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听周天水说了即刻要走,阿泽叹道:“我还当巽风哥哥去了,是替你的,不料你也有要走……”又道:“你若是早一个月回来,也能撞见巽风哥哥了。”

任浮生不由咳嗽了声。

周天水顾不得同他们玩笑,便跺脚:“两个猴崽子,别只跟我弄鬼瞎说。”当下拉着两个人往旁边走开一步:“我问你们,最近京内是不是不太平呢?”

两人面面相觑:“水姐也听说了?那什么饕餮……”

周天水知道事情紧急,且她又要立刻起身的,不等他们说完,便道:“如今震雷跟离火在不在京内?”

阿泽道:“都不在。”周天水皱皱眉头。

任浮生问:“怎么了水姐,可是有事?”

周天水把心一横:“你们两个听好——我……担心近来那件事,会对四爷有碍,偏偏其他人都不在,就只能靠你们两个人了,一定要紧紧地守在四爷身边儿!若真的四爷有什么不好,以后我必跟你们两个算账!”

阿泽跟任浮生两人起初还有些笑微微地,听了这句,双双色变:“什么意思?”

周天水知道不能再跟他们多说,给白樘知道了必然也是不好,便道:“总之你们记得我的话,打起十万分精神,知道吗?”

两个人虽是半懂不懂,但却明白周天水绝非说笑,忙正经答应了。

周天水又道:“若做的果然好,等我外头的任务完了,回来再跟你们喝酒。”当下便别了两人,往外去了。

两个人又跟着出来,直送了周天水策马离去,才面面相觑。

阿泽问道:“水姐是从哪里得来的机密消息?”

任浮生见此地不是说话地方,拉着他入内,道:“这饕餮食人案,非同等闲,若果然于四爷有碍,可怎么办?”

阿泽道:“还怎么办,不管是什么饕餮也好梼杌也好,敢对四爷不利,小爷弄死他!”

任浮生方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怕呢。”

阿泽也笑说:“以前是有些怕的,只是如果真的跟四爷相关,谁还顾得上怕呢?”

六月十三这日,过了正午,忽然狂风大作,阴云密布,地上飞沙走石,行人躲避,一时之间天地之间都混沌不堪,都就如黑夜提前降临。

太仆寺员外郎王梓委顿在轿内,觉着身子有些无力,不由感叹道:“毕竟不是少年了,老了。”

方才他在别院内同那新买的美姬厮混了半日,竟觉着有些体力不支,可虽然如此,回味方才服了药后那种飘然的滋味,仍不禁淫笑起来。

此刻风大,吹得轿帘哗啦啦往内撞来,王梓皱眉,喃喃道:“早知道就多在媚儿那里多留半日。比出来吃土要好儿多着呢。”

正举起衣袖掩着脸,却听风中传来了低低的野兽吼声。

王梓尚且以为是幻觉,勉强定睛往外瞧了会子,却见风吹沙走,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更看不见前方的路了。

正疑惑间,忽地听两边儿随从叫道:“那个是……是凶兽!”

王梓诧异,虽也知道那凶兽食人的传闻,但毕竟是晚上才出现的,如今正是青天白日……正想到这儿,忽地见这般昏黑天色,一时打了个寒战,心里有些不祥之感。

正在此刻,那猛兽的叫声越发近了,轿夫跟随从们见势不妙,哪里还顾得上大人,忙扔下轿子,抱头鼠窜,逃命要紧。

王梓顾不得腰酸腿软,也慌忙爬下轿子,才要逃,就见那狂风之中,一道彪悍影子,矫健迅猛扑来,隐隐可见双目烁烁,利齿闪闪。

王梓惨叫一声,连滚带爬,那猛兽饕餮一爪子搭上前,竟踩中了他的腿,利爪的尖儿便深深地刺入腰臀等处。

那王梓痛的吱哇乱叫,胡乱挣扎,濒死之际,已经叫的不似人声。

饕餮正欲将他撕碎,忽然风中传来利箭破空之声,只是毕竟因沙尘极大,风又猛,一时偏了准头,便擦在脖子上而过,箭簇碰到脖颈时,竟有些铁器相交的声响。

紧接着,更有数声箭响,竟都是冲着饕餮而来,风中也有数道人影,仗剑带刀,跃了上前。

饕餮仿佛嗅到危险将至,顾不得去咬底下人,纵身跃起,狂吼数声。

此刻饕餮身上又中了一箭,见人越围越多,便步步后退,此刻风中便传来一声尖锐的声响,如同哨音,饕餮扭身跃起,狂吼着往前冲去!

此刻从两边儿墙壁上跳下数道影子,本欲拦着去路,然而这凶兽体型甚大,若奔雷似的气势,只怕一堵墙也能撞穿。

众人竟不敢当面相抗,忙让开一条路,有大胆的奋力砍去,刀刃落在饕餮身上,发出“珰”的一声,竟被弹开!

那饕餮却趁机纵身一跃,竟跳的有一人多高,几个起落,早就无影无踪。

剩下众人面面相觑,都看出对方面上的惊惧之色。众位虽都目睹了方才那一幕,却几乎不能相信。

原本的演练虽看似天衣无缝,参加围捕的也都是刑部身经百战的好手,从来配合无间……可以面对任何一名穷凶极恶的凶犯而从容缉拿,但只有在遇上这猛兽之后才知道,这些刀箭竟无用,此兽更如刀枪不入似的,而他们的阻挠,在这“饕餮”跟前,就如小孩儿玩闹。

这太仆寺的王员外郎虽得了一条性命,只是因被那兽的利爪踩中腰臀大腿,因此整个人竟如废了般,且那伤连日诊治却不能好,挣扎哀嚎了两日,终究一命归西。

白樘回到刑部,将那记载中“六月十三,太仆寺,折柳胡同,不明”的一栏上,便添上了王梓的名字。

接下来……白樘目光移动,看着下面数行字,长长地叹了口气,便命人道:“去大理寺,将卫铁骑请来。”

第217章

卫铁骑最近自也为了这凶兽案件焦头烂额,听刑部来人说传他,即刻飞马赶来。

白樘素来有洞幽察微之能,卫铁骑渴盼他能有些此案的内情,又因隐隐听说刑部仿佛有过一次“围捕”行动,——只是不得详细,所以也着急想来打听。

卫铁骑一进门便道:“怎么我听说今儿你动用了刑部铁卫?果然是为了缉捕那饕餮?如何不同大理寺通一声儿?”

白樘看他一眼:“坐。”

上回崔云鬟尚在京内之时,因那卢离效仿鸳鸯杀的案件,白樘事先派了人在那案发地埋伏侦查,谁知仍给卢离窥知异样,竟“打草惊蛇”,几乎一败涂地。

故而这一次行动,白樘只挑了十几个最为可靠的好手参与,更加不曾将此事对任何人泄露,甚至对那些参与缉捕的铁卫们,也只说是要拿一个“极为棘手”的嫌犯。

到了现场之后,才说明是拿“饕餮”。

众人见白樘郑重其事,自也打起十万分精神,谁知道真的动起手来……仍是大为意外。

卫铁骑见他面沉似水,只得落座,却仍是坐立不安。

此刻小侍上来献茶,白樘道:“我在会客,不许有人打扰。”那小侍应声,缓缓退下。

卫铁骑这才又问:“你果然是行动了?你如何知道那怪物出没的地方?”

白樘端详着他,道:“我不仅知道这个,还知道更多。”

卫铁骑啧了声,又皱眉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如何不告诉我,莫非连我也信不过?”

白樘看着眼前那张纸,道:“我来问你,如今死了几个人?”

“若加上今日受伤的太仆寺王梓,有三个了。”卫铁骑想了想,忽然说道:“第一个是太常寺的,第二个是光禄寺的,咦,有些怪,竟都是五寺的人?”

白樘见他点出端地,便道:“不错。这饕餮正是向着五寺的人下手的。”

卫铁骑双眸微睁,听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你是说……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难道接下来还会有……”忽地放低了声音,问道:“我们大理寺跟鸿胪寺?”

白樘点头。

卫铁骑见他确认,猛地抬手在桌上一拍,震得那茶盏也随着一跳,口中尚且喃喃低骂。

白樘不理他,只道:“如今死了的太常寺苏祭酒,光禄寺程主簿,太仆寺王员外郎,你可都认得他们?”

“我……”卫铁骑才要回答,忽地皱眉,有些狐疑地看着白樘:“你问这个做什么,总不是在怀疑我呢?”

白樘道:“你只管回答。”

卫铁骑哼道:“你知道我的脾气,我哪里是那等长袖善舞之人,自然跟他们并不熟悉。”

白樘道:“我暗中叫人调查了一番,这三人平日里也并没什么交际,但是各有劣迹。”

卫铁骑不由睁大双眼:“是什么劣迹?”

原来就在苏祭酒跟程主簿遇害后,因无法从饕餮身上追查到线索,白樘便将两人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

这苏程两人,平日看来不过是一般的小小官吏罢了。

然而详查之下,才发现,这苏祭酒昔日为了争夺一份曲谱,曾“害”过一个外地而来的琴师,那琴师落魄街头,最后投水自尽。

那名琴师并非京城人士,且苏祭酒始终坚称那曲谱是他自己所有,这琴师又着实拿不出什么有力证据,就算上告了,官府也无法判定,只草草劝他了事。

是以此事虽有过一段小小地波折,最后也是偃旗息鼓、无疾而终罢了。

这一件故事因过去数年,几乎没有人记得,是刑部的暗探在太常寺里打听一个白了头发的老仆,那老仆昔日曾接待过琴师,也曾跟琴师相处过,听他诉说过苦水……本不敢对别人说,只如今苏祭酒死了,这老仆年纪也大了,才终于肯说出口,证明当初是琴师拿了那曲谱来求知音,谁知反被“知音”所欺。

至于程主簿,因在光禄寺任职,先前未升上来之前,却只是负责管理采买等杂务。

他却趁着这职务之便,收受贿赂,任意挑选底下的供给户子。

因有一处庄园未曾打点的他满意,他便故意刁难,不肯置买他们的菜蔬,竟让那庄园的当季菜蔬都沤烂在手里,底下许多的农户都也跟着遭了秧,种种叫苦连天,有许多人几乎饿死。

程主簿却已得意地中饱私囊,对底下所有疾苦艰难都视而不见。

白樘说完了这两个人的丑事,便道:“那太仆寺的王梓,自然也有些龌蹉劣迹,只是如今还未查证。但相信很快就会有回音了。”

卫铁骑听白樘说完,目瞪口呆,这些事世人都蒙在鼓里,他自然也全然不知。

而在卫铁骑震惊之余,白樘却也正打量着卫铁骑。

崔云鬟托周天水转告的名单里头,卫铁骑是倒数第二人,而以上这三位遇害者,显然都并非什么良善之辈,那么……卫铁骑呢?

虽然对那几个人并不清楚,但白樘自诩,对卫铁骑却是十分了解的,卫铁骑从来嫉恶如仇,并不是那些狭隘藏奸之辈。

那么,饕餮为什么还会盯上他呢?

卫铁骑自然不知道白樘看自己的眼神究竟是为了什么,自顾自惊愕了会子,才说道:“既然如此,这饕餮倒是长眼的?专门挑那坏人的心肝儿来吃?倒不愧是什么’上古四凶兽’之一啊。”

他本是满腔愤怒,一心要杀死饕餮,如今听了白樘的话,却不由惊笑起来。

白樘挑了挑眉,心想:倘若卫铁骑知道饕餮也会对他下手,不知他还会不会笑得出来?

白樘沉思片刻:“你看,这被害的三个人,看起来都十分的正人君子,可私底下,却都是劣迹斑斑……可见人不可貌相。”

卫铁骑怒道:“简直衣冠禽兽!要不怎么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咦,那饕餮故意把人剖腹剜心,是不是故意看看那心是黑是白呢?”

白樘不禁皱眉,卫铁骑忽然又想到先前所提之事,便不等白樘回答,又问:“是了,你方才说接下来是大理寺跟光禄寺……你今儿又是赶在那饕餮要吃王梓的时候出现,那接下来的两个人又是谁,你可知道?”

白樘先前说那番话,本想拐弯敲他,问问他是否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亏心之事,谁知卫铁骑又问起这句来,倒是让他不好再提了,否则以卫铁骑的反应,即刻就会猜疑起来。

两个人对坐半晌,卫铁骑忽然想到一个法子,便道:“我听说,恒王爷府内养了好几条细犬,是最能打猎追踪的,不如我们去求一求王爷,将细犬借了来,不是说那饕餮的气味很大?兴许那细犬能带我们找到它的藏身之地。”

白樘心头一动,道:“你这个提议,倒有几分可行,只不过我跟恒王爷的交情委实一般,只怕求不来。”

卫铁骑道:“不用你去求,我已经想到一个人了,我去求他,让他去跟恒王爷说,便有七分可成。”

白樘心念转的甚快:“你说的……是宣平侯?”

卫铁骑笑道:“敢情你是我心里的虫儿?好了,事不宜迟,我去了。”说着,便起身往外。

此刻,天色黄昏,风却已经停了,然而这般“风平浪静”,两耳寂然之状,对比中午时候那场狂暴场面,却更让人觉着不安。

白樘盯着卫铁骑的背影,目光垂落,看着手上的名单,竟压不住心底的奇异之感,当即手上一动,将那张纸折了起来,道:“稍等。”

卫铁骑已经出了门口,闻言回头:“有什么吩咐?”

白樘已走过来:“我随你一块儿。”

卫铁骑有些诧异:“你……”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你不是跟宣平侯有些……”

白樘淡淡道:“我只陪你走一趟,不进府内就是了。”

卫铁骑哑然失笑:“随你。”

白樘才要出门,便有先前负责追查王梓的一名铁卫回来,因知道王梓当时是从偏院出来,就特意先去责问那美姬。

那女子知道是刑部当差,不敢隐瞒,她又是王梓最偏爱的枕边人,自然深知王梓的龌龊事迹,可却无非是贪婪好色之类。

那刑部之人一再催问详细,美姬搜肠刮肚,忽地又想起一件无意中听来的事。

原来数年前,王梓因宠爱一名小妾,为了要博取那妾欢心,便把先前强要了的一个丫头撵了出去。

当时那丫头已经怀了六七个月的身孕,自忖出府之后,无处可去,便跪地哀求。

王梓很不耐烦,索性就命人给她喂了一碗落胎药。

不料那丫头服药之后,腹痛难禁,挣扎了半天,最后竟大出血死了。

王梓也不以为意,只叫拉了出去,埋葬而已。

白樘听闻此事,心头一叹。

当下两人便出刑部,阿泽跟任浮生因先前在折柳胡同也见过那饕餮之状,又记得周天水的叮嘱,哪里敢怠慢,都忙跟上。

四个人骑马便往宣平侯府而来,行到半路,天色越发暗了,街头行人稀少。

因近来的传言更是甚嚣尘上,京内百姓官员等,将入夜之前就尽量地避免出门,只苦了那些负责巡城的士兵,幸而仗着人多壮胆罢了。

白樘跟卫铁骑两人在前,白樘因把王梓之事跟卫铁骑说了。

卫铁骑越发瞠目结舌,忽地磨牙道:“这王梓却是该死的很,这样草菅人命!我原本还以为他只是好色而已呢,真真是死有余辜。”

念了两句,又道:“不过,这些隐私琐碎之事,你尚且要暗中命人细查才知道,如何这饕餮便一吃一个准儿呢?”

白樘道:“这所谓‘饕餮’的出现,本就有些反常,今日我听到风中似有哨音,我怀疑这饕餮,是有人‘豢养’的,既然能养出这样反常之物,背后之人,自然也跟常人不同。”

卫铁骑道:“你的话太隐晦了,你不过是想说这背后之人,也是个……有些奇异的怪物罢了。”感慨了一句,又说:“假如不是闹得人心惶惶,我倒是乐意这饕餮多吃几个人的。”

白樘不知自己该是何表情,趁着卫铁骑感叹,便问:“老铁,你心里可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没有?”

卫铁骑只当他是信口问话,因说:“我?我倒是想有,只是我的性子也容不得有那些,什么偏私,什么贪财,什么好色的……一概都没有那些爱好,难道你不知道我?我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不然哪里如今还身无长物,又只是个大理寺丞,上不去下不来呢。”

白樘自然深知,但听了他亲口如此说,不免仍安心多了一分。

两人且说且行,忽然之间,胯下马儿低低嘶鸣了声,慢慢止步,竟似有些躁动不安。

卫铁骑还未反应过来,道:“这是怎么了?”一抖缰绳,催促往前。

然而那马儿一发躁动起来,低着头,弓着身子,马蹄乱踏,竟是不住地往后倒退。

白樘眼神一变,低低道:“不好……”

话音刚落,就听见街头传来一声隐隐地咆哮。

与此同时,马儿长嘶一声,竟欲转身,卫铁骑此刻也有些知道了,拼命想拉住马儿。

那骏马因受了束缚,急切中竟前蹄飞起,往后一倒。

卫铁骑坐不稳,顿时松手跌在地上!与此同时,那匹马儿撒腿就跑!

地上卫铁骑又气又怒又惊,百忙中骂了声:“这畜生……”便欲从地上爬起来。

谁知一句未完,卫铁骑若有所觉,缓缓回身,却见在身后暮色淡淡,街头处有一头似狮子又似饕餮之物,双眸正死死地盯着他。

刹那间,身上汗毛倒竖,卫铁骑生平第一次,心底涌起战栗之意。

而饕餮盯紧了他,低狺片刻后,便势不可挡地向着这边儿冲了过来,这般架势,就仿佛千军万马在前也无法阻挡!

卫铁骑深吸一口气,握住腰间刀的一刻,听到有人焦急叫道:“四爷!”

电光火石间,那道暗蓝色的影子,纵身跃起,不退反上!

是夜,京城里许多人都难掩震惊地在讨论一件事。

——据说,那食人的饕餮,这一日接连袭击两人。

其中一个,竟是刑部的白侍郎。

原本众人还不敢轻信,只是次日早朝,各家大臣在殿内等候之时,彼此伸长脖子观望,却仍是不见素日那道端庄卓然的身影。

以白樘一贯习性,若非重病重伤不在京内等不可抗的原因,绝不会缺席早朝,可见昨夜之事,并非传闻。

第218章

有诗云: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隔着千山万水,京城那骇人听闻的故事儿传到会稽之时,已经是七月了。

这一日,正是七夕,又叫女儿节,乞巧节。

七月又称“兰月”,故而七夕这一夜,也叫做“兰夜”。

这一夜,正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民间有穿针乞巧,种生求子等习俗,又拜织女,拜魁星,吃巧果等。

当天,因也是朝廷公假,云鬟便留在可园,见日色晴暖,又极当时,就兴起把些书拿出来晾晒。

晓晴却弄了些凤仙花跟桑叶等,要染指甲,因见云鬟坐在那鸡翅木的圈椅上,正在静静地看书,便道:“主子,你要不要染指甲?”

云鬟轻轻地一笑,摇头道:“不用,你自己行罢。”

晓晴眼珠转动,撺掇道:“不用都染,就染一个小指头可好?等闲也没有人留意,纵然留意,也只当是玩笑罢了。”

云鬟瞧她面前:通红的凤仙花瓣,明矾,小石碓臼,并些桑叶,彩线,这许多家什在跟前儿,也觉着趣致异常,便答应了。

当下晓晴把凤仙花跟白矾对着捣碎了,用银勺子挑了一点儿。

云鬟伸出手来,浅色绉纱袖口有两朵银线云纹,底下的素手纤纤如玉。

晓晴单膝跪地,便给她右手的小指甲上抹了,又用桑叶包了起来,彩线扎紧,叮嘱说:“最好是过半日再除去,颜色能长久些。”

云鬟只顾抬起手来打量,却见手指头上裹着那绿叶子,看着笨拙可爱,便笑着点点头。

是夜,众人围坐在院中,乘凉看月,吃巧食儿,说闲话。

露珠儿又抱了小孩子出来凑趣玩耍,林嬷嬷跟陈叔喜欢的凑在两边儿,那小孩子才有两个月大,生得粉妆玉琢,肥嘟嘟的脸儿,胸前戴着云鬟送的长命锁,被众人逗引,便时不时地笑起来,越发引得众人也跟着大笑。

云鬟在旁看着,心里好生欢喜,露珠儿又让她抱一抱,只说:“让这孩子也跟着沾沾主子的喜气。”

正高兴时,听有人叩门,却是白清辉来到。

云鬟忙迎了进来,两人略说了几句,清辉因见她尾指上裹的怪模怪样,便问究竟。

云鬟几忘了此事,见他发现了,略有些赧颜,便笑答是染了小指甲。

清辉垂眸细看了片刻,只笑道:“此事倒也风雅。”

云鬟见他虽面色如常,但似有隐忧,一时也想到近来的一些风闻传言。

略迟疑,云鬟便轻声道:“大人可也听说了……京内之事?”

白清辉见她开口,方道:“你也听说了?”因见无人在跟前儿,便对上云鬟双眸,道:“凤哥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清辉自打听了些传言,便想去跟周天水打听,谁知周天水偏离开了月余,清辉知道她跟云鬟相厚,即刻就猜到此事或许跟云鬟相关。

云鬟见他终于问了出来,目光有些恍惚地看着右手尾指上的桑叶,却几乎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很快又过了中元节,江夏口的消息也传了回来。

原来,先前世子所率的军队一路急行军,不到一个月便赶赴江夏,稍事休整,即刻投入战斗。

这支队伍虽算是新建的,但因在钱塘操练的极好,又经过鬼刀一战挫练,因此就如同一柄磨得锋利的刀刃般,锋芒外露,势不可挡。

江夏口的匪贼原本分四大派系,因祸乱周边百姓,侵扰城池,连年来,朝廷也屡次派兵来剿灭,只是一来不如他们通水性、能水战,二来,那些兵马还未到,就已经听说这些水贼的手段之凶残,是以还未开战,心胆都已经寒了,及至动手,只纷纷地想往后逃,哪里有奋勇杀敌之心。

所以这些贼寇屡次获胜,很是嚣张得意,这一次得知朝廷派了晏王世子领兵,他们倒是隐约听闻世子赵黼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方有些不敢怠慢。

故而得知消息之初,贼寇们也早暗中令几个细作潜入钱塘,查探跟赵黼相关等。

然而因赵黼“神出鬼没”,委实地不可捉摸,这些人又不得近他的身儿,竟然摸不透他的性情、为人等到底如何。

只听底下军士百姓提起,有的说世子英明神武,有的说天生凶戾,有的说生得俊美如仙人,有的说狰狞似鬼怪,竟是众口不一。

这四方水贼摸不着深浅,不敢轻敌,竟前所未有地互通声气,准备联手作战。

本想仗着天时地利,又人多势众,给新军一个下马威,谁知竟全然打错了如意算盘。

负责指挥新军作战的晏王世子,简直如同诸葛孔明再生似的,仿佛提前预知他们的打发儿跟种种部署,处处先声夺人,抢占先机。

战役初初开始,水贼便屡次惨败。

一鼓作气,新军越发斗志高昂,节节取胜,四方水贼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渐渐地便有些传言,说是这世子赵黼乃是武曲星转世,最是能征善战,昔日在云州,将辽人精锐便打的落花流水。

如今又来南讨,又是如此的运筹帷幄,算无遗策,这自然是因为神力护体,凡人无法相抗。

故而这贼人的士气竟越发低落,新军所到之处,匪贼望风而逃,长江左近被贼匪所侵扰的那些百姓们无不拍手称快。

只是在六月中旬,战事正如火如荼,新军士气如虹的时候,忽然又不知从哪里传来些流言,竟说是朝廷有意罢免世子赵黼,并将新军撤回。

张振跟蒋勋得了消息后,便双双来寻赵黼。

张振问道:“外头怎么会有那种流言?到底是从何处流传而起的?”

赵黼对此却不以为意,口中咬着一根柳树的嫩枝子,唇齿漏风地说:“不打紧,这会子让他们说就是了,就算真有朝廷诏命,那使者来的时候,战役早就结束了,怕他怎地。”

随着他说话,那枝子便也跟着一上一下地抖动,几片叶子随之乱飞。

张振忍无可忍,上前揪住。

赵黼忙咬住,吐字不清道:“做什么?抢东西啊?”

张振见他跟一只狗儿护食似的,不能跟他硬拽,只悻悻地撸去几片叶子,方道:“你不用这样漫不经心的,你当这流言只是流言而已?咱们在这儿拼死拼活的,若是背后有人捅刀子呢?跟贼寇里外夹击,你我死也不知如何死的。”

赵黼心疼地看着那被他揪了去的几片叶子,才把柳树条吐出来,道:“六爷又不是没被人捅过,捅着捅着,就习惯了。”

“噗。”连蒋勋也忍不住哑然失笑。

张振看着他,咂了咂舌头,道:“我看你真不像是凤子龙孙,倒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似的……”

赵黼蛮不在乎,道:“凤子龙孙是什么,不也一样都是飞禽走兽么,说屠戮也就给你屠戮了,有什么好得意的。”

张振本以为自己说的已经够大逆不道了,没想到这个人自己竟说的更狠,当下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