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往偏厅站定,林嬷嬷道:“方才徐家派来的女人同我说了一件事。”

云鬟方问何事,嬷嬷笑说:“原来那徐家有个管事,因来过咱们府里两次,不知为何竟看上了晓晴,便是托了那女人来说媒,问行不行呢。”

云鬟诧异:“哦?这却是好事,那管事多大年纪,什么相貌?……叫什么名字?”

林嬷嬷道:“方才他来送东西,凤哥儿你还没出去看呢,不到三十的年纪,虽然是鳏夫,但是样貌人品都是极好的,且也颇有些身家。”

这徐府乃是本地第一号人家,他府里的管事,自然不同别家的,因时常走动,地方上头脸人物都认得,也算是个有名有姓的了。

云鬟打听了名字,心里回想,果然便记起有个“张管事”,大大地眼睛,浓浓地眉毛,方正脸容,中等身材,人看着也似可靠……

云鬟笑道:“瞧着倒是不错,只不知晓晴的意思,奶娘你问一问她就是了。”

林嬷嬷得了她首肯,当下兴冲冲便回里头去找晓晴了。

此后云鬟因留意此事,等回了卧房后,便欲询问,谁知竟不见晓晴在跟前儿。

自打露珠儿有孕不便,但凡云鬟在家,晓晴几乎都守在身旁,阖家里除了晓晴,另一个对云鬟形影不离的,便是小雪了。

云鬟左右打量了会儿,心想:“莫非是因那件事害了羞,躲起来了?”

半晌林嬷嬷回来,便嘟嘴皱眉道:“那蹄子疯魔了,还不等我说完,就一叠声地叫嚷不嫁,我再说,她就甩袖子跑了。”

云鬟诧异,林嬷嬷唉声叹气:“我看她性子真真儿是野了。以后不知怎么样呢。”

云鬟笑道:“兴许是害羞呢。”便不理论此事。

谁知到入夜吃饭的时候,晓晴也仍不见。

因明儿便是年夜,外头不由有些爆竹声响,云鬟独自一个吃了会儿,不免有些索然无味,便问道:“我一直听他们说桂花酒好喝,且不比女儿红一般烈,记得今儿徐府送的里头似乎也有?”

她素日从来滴酒不沾,林嬷嬷本要劝她,忽然想到已是年下,她又一年到头忙了这许久,就喝点子酒助兴无妨。

于是便出外叫陈叔找了来,果然是一个细白瓷瓶,看着有几分意思,上头凸起的字迹,乃是“浅流霞”三字。

云鬟暗暗称许,见林嬷嬷欲给自己倒,便说:“奶娘自去吃饭吧,我自己来就是了。”

林嬷嬷把烫酒的盏子预备了,不由抱怨道:“晓晴这蹄子到底躲哪里去了,这半晌不出来。晚饭自然也没吃了……”

云鬟问道:“不会出府了吧?”

林嬷嬷笑道:“并没有,我叫人看着呢。”这才出去自己吃饭去了。

当下云鬟自斟一杯,见酒色淡黄,嗅之果然有桂花香气,心里喜欢,试着浅尝一口,却觉着甜甜的,当下便慢慢地吃了一杯,竟觉着受用。

因无人在身边儿,云鬟自斟自饮,不知不觉竟吃了三杯,方觉着有些头晕。

心里一直犯困,便起身回屋里要睡,谁知起身之时,更觉晕眩,这才知道不胜酒力了,忙手撑着桌子,缓步往内而行。

正要进屋之时,双脚竟有些蹒跚,正摇晃,有人从后而来,紧紧地搀扶住了。

云鬟眨了眨眼,才看清眼前人,便笑道:“是晓晴啊。你……方才去哪里了?”

烛光之下,晓晴见她满面酡红,醉眼迷离,显然竟是吃醉了,便道:“主子如何吃这许多酒?难道不知道自己不能吃酒的?我才离了这一会子……”念了两句,忙又停住。

晓晴扶着云鬟到了床边儿,令她坐了,便俯身替她脱靴。

云鬟虽是端然坐着,整个人却觉着眼前所有都微微倾斜,旋转……不由嘿嘿笑了起来,晓晴正蹲在地上,见状啼笑皆非,便起身扶着她,让她好生躺倒。

谁知云鬟冷不防往后一倒,晓晴一时没掌住,顿时便也倒在榻上,正压住了她。

伸手抚过额头,浑身酸软无力,云鬟垂眸看了看眼前人,又挣着舌头,颠倒说道:“不用……羞,就让嬷嬷给你找个、好人家儿吧,赶明年,也像是露珠儿一样,快些生个宝宝……不用像是……像是以前一样……”她喃喃地,不知是说不下去,还是口齿不清,合眼要睡。

晓晴本要起身,闻言轻声道:“主子,我不嫁人!”

云鬟略睁开双眸看她:“什么……不嫁?你放心,会是个良人,总不会委屈了。我再……给你准备些好嫁妆,一定风风光光的。”

酒力渐渐发作,云鬟一阵阵犯困,眼皮禁不住合起来,口中兀自喃喃说:“不是妾……是正正经经、风风光光的……”

晓晴摇头,缓缓起身,凝视着面前正因不胜酒力迅速入睡的恬静容颜,喃喃道:“我要一直都跟着主子……”

她的眼睛微红,又有些略肿,轻轻捧起云鬟的手,这支手,柔美修长,从手指都指甲,都透着柔和明净的玉色,晓晴垂首,便在那手指尖上轻轻亲了一下儿。

这一夜,云鬟睡得十分恬静,大概是桂花酒的效用,所有的记忆都像是被甜香的酒意封存住了似的,整个人安然地沉酣而眠。

身子就如浮在云端一般,自在轻快,偏五感都变得极为迟钝。

只不知为何,隐隐地觉着有一丝异样,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之感,有些难以言喻的受用,又有些无端畏惧……她忍不住含混出声,却不知到底说了些什么。

毕竟因酒力麻醉之故,意识复又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依稀听见“嘎嘎”地声响,叫的十分凄厉响亮。

云鬟起初还无法醒来,后来听那叫声几乎近在耳畔了,才勉强睁开双眼,模糊懵懂,不知如何。

正听见门外脚步声响,有人道:“小雪今晚上是怎么了?如何总不安静,快别吵了主子睡觉!”

小雪却仍厉声大叫,间或有“砰砰”的声响,似在撞门。

云鬟勉强起身,下地之时,只觉头重脚轻。

第209章

云鬟扶了扶床柱,隐约想起昨夜是喝醉了酒。

摇摇摆摆地出了里间儿,往外将门打开,外头却是陈叔跟林嬷嬷两人,陈叔正试图让小雪不要吵扰,但却无济于事。

门扇刚开,小雪就急不可待地冲了入内,雪白的大翅膀高高地扬起,这姿态,就仿佛是个要寻人打架的模样。

只是才跳进门槛,忽地往前栽倒过去。

云鬟吃了一惊,俯身将它按住:“小雪是怎么了?”

林奶娘道:“我听它叫了半宿了,起初还当有贼,叫你叔起来看了会子,并没见什么,如今更是离谱,跑到屋里来了。”

正说着,云鬟却发现小雪的长颈之下,翅膀边沿似有一点暗痕,在雪色的羽毛上显得格外醒目。

小雪平日里虽在院中随意栖息,只不过这大白鹅很是爱干净,且又喜水,是以身上始终都是雪白的。

云鬟低头细看,试着伸手指摸了摸,大惊,竟是黏黏湿湿的。

这会儿林奶娘将灯移了过来,三人凑近了看时,却见竟是血迹!?

三个人震惊之极,陈叔忙道:“是怎么伤着了的?”忽然想到小雪闹腾了这半宿,忙道:“莫非是有什么东西跑了进来?”

林嬷嬷道:“又有什么?小雪平日里对外面的人都极凶,有什么能伤着它?”

有一次范小郎随着霍植过来玩耍,因小雪第一次见范小郎,竟冲过来飞扑撕咬,范小郎虽会些拳脚,见这大白鹅如此凶悍,竟都不能跟他“一战”呢,霍植拦着都不行,多亏云鬟出面开脱才成。

陈叔思忖道:“莫非是有什么黄皮子之类的?”

林嬷嬷先前在鄜州的时候,因素闲山庄在郊外,也常有些野物出没,也见过几次黄鼠狼,知道此物也是有些凶悍的,若是它伤了小雪,倒是有的。

云鬟因有几分“宿醉”,头正隐隐作痛,无法仔细去想,听陈叔如此说,也觉有理,又道:“如何小雪直往我屋里撞?”

当下又惊起来,生怕这黄皮子偷偷跑了进来,陈叔同林嬷嬷两人便入内,里里外外看了一番,并没发觉异样。

小雪因受了伤,扑棱了会儿,却不再往屋里挣动,只伸长了脖子,转动头往外看,嘴里又尖叫了两声。

陈叔见状笑道:“罢了,只怕是跑了呢。”又对云鬟道:“主子别惊着了,还是先睡罢了,我带小雪出去。”

说着,便将小雪抱了起来。云鬟叮嘱道:“记得给他上药。”

当下陈叔抱了小雪出去,林嬷嬷屋里打量了会儿,对云鬟说道:“闹得这样,如何晴儿丫头还不来?昨晚上我明明看她回来伺候了的。”

云鬟依稀想到昨晚上模糊中似同晓晴说过“谈婚论嫁”的话,还记得她仿佛不愿,便道:“多半睡熟了,叫她睡去,奶娘也自歇息去吧。”

林嬷嬷知道她晚间吃了酒,便先去茶炉上取了茶,试着是热的,回来给她倒了一杯漱口,又吃了两口,见云鬟脱靴上榻,自个儿才挑着灯笼退了。

话说众人去后,云鬟一时再睡不着,如此翻来覆去过了许久,耳畔又听见小雪在外头叫了数声,不由一笑。

如此模糊又睡了片刻,耳畔忽然听到外头有风声响起,屋内也凉浸浸地起来。

云鬟将被子裹紧了些,最终有些受不住,便又下地来,要往那炉子里加些炭,谁知转头间,却见窗纸上微微泛白,就仿佛天将明了般。

云鬟不由走到窗边儿,却见窗栓并没上,因她每每要开窗通风,想是昨晚上晓晴一时忙碌,忘了闩好,当下将窗扇打开,抬眼看时,又惊又喜。

原来此刻,外头白茫茫地一片,起初云鬟还以为又是落了霜,细看来竟不是,屋檐上,假山石,地上到处皆是,忽地一阵风旋过来,面上竟沁凉湿润,竟是在飘雪。

云鬟大喜,也不顾关窗,将门扇打开便跑了出去。

此刻院内静寂非常,小雪因受了伤,被陈叔圈住在屋子里,不许出来。因此院中更见幽静了。

顶上的风灯随风摇曳,洒下一团柔和的浅光,照着廊下边沿儿,已落了薄薄地一层白,十分均匀。

抬头看时,天空灰蒙蒙地,仍有细碎雪花飘飘洒洒降落。

她来了南边儿,过了三个除夕,这还是头一遭儿下雪。

次日早上,晓晴早起来伺候云鬟盥漱,林嬷嬷因问:“昨儿你是真恼了不成?晚上闹得那样,你也不肯出来看一看?别的赌气倒也罢了,如何竟不理主子了?”

晓晴惊问:“我哪里不理主子,昨晚又是怎么了?”

林嬷嬷道:“昨晚上小雪不知被哪里来的野物儿弄伤了,闹腾了半宿呢。我本要揪你起来,是主子说让你好好睡的。你敢情真是睡死了不知道?”

晓晴寻思了会儿,怔怔说:“昨儿我伺候主子安寝,把茶都温好了,因想着要换件衣裳,便回了我屋里,本想换好了回来的,谁知不知怎么,衣裳还没换,就困得睡着,早上醒来还发蒙呢,何曾听见昨晚有什么躁动?”

林嬷嬷哑然失笑,方说:“那也罢了,必定是因为前几日你忙里忙外,太过劳累也是有的,还好从此年下,要清闲些了。”又叹道:“怪道凤哥儿不叫扰你,果然还是凤哥儿心细。”

晓晴闻言,抿嘴而笑,又说:“奶娘别尽管说了,年下时候还要请客,迎来送往的,到时候还要又有一番忙碌呢。”

只因云鬟当了这个差使,每日里东走西走,本城从上到下,认得的人不计其数,有些爱“谢典史”为人的,又有些敬她的,自有心来结交。平日里的来往就极频繁了,何况年下。

两人说着,来到屋内,却见云鬟已经起了,正坐在床边发愣。

晓晴忙上前,先给她披了一件儿衣裳,又蹲下穿靴。

云鬟垂眸看着她,忽然道:“晴儿,昨晚是你最后一个走的么?”

晓晴手一顿,继而道:“是我,主子喝醉了,是我送了上榻的。是怎么?”

云鬟眼神茫然,抬手在下颌处轻轻抚过,欲往上,又停住了,摇头道:“没什么。”

晓晴松了口气,笑道:“方才奶娘跟我说了昨晚上的事儿,难道真是黄鼠狼子不成?总不会是个贼呢,又有哪个贼这样不长眼,敢跑到典史官的家里来呢?也不怕给县衙的差爷们乱棍打死。”

云鬟见她巧笑嫣然地,不再如昨儿般,便也一笑说道:“说的是。”

当下收拾好了,吃了早饭,便出门看雪,这会儿林嬷嬷正指使小丫头们扫里头地上的雪,云鬟便从内往外而行,正饱览景致,忽地想到小雪,忙又拐去找陈叔。

正行间,就见小雪一摇一摆地从廊下转了过来,看见她,便扇动翅膀飞跑到跟前儿,只不过毕竟一只翅膀受了伤,翅子略耷拉着。

云鬟俯身,细看他的伤处,见已经上了药,倒也罢了,便摸着头道:“幸好并无大碍,以后可要机灵些,别再吃了亏了。”

小雪似能听懂,便昂着脖子,“嘎”地叫了一声,仿佛应答。

晓晴因跟在身后,见状便笑弯了腰。

就在这会儿,外头旺儿来报,竟说:“知县大人来了。”

云鬟忙迎出来,到了前厅,正见白清辉自扫清了血的中间甬道上走来,微微垂眸,似有些心事。

小雪虽仍跟在身旁,可见了清辉,却并不叫嚷,只有老老实实卧在门口。

两人厅上坐了,云鬟问道:“大人如何这样早就来了?”

云鬟自知道赵黼跟蒋勋来到县衙,心中便猜两人多半离开了,是以清辉才得闲,不由又低声道:“可是’贵客’已经去了?”

清辉见问,看了她片刻,方点了点头。

云鬟闻听,就仿佛卸下重担,却不便太过欢喜,却不由笑道:“也是凑巧,我本以为今年大人无法在可园一块儿过除夕了呢。这下子不用担心了。”

清辉见她双眸明亮,竟有些意气风发似的,心底那些话转了几转,终于又缓缓压了下去,也便微笑道:“说的是,我……也正是想来跟你说此事的。”

两人说话之时,外头仍有小厮在扫雪,云鬟心里松快,且因喜欢雪后景致,因便笑道:“我来此过了两个新年,这是第三年上才下了一场雪,倒不知雪后外头的景致怎么样,大人若是得闲,不如一块儿出去走走?”

白清辉一怔,眼神便柔和下来:“好,我也正有此意。”

起身之时,清辉垂眸,眼底方掠过一丝悒郁之色。

其实清辉今早来可园,并不是为方才他所说之事,反而恰恰相反。

本来……他是来警告云鬟的。

昨晚上因蒋勋吃醉了,十分厮缠,颠三倒四地说起在云州之时、跟张可繁的相处种种,清辉耐着性子听了许久,才恍惚觉着赵黼已经很长时间没回来了。

好歹扶着蒋勋入内,将他安置妥当。清辉才来至外头,因不见赵黼,便问底下人。

因先前赵黼打听典史之事、而后却又瞬间消失无踪,那两个捕快本就疑惑震惊,如今见清辉问,不敢隐瞒,便将来龙去脉尽数交代。

清辉听了,竟是前所未有的惊心胆寒。当下顾不得,也不叫随从,自己忙忙地出了县衙,一路也往可园而来。

从县衙到可园,本并不长的一段路,清辉却想了许多可能,这会子赵黼如何在可园内大闹天宫,云鬟又是如何惊惧慌张,统统都是鸡犬不宁,天翻地覆的场景。

谁知来至可园,却见大门紧闭,细听,里头却寂然无声。

清辉皱眉思忖片刻,举手敲门。

半晌,那门上老仆才醒来开了门。清辉道:“方才可有人来过?”

老仆一愣,继而摇头道:“不曾有人来,今晚上只大人一个访客。您找我们公子有事么?我叫他们去传一声儿……”才要走,便被清辉拦住。

清辉犹豫了会儿,道:“里头没什么事儿么?”

老仆懵懂,又陪笑说道:“大人指的是什么?今天发了年货,晚上又吃了酒,大家伙儿都喜喜欢欢,睡得都格外早些。我听说我们公子都破例喝了点子桂花酒呢。”说着,便呵呵地笑了起来。

清辉听到这里,皱眉在心中飞快地思忖了一会子,便道:“既然如此,你不必入内禀报,我今日来之事,也不用对里头说。横竖……明儿我会再来,亲给典史说明就是了。你去睡吧。”

老仆躬身答应,又送了清辉出来。

清辉虽出了门,一时却并不曾走开,来回踱步数次,忽然抬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忙迈步往前而行,最终停在可园旁边的周宅门口。

白清辉再次见到赵黼的时候,仍是在县衙厅内。

清辉坐在桌前,望着赵黼一步一步从厅外走进来,他的脸色有些古怪,让清辉无法形容,也看不出到底是喜是怒,又仿佛只是一片风平浪静。

但清辉知道那是不能的。

赵黼缓步走了进来,在清辉对面儿椅子上坐了,沉默片刻,才抬眼看他。

终于他说:“你什么时候知道她在此地的?”

清辉淡淡道:“刚上任不久。”

赵黼笑了笑:“哦?如何知道的?”

清辉顿了顿,不答反问道:“世子想要如何?”

赵黼眯起双眸,却并不做声,只是默默地盯着清辉。然后说:“所以……你知道我去钱塘,就一直替她隐瞒?”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寒意,清辉仍是波澜不惊:“是。”

赵黼道:“为什么?”

清辉道:“世子第一次来县衙之时,我心里也有一句话,很想问世子,如今终于可以当面儿请教了。”

赵黼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听清辉道:“世子,不觉着你有些逼人太甚了么?”

赵黼双眉微蹙,却偏笑了笑:“哦?你指的是崔云鬟?”

清辉道:“我一直想不通当初凤哥儿为何要投水,纵然外头那些流言十分不堪,但那也不是她的性子,后来,我想起在季陶然家里,无意曾见世子跟以凤哥儿说话,我记得,当时她的眼神。”

赵黼瞳仁又有些收缩,清辉道:“她是为了避开世子,才宁肯选择这样决然的方式,这点儿,世子只怕也心知肚明吧。”

赵黼不语,似笑非笑。

清辉继续道:“如今她很好,世子何必又欺人太甚,她连假死那般凶险之事尚能做出,世子如何不想想,若再紧逼不放,难道……一定要玉石俱焚,不死不休?”

听到此刻,赵黼方道:“小白,你如今对我说这番话,是真心为了她着想,还是为了你自个儿?”

第210章

白清辉思及昨夜,当时他因过于惊怔,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赵黼。

可是此刻,看着她的笑颜,他仿佛已知道那个答案。

年下清闲无事,应酬着吃了几日年酒,云鬟统共也只去过霍城家里,徐志清私下里请了一场,其他的人家儿不管如何相请,她也不过是抽空过去走动走动,只借口胃肠弱,不能奉陪了事。

到了十六日,忽然徐志清来见云鬟,两人于厅上互相致意,叙了寒温。

徐志清便说:“其实今儿我来找小谢,是有一件事想托付。”

云鬟问何事,徐志清道:“你可去过城外的戒珠寺?”

这戒珠寺,顾名思义,也有个典故,却跟王羲之相关。云鬟在之前的确是曾去过,尤其喜欢寺内那养着的许多白鹅。

当下问:“去是去过的,怎么了?”

徐志清道:“我是受人之托来相求小谢你的,这件事却不好透露给外人知道。”

云鬟自答应了,徐志清才将来意说了明白。

原来这戒珠寺,是东晋时候王羲之所建,曾经王羲之因癖爱玩珠,有一日接待一位故友僧人,手中也团着一枚明珠,因有事外出,将珠子放在桌上。

谁知故友去后,王羲之发现自己那颗名贵珠子不见了踪迹,心里便有些疑惑是被这老僧拿走。

这老僧隐约知道内情,明知自己被冤枉,又不好去辩,心里郁结,不久便死了。

而就在僧人去世后,王羲之养的一只白鹅忽然也“无疾而终”,后来,便从这白鹅的肚子里找到珠子,原来珠子是被白鹅给误吞吃了。

因为一枚珠子害死知己性命,王曦之后悔莫及,便从此发誓不再玩珠,并建了这座“戒珠寺”,将珠子供奉起来,以为警戒之意。

而如今这戒珠寺的主持僧人,名唤智善禅师,因他佛法高深,常能发些令人心目一亮的佛偈,故而地方众人都甚是敬重,禅师也自有好些相交。

前两天,地方上一位素来交好的名士邱老先生来见,在房中说了许久。

中途,禅师因出外会客,半晌回来,却发现原本存在房中佛龛内的那颗大珠不见了。——原来这颗珠子传说便是当日王羲之把玩的那颗,从古传到如今,可谓是镇寺之宝。

禅师大惊失色,第一自然是怀疑这位友人不告而取,然而又想到这戒珠寺的来历,倘若无端疑心别人,等同害人性命,何况又相信友人素来的品性,故而竟隐忍着不敢声张。

只忙抽身出外,吩咐寺僧将前后前后寺门都封住了,不许任何一人随意出入。

对外只假称说是供奉在大殿内的一颗“舍利子”不见了,怕是被歹人偷取,故而来来往往的善男信女,文人墨客等,要一一搜身过后才能放行,众人随身所带之物,也要仔仔细细搜检过才罢休。

只因这戒珠寺声名在外,禅师的名望又好,因此众香客虽然有些诧异,却也不敢有任何怨言,只都仔细排队等待搜检,谁知从将晌午一直搜到了日影西斜,兀自没有看见那珠子的踪影。

那邱老先生因不知端地,也被搜检过了,里外衣裳,帽子鞋底,香袋荷包等,搜的仔仔细细,也无所得。

禅师无法,忧闷欲死,便索性关了寺门,不再容香客入内。

只是心想若是常此以往,珠子找不到,他却反而真的要步了前辈僧人的后尘了。

只因徐志清交际广阔,跟这老僧也是熟识,见他关了山门,不知究竟,便来询问端地。

智善却听说徐二公子跟县衙里的谢典史素来极好,而那谢典史的为人能耐,他也是听了许多,当下便心动起来,私底下求徐志清来请云鬟暗中行事。

且说厅内,云鬟听徐志清说完,便道:“可知道是几时不见了珠子的?”

徐志清道:“是了,禅师同我说,他离开禅房之时还行过佛礼,亲看了一眼,证明是在的,回来后就发现不翼而飞了。”

云鬟皱皱眉:“那……期间可有别的人去过禅房么?”

徐志清道:“并没有闲杂人等,只邱老先生睡着,另外,禅师的弟子圆能也去奉茶过,见老先生睡着,便退了出来。”

云鬟道:“这圆能可有嫌疑?”

徐志清摇了摇头,道:“并无可疑。禅师后来因要找这珠子,把底下僧众以及铺盖等也都搜过,不见踪影,他因发闷气,自打事情出后,便紧闭山门,约束寺众,不许乱走,更严谨外出呢。”

徐志清又道:“凤弟,我知道这请求有些冒昧了,只不过若是报官,未免会瞒不住传扬出去,只怕果然于那邱老先生面上有碍,若一直不肯细查,只怕至善禅师也要‘无疾而终’了,好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知道使不使得?”说着,便连连作揖。

云鬟笑道:“徐兄都开口了,难道我要不应?只不过怕辜负所托罢了。”

徐志清方松了口气,道:“总之你肯答应,已经是事成了一半儿了。”

当下,云鬟便同徐志清出城,来至戒珠寺,才进寺门,就见一群白鹅扑闪着翅膀往外奔去,原来禅师虽约束众人不许进出,但这些白鹅却是每日都要出门放风,游玩嬉水无碍。

云鬟打量着这些白鹅,见那挥舞翅膀迫不及待之状,一时想到家里小雪,不由莞尔。

进到里面儿,那至善禅师接了,又亲把那日的经过、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引着云鬟来至禅房细细打量过后,又在寺内各处走了一遭儿。

云鬟因并没见过那珠子,禅师又道:“此珠大如雀卵,世间少见,在本地更是绝无仅有,但凡见了必然就知道是本寺之宝了。”

正说话间,便见寺内养着的那群白鹅回来,正从前方殿前摇摆而过,嘎嘎声不绝于耳,看着十分清闲可爱。

徐志清不由突发奇,想:“会不会也如那典故所说,也是被这些白鹅给吞了肚内呢?”

禅师笑道:“二爷又说趣话,不过,我倒是宁肯如此,总比大海捞针,再找不回来的好。”

两人说着,云鬟忽然道:“禅师,贵寺内养了多少只鹅?”

禅师见问,想了一会儿,道:“记得有二十四只。”又唤了小徒圆能来问,也道:“是二十四只不错。”

云鬟微微蹙眉,道:“这儿仿佛……不够数。”

原来方才云鬟进门之时,曾看见这群白鹅出去,方才又扫了眼,总觉得欠缺些什么,心底暗暗数了会儿,便发现不对。

至善禅师听了,忙又跟徒弟数了一遍,徐志清也在旁帮忙,果然,只有二十三只。

至善忙叫人出去找寻,又道:“平时都是一群出去,一群又回来,从不曾如此,到底是走失了,还是……”

心底忽然浮现徐志清方才那句话,不由又急道:“莫非真给徐施主说中了,是给白鹅把珠子吞了么?”

云鬟忙道:“禅师不必着急,那珠子好端端供奉在佛龛内,又怎会给白鹅吞了,纵然是白鹅要吞,也得有人将珠子先取出来。”

禅师越发惊愕:“莫非是有人偷走了珠子,又给白鹅吞了么?”想到这点儿可能,一时色变。

当时因发现珠子丢了,禅师立刻叫封锁山门,搜身搜物,那贼人若是还在寺内,自然无法将珠子带出去,或许这贼人也深知戒珠寺典故,所以把珠子给白鹅吃了,然后又趁机偷走了白鹅?

何况寺内几乎都掘地三尺了,人人也都搜遍,都没看见珠子,故而如今白鹅竟落了一等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