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黼却又长长地舒了个懒腰,拍拍他的肩:“放心罢了,咱们已经抢占先机,不会有事的。至于京内……”

他笑了笑,看着两人,道:“我跟你们说过没有,六爷有贵人相助,再山穷水尽,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张振见他虽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但语气中却隐隐透出笃定之意,不由问道:“贵人?世子指的是谁?”

赵黼笑而不答。

蒋勋听到这里,因犹豫了会儿,便低低说道:“虽有贵人相助,只是……也仍要提防暗箭才是。”

上回在云州,蒋勋向孟惊鸿辞行的时候,孟惊鸿虽欣赏他少年意气,暗中却也颇叮嘱了他几句话,蒋勋琢磨其意,竟是让他小心见机行事,不要真个儿当了“炮灰”。

蒋勋在军中这多年,又曾在京内兵部呆过,也有些明白如今的时局,太子原本就有些忌惮晏王赵庄,故而晏王才自请远避云州,然而世子赵黼生性“飞扬跋扈”,极为醒目,竟深得皇帝宠爱,且又屡建奇功,对太子而言,自如眼中钉般。

先前跟花启宗一战,尚且有个褚天文使绊子呢。

如今赵黼南下,若说太子会坐视他再立功,自然痴人说梦。

蒋勋说完,赵黼探臂将他一抱:“怎么,这么担心六爷?”

蒋勋一愣,脸慢慢地又有点红。

赵黼见状便将他放开,往前走了一步,眺望前方那一望无际的江海水,仿佛出神。

半晌,张振跟蒋勋方听他轻声念道:“醉别江东酒一杯,往年曾此驻尘埃。鱼听建业歌声过,水看瞿塘雪影来。”

不知为何,声音里竟似透出几许恍惚怅然。

两人瞠目结舌,不知这个主儿竟也有如此“斯文动人”的时候。

赵黼却摇头转身,负手欲走。

才走了两三步,忽然回头对蒋勋道:“不必操心别的,你就只管好好想想,该怎么回京……去见你的繁弟吧。”

蒋勋听了这句,眼睛一亮。张振在旁,闻言却翻了白眼。

赵黼嘿嘿一笑,迈步又走,边走边摇头晃脑地念道:“黄祖不能容贱客,费祎终是负仙才。平生胆气平生恨,今日江边首懒回……”

那英武修长的影子沿着江岸边儿徐徐而行。

江水一阵阵地往岸上涌来,嘶嘶有声,有几只白鸥自水上翩然掠过。

战船停泊在不远处的岸边,趁着天高云淡,远方层峦,说不出的波澜壮阔,气势豪迈。

张振一时看得怔怔地,不由轻叹:“平生胆气平生恨……这样的人物,为何不能做我的妹夫……可惜,可惜。”

正惆怅中,听蒋勋低笑了两声:“繁弟,是了……”不知想到什么,高高兴兴地去了。

张振还未感叹完,听了这声儿,便重又脸色一沉,喃喃道:“呸,两个混账。”

赵黼沿江溜达了会儿,自回了营内。

面前桌上,放着一副江夏的地图,上头种种山,河,岛屿,礁石,他是再清楚不过的。

赵黼前世因江夏一战封王,他自然对这场战事记忆极为深刻。

前世,他甚至并没有参与钱塘练兵,而是在后期,新军在江夏口连连吃亏节节败退后,他才临危受命,被紧急调往江夏。

仗着他天生悍勇,力挽狂澜。

正堪堪反败为胜之时,却又变生不测。

那时候,因京畿地区数月干旱,五月里又生了一件儿耸人听闻的案件,凶兽饕餮现世食人,天下不宁,人心动摇。

且又有妖言惑众,说是饕餮乃龙之九子,指的是皇室中有人残忍嗜杀,所以天降灾祸,京畿的干旱跟凶兽,都是被那皇室中的“灾星”所累。

要结束这场灾难,只能阻止灾星再行杀戮之事。

就在那时候,原本要调往江夏进行援救的武州军被一道诏命阻止。

更有传言漫天飞舞,说朝廷欲将赵黼召回,才燃起的军心斗志,在刹那都有些乱了。

而贼寇们闻言,原本有些低落的嚣张气焰重又有死灰复燃之势,叫嚣着欲反扑。

也正是在那种情况下,赵黼拒不退兵,甚至不惜将有退意的将领亲自斩杀,以明决心。

最终背水一战,以寡敌众,终于将负隅顽抗的贼匪尽数斩杀。

这一世,赵黼提前去到钱塘,接手了这一支本该在江夏一战中损伤大部的“新军”。

对于跟江夏水贼的交战战术,事先他早就仔细回想清楚,拟出对策。竟连同先前他并未接手的那一部分本是溃败的战事,都给一一扭转。

其实这些贼人败的也并不冤枉。

倘若一早儿便是赵黼领兵,以他之能,自然也会随机应变,临阵作出决策。

赵黼这个名字,对他们而言,一旦对上,便决定了“输”,区别只是时间的长短,以及溃败的姿势罢了。

所以这一次赵黼胸有成竹。

他无惧面前的敌军,当然也不怕京内的乱流。

因为他知道,纵然乱流再急,情势看似极为恶劣,但却仍会有人替他顶住,竭力让那乱流巨大的冲力不会真正地落在正指挥作战的他身上。

赵黼的确是十足的感激那个人,但是隐隐地,对那个人……他的心里却也有着挥之不去的“忌惮”之意。

他当然无意跟那个人为敌,可是,仿佛也不能似对待静王般的亲近。

白樘,是他自诩最为难以琢磨的一名朝臣。

奇怪的是,白樘,却也似是他危急关头,最可靠的一位仰仗。

第219章

赵黼不知的是,这一世他急行军来至江夏,让战事提前开始。

远在千里外的京城之内,因为崔云鬟所传的消息,却也让她所担心的那件事提前了。

周天水亲自回京,一来为陈述复杂的内情,二来,是当面儿告诫白樘。

但是现实永远让人无法预料,偏偏因为她的这次警示,反而让白樘提早地迎接了他的命运。

那一日早朝,内侍一甩拂尘,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群臣面面相觑,便有人出班:“臣有本奏。皇上,近来凶兽饕餮食人之事屡屡发生,京内民心惶惶,昨日这饕餮又现身,连伤了两名朝臣,连刑部的白侍郎也在其列,此事若不尽快平息,只怕民间惶然难以禁捺。”

当即也有人道:“据钦天监所说,近日有凶星犯紫薇,帝星光乱,如今又凶兽现世,连月干旱,其兆不祥。”

皇帝早也知道白樘被袭之事,皱眉道:“众爱卿之见,该如何处置。”

众臣面面相觑,终究有一名御史出列,乃道:“有民间传言,说凶兽饕餮,乃龙之九子,生性贪吃好杀,百姓们便议论说……是……”

皇帝道:“是怎么样?”

那御史道:“说是先前,晏王世子赵黼虐杀了齐州监军,且又无故杀死了百余番族之人。此两件事大干天和,如今又横扫江夏,因他行事无忌,竟连累死伤了不少的百姓,正是饕餮之像啊。”

皇帝怒道:“赵黼乃是去平贼的,如何会伤及无辜?且齐州之事,朕也已经责罚过他了,如何又旧事重提!”

那人垂头不语,却另有一名大臣道:“皇上,据臣所见,凶星,饕餮之说,虽有些子虚乌有,但晏王世子昔日在京中之举,众人都有目共睹,实在是有些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且从北到南,所到之处,皆血流成河,王御史之言也未必是耸人听闻而已,不可不防啊。”

皇帝皱眉:“那以你们看来,竟要如何?”

那臣子道:“先前虽调过兵部使者前去监军,只是世子妄自尊大,自不会听从劝告,不如从新再派一名朝廷钦差,领皇上圣旨,以为弹压辅佐之意,世子只怕会收敛些。不至于明为剿匪,实则让许多百姓也无辜身死,对朝廷竟无功,反大为有损。”

有几个人微微点头,那人便又说道:“连月干旱,苦在百姓。饕餮连噬大臣,伤在朝廷。再加上钦天监所测灾星犯紫薇之像……这三者分别喻示着子民,朝臣,以及圣上……总之种种之兆都极为不妙,求皇上圣明,尽快定夺,以免造成大祸,无可收拾。”

因近来饕餮连吃这许多人,竟把白樘也伤了,有些臣子自然也惶惶不安,原本还有些猜忌不肯信,如今听了这一番话,不觉有了七八分信了。

正在此刻,却听得有个声音说道:“天有阴晴不定,本是天时而已,若一定要说罪过,也是罪在世间众人,岂能怪罪一人身上。饕餮食人,不过是宵小所弄的假象,三法司正全力追查。至于把犯紫薇的灾星牵连在世子身上,只怕也是联想太过。”

众人忙都转头看去,却才听内侍道:“刑部侍郎白樘进见。”

话音未落,白樘缓步入内,他走的并不快,身形依旧端素岿然,走到御前,朝上行礼。

皇帝问道:“爱卿,你方才所说,是为赵黼辩解么?”

白樘道:“皇上明鉴,微臣并不曾为任何人辩解,只是从本心而言,分开明辨这三件事罢了。天旱,凶兽,星象,未必就是指向同一件事,但是有心人却偏将这三件事连在一块儿说,对此,臣不敢苟同。”

皇帝点了点头,道:“刑部负责追查这饕餮案,你是最知道内情的,听闻你昨儿跟那饕餮照面过,以你之见,这是怎么回事?”

白樘道:“微臣昨儿的确跟那凶兽对上过,也从他身上得了一件儿东西,只不能带上殿来。”

皇帝道:“是什么?拿来给朕看一看。”

白樘回头,却见一名太监手捧着一个托盘,里头用布盖着一物,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就站在白樘身旁止步。

白樘举手将上面的布扯开,露出底下一块儿三角似的锐铁模样。

因上殿不能带兵器等铁器,众臣见状,不由都惊呼起来,正有人欲出面相斥。白樘已经微微低头道:“皇上,这就是昨儿臣从那凶兽身上所得之物。”

皇帝往下细看了会儿,道:“这、这岂不是一块儿生铁么?”

白樘道:“不错,正是一块儿铁器,乃是有人用铁器等物,暗使密法,造出了一个怪物般的东西,放出来行凶,以妖言惑众。”

皇帝皱眉道:“竟有如此胆大包天之人,可查到是谁?”

白樘道:“请皇上恕罪,此事仍尚在追查中。”

皇帝沉默片刻,道:“也罢了,你的伤如何?”

白樘道:“微臣伤势无碍,只是有人想借此事,弹劾在江夏带兵的晏王世子,微臣虽信皇上英明,不至于被片刻短暂的流言蒙蔽,却也欲为各位大人解惑,所谓饕餮,并不曾真的现世,只不过是有凶手暗藏背后操纵而已。”

群臣这才了然,一时嗡嗡然。

白樘等众人都安静下来,才复沉声说道:“世子在北,攘辽军于云州境外,南下,斩贼寇于钱塘江夏,虽世子为人有些骄纵傲慢,但却是不可多得的良将忠臣,众位大人若因子虚乌有之事而胡乱猜忌,自毁长城,只怕往后,悔之莫及。可知道……可怕的并非饕餮,而是人言?”

群臣听了这一番话,有许多人便缓缓低下头去。

皇帝颔首,往下扫了一眼,目光落在太子赵正身上,问道:“太子如何一直都不曾说话?你是何意见?”

太子赵正方说道:“儿臣也正要向皇上禀明,白侍郎所言甚是。”

皇帝道:“你可赞同派使者前往江夏之举么?”

太子顿了顿,正色道:“儿臣方才已深思熟虑过,上回因褚天文之事,父皇的确已经痛斥过赵黼,此事人尽皆知,儿臣并不信黼儿会这么快故态萌生,只怕是传言有误。何况如今想必正是胜负的紧要关头,只怕不宜在此刻派使者前往,若是因此而动摇了军心,只怕不妙,不如等此战完结之后,再派御史,细细地访查,看世子到底有无残害无辜之举。”

皇帝微微点头,道:“甚是,就从太子之言。”

一时退朝,白樘往外而行,群臣有跟他相厚的,不免过来询问昨日之事,白樘极少答话,只略寒暄两句而已。

正欲下台阶,身形却微微一晃,身后有人上来,轻轻握着他的手肘一扶。

白樘定了定神,回头看时,却见是太子赵正,忙站直了身子,才要行礼,赵正按着手臂:“你伤的哪里?”

白樘目光微动,抬手在左边肩头轻轻一按。

赵正目光掠过,微微喟叹道:“必然伤的不轻?”

白樘道:“多谢太子垂问,并无大碍。”

赵正笑了声,道:“不用瞒我,你方才已经出了冷汗了,脸色也大不好。若不是我拉着你,是不是要跌下去?”

白樘垂首不语,赵正道:“你捱着伤痛,就是要来为黼儿说两句话?你难道以为……所有人都要对他落井下石么?”

白樘拱手道:“臣不敢。”

赵正瞅了他半晌,道:“你既然这般信他,最好也盯紧了他,干旱虽是天时,饕餮虽是人为,灾星虽是天象,可这三者,未必就真的没有丝毫联系。你这样通透之人,就不必我多说了。”

赵正说完,便松开手,转身同众人自去了。

白樘挪步到玉栏杆边儿,凝眸望着他离去,左肩头的伤又发作起来,白樘暗中极快调息了会儿,才一步一步,下台阶而去。

将出宫门,便见任浮生等在门口儿,见他出来,忙迎上来扶住。缓缓地登了车。

任浮生眼睛发红,道:“四爷伤的这样,何必又亲来上朝呢,不管再为了什么,也是自己的身子要紧。”

说话间,便给他解开朝服系带,将外裳微微打开,就见里头的白色中衣上,已经隐隐渗出血来。

任浮生一见,顿时急得眼泪乱掉:“这可如何是好,先前不是止住了么,如何又开始流血了?”

原来昨儿白樘陪着卫铁骑往宣平侯府去,中途遇上那凶兽,白樘见他势若雷霆,卫铁骑必然是挡不住的,当下便纵身跃起,挡在之前。

那凶兽额头的利角雪亮有光,再加上这奔雷似的来势,若是有人撞上,只怕立刻切做两片,白樘人未到,先运了八九分力道,接连拍出两掌。

他的功力自然非同等闲,可是对那凶兽而言,却仍是不能够,只是稍微将他的来势略阻了一阻,其速度同力道不再似先前那样骇人了,此刻阿泽跟任浮生因见他赶了上前,也飞身而来援救,两人各现兵器,一左一右辅助白樘身旁,相斗那饕餮。

谁知任浮生一剑掠去,正挡在那凶兽额头的角上,只听得“叮”的一声,震得任浮生虎口发麻。

与此同时,阿泽从侧面一剑刺了过去,竟也是被挡了回来,这兽竟果然是刀枪不入。

被三人阻挠,饕餮不住低声咆哮,巨大的头左右一摇,任浮生跟阿泽两个毕竟年纪轻些,如今当面儿看见这般比狮子老虎还可怕的怪兽,都有些心惊胆战,何况此物竟然刀剑都不能伤,又奈若何?

这会儿卫铁骑也反应过来,拔刀而起,冲了上来。

饕餮蓦地仰头怒吼,露出利齿,便直奔卫铁骑而来。

卫铁骑大喝道:“畜生,来得好!”一刀劈了下去。

卫铁骑的腰刀乃是特制,比寻常的腰刀要厚重且宽大,那怪兽似乎知道厉害,竟扬爪拍去。

卫铁骑正想倾尽全力给它致命一击,万万想不到它竟能还击,一时无法变招,只觉一股大力袭来,手腕都像是折了,连人带刀便被拍的往旁边摔了过去!

饕餮见状,便要跳上去撕,不料就在此刻,背上猛然剧痛!

原来白樘先前纵身跃落之时,早就仔细打量这怪兽,却见他果然如上古窜出来的奇异之物,浑身隐隐有些寒光,且又见阿泽跟任浮生都刀剑无用,白樘想到中午在折柳胡同里那一战,便细心去看它背上!

果然,就瞧见在饕餮的右肩一处地方,隐隐地透着血迹,正是白日在折柳胡同被箭射伤之处。

此刻见饕餮向着卫铁骑冲去,白樘复纵身而起,竟往那饕餮背上而去,盯着那伤处旁边一块儿“麟甲”,用力掀起!

饕餮厉声嚎叫!顾不得去袭击卫铁骑,原地跳起,他痛极之余,扭身而回,挥动左掌抓去。

白樘因无法将那“麟甲”掀起,竟不肯撒手,只顾用力,正在甲片到手之时,那怪兽的爪子已经贴身而至。

任浮生跟阿泽拼命乱刺乱砍,那怪兽却只盯着白樘,间不容发之时,白樘握着甲片倒退,才躲开被撕碎之祸,可仍是因此被扫到了左边胸肩处。

那怪兽身上流血,低头舔了一口,又看向白樘,口中咻咻出声。

此刻夜色更浓,而觱篥声音也似更急了些,只幽幽呜呜,又带些尖锐,竟不知从何处而来。

饕餮盯了白樘片刻,终究又一阵风似的掠走。

白樘的伤虽看似并无性命之忧,可不知为何,那伤口竟无法愈合,不管加了什么金疮药,都无法阻止血流之势。

白樘见任浮生落泪,便缓缓吁了口气,半晌才说道:“不必哭了,没什么大碍。”

任浮生从昨儿看到今日,那血流的连他在旁看着,浑身都止不住的疼。闻言抽噎道:“四爷还只管说,这样下去,如何了得?天水姐姐还特意叮嘱过的,她若见了,不知该多怒呢。”

任浮生说着,抬手揉眼,恨不得放声大哭。

白樘闻言,垂了眼睫,片刻才说:“不打紧……我……死不了。”低低说了声儿,心底想起周天水交代的一句话。

当时周天水道:“凤哥儿说……那凶兽杀了五人之后,最后遇见的就是四爷。请四爷万万留神,不能被那凶兽碰到……”

白樘问道:“这是为何?”

周天水道:“具体她并没说。只让四爷切记放在心上。”

所以……就在白樘所写的那张纸的最后,记录的只是一个最简单的字:白。

那是他自己。

倘若崔云鬟知道,她让周天水千里而回传的这要紧的话,反而让白樘提前遭难……不知道她的心里,会如何想法呢。

第220章

过了中元节,江夏口大捷的消息陆陆续续传来。

据说朝廷已经派了使者,传旨命新军就地驻扎,宣晏王世子赵黼、兵部王振、蒋勋等一干将领上京嘉奖听封。

这一次,众人却是从江夏口直接出发,往上经过武州,新州等地,直接回京,并不会转道浙东,更不会途径会稽小城了。

且又因为是皇命旨意,只怕无人敢违抗的。

起初云鬟还是半信半疑,后来,白清辉也得了通告公文,确认了此事,当下两处宽慰。

只不过,却并不觉着格外高兴些,只因自从京城内的怪兽食人、白樘负伤后,有关消息便光怪陆离,层出不穷。

毕竟是父子天性,白清辉面上虽淡淡地,云鬟却看得出他心里十分焦虑,又因没有个可靠的人可以问询打听,所有猜测忧虑,只埋在心里罢了。

上回女儿节的时候,白清辉去可园,趁机相问。云鬟并不敢同他多说,只道:“天水姐姐的确是为了此事回去的,这怪兽也着实有些诡异,不过,四爷是个谨慎人,若是知道了先机,一定会尽量避免有事的。”

云鬟自然记得这“饕餮案”,正是本朝大名鼎鼎的十大悬案其中之一。

连江夏王府的册子记录里都只一笔带过。

当时她因居于崔府内宅,消息闭塞,所有的话都是从下人的口中、或者那些府内妇人的嘴里只言片语听了来的。

某日某地,何人被饕餮吞吃等话……零零碎碎地从耳边飘入,无意中记在心里。

那夜电光闪烁,她自噩梦中醒来,见床帐上的闪电映出奇形怪状,就似猛兽择人而噬般。

云鬟几乎忘了……同样的日子,在干旱的京城内,会发生这样一件大事。

是以才不顾一切地叫小厮去找周天水来商议。

那些线索,也是她捧着头,拼命回忆想了起来的,已经倾其所有。

在她的印象中,这怪兽饕餮不知从何而来,频繁吃人,引发了种种的流言蜚语,正也如今世一般,有人暗中揣测,饕餮便喻示着当时同样血洗江夏的世子赵黼……

至于这饕餮的下落,无人知晓,云鬟所记忆的,便是他最后遇上白樘。

但自从白樘往后,这饕餮便不知所踪,再也不曾现世。

倒仿佛,真的是上古神兽,行踪成谜般。

至于白樘……前一日,还有丫头说他被怪物伤到,流血不止,仿佛要死了,但是后一日,又有小厮在念叨,说他原来无事,因此云鬟也分不清,遭遇了饕餮的白樘,到底是有碍还是无事。

虽然说后来……白樘仍是平安地出现在世人面前,可是云鬟仔细想想当时那种可怖的氛围,总觉着,能遇见那样连吃了五个人、所有京内的好手都奈何不了的饕餮,纵然是白樘,也绝不可能全身而退。

所以云鬟思来想去,有些偏信前一种说法,横竖叮嘱周天水,让她仔细转告白樘,好歹是有备无患。

可云鬟又怎会料想,恰恰适得其反?

这日,又下起了小雨,云鬟撑着伞来至县衙,手中还提着一包草药,旺儿在旁边跟着,手里捧着厚棉布包起的瓦罐。

兴许是因为担忧白樘的缘故,也许是着了凉,白清辉这两日竟卧床不起,请了大夫来看过,说是外感风寒,又有些郁结五内,让好生调养。

只是养了三天,仍是不见好,偶然听闻县衙里的小厮说起来,才知道清辉竟不大肯喝药,饭也懒怠吃。

这日,云鬟特意从药馆取了一副药来,交给底下让去熬好。

到了卧房处,旺儿将瓦罐小心递给云鬟,云鬟又说:“不用等我,中午我未必回去,你先回去就是了,傍晚再来接。”

当下云鬟便抱着罐子,进了房中,却见清辉正不知何时下了床,摇摇摆摆地似要去倒一杯茶。

云鬟忙上前拦着,让他坐了,自己去摸茶壶,早就凉冰冰的。

云鬟便道:“大人你稍等片刻。”

出门后本要叫人,谁知小厮竟不在跟前儿,云鬟打量了会子,只得自己去了厨下,捡了个青花瓷碗,又取了个木勺,方匆匆地回来。

清辉正俯身在桌上咳嗽,抬头见她一手握着勺子,一手拿着碗,瞧着有些古怪,不知究竟,便笑道:“你做什么?”

云鬟道:“听说大人病了,奶娘就熬了点汤,大人先喝一碗。”

说着,便将瓦罐打开,果然是香喷喷地鸡汤,又有些生姜当归的味道。

云鬟舀了一碗,嘴里道:“这是补气养身的,大人必然是前段时候劳累了。不如趁机略休息两天,县衙里的事务不必操心,交给县丞他们去料理就是了。”

清辉接了碗,慢慢地喝了一口,因一路走来,已经没那么烫了,一口咽了下去,五脏六腑也仿佛有些熨帖,清辉便不做声,只垂首喝汤。

云鬟又见他身上穿着单薄,便去取了一件米黄色的外袍来,给他披在身上。

清辉垂眸看了眼,手微微抖了抖,便将汤碗放下了。

云鬟见他喝了大半碗,便轻声道:“趁着热,再喝一碗可好?这里头放了不少生姜枸杞,喝了后躺一躺,若是发发汗就更好了。”

清辉不答,只是眼眶有些泛红。

云鬟低头看了两眼,察觉异样,心里一时也不大好过,想了想,便道:“大人也别太忧心了,四爷未必会有事……不,四爷一定会无事的。”

清辉见她忽地说起这个来,知道她误会了,却也不解释,只问:“怎么说呢?”

云鬟道:“总之你信我,四爷纵然会遇上点凶险,可终究是会化险为夷的。”

清辉方点了点头道:“多谢。”

云鬟趁机又舀了一碗汤道:“不用谢我,若真的有心,就再喝一碗。”

清辉笑笑:“好。”果然又举手接了过来,手指无意间碰到她的,如碰到上好的羊脂玉,带一点儿温润的暖。

清辉目光微动,望见那尾指上薄薄的凤仙花染出的红,那色泽浅浅地,偏如此动人。清辉不由道:“好看。”

云鬟起初竟不知他说的什么,顺着目光看去,便笑说:“大人别笑我。”

清辉道:“凤哥儿,私底下,别叫我大人……可好?”

云鬟忙道:“自然使得,那该怎么称呼……仍叫小白公子?”

清辉沉默了片刻,道:“你就,叫我的名字如何?”

云鬟怔了怔:“清辉?这……是不是有些太亲昵了?”

清辉抬眸,云鬟自知失言,便道:“我只是觉着,略有些逾矩。”

清辉道:“名字原本就是让别人来叫的,只要叫着喜欢,如何称呼都使得,何必拘泥?”

云鬟方点头道:“既然如此,以后……便叫……清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