次作战不力,如今连堂堂地晏王也战败身亡,可谓大势已去,如今辽国反而如日中天,所以舜皇帝想着将云州及周边三州都割让给辽国。

当时在云州的百姓们听了这话,因又知道晏王的确身故,是以竟张皇起来,一天一夜之间,满城百姓逃去了三分之一,都纷纷携家带口往内而行。

就在这危难之时,赵黼得静王等的劝慰照料,因重振作起来,细想赵庄出兵遇袭种种详细,猜云州必然有辽国细作。

贾少威却是个最狡诈的,始终隐在暗处不与赵黼照面,嗅到不对后,立刻假借带兵出城巡查的机会,往荒漠边境逃之夭夭。

赵黼亲自率人追击,务必要将此獠杀之后快。

一路而去,得知贾少威被他的番族之人窝藏村落中,赵黼派使者前去商谈,让好生将人交出来。

谁知那些番族之人非但不听这话,反而将派去的使者杀害!将尸体高高吊起示威。

随后的事……便是在西北各地流传很久的传说了。

——晏王世子赵黼,将番族众人,从上到下,老弱妇孺三百余众,尽数屠戮。

凶残成性,似魔神转世。

赵黼因记得前世这情,自打回到云州,便不动声色地从上到下彻查……谁知,却并不曾发现此人的踪迹。

他在云州筛箩似的,随时防备着这人跟老鼠般地钻进来,又怎会想到,这一回,贾少威竟偏偏潜伏在齐州呢?真真是功亏一篑,可见纵然是重活一世,仍有些事情没办法完全掌握。

话说张振退出之后,回到卧房,想到一路遭逢的,感慨万千,忽地见桌上放着一封信,才要拆看,忽地门口有人道:“张教头!”

张振听这声音有几分熟悉,便答了声,低头见那信是京内来的,便只顾看,也没抬头。

那人却走了进来,竟一直走到张振身旁,又叫:“张大人。”

张振听口吻有异,这才抬头看了眼,却见是个毛头小子,身着侍卫装。

张振不以为意,低头淡淡道:“怎么……”话未说完,忽地觉着异样。忙抬头又看去,却见那毛小子满脸笑嘻嘻地,眼睛圆溜溜、亮闪闪地盯着自个儿。

张振无法置信,脱口道:“可繁?”

张可繁尖叫一声,跳起来将张振抱住。

张振又惊又喜、又再大惊,抱了她片刻,才反应过来,忙推开道:“你如何在这儿?这是……怎么了?”此刻仔细打量,却见张可繁并不似昔日在京中一样,原本精致雪白的小脸,比先前似乎黑了好些……只是身上这股古灵精怪的气质倒是有增无减,再加上穿着侍卫装,竟能以假乱真似的。

张振看看张可繁,又看看手中那封信:“难道……”

张可繁看看上头的字迹,笑道:“是我央求大哥送我来的,其实我也带了他的亲笔信了,只是他大概不放心,故而又特送了一封给你。”

张振闻听,喝道:“胡闹!你、你怎么可以……”

可繁嘟嘴道:“我整天在府里,闷得半死,谁让二哥哥你先前没答应我,你若应了带我来,我又何苦这样。”

张振本想怒斥一番,然而见可繁黑瘦了好些,心知这段日子他不在云州,只怕妹子是吃了不少苦……张振话头一收,只问道:“既然、既然你来了……如何是这幅打扮,难道世子没有好生招待你么?”

张可繁道:“我……我并没敢跟世子说。因为二哥不在云州,我怕世子知道后,会赶我回京。”

张振皱眉:“那你就自个儿厮混?大哥派了谁照料你?”

可繁喜笑颜开:“二哥哥放心,我倒不是一个人,有人好生照料着我呢。不知道你认不认得,他是随着孟大人从京中过来的,唤作蒋勋。”

张振拧眉呆怔,摇了摇头。

可繁道:“这段日子,多亏了他带着我,不然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张振欲言又止,只问:“你果然很好?没有人欺负你?如何我看你黑瘦了好些?”

可繁道:“因为我……初来乍到,自然有些水土不服,又常常……跟着蒋大哥练习射箭、强身健体……大概就有些瘦了,黑却不曾黑?”

张振皱眉,却也知道她毕竟是女孩子爱美,便只道:“罢了罢了,是二哥不对,也是大哥做事欠妥当,才让你受这些苦,既然我回来了,以后你便跟在我身边儿……不过,你贸然来云州自是不妥,虽然有大哥护着,难道母亲能放心?还是及早安排你回去。”

张可繁不依起来:“哥哥!你才回来就赶我走?”

张振耐心劝说道:“哪里是赶你走,是为了你好,趁着世子跟王妃没发现……倘若给他们知道了,你一个好好地千金小姐,做出这种事,难道他们心里不会看轻你么?”

张可繁不由嘟起嘴来:“怕什么,就当……就当我是来看望二哥的又怎么样。”

正说到这里,忽然听到外头有脚步声传来。

张振忙示意张可繁噤声,转头看向门口,却见来者竟是一位十分俊秀的少年军官,虽生得貌美,却透着英武之气。

张振还未开口,蒋勋已经走了进来,行礼道:“这位必然就是斥候教官张大人了?蒋勋有礼。”

可繁笑吟吟地向着张振挤了挤眼,张振只得勉强道:“是。原来你便是蒋勋。”

蒋勋道:“我先前便常常听闻教官的威名,只是无缘得见,偶然结识了繁弟,看他虔心向上、勤学苦练之态……”

还未说完,可繁忙举手捂住蒋勋的嘴:“没什么没什么!”

张振正不知蒋勋要说什么,忽地又见可繁如此,顿时喝道:“繁儿!”

张可繁怔了怔,忙又缩手。

蒋勋不明所以,看看张振,又看看可繁,一头雾水:“怎么了?”

可繁讪讪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说,其实我哥哥才回来,还没休息呢,蒋大哥,你不如……”

蒋勋这才会意,忙道:“是我疏忽了,既然如此,我先告退了。”又拉住可繁的手:“我们……”

张振眼神又是一变,一把攥住蒋勋手腕,厉声喝道:“做什么!”

蒋勋一愣,便觉得他的手如铁钳般捏着腕子,因笑道:“张大人果然不愧久负盛名,好大手劲儿,是因操练的时候到了,我带繁弟去练剑。”

张振咬牙切齿,才要说话,张可繁忙推他一把:“哥哥,你不是要休息吗?你快睡吧,我……我跟蒋大哥去去就来。”

张振被她推搡两把,不由自主放开了蒋勋,张可繁拉着蒋勋,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剩下张振独自一个站在原地,琢磨片刻,总觉得不对,哪里还有睡意,忙先把兄长的来信放下,也跟着奔了出去。

张振本以为既然自己回来了,可繁当然要留在他身边儿,谁知竟仍是跟蒋勋走的很近,这也罢了,照他观察所得,最令人震惊的是,两个人的行为举止竟极亲近。

倘若是两个男子,那倒也罢了,军中男儿自然豪爽,互相嬉笑无忌都是有的,所以在旁人眼里……蒋勋带着一个张繁,每日训练,自然也不足为奇。

可是在张振看来,却宛如头顶时刻惊雷滚滚。

张振自然不许如此,起初也强行把可繁留在身旁,只是蒋勋每每来找她,可繁竟也愿意跟着他去……还屡屡阻止张振在蒋勋跟前儿揭破她的身份。

反让张振有些不知所措了。

张振原本也信了可繁的话,以为赵黼对此一无所知。

又因看见可繁跟蒋勋两个如此相处,他反而有些提心吊胆,生怕给赵黼发现,那还不知如何收场呢,毕竟最自家妹子的名声最为要紧。

这一日,张振因埋伏在演武场外的墙角,偷着打量那边蒋勋教可繁练箭,当看着可繁射出三箭居然中了两支之时,张振心底大为诧异,可又看到蒋勋半抱可繁,示意她如何盯着箭靶之时,一时又双手握拳,蠢蠢欲动。

正在咬碎银牙之时,却听到耳畔有人道:“他们两个……看着很亲密无间啊。”

张振正怒火中烧无法宣泄,听了这话,便喝道:“放屁!”

谁知回头之时,却见赵黼脸上似笑非笑,目光正从张蒋两人身上移开,落在他的脸上。

张振心头发虚之际,望着赵黼眼神,忽然福至心灵:“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赵黼叹了声,摇头道:“我虽然知道令妹女扮男装来此,却不知道她跟蒋勋居然如此、如此的……”

张振勉强按捺,道:“可繁不过是年少无知,又且贪玩罢了,世子既然知道,如何不让她离那蒋勋远些?”

赵黼慢吞吞道:“我怎么好意思棒打鸳鸯呢。”

张振道:“可繁的心思都在世子身上,难道世子没看出来?”

赵黼望着前头那两个人影,眼底忽地浮现若有所思之色,半晌才说道:“张振,这话你说错了,有时候你的心思到底在哪一个人身上,连你自己或许也不知道……”

张振一怔:“何意?”

赵黼扫他一眼,道:“很简单,就是说……令妹自以为喜欢的是我,可惜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觉着呢?”

张振微微震动,继而摇头道:“世子你错了,我妹妹不是那等水性杨花的女子,她如今不过是……”

赵黼笑道:“这跟水性杨花有何相干?谁没有看走眼,爱错了人的时候呢?”

轻轻一笑,转身而行。

张振越发呆怔,望着他的背影,心道:“如何他这两句说的这样高深莫测,我竟不懂?”回头看看蒋勋可繁,忙又追上赵黼,试着问道:“可繁先前跟我说,就借口是来探望我的,想正式去见过王妃,你怎么看?”

赵黼道:“母妃的性子我最清楚,她爱的是那种内敛慎密,知道分寸的女子,先前看可繁,不过是看上你们的家世罢了。如今可繁若贸然出现,母妃必然要当她是个迫不及待向男人投怀送抱的了。所以,万万不要。”

张振咬了咬唇,心中千难万难,虽有一万句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赵黼看出他一脸苦大仇深,便带笑道:“行了,岂不闻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一个当兄长的,何必这样为妹子忧心,照我看,可繁是个有福气的,毕竟你也知道,蒋勋虽然人傻心实眼瞎,但却是个最温柔体贴靠得住的,你只求可繁早点开眼,自然就大事可成了。”

张振咂嘴叹气,匪夷所思,忽然问道:“你就这样看不上我妹子么?巴不得她喜欢别人?还是说……是为了那个什么崔云鬟?”

赵黼本“云淡风轻”,听了这个名字,脸色微微一僵,继而笑道:“怎么了,连你也知道了?”

张振道:“我如何能不知道?先前在京内我拦你之时,你正是为了她才那样急得?还因此摆了我一道。我起初不懂,后来慢慢地才想通了。”

赵黼只轻轻一笑,并不答话。

张振好奇,不由笑问:“那究竟是个什么样儿的女子,竟让你这样牵肠挂肚?难以割舍?”

赵黼本负手而行,听到这里,就抬手挠了挠耳朵,口中喃喃道:“也没什么,就是个不听话的倔……罢了。”

张振愕然,想笑,却又道:“可惜她已经死了,不然,我倒是很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赵黼闻言皱眉,就扫向他。

张振道:“做什么?”

赵黼忽然沉声说道:“千万别存这种想头,以后就算见了,也不许对她……”

赵黼虽未说完,张振却感觉到他身上话中那不善之意,大为诧异:“你在说什么?崔云鬟不是已经落水身亡?你如何说的好像我还能见着一样?再者说,就算她活着,我看一眼能怎么样?”

赵黼不再回答,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昂首快步而去。

张振莫名其妙,目视他离开,半晌道:“这人真是,指不定说到那一句,就戳了老虎鼻子眼似的翻了脸。”

赵黼一路回到内宅,进卧房里坐了,想着和张振方才的说话,心底恍惚浮现一些凌乱的场景,嘈杂的声音涌现,蓦地在耳畔飘过。

那是前世——

有人道:“可听说了么?那崔家的女孩子,被贼人掳了去,只怕清白不保了,嘿嘿。”

又有人啧啧两声:“那崔侯府也算是京内有头有脸,如何容得下这种丑事,这女孩子可还活着?”

“不仅活着,且听闻……有人欲上门提亲呢!”

“哈哈,是什么人这样想不开?”

“嘘!听说有几个大有来头的,仿佛……还有静王爷。”

第196章

神思浮动中,忽地察觉有人接近,赵黼微微睁开双眸,却见是灵雨轻手轻脚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里有一盏新熬好的药汁。

灵雨原本看赵黼闭眸假寐,正犹豫不敢上前,见状才走过来,跪地奉上。

赵黼接了过来,慢慢喝了。

灵雨打量他脸色,小声道:“方才王妃派了人来找世子,听说世子出去了,叫各处找呢……”

赵黼道:“知道了。”面无表情地将药汁一口喝光,又抬手抹去嘴角一星残痕。

灵雨见他如此,不敢再多说,收拾了药碗要走。

赵黼忽然道:“且站住。”

灵雨忙停住步子,回头听使唤。

不料赵黼却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灵雨等了半晌,鼓足勇气抬头看了一眼,却见世子正直直地盯着自己,那眼神……却仿佛……

灵雨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却又不敢乱动。

赵黼察觉她的不安,方眨了眨眼,淡淡道:“罢了,你下去吧。”刹那间,神情已经恢复先前的平淡冷漠。

灵雨略松了口气,又行了礼,方慢慢地退了出去。

灵雨出了外间,正赶上王妃那边又派人来问,灵雨悄声道:“世子才回来,刚送了药进去吃了,王妃如何催的这样紧,可有什么事?”

那来人见左右无人,含笑道:“姐姐既然问了,我便不瞒着,果然是有要紧事,是齐州知府家里派了人来。”

灵雨道:“知府家里派人,如何叫世子呢?”

来人道:“是知府夫人派的人,姐姐这也想不懂么?本来王妃想叫那两个女人过来瞧咱们世子一眼的,又担心世子的脾气、怕不喜有人擅自来扰……所以想叫世子过去呢。”

灵雨一听,果然明白了。原来近来王妃十分尽心地替赵黼物色“世子妃”,只挑那出身清白、品貌俱佳的,想必这齐州知府家的姑娘很入王妃的眼了。

灵雨想到方才赵黼的眼神,便道:“既然如此,我进去说一声儿。”

当下便又进房内来,谁知却见赵黼已经睡下,灵雨甚是为难,却终究不敢出声,依旧悄悄退了出来,对来人道:“世子吃了药,才睡下,不敢打扰,妹妹回去同王妃说知可好?”

来人听了,只得答应。

如此又过了数日,忽然齐州知府下了请帖儿,请晏王世子跟斥候教官张振过府饮宴。

赵黼本懒怠动,晏王妃叫了去,同他细说了半晌,赵黼便答应了。

这一日,便带了些亲随,同张振等一块儿来至齐州。

赵黼上回驾临齐州,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齐州大营里的人如今听见赵黼的名字,就如同听见煞星降临一般,又敬又畏,然而这一次本州知府相请,又生怕得罪,都不敢不来。

楚知府跟众将官在府门口亲自迎接,赵黼也带笑寒暄,竟有几分随和,不似昔日般冷峻肃然。

只是……虽然已经开春,地气渐暖,云州随冷,人人却也只着薄棉衣便使得,可赵黼今日竟穿的格外厚重,狐裘大氅,狐皮帽子,竟是全套大毛儿的。

在一干人等之中,毛茸茸堆澎澎地显得格外醒目。

楚知府见他是这般打扮,心里虽然有些诧异,却也不敢说什么,只好生接了入内。

在堂上稍微寒暄片刻后,便备好了酒席,楚知府亲自作陪,这一桌儿上除了赵黼跟张振,另还有齐州通判、监军王焕之,跟兵营将官等数名要人。

起初众人因忌惮赵黼,还有些拘束,然而见赵黼言语随意,挥洒自如,并不是传说中的天煞魔星似的难以相与,才都慢慢地放松下来。

不觉酒过三巡,不管是谁劝酒,赵黼竟来者不拒,楚知府见他这样赏脸,自然大喜……只有张振在旁看着,心里觉着古怪。

楚知府因见他吃酒也不脱毛衣裳,便斗胆道:“世子要不要更衣?”

赵黼挥挥手,有些醉醺醺地,道:“不了,上回因伤的厉害,太医叮嘱,不能再受了寒气,若是稍不留神寒意入骨,只怕命不长久。”

众人听闻,各自惊疑。楚知府更是吓了一跳,那探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忙举起酒杯道:“只怕是危言耸听,世子正当青年,这话不过是叮嘱世子,让保重贵体罢了。”

赵黼举起杯儿跟他一碰,笑道:“知府大人跟我所想的一样,太医还说不许我吃酒呢,说怕是酒气跟体内的病寒毒气相激……会死的更快之类,我且不理,横竖只今朝有酒今朝醉。”说着,便举起手来,将一杯满满饮了。

楚知府的嘴巴一发张大,手中端着的酒再也送不出去。

赵黼吃完之后,却猛地咳嗽了起来,身上的狐裘大氅、头顶帽子均随着抖动不休,看着就如同一只狐狸在垂死挣扎般,十分触目惊心。

张振在旁,原本还只是斜斜眼睛看着,见赵黼剧烈咳起来,才忙过来扶着,道:“世子如何竟又发作了?”

赵黼手拢着嘴,竟无法回答。

众人都惊呆了,不知所措,楚知府道:“叫、叫传大夫?”

“不用……”赵黼硬生生憋出一句似的,身子又抖了两下,终于手颤巍巍抬起,却见掌心里一团鲜血。

刹那间满桌众人都惊呼起来,楚知府大叫:“世子如何吐血了!”

张振的眼睛几乎都飞了出去,却又反应过来,忙握着赵黼手臂,正色道:“自从去年跟辽军苦战,伤了根本,本不想来,只不过怕耽了各位跟知府大人的美意,故而挣扎着来了,或许是因为长途跋涉,一时又压不住旧疾了。”

此刻雷扬也抢了过来,两人一左一右,扶住了赵黼。

赵黼吁吁喘了几口,才道:“无妨,不至于即刻就死了。只是搅了大家的兴致,过意不去……就等改日身子好妥当了,再来跟众位、咳……痛饮。”

众人在厅内说话的当儿,偏厅的屏风之后,几道人影影影绰绰,停了片刻,便都悄悄地退入内堂。

原来竟正是知府夫人,带着爱女,先前偷偷地来打量赵黼其人。

自从晏王妃透露了几许意思之后,楚知府自然是求之不得,恨不得立刻事成。

怎奈知府夫人跟小姐两个,因听说赵黼在齐州大营的所作所为,心想那必然是个魔神似的可怖人物,如何能嫁?

上回派了几个女人去晏王府,本就想趁机看一眼……谁知道偏偏没见着。知府夫人自然更是狐疑了:若是好的,如何只管藏着掖着?

这楚知府是见过赵黼的,赵黼此人,除了脾性不大妥当之外,若论外表,自然是一等风流俊雅人物,又因皇室出身,天生清贵之气,若不是他生性“好杀”,偶尔“性情暴戾”,可谓是不折不扣的难得金龟婿。

因此听了夫人所说的种种担忧,楚知府便索性请赵黼过府,让夫人跟爱女在屏风后看上一眼,心想若她们一看赵黼的样貌,自然爱都来不及,那些妇人之见,自然就不翼而飞了。

谁知道人是请来了,却成了这样一个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