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道:“若我猜的不错,这花儿的做工,竟是徐记的手艺,……该是徐府徐大爷送给姐姐的吧?”

翠羽咽了口唾沫,赌气道:“是又怎么样?”

云鬟问道:“徐大爷方才可来过?”

鸨母一头雾水:“徐大爷先前的确来过,……是了,他几时走的?”

翠羽哑口无言,只是拧眉摆了摆手,仿佛十分懊恼。

霍城问道:“典史,这是何意?你指的是徐沉舟徐爷?他跟春兰姑娘被杀之事有关?”

云鬟淡淡道:“并没见着尸体,如何能说被杀?”

霍城也摸不着头脑:“可是那血……”

云鬟回头,低低问了霍城一句,霍城点头道:“是……所以我们没靠前儿。”

云鬟思忖片刻,复低低向着霍城叮嘱了一句,霍城答应,忙抽身出门。

云鬟在翠羽的房中来回踱了两步,走到窗口上看了一眼,才问道:“方才霍捕头说,他先来一步,搜寻春兰姑娘的时候,也来过你的房中,当时你房中有客人在?那客人,必然就是徐沉舟徐爷了?”

翠羽咳嗽了声,悻悻道:“你都知道了,还用问我?”

鸨母陪笑道:“典史如何只管问这个,徐爷可跟春兰的事儿丝毫关系都没有。”徐沉舟毕竟是使钱的大户,鸨母自然不敢得罪,何况徐沉舟先前又是捕头,哪里肯疑心他。

说话间,云鬟走到门口,往楼下看去,果然见霍城跑出来,向她做了个手势。

云鬟一笑回来,脚步挪动间,翠羽的目光也随着她走动而不由自主地斜移。

末了,云鬟走到那半垂着的里间儿帐子前,住了脚。

翠羽眼睛都直了,云鬟轻轻叹了口气,淡淡看着那静静垂落的帐子,道:“徐爷……可在?”

话音刚落,便听到有人低笑了声,娇滴滴地说道:“果然给你说对了,真的瞒不住,又何苦闹得这样,把我的房间都弄脏了。”

鸨母闻听这声,顿时也灵魂出窍,正不知所措。却又听一个男子笑道:“我就是想亲眼看一看,你不也看了一场好热闹呢?”

说话间,便见一男一女从帐子后走了出来,女子婀娜娇媚,竟是先前“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的春兰姑娘。

男子身材高大,脸容虽俊美,奈何因近来纵欲过度,眼圈儿微微发青,自然正是徐沉舟。

鸨母已经大惊大喜地走过来:“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春兰扫了徐沉舟一眼,便笑道:“妈妈,你随我来,我跟你说。”拉着往外。

室内,云鬟淡看徐沉舟,冷道:“徐爷,这也是能胡闹的么?你可知道,你如此虚报假案,是能被入罪的。”

徐沉舟不以为然,道:“报案的并不是我,我也并没做什么,你要如何拿我?”

云鬟想了想,果然如此。摇摇头,转身欲走。

不料徐沉舟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拽了回来,单臂擎起抵在壁上,将人困住其中。

云鬟并不如何惊怕,只是皱眉:“徐爷,你这是做什么?”

徐沉舟道:“你是怎么看破的?”

云鬟淡声道:“我没时间陪着徐爷玩耍。”

徐沉舟轻笑了声,忽地俯身下来,暧声道:“可是我却很想你陪着我玩耍……你难道不知道?”他的口中尚有酒气,身上脂粉气极重。

云鬟道:“徐爷身上的气息很熏人,可否放手。”

徐沉舟眉峰斜挑,他自然知道他身上的气息不好闻,然而她身上却一如既往的干净,就如同在徐沉舟记忆中那一场初雪,干净无瑕的,让人眷恋、近乎贪恋。

徐沉舟不觉凑近了,深深地呼吸,依稀嗅到似是青竹山泉般清冽,令人不禁心旷神怡,突出的喉结动了动,徐沉舟迈步往前……

正恍惚中,忽听云鬟说:“人心,那是什么东西?”

徐沉舟一愣,见云鬟抬眸,此时此刻,就算身处最污浊的青楼中,她的双眸依旧明澈纯粹:“这句话,徐爷只怕还记得吧。”

徐沉舟眯起双眸:“又怎么样?”

云鬟道:“当时我质问徐爷,徐爷便是如此回答的,你曾说你不知人心为何物,更不知良知为何物,那现在的徐爷,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徐沉舟冷笑:“我知道什么?”

云鬟静静看着他:“你若是不知,那就仍做回以前那个无心不羁的徐家大爷,你若是知道、若是记得那些故去之人,你就不该如此自甘沉沦。”

徐沉舟的手有些微颤,却往前一步,咬牙道:“你凭什么这样说?”

这人身上的气息,跟此刻有些邪狞的气势,竟让云鬟心中一晃,仿佛有个影子也同时浮了出来,便是如此擒着她的双手,困住不放,寒声质问。

察觉她脸色不对,徐沉舟眼神越发幽深,越发低下头来,离云鬟的脸近了些,口中喃喃道:“小凤凰……你到底……是什么人?”

酒气夹杂着荒淫之气,扑面而来。

往事翻涌,无法压制,亦无法挣脱,几乎分不清此刻彼时,云鬟闭起双眸,低呼出声。

徐沉舟正欲向着那清雪一般的脸上吻落,耳畔猛地听见她脱口而出的那句话,顿时僵住。

他睁大双眸,无法置信:“你、你方才说什么?”

第193章

徐沉舟猛然撤手,无法相信自己听见的是什么。

双眸骇然又狐疑地盯着云鬟,正欲再问,忽听有人道:“典史!”

却是霍城去而复返。

徐沉舟一怔间,云鬟已深吸一口气,道:“我在这儿。”

徐沉舟眼睁睁地看她转身走开,竟无法动作,眼中满是震惊。

霍城因见云鬟出现,便道:“方才我看春兰竟同那妈妈在外头,典史,这是怎么回事?”

云鬟摇了摇头,此刻已经无力说别的:“霍捕头,陪我回……县衙吧。”

霍城心中无限疑问,见她神色有异,只得按捺,便随着往外而行。

云鬟出了门,转身才要走,耳畔却听见有人道:“是徐爷的主意……”

略镇定心神,云鬟回头,走到春兰房门口,却见翠羽跟鸨母都在房中,春兰正撒娇道:“只是好玩儿嘛,是徐爷求我的,还给了我许多东西呢。”

翠羽道:“你还有脸说,给了你那许多东西,我费了大力气藏人呢,才只得一朵花?”

鸨母不舍得打春兰,又怕得罪徐沉舟,闻言便在翠羽身上拍了一下,喝道:“作死的蹄子,还敢说嘴呢?这也是好玩儿的?老娘都要给你们吓出人命了!下次再来,看不揭你们的皮!”

正说到这儿,忽然见云鬟站在门口,忙又陪笑过来。

此刻身后翠羽的房中,徐沉舟也走了出来,目光沉沉地看着云鬟。

云鬟便看着春兰跟翠羽,对霍城道:“这两人跟徐沉舟涉嫌虚报假案,霍捕头带他们回衙门,等大人回来后发落。”说完之后,转身而行,从徐沉舟身旁而过,目不斜视下楼去了。

云鬟出了胭脂阁,一路往回而行,身后的仵作孟叔看了她几回,见她神不守舍般,几次竟差点儿撞到人。

孟叔担忧,便上前拉着袖子:“典史留神,是怎么了?”

云鬟眨了眨眼,定神看了会儿,才认出眼前是谁,又转头打量周遭,见回县衙还有一段路,不过此地距离陈叔的铺子倒是近些。

暗中吸了口气,云鬟只做无事状,道:“孟叔,你们先回衙门,我……有点儿事,待会再回去。”

当下别过众人,便一路慢慢地往铺子而去。

春日的阳光照在脸上,有些痒痒的,街头的青石板路上有几个小孩子跑来跑去,天真烂漫,因有两个认得云鬟,便跑来她身边儿,围着打转。

有一个扯着她的官袍,娇憨笑道:“来捉我啊。”

云鬟站住脚,低头看了会子,眼中才透出几分笑意,俯身摸了摸几个小家伙的头,看着他们灿烂无邪的笑脸,瞬间,竟想起鄜州时候,也曾有过这样一段时光。

只不过这一次的记忆里,多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

跟赵黼有关的记忆,十件里足有七八甚至九件儿是云鬟不愿触及的,但是,在她心中弥足珍贵的那段童年记忆中,却忽然掺和进了这样一个赵六。

当初在葫芦河的密林中见到那个影子,还未看清他的脸,身心的本能已经告诫不妙。

后来……终于照了面儿,然而他的性情举止,竟跟记忆中那阴冷暴戾的人完全不同,起初也曾生出“报复”之心,所以在坠入密室之后,曾一度想抛下他,从此果然就一了百了了。

然而竟无法。

于是慢慢地想,不如就淡看吧,毕竟已经是新的一世,就算此赵六是赵黼,他也是……无辜的。

而云鬟所做的,就是跟他一清二楚、互不相干罢了。

这个念头一直都在她心底,早就死死生根,不管今世的他如何之不同,也始终无法变更。

更何况后来随着上京,渐渐地发觉,此人原来“别有内情”。

在恒王府,看他跟雷扬比剑、险些重伤之时,心里本还有些恍惚,以为自己是误会了他。

可后来在建威将军府,他低头凝视,微微一笑之间,一切都已经戳破了。

原来他竟那样善于伪装,至于他从鄜州开始处心积虑地接近,到逼她上京后不依不挠地不肯撒手,到底是为了什么……她隐隐地猜到。

所以等真相揭开之后,冰凉的心底,更觉恐惧。

——他果然是想报复她。

终究无法安然相处,必然要有一个了局。

然而……

心突突乱跳,仿佛额角的血也跟着乱窜。

小孩子们围绕左右,簇拥着云鬟来至陈叔的铺子,云鬟见他们叫跳的十分欢快,便强打精神,让陈叔拿几个钱出来,让他们自去买糖吃。

众顽童大喜,纷纷谢过,便成群结队而去。

陈叔见云鬟忽然来到,便接到里头,把她常坐的那把竹椅子搬了出来,又去泡茶。

云鬟落座,却并未如往常一般招呼,只是定定地看着店铺门口,从外头斜铺进来的一道阳光。

此刻因是午后,渐渐接近黄昏,地上的光芒泛出一股温柔的淡黄色,云鬟怔怔盯着,那恬和的色泽却在眼底跳动,逐渐变了色。

竟变成了一股血红的颜色,血红之中,却仍有跳跃的金光,那是……血火交加。

又来了,那于记忆最深处,埋着的最为深沉的噩梦,然而那同样也是……噩梦的终结。

年前,才进秋时候,云鬟便听说一些北边的消息,听闻云州军跟辽军在边境大战一场,却因为被人在背后捅刀子,晏王世子因此重伤,几乎奄奄一息。

当时正是桃花伞案发生之时,那消息就如飘在风雨中的那顶桃花伞般,绚丽妖异,凄凉无依。

再慢慢,便听说朝廷派了人去西北,而世子也慢慢康复。

消息陆陆续续传来的时候,已经是年下了。

就好像是给先前的种种都画下句读,她也终于可以安心过一个好年。

更因为白清辉的缘故,虽然接了典史一职,却让她觉着整个人都已经跟先前不同了。

直到徐沉舟那类似的威逼,而她竟难以自制地失声。

陈叔送上的茶,从滚开到慢慢冷却,门口的光,也从明亮变作暗淡。

陈叔开始有些担心,正欲上前问一问,却听门外有人道:“怎么听说凤哥儿今日不在衙门,是在可园么?”原来是周天水来到铺子里打望,顺便问了一声。

陈叔虽知道周天水跟云鬟“极好”,但他却不知周天水是个女子,便觉着她跟云鬟太亲近了有些不妥当。

谁知周天水是个急性子,说话间,便探头望了一眼,猛地见云鬟坐在里头,便笑着跳了进来。

陈叔无奈,只得回到柜子后面儿,假作收拾布料的,一边儿偷眼打量。

周天水见云鬟也不做声,又碍于陈叔在跟前儿,便上前道:“小谢,你如何悄无声息在这儿呢?我今儿出城了。”

——今日因白清辉出城勘查,周天水怕有不妥,便一路跟随,只因云鬟毕竟在本地已经熟络,又是官差,跟霍城等众捕快也都极好,所以倒也放心。

云鬟方道:“是了,大人可回来了?”

周天水拉了一张竹椅在她旁边坐了:“回来了,一路上倒也顺利,只是有一段山路,马失前蹄,差点儿把大人摔了。”

云鬟这才真正留心起来:“大人可还好么?”

周天水笑道:“你放心,虽看着跟瓷娃娃一般的人,可却很有血气刚性呢,等闲也摔不坏。”

云鬟啼笑皆非,忽然见天色暗了下来,忙起身:“我还要回衙门一趟。”

陈叔见她在店内恍惚了半晌,哪里放心,忙拦着道:“有什么大事呢,都这会子了,明儿再去也使得。”

云鬟摇头:“我只去说一声,即刻就回去了。”

周天水也看出她有些异常,起身道:“我陪你。”

陈叔本想劝阻,然而见云鬟并没说什么,只得作罢。

黄昏时分,家家炊烟,街头上玩闹的孩童也被叫了回家吃饭,街头竟变得寂静。

云鬟缓步踏过青石板路,一声不响。

周天水问道:“你怎么了?有心事?”

云鬟回头看她一眼,先是摇了摇头,又走片刻,眼见县衙在望,才道:“周姐姐,你有没有……心里格外钦慕的人?”

周天水听了,即刻笑道:“有啊。”

云鬟便问是谁,周天水眼珠子骨碌碌转动,却并不肯说,只道:“你问这个做什么?那你呢?”

云鬟轻声道:“我、也有,我……想做像他那样的人,必定会强大,温和,百毒不侵,这世间没有任何困难能够让他退步。”说话间,眼底方透出些许亮色,仿佛能透过这蕴愁的黄昏薄暮,看到明亮微光。

周天水睁大双眸:“说的这样……那个人是谁?”

云鬟微微一笑,低头徐步而行。

周天水等不到回答,想了会子,含笑说道:“我心中那个人,他么……倒是也跟你说的差不许多,也是很强大,很温和,百毒不侵,无坚不摧……”

说到“百毒不侵”之时,便忍不住笑了,又轻声道:“可是呢,我不会做像他那样的人,一来做不到,二来,世间只有一个他就足够了,而我,只需要……”

向来明媚灿烂的女孩儿,说到最后,声音里竟带了一丝温柔之意,慢慢也低下头去。

云鬟转头看她,虽然仍有些话想问,却觉得已经足够了,便点了点头。

如此寂寞的一段路,因为这寥寥几句的说话,竟显得意境悠远起来。

进了县衙后,知道白清辉此刻必在书房,云鬟便一路前往,县衙的玉兰树开的略早,薄暮之中,小径儿好些花瓣零落,云鬟慢慢止步,从地上捡起一片花瓣。

抬头时,见眼前一盏灯火幽幽,从开着的窗扇中,能看见白清辉端坐桌后,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容,仿佛是妙手雕成的玉人,因隔着十数步远,乍然一看,那股超然的冷静安稳气度,竟仿佛不是白清辉,而是另一个人。

云鬟出神瞧了会儿,夜风将手中花瓣掀动,吹了吹,便飘零在地。

白清辉见云鬟此刻来到,却并不觉着诧异,只抬头道:“可是为了胭脂阁的事?”

原来他从城外回来后,霍城便向他禀明了今日发生之事,今夜那胭脂阁的春兰翠羽两位姑娘,并徐沉舟三个人,都仍在县衙牢中呢。

云鬟道:“是。”又问:“大人,我是不是造次了。”

白清辉道:“你指的是叫霍捕头带回了他们三人么?无妨,你做的很好。”说话间,一直都并不抬头,说完这句,才把手中的卷册合起,道:“只不过,你是如何发现并没有人真的被杀死,只是徐沉舟跟春兰自扮自演出来的?”

云鬟也正是想来告知白清辉其中内情的。当下便道:“我初到楼中,见上下众人之时,便发现有数人神色不对,如春兰的丫头梦儿,以及邻房的妓女,而现场所见,地上跟榻上的血渍形状,更似是被人泼洒而成,毫无任何挣扎痕迹。”

白清辉点头,当时云鬟见此之后,心里已经疑惑,再加上那鸨母引她上楼之时曾极夸奖春兰,说她一露面便万众瞩目似的,再加上春兰乃是头牌,她的一举一动自然有许多人留意。

可距离她房间最近的两人,却都是一脸无谓。

而且那丫头梦儿的表现也十分可疑,看着心虚,却并非十分慌怕,云鬟又听她说送“汤”给春兰,才叫霍城去厨房查看。

果然霍城领命后,在厨房内找到了那“汤”锅,虽是被浸在水中,边角却干着一层血未曾被洗净。

当下霍城便在底下叫了梦儿来审问,梦儿胆怯,才招认是春兰让她准备些鲜猪血,只做送汤的,拿来屋子里,又叮嘱不许给人知道。

再加上云鬟曾看过春兰房中的首饰——自知道出自徐记,又见翠羽对那金花爱不释手,若不是新的的,自然不会如此喜欢。

偏偏翠羽自作聪明,竟否认徐沉舟在她房中过,云鬟便猜此事有徐沉舟在内。

何况霍城曾带人上下搜查过一遍,却没找到春兰,想必是春兰泼洒了血之后,便趁人不备,躲到了旁边翠羽房中,当霍城搜寻之时,翠羽配合徐沉舟,只做出在榻上胡天胡地的模样。霍城自不会强自入内再细查,便如此瞒天过海。

综上所有,云鬟便知道必然是徐沉舟在内搞鬼,又见翠羽的眼神不时地往帐子后飘移,越发认定了,果然一问就着。

白清辉听了,面上浮出一抹笑意:“果然很好。”赞了两声,忽然问道:“是了,你下午做什么去了?如何这会儿才回来?”

云鬟见问,便垂了眼皮:“我、我忽然觉着身上不好……就……”她迟疑着说了个小谎,还未说完,白清辉已经起身,竟走到她身前,问道:“既然身上不适,如何还要强来衙门?是哪里不好?”

云鬟眨了眨眼,忽然口涩的很,竟答不上来。

白清辉默默地打量了她片刻,忽然说:“若是累了,不要过于勉强,你毕竟才接手……索性就在可园多歇息些时日。”

云鬟正欲回绝,白清辉略微迟疑,又道:“另外,我想我该告诉你一件事……”

云鬟见他竟有难得一见的犹豫之色,不由问道:“是什么?”

白清辉道:“方才接到吏部发来的文书,说是江夏那边水匪为患,朝廷正在调兵,定在钱塘江操练,让本县配合……”

云鬟听到“江夏口”三个字,心竟一跳。

白清辉停了停,才道:“还有,我收到季陶然来信……他说,晏王世子主动请战,似乎也会来至钱塘练兵。”

桌上烛光随风一荡。

第194章

开春之后,葛惊鸿原先呈送京内的勘查批文有了回复。

兵部另选了一名齐州大营监军,此人姓王名焕之,乃是江南人士,原本在兵部担任主事职位,性情和蕴,行事从不张扬,也并不拉帮结派,平日里竟是个十分不打眼之人,直到皇帝御批后,除了兵部的众位,朝中其他诸人竟都不记得此人是谁。

同时皇帝也下了一道旨意给云州晏王赵庄,将孙儿赵黼痛斥一顿,责其很不该用虐杀的手段结果褚天文,命赵庄严加管教,严禁下次再犯。

宣旨太监故意当着众人的面儿将皇帝的话大声读了一遍,葛惊鸿跟齐州知府楚天佑也都在场,因皇帝的口吻似十分严厉,不免听得战战兢兢,只听了前面大半篇,还以为立刻要把赵黼推出去斩呢。

晏王赵庄自然跪地领旨谢恩,又亲写奏书请罪,言明一定要对赵黼严苛教导等话。

于是私下里,众人仔细琢磨起来,皇帝的旨意虽看着“龙颜大怒”,实际上只是骂了赵黼几句,说他手段太过了些,叫他悔过。

然而实质性的惩罚却丝毫也没有,更加没有说他杀死褚天文的行为有错儿,只说他杀人的方式不对而已,可见皇帝虽然碍于太子的颜面做了点姿态出来,事实上还是明白其中详细,且护着赵黼的。

四月中旬,信任的齐州监军王焕之来到,同代领监军的葛惊鸿进行种种交接,把大印交出的刹那,葛惊鸿总算松了口气。

就如蒋勋暗中说给赵黼的话,葛惊鸿虽心里知道黑白,却也慑于太子之威,不敢自作主张,思来想去,便先到一个法子。

他叫书吏把在齐州大营所见所得,问过众将士的话,以及在云州军的所见所得,对那场战役种种细节的了解,一五一十,用整齐的蝇头小楷,记录誊写了足有三五百页,厚沉地一叠,原样都发往京城。

这份奏疏里他并没表明站任何一方,却只是把众人所供录的话递交上去,让兵部吏部的大人以及皇帝自己分辨罢了。

这一招,其实也是险招,倘若大人们跟皇帝没有耐心看完,只骂他偷工减料,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幸而事情是向着好的方向而去的。

葛惊鸿打点要回京之时,跟随他一块儿前来的蒋勋却遇上了一件为难的事儿。

蒋勋是随着葛惊鸿而来,本来也该当随他而归,只是蒋勋因见识了此地的风土军情,且又因极钦慕赵黼为人,竟觉着在此地更比于京中叫人痛快喜欢,他便有意留下,只是竟有些拿不定主意。

先前曾为了白清辉要出京之事,蒋勋也曾左右为难,多亏白清辉是有极有见识的,便替他做了主,如今……白清辉却并不在身边儿。

眼见回京日期渐近,蒋勋心里竟惶惑起来。

这日,蒋勋正在屋内出神,忽然见张可繁跑了进来,望着他道:“蒋大哥,你怎么啦,我在外头找了一圈儿,你竟没出去呢?”

蒋勋道:“找我做什么?”

张可繁道:“你要教我用长枪啊,以前说过年后教的。”

蒋勋竟叹了声,道:“你堂哥知道了,一定又要不喜欢。”

张可繁眨了眨眼,掩嘴一笑。

就像是赵黼所说,先前张振因快回云州了,赵黼生怕他回来看见张可繁是这个贼眉鬼样儿,吓也要吓死,那倒罢了,倘若再怪到自己的头上,又或者趁机赖上他,那又往哪里说理去。

起初还恫吓了一番,谁知道张可繁“色”迷心窍,全然不理,反而要“逆流而上”。

赵黼只盼她熬不过,自个儿放弃,谁知这小妮子倒也有些倔性,跟着蒋勋又苦练了数日,倒果然也有些进步了。

赵黼冷眼旁观,心里也不觉有几分钦佩,原先在王府内惊鸿一瞥看见张可繁的时候,她正背转身跑的十分欢悦,步履轻盈,腰肢款动,故而赵黼说她稍微调教就可以去当姬人的话。

谁知如今经过蒋勋一番训练,别的不说,这行动上,再也不似先前样风吹杨柳似的,走路步履沉稳,腰肩都也直了起来,若再板着脸些,几乎连有经验的将官也看不出破绽了。

赵黼见她这般咬住不放,自然头疼,眼见张振几乎临近云州城了,赵黼忖度了番,这一日,便主动来找张可繁。

张可繁正跟着蒋勋练习射箭,她的臂力终究不够,但是经过这半月来的苦练,准头却已经有了几分,射出五六支箭,总也有一两只能中靶子,因此刻射中了,便乐得如偷到吃食的小耗子,喜得吱吱乱叫。

赵黼歪头看了半晌,叫道:“张……”咳嗽了声:“你过来。”

张可繁回头,见赵黼来到,顿时如天上掉下个宝贝,把弓箭往蒋勋怀中一塞,拔腿跑了过来:“世子,找我何事?”

赵黼看一眼蒋勋,便道:“我有话跟你说。”

张可繁倒也机灵,忙回头对蒋勋道:“蒋大哥,世子找我有要事,我先跟他去一会儿,回头再来跟你学。”

蒋勋狐疑看了会子,见赵黼并不似是个大有恶意的模样,虽然担心,仍是答应了。

当下两人便沿着廊下,竟来至张可繁的住处,赵黼入内瞅了会子,问道:“你……就住在这儿?你是跟蒋勋一个屋呢。”

张可繁道:“是啊,蒋大哥格外照料我,不过,是我睡里头,他睡外间。我们并没真的一块儿睡。”

赵黼脸色奇异,挑眉不语。

张可繁打量着,忽然笑道:“世子,你不会是担心我吧?”

赵黼嗤了声,说道:“我只是觉着,蒋勋对你挺好的。”

张可繁点头道:“那是,真真儿是个好人。”说着,忽然想到蒋勋至今没识破自己的身份,不由捂着嘴笑,“还有点儿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