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在旁听了,凝眸想了会儿:“这话不对,你们卧房中的窗户,是从内闩着的。”

马娘子皱皱眉,忽然道:“我的伤疼得很,也想不明白这些事。横竖我只看见了霍城杀人罢了。”说着,便又闭上双眼。

白清辉跟云鬟见问不出什么,便双双出来。清辉道:“你怀疑她是凶手?”

云鬟道:“我只相信,若是霍捕头要杀人,以他的武功,那刀口也太粗糙了。”

正说着,果然见孟仵作前来,拿了验尸的尸格,道:“大人请过目。马大脖子上一刀,胸口被连刺数刀,血肉模糊,伤的甚重,看着像是第一个死的,马老汉是第二个,正中颈间一刀毙命,马婆子背心至颈间被连砍数刀,根据伤口判断,砍马婆子的时候,刀刃已经有些不如先前锋利了,故而伤痕有些糙,所以判断她是最后一个死的。”

白清辉听了道:“分析的甚好,你莫非也看过严先生的《疑狱录》?”

孟仵作笑道:“大人英明。”

白清辉若有所思道:“那马婆子既然是最后一个死,自是听见了动静,逃进房中,却终究被凶手赶上,所以才背部中刀……那你能不能根据这三人的伤,判断凶手的个子高矮?”

孟仵作道:“这个却有些难。”因三个人或坐或站或逃,竟无法做出详细准确的判定。

白清辉道:“无妨。”又对云鬟说道:“果然不是霍捕头的手笔,若是以他的功力,就算是糙刀在手,也该一刀毙命。”

只不过虽然明知如此,但马娘子一口咬定,又能怎么办?

云鬟道:“有一件事,假设凶手是马娘子本人,她先杀了马大,又马老汉跟婆子,可她最后却仍是倒在自己卧房中,脖子上还中了一刀,这一刀,却是从何而来?”

白清辉道:“若并无其他凶手,那么……是马娘子自己所为?”

云鬟道:“若真是她自己所为,那凶器本该掉落身边才是,如何不在现场?”

孟仵作也证实:“当时看过三间房,都不曾见作案的凶器。”

白清辉负手,来回踱步,竟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上午时间,因真凶未落网,只得委屈霍捕头仍在牢房中,不过相比较上回而言,这一次,霍城却镇定自若,也对前来探监的霍娘子道:“不必担心,这一次不比上回,有白知县跟典史在,相信很快就会真相大白。”

霍娘子到底疼惜,便落了两滴泪,却也说道:“我很明白。所以竟不曾特意去求过谢公子呢。我知道他一定会为你尽心的。”

中午,那老仆仍旧做了饭菜送来,白清辉叫云鬟一块儿吃些,云鬟打开看时,忽然见今日菜色有些新花样,不由笑道:“伯伯,怎么今日跟昨儿不同了呢?”

老仆说道:“因为今日不是我做菜,当然不同了。”

白清辉正想案子,闻言便也看过来,他竟不知此事。

那老仆不等他两人问,便含笑说道:“昨儿有个什么柿子贵客……的来县衙,后来他去找我,说我做的饭菜不合大人的口味,让以后做的清淡些,我因想着,我做了一辈子菜,都是这个口味,如何能改?他竟拿了一锭银子出来,问我到底能不能改,且说最好要个女人来着手。”

云鬟已经愣住了,白清辉也浑然不知此事,两人都听得怔住。

那老仆笑说道:“有了银子,当然要改了,正好儿我小孙女做的一手好菜,我便答应了,从此就叫她特来给大人做菜,大人且尝尝看,做的如何?若不喜欢,我再叫我儿媳妇来试试。”

云鬟跟白清辉对视一眼,双双无语。

老仆兀自道:“这柿子不知是哪里的柿子,出手真是大方,知县大人别怪我自作主张,我看他倒也是实心实意地为了大人着想呢。”

清辉只得说道:“我明白了,你去吧。”老仆见他不怪,乐颠颠地便去了。

云鬟仍是无话,只看着桌上清淡菜色,打起精神道:“大人不如趁热吃。”低头打量,不知要先尝那一道,可还未入口,心里却早如打翻了五味瓶。

白清辉对面落座,也不知要吃什么好,习惯了吃那老仆的粗糙菜色,忽然换了新的,竟有些不大适应,想到昔日最爱吃那炒腊肉里的青菜,便要去夹,谁知还未落筷,心底忽地灵光乍现。

清辉抬眸看向云鬟,忽然说道:“凤哥儿,我有个想法。”

云鬟便问如何。清辉道:“不管是关氏自己所说,还是我们的推论,都先认定了关氏是最后一个倒下之人,但倘若,她的确是最后一个倒下之人,却并非最后一个被‘杀’之人呢?”

云鬟极快想通,道:“大人的意思……莫非是说,关氏才是第一个被‘杀’之人?但是既然……”

清辉微微一笑:“你先前的推论我已经知道,如今我只给你修改其中一点。你听听是否更合理些。”

第203章

因今日大闹了一场,虽然总算免除牢狱之灾,可毕竟马大霸道惯了的人,寻思着在众人跟前颇有些没颜面,自又窝了一股火儿。

晚上又灌了些酒,越发有了狂醉之意,因听见霍城带人巡街而过,竟不顾家里阻挠,跑到门口,走狗长懦夫短地乱骂一场。

霍城毕竟是捕头,加上为人也有些心胸,故而虽然恼怒,却并不跟他当真,反倒是那些捕快们很替他不平,霍城反一笑安抚,众人只愤愤地去了。

而马大痛骂了一回,见霍城闷声不应,心里方得意起来,回到里屋,又同他娘老子吹嘘了几句,便死回了屋里要睡。

这会儿那马老汉正要洗脚,关氏打了水来,又见马大醉醺醺地,便不想再叫他起来,谁知马大自己醒了,便喝骂叫打水。

关氏只得又伺候他,因耽搁了些时候,水有些冷了,马大嫌弃,发脾气一脚踹翻,溅泼了关氏满身。又骂道:“作死的娼妇,是想冻死我么?一会儿不打你,你就懒了。”不由分说,揪着头发过来,先打了几个耳光。

关氏抱着头,只是求救,马大一旦动手,便收不住,必要打的痛快才使得,顿时又踹到肚子上,扑到身上,乱拳如雨。

这会儿才将白日里受得气都发泄出来。

关氏哭叫嚷着救命,那两个老东西虽然听得分明,却哪里敢狠劝儿子,生怕惹恼了,连他们都打起来,只勉强说了两句,也全不顶用。

——故而这会子外头的邻居们才听见那叫嚷救命的声音,所以此刻还并非凶案,而是马大正发淫威弄出来的。

顷刻,马大打的累了,终于松了手歇息。

关氏爬起来,浑身发抖,那婆子却站在门口道:“你还不去烧水?是还要讨打不成?”

关氏忍气吞声,挪步出外,重去烧水。

谁知那马家两个老的,见关氏被打,并不觉得怜惜,反而还百般数落,说她又馋又懒,手脚又慢,活该被打等话,一句一句,传到厨下的关氏耳中。

那灶膛里的火焰熊熊,将她带伤的脸照的有些变形。

且说白清辉因触动灵机,午饭也不肯吃了,叫了几个捕快,带了云鬟跟孟仵作,要出县衙一块儿往马家宅子而去。

谁知还未出门,就见范小郎迎了上来:“大人是要去哪里?”

其中一个捕快道:“去马家宅子。”

小郎竟道:“可是要去破案么,可否让我跟着?”

白清辉端详他一眼,便答应了。那旺儿还未回家,正在衙门口上跟两个捕快说话,见状忙也跟上。

不多时来至马家,门口还有个捕快在守着,见他们都来了,便忙行礼。

白清辉带人入内,站在院子中间,打量左手厢房是厨下,右手是杂间,对孟仵作道:“去厨下仔细验看。”

孟仵作昨晚因只看过那停尸的三件房,厨下各地只由捕快们飞快搜查了一趟,只看有没有疑犯罢了。

且又因天黑心慌,只怕有疏漏之处。

当下便再入内,过了片刻,忽然叫:“大人,有了。”

白清辉才要往内,云鬟道:“大人,我去看就使得。”

却见孟仵作蹲在厨房的灶边儿上,正在打量地上跟旁边堆放着的柴草。

云鬟定睛细看,见地上果然有星星点点的血滴,柴草上也依稀有些许干涸血渍,因过了一夜,不仔细看,更加看不出来了。

只因凶器并未寻到,两个捕快正在翻那些柴草跟灶下等处。

此刻白清辉来至厨房门边儿,道:“我说的如何?”

云鬟点头:“还是大人缜密。”

那关氏因被合家辱骂欺负,又才被马大打了一顿,起初还闷了气来烧水,因听着里间儿两个老货越发唠叨的不堪起来,又想到素日的遭遇,一口气憋在胸口,目光转动间,便看见旁边放着的柴刀。

她一时怒痛绝望,握了刀在手,一咬牙,便自往脖子上割了去!

颈间的剧痛让关氏陡然清醒过来,鲜血溅落在柴草上,也有些许洒在地上。

关氏愣怔,忙举手捂住。

谁知正在此刻,里头马大厉声叫起来:“天杀的贱妇,到底是烧水去了,还是挺尸去了?”

关氏听了这句,慌乱的眼神慢慢地静了下来,她并未将那染血的柴刀放下,只垫在水盆下头,便端着盆低着头,走出了柴房。

将进屋的时候,那马老头兀自说道:“水都凉了,也不知道添些,只顾偷懒,必然是打的轻了。”

关氏也不理会,径直进了屋内,将水盆放在地上,那马大早就按捺不住,嘴里不干不净地只是辱骂。关氏走到他身边儿,将他双脚握住。

马大还以为她是要伺候自己洗,正不在意,谁知关氏握着脚踝,用力往下,竟按在了滚烫的开水之中。

马大起初还未反应过来,刹那,察觉如一万根烧红了的针扎着双脚,顿时哀嚎起来,谁知还没叫完,关氏已经抽了刀起来,朝着脖子身上乱砍乱挥下去。

院落之中,清辉将这情同云鬟说罢,又道:“先前我听闻你破那劫镖案的时候,用过一种法子,叫做犯案经过重现,今日你不如也照样再试一试,或许会有意外发现。”

云鬟正也在想此情,旺儿跟范小郎在旁听了,都忙举手,云鬟打量两人,指着旺儿道:“你就做那马婆子。”范小郎就当那马老儿。

旺儿问道:“那谁是马大?”

清辉正要随意点个捕快过去,不料正在此刻,便听见门口有人道:“你们在做什么?”大家回头,却见来的是徐沉舟。

旺儿笑道:“徐爷来的正好儿,你当马大是最合适的。”

徐沉舟瞥他一眼,原来先前他见白清辉云鬟同这许多人一路匆匆,自知道是为了什么,他本来不想往这边儿来的,不知为何,心里像是存着点什么东西,便假作路过,来至此处,门口的捕快因是认得的,自然不曾阻拦。

当下众人安排妥当,云鬟自去当那“关氏”,按照先前白清辉所言,从厨下经过堂屋,范小郎坐在哪里,抬头看了眼,云鬟低着头,往里屋去。

当时屋内光线极暗,关氏又埋首遮挡,那马老儿又不会特意死盯着她看,因此未察觉异样也是有的。

白清辉看着,就对孟仵作低语了几句,仵作进了堂屋,并不往前头八仙桌边去,反而在门口处打量,果然就在门槛旁边发现些许血迹。

昨夜因马老儿身死,血溅各处也是有的,是以也并没格外留心此处,这会子被清辉指点,仵作才想到:这血飞不到此处来。

必然是关氏为躲避,进门之时留下的。

此刻云鬟进了里屋,便见徐沉舟站在榻边,却正望着她。

云鬟却只打量周遭,见地上铜盆滚落,她走过去捡起来,复放在原地。

徐沉舟垂眸看着她的动作,忽然道:“那天,你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鬟手正握着铜盆翻看,闻言一僵。

但就在这一刻,目光垂落,却见铜盆边沿,右手处果然留有几个血手指印,虽然昨儿被血冲过,仍然模糊残存。

徐沉舟见她不答,便俯身下来,道:“小凤凰,我对你越来越好奇了。”

云鬟袖中带了一根柴房里取了的木棍,便垫在铜盆底下摆弄,闻言抬头,对上他的眼神,忽然探手握住徐沉舟的脚腕。

徐沉舟一愣,正不知道她想如何,电光火石间,云鬟忽地抽出那根木棍,“啪”地一声,竟正打在徐沉舟脖子上。

徐沉舟本是有武功的人,原不会这样中招,只是他一来知道云鬟性情为人,二来正也有些恍神儿,因此猝不及防间,脖子上竟狠狠地吃了一下,疼得厉害。

幸而这并不是真的刀……徐沉舟痛呼了声,抬手按着脖子,惊疑交加:“你做什么?”

云鬟死死盯着他,这一刻,眼前所见的,竟也有些模糊,到底是马大,是徐沉舟,还是那个……

她手中握着的虽然只是一根毫无杀伤力的木棍,可手却微微战栗,心也有些狂跳起来。

幸而此刻,外头有人叫道:“老头子,你的脚洗完了没有?”

声音尖尖细细,乍一听,宛若女子。

云鬟微怔,继而听出那是旺儿的声音,而范小郎也随之勉强说道:“快好了,水都凉了,如何不赶紧来倒了?”

旺儿道:“真是手脚不勤快,我当年做媳妇的时候……”

他们两个人竟一对一答,仿佛真的回到了昨夜案发之时。

云鬟回头看看徐沉舟,同他带着探究的目光扫过,或许他是马大,或许是徐沉舟,也或许是……

赵黼。

昨晚上躲在这房间的感觉刹那涌上心头,或许是因也有几分入戏,或许隐约感受到关氏当时的心情。

——她已经杀了马大,然而接下来,那两个老货自然不会放过她,不如……

云鬟死死地握紧木棍,拔腿往外就走,徐沉舟在后盯着她的背影,眼色沉沉。

这会儿小郎还在愁眉苦脸地跟已经戏瘾发作的旺儿“对手”,因苦苦思索中,云鬟一步出来。

小郎正欲转过头来,脖子上早已经吃了一下,张口结舌。

云鬟双手握着木棍,得手之后,往前又走,正赶上旺儿不耐烦,掀开帘子出来,道:“你好生些说话行不行,不好生演,如何能……”一句话没说完,就见云鬟快到了跟前儿。

而那扮演马老头的小郎,也已经很知机地耷拉了脑袋,作出已死之态。

也不知是本能还是反应太快,旺儿尖叫一声,转身就跑。

云鬟撩开帘子入内,正好乱棍打在旺儿后背,旺儿在这屋里的时候,早揣摩过,又看地上的血渍分布,便挣扎着爬到血最多的炕边儿,终于瞪眼吐舌地“死”了。

云鬟从马大的屋子到堂屋,又到这屋子里,连“杀”三人,不觉浑身发抖,虽不是真的,却也觉着呼呼气喘,几乎站立不稳。

她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旺儿,又看看手中的“刀”。

正茫然不知所措,却听徐沉舟道:“好了么?”

云鬟一惊,忙迈步出了这屋,就见徐沉舟站在马大卧房门口。

两人目光相对,云鬟看了看手中的木棍,猛地松手,远远地扔了开去,就如那木棍烫手一般。

众人一时又都聚在院子内,此刻因周围的邻居们知道县官老爷在查案,就也在外头踮脚打量,只被捕快拦着,不得入内。

白清辉便问云鬟:“你可有什么发现?”

云鬟吁了口气,低声道:“若真的是关氏所为,连杀三人,刀刃都翻卷了,只怕力气也都耗尽,我想不通她最后为何又回了马大的卧房。”

清辉道:“那你方才是因何出来了?”

云鬟微震,方才她自是听见徐沉舟说话,一时看着清辉:“难道当时马大没死,关氏听了动静,才又返回来?”

清辉道:“或许如此,但还有另一个可能。”

云鬟问道:“是什么可能?”

清辉道:“你可还记得那不见了的凶器?既然你说关氏力气耗尽,她又是重伤之人,只怕不会再费心将凶器扔到别处,且除了厨下到此有些血迹外,其他各处都不曾有。”

云鬟道:“大人的意思是?”

清辉道:“这宅子里都是死人,凶器不可能无端端消失,我怀疑……除了他们四个,还有一个人来过现场。”

云鬟心头一动:“昨日霍植跑去可园找我,我心里就觉疑惑了,马家的人死了,为何有人立刻认定是霍捕头?纵然白日曾对峙,晚间也有过风波,可也未必就立刻指向霍捕头。”

清辉目光微变:“你说的对。”当下便叫捕快来,吩咐两句。

公差当即出门,不多时带了三个人进来。

清辉道:“是你们三人最先发现情形不对的?是谁第一个进门?”

左边圆脸男人道:“大人,是我。”

清辉道:“做得好。幸亏是你,才能惊动众人,及时报官,要知道越早发现案发,越易破案,你极好,本县自有嘉奖。”

圆脸男人原本还有些惶恐,闻言忙笑道:“多谢大人。”

清辉道:“那,又是谁第一个想到是霍城杀人?难道也是你?”

圆脸愣了愣,还未回答,旁边一人忙道:“大人,是我!”

清辉转头,见旁边这位,两撇鼠须,略瘦,满面含笑。

清辉琢磨道:“果然是你?这么多人,大家都听见了马大辱骂霍城,恐怕都会想到是霍城动手的吧?你可不要冒认。”

鼠须听他原先说要嘉奖圆脸,自也以为必有好处,便道:“的确是小人第一个想到的,不信可以问他们两个,大人,凶手果然是霍城么?”

清辉不答,回头看云鬟,却见她正盯着这鼠须男子,仿佛出神。

第204章

白清辉见云鬟不语,心中转念,便仍回头看那鼠须男子:“你是为何这般说?”

旁边的道:“大人,那霍城白日还跟马大动过手,晚上马大且骂他,让他有本事过来杀呢,我们都听得清清楚楚,必然是霍城气不过,就果然偷偷地回来行凶了。”

白清辉道:“这话也是他说的?”三个人面面相觑,才察觉有些不对。

这会儿云鬟走到跟前儿,在白清辉耳畔低低说而几句。

白清辉眉峰一动,将鼠须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人之前还以为有什么好事,见状,不觉透出几分心虚来。

白清辉淡淡道:“霍捕头先前虽遭冤屈,但罪名洗脱之后,本县念他为人正直,便聘为捕头,自从他为捕头之后,从来秉公执法,众人有目共睹。“这几个听闻话头不对,都不敢吱声了。清辉又道:“他是否杀死马家三人,本县尚不能论定,如何你们一来并无真凭实据,二来也不曾亲眼看见他出入马家,持刀行凶,居然就敢靠捕风捉影之想象,认定他犯了罪?倘若到最后查明霍捕头无辜,你们三人敢承担诬告之罪么?要知道诬告官差,罪加一等。”

三人闻言,神色颓丧,那圆脸男子忙摇头道:“大人明鉴,这个跟我们不相干,一切都是徐平他说的!”另一人也同样口供。

徐平正是那鼠须男子,闻言苦笑,待要矢口否认,奈何方才一时心活,已经亲口说了。

清辉便道:“徐平,你怎么说?”

徐平苦笑道:“大人,我、我也是一时吓极了乱猜的,我是鬼迷心窍了!求大人饶恕!”

其他两人见风使舵,埋怨道:“我也觉着未必是霍捕头,你偏引我们瞎想,且我们是进去看过的,你却并不曾进屋里去看,你如何又受了惊吓?”

徐平神色微变,狡辩道:“我听说马家的人都死了,如何不惊?”

不料白清辉是个最仔细的,便问:“昨夜,原来你不曾进过里面看现场?”

徐平目光闪烁,那圆脸男子道:“是,大人,他奸猾着呢,让我们进去看,他在外头等。”

徐平讷讷:“我这人天生胆小,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白清辉笑了笑,道:“你到底是胆小,还是存心有事隐瞒?方才典史告诉我,邻舍之中,有人看见过你昨晚上鬼鬼祟祟从马家出来。”

三人都是大惊!徐平脸色更如见鬼一样。那两个邻居转头瞪着徐平:“这、这是怎么说?”

徐平虽然胆虚,却仍是死扛道:“大人,想是那人看错了?”

白清辉冷笑,目光下移看向他的手,道:“那人还说,当时你的双手上皆沾着血。说的这样详细,岂有看错之理?”

徐平骇然,忙后退一步,脸色惨白。

那两个邻舍也吓得不轻,齐齐地也倒退了一步,圆脸道:“好啊,原来是你杀了马家的人,你、你还栽赃霍捕头,让我们跟你一块儿污蔑霍捕头杀人?”

另一个一拍脑门,说道:“我知道了!先前我曾听马大得意的时候曾说什么……赢了徐平二两银子的东道!必然是因为这个他怀恨在心了!”

白清辉道:“这又是什么?”

那人忙说:“大人,您有所不知,这徐平外号铁公鸡,是最一毛不拔的,只是前两天,他不知怎么跟马大打赌,竟输了二两银子给马大,他这人,一枚铜钱也看的价值千金,何况是二两银子,必然比挖了他心还难过,还因此跟马大闹过不快。也必然是因此才杀了马大一家的。”

被两个人如此指控,徐平脸又发青,忙道:“我没杀过人!大人,我是冤枉的!”

此刻那两人纷纷道:“就是他就是他!不会有错儿了!”

白清辉道:“徐平,你还有何话说?”

徐平被挤逼的无法可想,又怕果然背上杀人的罪名,只忙噗通跪在地上,道:“大人,委实不是我,我、我的确是曾进过马家,不过我只是想偷偷地把我那二两银子拿回来就是了!我万万没那胆量行凶的。”

清辉道:“那你手上的血又怎么说?”

徐平无奈,不敢隐瞒,只得从头供认。

原来徐平这人,最是吝啬贪财,一日因不合被马大引诱着同他做赌,竟被马大赢了银子过去,徐平本想赖账,却给马大打了一顿,从此怀恨在心。

昨儿报官之人其实也是徐平,只想趁机让官差出面,最好把马大拿了监牢里去,他就可以趁机偷偷进马家把银子拿回去。

谁知马家之人如此无赖,马大越发得意。

是夜,徐平一直都心绪不宁,总盘算着该怎么把银子拿回来,他家就在左近,又听见马家里闹得鸡犬不宁,他自也跟那些邻舍一样,以为又是马大喝醉了在家里练拳。

不料后来,听了几声嚎叫后,便没了声息,也不知众人是睡着了,还是都打晕了……

徐平心头一动,觉着这仿佛是个好机会,便果然摸了进门,谁知才进堂屋,就见马老儿耷拉着脑袋,细看,却见颈间有一道刀上。

徐平大惊,本要转身逃走,可心里忽然竟又想:“这马大果然杀了爹娘不成?只是他倘若活着,如何一点儿声都没有,我不如……”

所谓“白酒红人面,黄金黑人心”,这利字当头,徐平竟生生按捺下心头惊骇,壮胆往马大的房中而去,才掀开帘子,就见马大死在床上。

徐平呆看片刻,心头狂跳,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忙去翻箱倒柜的找,本来还蹑手蹑脚地,后来因仓促,不免碰到了桌上的物件儿,发出声响来。

可终究在柜子的抽屉里找到了那二两银子,除此之外,还有十几个铜板,徐平狂喜!一概收入囊中,才要离开,忽然间门帘一掀,有人走了进来。

徐平大骇!本能地往帘子后退去,去见门口那人摇摇晃晃,走到床边儿,忽然一声不响地往前栽倒!

徐平见状,才惊慌失措地逃了出来,仍从后门跑出,本要回家去,正好儿遇见有两个邻居在那窃窃私语,议论马家如何如何了,见了他,还以为他才回来,就拉住了一起说。

徐平怕硬是离开,他们会疑心,因此只站着应付罢了。

徐平供认完毕,便道:“大人,我委实并没杀人,手上的血,是因不小心差点跌倒碰到的。说起霍捕头,不过是我一时失心疯了,乱咬人罢了,我已经知错了。”说到这里,又道:“听说那马娘子并没有死,不知她说的凶手是谁?”

白清辉见他眼中透着狡黠之意,心中不喜,疑心他并没完全说实话,便道:“来人,将徐平带回县衙。”

徐平慌张起来:“大人,为什么要拿我?”

白清辉道:“你自行供认进了马家,想来你的杀人嫌疑比霍捕头还要大,自然要细细审问。”

那两个邻居撇嘴斜眼地道:“这的确人不可貌相,若不是他杀的,如何一直咬霍捕头呢?”

徐平叫道:“冤枉!大人,真的不是我杀,大人不信可以问那马娘子。”

两个捕快早听见他污蔑霍捕头的事,不由分说,上了锁链欲带回县衙。

众人退下,云鬟低声道:“大人,他有一点说对了,并不是他杀的人。”

白清辉道:“我知道,你方才只同我说他的双手上有血,但若真的是他杀了那许多人,只怕就不仅是手上那么点儿了,且他并没换衣裳的时间。”

云鬟点头。

原来方才白清辉在问那三人之时,云鬟因看见徐平此人,忽地想起,昨儿白日她来徐家调停之时,这徐平也围在门口,眼神贼溜溜地。

后来昨晚上他们来到,却见徐平也跟那两个邻居在一块儿,答话之余,便时不时地伸手摸摸胸口,趁人不注意之时,嘴角一挑。

那不起眼的动作跟一霎时的细微表情,满院子之人又不会特意去留意,纵然细看,只怕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可是云鬟回想之时,却将院内众人都瞧得一清二楚,——当时徐平握着胸口之时,嘴角竟似有一抹得意笑意。这会儿也是真相大白了,徐平之所以忍不住偷笑,自然是因为他费尽心思,终于把那二两银子拿了回来,因此马家之人尽死,也跟他毫不相干,反而是件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