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黼见她动作虽然娴熟无碍,只是这胭脂马到底比别的马儿要高大,当下又过来一步,抬手在她腰间轻轻地一拖。

云鬟觉着身上一轻,这才翻身坐定,顿时便居高临下地看向赵黼。

赵黼仰头看她一眼,旁边的随从将自己的马儿拉过来,赵黼一手拉着胭脂马的缰绳,一边儿也翻身滚上,两人并辔而立,赵黼方同她慢慢地打马而行。

马儿缓步往前,赵黼频频地只是打量她,云鬟不管不顾,索性放开胸怀,只顾观看周围景致。

上回年纪尚小,被赵黼拉着偷偷跑出来,其诧异新奇之意,前所未有。然而此番重回京城,于大道上骑马而行,不再似先前般羞怯藏躲,生恐被人看见之态,反身在高处,无忧无惧,视野也越发广阔,所见所感,比上次又有不同。

然而想到此后只怕就再也没有这般机会了,那笑容里头便多了一丝极淡的悒郁之意。

两个人且行且走,渐渐地经过闹市,路边儿的百姓因见这般出色的青年,均都抬头看来,有人见赵黼的气质打扮,便指指点点,有认得他的,便暗自咋舌惊叹。

又猜云鬟的身份,云鬟虽然听见了,却恍若未闻。

赵黼因怕她不自在,便道:“你要不要出城?”

云鬟本漫无目的,闻言说:“可使得么?”

赵黼道:“你去哪里都使得。我陪着你。”

云鬟才笑了笑:“好啊。那便出城走一走罢了。多谢世子。”

赵黼说道:“这会儿你高兴,如何还是这般称呼?”

云鬟从善如流:“多谢六哥哥。”

赵黼哈哈大笑,见前方人少了些,便轻轻地挥鞭,那胭脂马听得号令,便小步奔跑起来。

云鬟从未骑过这样高大的马儿,虽然喜欢,心里难免有些惊慌,忙伏底些身子。

赵黼才要叮嘱,见她做的极好,不由道:“好阿鬟,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云鬟并不回头,只是微微地搂着马脖子,一路往城门处而去,将过十字街的时候,忽然便见一顶轿子从街中而来。

云鬟才扫了一眼,胭脂马便一纵而过。

马蹄声极为响亮,惊动了那轿中之人,便出言问道:“是什么人在京内大街上纵马?”

前面的侍卫道:“回大人,看着像是世子的赤兔。”

那轿子里的人“哦”了声,不置可否。

侍卫又道:“只是不知为何,今日乘着赤兔的,不是世子,是个不认得的少年,世子反陪在旁边儿,看方向,是出城去了。”

轿中一阵沉默,顷刻说道:“知道了,回刑部吧。”

且说赵黼进京这段日子,便以这胭脂马为坐骑,因此看守城门的侍卫都认得,远远地瞧见两匹马并辔而来,又看见赵黼,忙便让开。

两个人纵马出城,来至外头的官道上,人越发少了,胭脂马最喜阔朗,来至外头,便跃跃欲试,逐渐加速。

赵黼知道云鬟虽会骑马,但毕竟并不习惯于此,便想要让马儿慢些,谁知云鬟竟一抖缰绳,那马儿会意,顿时长嘶一声,更似腾空入海。

赵黼吃了一惊,忙道:“阿鬟,你慢些!”

云鬟置若罔闻,伏底了身子,抬手在马背后轻打了一下,胭脂马得意,越发奔雷腾云似的往前飞驰而去!

赵黼震惊,他所骑得这一匹马儿,自比不上那名马一流,很快竟落后数丈。他极担心云鬟有危险,本要打唿哨让马儿停下来,可看云鬟身子伏在马背上,那天青色的袍袖衣摆随风飘荡起伏,一时竟心下犹豫。

云鬟人在马上,起初还觉着马儿颠簸,渐渐地身子就跟马儿一样起伏奔腾,再也不觉着其他了,眼前的景物也逐渐从清晰到有些模糊,连赵黼的声音也抛在脑后,只顾腾云驾雾似的,似豁出一切,而前路永没有尽头。

然毕竟她不是惯于骑马的,这胭脂马又偏膘壮,云鬟很快便觉着手臂发酸,双腿脱力,身子微微摇晃,有些坐不住马背之意,只是心里倒也丝毫不觉惧怕,反而有种畅快淋漓之意。

正在信马由缰,顺其自然之时,身后响起几声唿哨,马蹄声奔雷似的来到,接着,一道影子纵身过来,云鬟只觉得身后微微一沉,有人探臂过来,将她搂入怀中。

云鬟双手早握不住缰绳,顿时便往后倒去。

原来是赵黼,觑得时机,便跃了过来相护。

赵黼一手搂着她,一手接过缰绳,慢慢地控住马儿,双眸低垂,看向怀中之人。

却见因一路狂奔,云鬟的发簪早不知落到哪里去了,鬓丝散乱,且因一路风急,乱吹乱扑,弄得脸上也有些红红地。

只是双眼跟脸颊上仿佛有水渍未干,此刻被他揽在怀中,却恍然失神般,双眸眨了眨,便合了起来。

赵黼徐徐出了口气,此刻马儿也停了下来,赵黼抬头看去,却见前方有哗啦啦水声,竟已经到了太平河边儿了。

那马儿一路跑来,正好歇息,见主人并不催逼,便低头,一嘴一嘴地拽那枯草来吃。

赵黼低头,手指在云鬟脸上轻轻擦过,指头上湿湿的,弄得他的心里也有些涩意。

赵黼沉默片刻,才问:“你方才怎么了,可知是极危险的?”

胭脂马本就比平常马儿要快,那样风驰电掣的速度里她若掉下来,只怕必死无疑,赵黼又不敢立刻喝令马儿停下,是以一路屏气悬心,默默紧追。

云鬟缓缓睁眼,轻声道:“我有些累了。”

赵黼闻听,便翻身下马,又接了她下来,就在河畔的草地上坐了,仍抱她在怀里。

此刻因天渐渐冷了,河畔更是无人,只官道上偶尔有些车马经过。

云鬟浑身似散了架,索性也不动,也不言语。

赵黼本来有许多话要说,比如问她是不是真的放弃吏部铨选,比如问她为什么方才纵马狂奔,可看她这般,却最终只是抱紧了她,不再做声。

河畔风自然大些,赵黼用尽量替她挡着,有些后悔自己出门没带大氅,实在失策。

虽有心让她歇息,又不敢着实让她睡过去,便温声道:“好阿鬟,咱们回府里去睡可好?这儿风大,天又冷,留神你着凉了。”

云鬟置若罔闻,更似睡着一般。

赵黼心里窜动了两下,便慢慢地低头,想要在那樱唇上亲上一口。

谁知才低头,云鬟长睫一抖。

赵黼竟十分心虚,忙停下来,左顾右盼,假作无事。

云鬟睁开眼睛:“王爷,我有一件事不解。”

赵黼心里本噗通噗通乱跳,猛然听见她叫“王爷”,顿时紧皱眉头:“你……你叫我什么?”

从不曾对云鬟说的是,赵黼心里怕她这样称呼。

起初他倒也没觉着什么,只是天长日久,才琢磨出其中滋味。

但凡是云鬟叫“王爷”的时候,便说明她的心神仍似在前世那样的情形下,而在她眼中心里,他就是那个江夏王赵黼,仍有着难以历数的恩怨纠葛。

有时她会叫他世子,倒也中规中距,不过是代表今世,疏疏淡淡而已。

在鄜州的时候,以及后来重逢,她偶尔会叫“六爷”,那就是两个人之间一丝很难言的熟悉之意。

所以赵黼私心盼望她不要如相称,至少对目前来说。

最好,是用“六哥哥”,取代所有。

云鬟道:“可世子迟早会封王的,不是么?”

赵黼眼底暗影浮动,轻轻捏住她的下颌:“总之,不许这样叫!不然我……”

云鬟不等他说完,忽地问道:“当初,王爷到底为什么……会派人去崔侯府提亲?”

赵黼听她问的是这个,手微微一抖,刹那间,竟顾不得在意她的称呼了。

第247章

赵黼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如果可以,他宁肯把这个答案毁尸灭迹。

云鬟见他不答,琢磨着问道:“莫非不能告诉我吗?”

赵黼一笑,道:“没什么不能的,只是……也并无特别,我不过是……”他心中极快地转动,想找一个合适的回答,可越是情急,越竟说不出来。

云鬟看了他半晌,淡淡道:“既然这样,等世子想好了再告诉我也使得。”

赵黼无端竟有逃过一劫的感觉。

因云鬟的钗子在半路上颠簸丢了,发丝散乱,她便坐起身来,抬手拢着头发,便想找一根树枝簪住。

赵黼在身后呆看片刻,忽地想起一事,忙探手入怀,摸索了会儿,才心头一松。

当即掣出一物来,对云鬟道:“用这个。”

云鬟抬头,却见他掌心握着的,赤金闪烁,竟是昔日曾送给自个儿的那御用的金簪。

云鬟不由问道:“难道你一直都带在身上?”

赵黼笑笑:“幸好没丢了。”

云鬟略微一静,终于抬手接了过来,果然低头别在了发间。

赵黼凝眸看着,忍不住俯身,将她低垂的脸儿轻轻抬起,情不自禁便吻落。

云鬟微微蹙眉,往后一退,却又避无可避。

又过一刻钟,眼见天近黄昏,河畔风越发大了起来,赵黼将云鬟抱起,两个人骑马回城。

这一次,他却不敢再让云鬟骑胭脂,且为防万一,还牵着那匹白马的缰绳在手里,一路迤逦而行。

进城之时,暮色四合,两人才过中街,忽然间前头也有两匹马驰来。

云鬟一眼看见,忍不住心中震动,只面上仍旧淡淡地。

赵黼也早看见了,忍不住先瞥一眼云鬟,见她兀自镇定,才略微放心。

此刻那两人也看见他们了,其中一个便放马上前,笑着招呼道:“原来是世子,这是从何而来?”

云鬟早就垂下眼皮,不去看此人,只是握着缰绳的手竟有些微微发抖。

这人天生一副好皮相,虽经过数年,可也只添了些儒雅气息罢了,仍是斯文秀气的容貌——竟正是云鬟的父亲,侯爷崔印。

可是让云鬟心中越发惊动的,不仅仅是一个崔印而已。

而是崔印身旁的那位。

在云鬟印象之中,总是面上带笑的那人,如今,却竟内敛沉稳起来,气质上竟带出一丝微冷来。

竟正是季陶然。

崔印跟季陶然这两个人,就算是遇上一个,也足够云鬟毛骨悚然,如今竟如此双双地“狭路相逢”。

赵黼早就笑着招呼:“方才出城了一趟,侯爷这是打哪儿来?”

崔印道:“从陈翰林家里吃酒,路上偶遇见了陶然……他便送我回府,再顺便拜会他姨母。”声音里果然透出些许醉意。

赵黼目光转动,却见季陶然正盯着云鬟看。

因夜色渐重,有些看不清季陶然的脸色,只是双眼微光似的。

赵黼便咳嗽了声。才要说话,崔印忽地也看向云鬟,竟问道:“这位公子是?”

云鬟心里发涩,哪里能回答得上来,只缓缓地拱手,向崔印低头作揖。

赵黼道:“这是我南边儿认识的一位兄弟,新来京城不久,本是要参加吏部铨选的。”

崔印闻听,笑道:“原来是少年才俊,不错,不错。我听说此次参与铨选的人来自五湖四海,虽然都并不是什么高官厚禄的,可却尽数都是有真才实学,来历等都是经过吏部审核的,毕竟不可小觑,这位公子看来年纪不大,不想也有如此惊人之能,了不得,了不得。”竟然连连赞扬。

云鬟本不知该说什么,听崔印说了这么一番话,不由低低笑了声,道:“侯爷过奖了,小吏并未通过此次铨选,已经是名落孙山,不值一提了。”

赵黼转头端详她,而崔印停了停,却说道:“公子此言差矣,岂不闻——莫以成败论英雄?能有进京参与铨选的资格,就已经足以证明公子才能过人,何必妄自菲薄呢?且你们在各个底下州县,刑狱诉讼,侦讯断案,所做所为,也都是真真切切的,难道只是一句名落孙山就能抹杀的?”

云鬟本是见崔印面对自己的女儿……当面不认得不说,反如此赞扬,只是赌气说了那一番话,不料崔印竟煞有其事地如此回答,反倒让云鬟愣怔了,不由若有所思地看着崔印。

正在此刻,季陶然忽然问道:“不知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云鬟面对崔印,尚可以直面而言,且语带讥讽,但听见季陶然沉沉一问,不知为何,竟无法出声。

这会儿,赵黼忽地笑说道:“季陶然,你做什么,才说了人家名落孙山,又来问她的名字,岂不是要羞辱人么?我这兄弟脸皮儿薄,你可别羞坏了人家。”

赵黼说到这儿,又问道:“听说你先前去了沧州府一趟,不知道有何所得?”

季陶然的目光慢慢从云鬟面上移开,才道:“照世子吩咐,沧州府公差发现的那具女尸,因脸已经给毁了,竟认不出本来面目,是隋主事从那女尸手腕上的一点胎记,才认出正是他的妹子。”

赵黼叹了声,说道:“难为你了,竟还亲自跑去一趟。”

崔印打了个嗝,也道:“我常常劝他不要如此,奈何他只是不听,必要亲自受累。”

季陶然忽然问道:“听说此案,世子从沧州发现不妥,一路追踪至津门,再到京畿……我还听说,是跟世子同行的一人破解的此案?莫非……就是这位公子?”

赵黼见他竟然知道,当下道:“你说的不错,正是他了。”

季陶然却只看着云鬟,道:“公子小小地年纪,果然却能耐的很,如此人才,却不能通过吏部铨选,实在是朝廷的损失。”

崔印睁大双眼,也又看了云鬟一眼,却见暮色之中,依稀可见少年轮廓清秀,便也说道:“不过倒也不妨,这位小兄弟看着年纪很不大,此番铨选,权当一次历练就是了,以后自然更有机会,须知许多人似他这个年纪,尚且万事不懂,又哪里有资格进京应试呢?小兄弟,你不必气馁,听本侯的话,依旧好生为朝廷效力,你必然是前途无量的!”

云鬟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只得哑声道:“多谢侯爷。”

赵黼因见同他两人耽搁甚久,他心里毕竟有些忧虑,便道:“既然如此,大家改日坐下再叙,侯爷,季陶然,咱们暂且别过。”

崔印忙道:“世子此番大胜回京,又受了圣上封赏,自然值得大贺一场,来日我在府内设宴,还要请世子赏光呢。”

赵黼一口应承,便同两个人道别。

且说彼此别过后,季陶然一路送崔印仍往侯府而去,崔印因趁着酒兴,便道:“方才跟世子同行的那少年,看着倒仿佛有些眼熟,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季陶然道:“是么?我倒是并没看出来。”

崔印拧眉苦思冥想,却到底想不出是在何处见过,便叹道:“罢了,想的脑门疼。多半是我眼花看错了。”

不多时来至侯府,崔印下马,季陶然扶着交给门上小厮,崔印见他止步,不由诧异回头道:“不是说要去见你姨母的么?”

季陶然拱手道:“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一宗要案,倒是不能耽搁的,即刻要回京兆府看一看卷宗,就劳烦姨夫回去,同姨母说一声儿……我改日必来拜见。”

崔印笑着摇摇头:“你何时来不打紧,只不过也别紧着公务,倒也要好生保重身子才是。”说话间,探臂搂着季陶然脖颈,低低在耳畔道:“你姨母先前曾私下里同我说,让我劝着你些儿……毕竟是这把年纪了,花开堪折直须折……且要及时行乐才是,你若有看中的女孩儿,可别错过了,你若是没有,姨夫给你挑几个极好的如何?”

季陶然知道他吃醉了,便只笑着应了两声,目送小厮扶着崔印进府,他才翻身上马,竟拨转马头,顺着来路而去!

另一方,赵黼陪着云鬟往世子府而回,因想着方才的情形,便同云鬟道:“侯爷醉了,也幸而是醉了,我倒是有些担心,若他认出你来可如何是好?”

云鬟道:“世子也有怕的时候呢?”

赵黼笑:“跟你不相干的事儿,我一概无所畏惧,可但凡牵扯了你,我自要多方顾虑呢。”说到这里,因又问:“方才季陶然的举止有些古怪,你说……他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云鬟想到方才种种,心头也禁不住乱跳,于无可追寻之时,忽地抬头对赵黼道:“世子,你先前说,我可以选择去云州或者留在京城么?”

赵黼正在心底琢磨季陶然的异样举止,闻言眼前一亮:“那是自然了?你要怎么样?”

云鬟道:“我想去云州。”

赵黼大喜过望,几乎就跳过来抱住她。

见左右无人,索性倾身过来,握住她的手儿,放在嘴边亲了口,道:“这才是我的好阿鬟呢。”

此刻两人正在旁边的街灯之下,灯笼的暖黄明光中,云鬟微微一笑。

两人相视之间,忽地听见马蹄声烈烈而来,赵黼松手回身,却见在拐角处,一匹马正立在那里,马上之人在暮色中,有些看不清容貌了。

云鬟也随着回头,当看见来者之时,一颗心却蓦地悬了起来。

两个人驻马原地,那人却打马行来,越来越近,容貌也越来越清晰。——竟是季陶然。

云鬟微睁双眸,手情不自禁地握紧了缰绳,身体之中似有一股本能想让自己飞快逃走……可是却偏动不了。

她本来以为这次回京,纵然遇上昔日众人,也会坦然相对,毕竟这三年多过去了,物是人非,人人都有大变。

但是就在方才,仅仅是隔着夜幕的注视,她竟极不安起来,原来有些人,不管过了多久,依旧无法坦然相待。

赵黼如是。

季陶然也如是。

赵黼微微蹙眉,只得若无其事般道:“季陶然……你、可是有什么事忘了?”

季陶然的目光只在云鬟身上,双眸里似有什么在闪闪烁烁:“你叫什么?”

云鬟不答。赵黼本想回答,却又噤口。

季陶然道:“你们不说,难道我就不知道了么?当街揭破艾夫人被李代桃僵事实的,是一个来京参与铨选的会稽典史,姓谢名凤。我说的可对?”

赵黼拧眉,云鬟张了张口,又紧闭双唇。

季陶然打量他两人,目光在云鬟面上、以及她发间的金钗上逡巡过,最后哑哑地笑了两声:“我如何竟没想到呢……会稽,那可是清辉做官的地方,我只是、不能相信,为什么你们都瞒着我?”

几乎来不及反应,泪已经夺眶而出。

季陶然死死地盯着她:“妹妹,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敢吗?”

云鬟蓦地抬头,赵黼见状,纵马上前,竟将她挡在身后,冷冷道:“季陶然,你认错人了。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你眼前的,只是个铨选未中、即将离京的小吏而已。”

季陶然问道:“离京?去哪里?”

赵黼昂首:“去云州。……以后你若得闲,也可以去云州做客。”

季陶然微微仰头,眼中的泪便斜入鬓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似哭似笑地念了两句,竟拨转马头,更如飞似的离去!

身后,云鬟颤声叫道:“表哥!”声音嘶哑,不似原来。

她急着回马去追,赵黼将她的手按住:“让他去。就此了断,对他反而好。何必再给他痴念。”

云鬟用力抓着胸口,几乎窒息。

赵黼见状,暗中叹了声,才要带她回世子府,忽然脊背挺直,转头看着季陶然离开的方向。

云鬟还未发现异样,便听赵黼急促说道:“阿鬟,你听好……你记得世子府的路……现在快去!不许回头!听话!”说着,狠狠在她的马儿身上抽了一鞭。

云鬟正因跟季陶然重逢又忽别而无法自持,不料马儿被赵黼一鞭,忙奋力往前疾奔,几乎将她颠落。

与此同时,赵黼却也拍马往前,竟跟云鬟背道而驰!

云鬟死死抓住缰绳,正在混沌之时,耳畔忽地听见一声嘶吼,如狮如虎,似遥远,又似近在耳畔。

云鬟几乎不敢置信,人在马上,急急回头,却见身后赵黼的胭脂马如夜色里一道暗红流光,奔雷闪电般往前而去!正是迎着那厉吼来的方向。

云鬟心头恍有惊雷,猛地想到了这一声怪吼的来历,不由脱口叫道:“表哥……”双手死命地将缰绳拽住,转开马头,也沿着赵黼离去的方向,风驰电掣般追去!

第248章

赵黼所骑的胭脂马,又称胭脂兽、赤兔,乃是马中极品,生来就性烈凶悍,若是急奔之时,咆哮长嘶,似腾空入海之态,更是凡马所不能及。

还是当初他在云州之时,漠北的一名异族族长所赠,乃为相谢他驱赶辽人之功,主持正道之能。

故而他纵马扬鞭之时,就真如一阵风过眼似,乍然消失不见。

云鬟所骑得白马虽然也非寻常,却仍是不能比,且才出街头之时,白马忽然停住去势,竟在原地做踏步不前之状。

云鬟正忧心如焚,忙夹紧马腹,白马却更加焦躁,头颅低垂,鼻端发出咻咻声响。

云鬟连催了几次,这马儿皆都不肯往前,再催之时,竟开始往后倒退,马蹄声敲在地上,发出急促的碎步声响。

直到此刻,云鬟才发现有些不妥,当下不再催逼白马,踏着马镫,翻身而下。

才站住双足,白马竟长嘶一声,自调头跑了个无踪无影!

云鬟回头看了眼,压着心头惊疑,忙又往前而去,谁知才走了五六步,就见前方路口,有一道影子烈焰雷霆似的,狂飙而至。

起初云鬟还以为是赵黼或者季陶然去而复返,忙又快走了几步,谁知当看清这来者之时,脚下一停,双足似钉在原地一样,再不能动。

这一会儿,云鬟便明白了那白马为什么竟不肯往前,反而“落荒而逃”。

原先那饕餮还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纵然听说出没京城的传闻,凭空想象,却也不觉着如何可惧。

但是此时,云鬟站在原地,身不由己地睁大双眼,望着前方来者,就仿佛是最离奇而真实的梦境,就在眼前。

身形比一人还高,通体凛冽,面孔狰狞,独角若一则刀刃,上头还沾着赤红血迹。

遍身麟甲,宛若刀枪不入,于夜色之中,烁烁似有银光,四足踏地,一步步火花乱溅。

云鬟再不能动,这一刻,就仿佛街道,屋宇,高树,灯笼,白马等尽数消失无踪,只有她独自一个,跟面前漆黑的世界。

一只异兽似从远古的虚空中腾空而出,裹风踏火,席卷至身前。

它居高临下,就在咫尺,明黄色的眼珠儿往下瞥着云鬟。

云鬟看见这异兽口角微张,露出里头锋利的牙齿,甚至能看见齿缝间未干的鲜血,不知是从何而来。

是季陶然的?还是赵黼的?

哪一种想法都令人心悸不安,云鬟缓缓仰头,细微的动作却引得异兽越发焦躁起来,从口中喷出温热的腥臊之气。

而随着它微动,一滴血从独角上跌落,正打在云鬟的额上。

就在这一刻,饕餮的头因慢慢移动,云鬟蓦地看见,它一只眼虽透着明黄如火之色,但左边的那只眼睛,却插着一柄短些的匕首,血顺着眼洞流了下来。

惊心动魄,额心却有些痒痒地,又微微发热。

云鬟禁不住抬手抹去,手指上血色淋漓,有一点异样凉意。

随着手指擦抹,那血迹在额心划过,就如留下了一个如火的印记。

醒目的血痕映入饕餮的眼珠之中,它呲了呲牙,蓦地张口,毫无预兆地低吼出声。

巨吼之中,那股令人窒息的野兽气息破喉而出,血盆大口就在眼前,利齿闪着锐光。

云鬟脑中一片空白,往后便倒。

几乎就觉着要命丧在饕餮口中之时,耳畔依稀听到有人喝道:“孽畜!”

有道影子从后掠来,在电光火石之间将云鬟一揽,拥入怀中。

而对面饕餮见了来人,竟忽地后退一步,旋即四蹄奔腾,复冲入沉沉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