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且说云鬟因头一遭夜晚自己独处,也没有人管束,不知不觉任性看到半夜。

子时过后,眼睛便觉干涩起来,有些困倦瞌睡。

本要吃口茶,茶水却都凉了,勉强喝了一小口了事。

次日一早起身,愈发有些不便。

因她是新进刑部的,品级又低,自然没有贴身侍从给她用。故而竟要事事亲力亲为,将官服冠带整理妥当,才自个儿去打了水。

谁知忙碌中,自忘了兑热水,于是冰冰冷冷地盥漱完毕,手都僵了。直到此刻,才愈发想念有晓晴的好来。

好歹去厨房吃了碗热粥,才觉受用了些,却也不敢耽搁,匆匆忙忙带了文书卷册回到公房。

却见柯宪正在跟那书吏小陈说话,见了她来,又看带着许多公文,便笑道:“你昨晚上熬夜了?”

云鬟道:“并没有。”

柯宪看着她有些泛青的眼睛,道:“还说没有?都看出来了。”又问在刑部内住的可妥当之类。

云鬟哪里肯说别的,只说甚好。

不料柯宪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么?我住在南门那边儿,是一个前辈给我找的地方,又便宜又好,周围也多是咱们部里的人相邻。我又请了个院公跟做饭的娘子,端茶送水,打扫庭院,伺候的甚是妥当。我看你自个儿住在刑部,又没有人伺候,必然难过……是了,你那伶牙俐齿的丫头呢?”

云鬟叹了声,道:“她不曾跟着来。”

柯宪道:“她既然跟着你上京,自然是朝夕不离的了,你缺了她,一定似没脚蟹一样。”说着,便又指着云鬟濡湿的发鬓跟被水打湿的袖口,笑道:“我说的不差吧?”

云鬟咳嗽了声,自把文书放下,又去拉扯袖口,又掏出帕子来擦发鬓。

柯宪凑过来道:“我还没说完呢,昨儿我回家后,我那老院公跟我说起来,原来他认得一个主儿,也是咱们刑部的官员,因为高升了,所以搬迁了大房子,原先租住的那小院便空闲了,正问我有没有人要去住呢。你要不要想一想?”

云鬟怔了怔,却道:“还是……不必了。”

柯宪道:“这可还没到最冷的时候,你在这儿,吃的住的都不尽意,迟早晚闹出病来,做咱们这行,最要紧的可就是身子了。”

云鬟有些迟疑,才说:“那……我再想一想。”

柯宪见她有些松动之意,眼睛一亮,道:“不要想了,那院子我是看过的,极雅致干净,再叫上你的丫头过去住,何等自在。”说到这里,又小声凑过来道:“何况你住在刑部,这儿距离行验所可是不远的,夜半三更的,你不怕有那劳什子来……”

云鬟皱皱眉打断:“柯兄!”

柯宪方嘿嘿笑笑,只道:“我是为了你好,你可快些答复我,那院子因极不错,盯着的人也多呢,是好东西要赶紧抢到手里才是。”

云鬟隐隐觉着柯宪对劝她在外租房的事似有些太过“热心”,但想到他生性如此鲁直,倒也罢了。

先前云鬟因听闻巽风说刑部自有下榻地方,加上她自觉跟赵黼住在一块儿不便,再者晏王又旁敲侧击了那番话,所以她才绝意搬了出来住。

在京内其他地方租住,倒也极好,怕只怕若是出去了,赵黼知道此事,只怕又要扑过去,岂不多添些烦恼?

昨儿在这的一天,他竟然并没露面,云鬟心中还觉着有些诧异呢。

大概是习惯看他在跟前罗唣,一时没听见那人的声响,竟觉着有些……少了什么。

小陈见他们坐定,自去拨好了火,又去取了新的案卷来给他们,又问昨日的如何了。

柯宪跟云鬟各自把审阅过的案卷送与他,小陈自拿了递呈给齐主事,回来后云鬟特意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并无别的话传。

云鬟心中只是纳闷,却也不便再说。

这半日,云鬟同柯宪便又查阅那些新的案宗。

眼看将到晌午,齐主事那边儿竟仍是毫无音信,云鬟按捺不住,便把手头一叠看过了的卷宗抱起来,出了公房,往齐主事公房中而去。

正齐主事跟几个同僚起身欲去吃中饭,见云鬟来到,几个人敛了笑。

云鬟上前,行了礼,问道:“我昨日递送了一份案卷,言明是存疑的,不知主事可过目了?”

齐主事淡淡漫漫道:“看过了,并没碍。”扫了云鬟一眼,往外而行。

云鬟忙道:“大人,大人既然看过了,难道没发现那死刑犯的口供前后有异么?”

齐主事微微止步,回头道:“哪里有异了?我看了是前后一致,你休要自恃聪明,信口胡说!”

那几个同僚听他口吻不大好,便互相使了个眼色,走到门外。

云鬟见他动怒,然而却也顾不得了,忙忙地说道:“的确是有异,主事且细看,先前的口供里,那死刑犯言语粗鄙,因他是个农夫出身,自然不会文绉绉地,然而后来的供词,却很有文理,竟似……”

话还未说完,齐主事已经不耐烦道:“行了!”

齐主事喝罢,自知失态,便又冷哼道:“你自然能干,我们皆都知道,然而刑部上下也都不是些酒囊饭袋,并不是你所想的一样无用。看在你天资聪明的份上,我且教一教你,为人要懂得‘韬光养晦’,别太‘锋芒毕露’了!你若是想在刑部留的久些,出人头地,那就要懂得察言观色,会做人些才好,不要仗着有几分才干,便任意行事,把人都得罪了,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云鬟听到这里,心头微微发堵,便低低说道:“我、我并没有自恃聪明,也不过只是按照主事所说,挑出了有疑点的案子罢了,如何就是任意行事了?”

齐主事耐着性子说了先前那些话,见她这样说,反以为她是在还嘴,当下冷道:“我好言点拨,你反而不领情,那也罢了,我知道你不忿安排你去看这些文书,所以总想耍性子挑错,你不如去跟上面说,或者去跟侍郎大人说……在这里是屈了你的才干,索性安排你直接顶替侍郎的位子如何?如果那也不能,那就请你适可而止,要么听从长官命令,要么回那能容你的地方……”

云鬟一句一句听着,本还心底筹谋该如何好生劝他细查那件疑案,谁知听到最后那句,耳畔蓦地想起当初在吏部的时候,那主事也是如此说:滚回你的会稽!

当日那种真切的耻辱复又记起,此刻几乎分不清是当日还是现在。

脸刷地雪白,眼中几乎涌出泪来。

齐主事说到这里,便听得门口有人轻轻咳嗽了声,他知道是同侪在招呼自己,便不再说下去,只冷冷地瞪了云鬟一眼,迈步往外而行。

谁知才走到门口,将要迈步出门槛的时候,忽然耳畔听到“啪”地一声,声音竟极响亮。

齐主事受惊回头,却见云鬟竟把原本抱在怀中的那许多案卷,尽数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齐主事大惊失色:“放肆!你干什么?是反了不成?”

云鬟对上他惊怒交加的眼神,面色却极冷肃,一字一顿,清晰说道:“每一份案宗,都是一条人命,每一条人命背后,都有其亲戚家庭,绝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马虎。——这个,主事可曾听过?但若我们发觉疑案,上司却不理会,我们还何必辛苦?”

主事喝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云鬟道:“不错,我的确想留在刑部,我想出人头地,想有所作为,想让人另眼相看!但是我更不想有愧于心……”声音微颤,眼中竟有些酸涩。

云鬟强忍翻涌起伏的心绪,继续说道:“我不顾一切,就算赌上将来,也要进入刑部,并不是为了只唯唯诺诺、明哲保身讨好上司的,如果明明知道有疑案而不出声,如果只有昧了良知才能出人头地,那么,我宁肯滚回那能容我的地方。”

主事倒吸一口冷气:“你……”

齐主事的官职虽不算大,但官场惯例,后进之人,自当敬奉前辈,毕竟他们厮混久矣,一则资历老到,二则人脉广阔,三后进者自要谦卑,才能易于相处以及前程。

是以从来那些新进的小官儿等,无不对他毕恭毕敬,又哪里曾有人敢这样当面怒斥似的?

且还摔了卷宗,这着实让人猝不及防,竟不知要破口大骂,还是要服她的勇气。

齐主事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云鬟却又道:“我从来性迂,不懂何为察言观色,从来只知道案件务必要求真求实,若是主事觉着我无事生非,肆意妄为,冲撞无礼,大可上奏,降罪或者将我革职,但是这件案子,务必请主事再行检看,这是谢凤唯一的请求。”

云鬟说到这里,便拱手,深深地做了个揖,然后垂眸,目不斜视地往前,迈步出门。

门口站着的,自然正是先前跟齐主事一块儿的数个刑部主事。

然而这会子,他们在瞠目结舌之余,却又个个面有惶惑之意,都向着一个方向,微微地低头躬身,似甚是恭敬。

云鬟因孤注一掷,心情难以安泰,竟并未留心这丝异样,只向着这几个人也拱手行了礼:“冒犯了。”

后退两步,转身欲去。

谁知才一转身间,额头竟突地撞上一个人,云鬟莫名,捂着额头望去。

当看见面前之人时候,云鬟只觉整个人的魂儿便仿佛飘然升天。

其实在她面前的,赫然竟站着两个人。

她撞到身上的那个,正是白樘。云鬟瞪了他半晌,目光身不由己转动,却发现白樘身旁的那位……竟然正是赵黼。

云鬟无法辨明此刻自己心中竟是什么感觉,她仰头望着白樘,又微睁双眸看向赵黼……心突突乱跳,只有一个想法:她方才所说的话,他们是不是都听见了?

刹那间,几乎有种毁天灭地无地自容之感。

白樘垂眸打量着云鬟,依旧的面色沉静如水,不见怒色,也并无惊愕之意。

赵黼却似笑非笑地,脸上表情有些古怪。

此刻,忽地屋内齐主事道:“这个混账,真的是目无官长,毫无规矩,把东西扔了一地就走了……”

他的那几个同侪有心通风报信,却也不敢再“咳嗽”了。

齐主事咬牙切齿,叫侍从把地上的卷册都收拾了,自己出门来,兀自愤愤道:“我等都是在部里多年的了,你们可曾见过这样嚣张跋扈的新进之人?”

正自顾自怨怼,却见众人都如泥胎木塑似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有几个面露苦色。

齐主事才要再说,忽地福至心灵般转头看去,一眼看见四五步远处是白樘跟赵黼两个站着,顿时也是一个“魂飞天外”,脸上的表情,却仿佛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心中更是咸辣苦酸泼翻了,无法言喻。

云鬟跟他相比,自也好不了哪里去,仓促中后退一步,忙拱手行礼:“参见侍郎大人,参见……世子。”

深深地低头躬身,恨不得将头埋在泥土里去罢了。

耳畔听得齐主事也行了礼,却听白樘淡淡道:“你们方才说的,是哪个案子?”

齐主事叫苦不迭,只得答道:“是河北齐家凹的那件儿强奸女子致死案。”

白樘道:“卷宗呢?”

齐主事忙转身进房内,从桌上的案卷底下,将那一册文书翻了出来,方出了门来,毕恭毕敬双手送上。

白樘翻开来,双目如电一行一行扫过。

齐主事忐忑不安,不停偷看他的脸色,却见始终是波澜不起状,可越是如此,越叫人心里害怕没底儿。

刹那间,现场只有白樘不时翻动纸张的声响,其他众人如被施展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也不敢乱动。

远处有些经过此地的刑部官员们,遥遥地看见这一幕,哪里敢再靠前儿,忙都绕路走开。

方才白樘一步往前之时,云鬟忙不迭地后退一步,又往旁边退开给他让路,仍是低头恭立。

此刻见白樘亲看着案子,云鬟暗中咬了咬唇,虽然她深觉此案有疑,甚至为此不惜跟长官翻脸,几乎葬送前程……然而此刻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儿,又是白樘亲自料理此事,却反而叫她更加紧张不安起来。

正恍惚,却见赵黼走过来一步,几乎贴着肩站定。

云鬟本来只顾等待白樘的“判决”,分神不暇,见赵黼走过来,便看他一眼,正要默默地移开一步,却听赵黼低低地在耳畔道:“没想到,你在这人人都惧怕的刑部,也能翻天覆地,拳打南山猛虎,脚踩北海蛟龙?”

云鬟正无开解处,闻言苦中作乐,几乎失声笑出来。

忽地赵黼又悄然道:“可是……什么叫不顾一切,赌上将来?”

云鬟生生咽了口气。

这会儿,前方的白樘将案卷一合,先扫了齐主事一眼,又回头看向云鬟。

第269章

且说白樘看过那案卷,回身看来。

云鬟正因赵黼的话有些哭笑不得,见状忙敛容正色,深深低头。

白樘方问道:“你对此案宗有何看法,且仔细说来。”

云鬟正了正肩,垂眸道:“是。”心头略一打理:“回侍郎大人,这份公折之上,有凶犯孟千的数份口供,前面几份供词,言语甚是粗鄙。且提起被害者陈女之时,皆都以’那妇女’称呼。从头至尾,并未提陈女的名姓。且……”

云鬟略一犹豫,抬眸看看白樘,又瞥一眼旁边赵黼,方又定神,低低咳嗽了声道:“且他起初并未招供的供词里,提起犯案经过,说的是……‘并未弄那妇人’。”

在场的那几个主事面面厮觑,白樘面无表情:“然后呢?”

赵黼却瞥着她,嘴唇动了一动,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云鬟悄悄地松了口气,又道:“后来他招供的录状之中,言语却有些跟之前不同了,开始用陈女的名字称呼她,且有一句说是’见她颇有些姿色,无法按捺,是以强奸’等话,案宗上记录,这孟千乃是个做苦力的,这样目不识丁之人,如何能说出’见她颇有些姿色’,’无法按捺’之类的话?倒是先前那几分供词才像是他的本色,是以下官觉着这份供词有些不实,竟仿佛前后两个人的口吻。”

云鬟说到这里,又扫一眼白樘,见他只是静静听着,神色莫测高深。

云鬟把心一横,索性又道:“按理说主簿负责记录,自不会再替凶犯润色,若要润色,如何却只在最后招供的时候动手?所以下官大胆推测,这凶犯孟千的口供,若非是别人教唆他说的,就是根本不是他亲口所录,是有人凭空捏造,不管如何,这一份案宗,总归是透着蹊跷,显得不真不实。”

白樘听完了,方又回头对那些主事道:“你们听了谢推府所说,意下如何?”

众人彼此相看,点头道:“听着……倒似有些道理。”

齐主事大气儿也不敢出,心中越发叫苦连天,白樘冷冷地看着他,道:“你也算是刑部的老人了,资历所在,看低这些新进的,也是人之常情,然而你最不该的就是……连你本该所为的职责都一概轻慢了。”

齐主事几乎跪地,勉强道:“侍郎大人,原本是下官一时疏忽了……”

白樘打断说道:“身为刑官,拿捏的都是天下百姓的性命,所担非轻,定要自惕警醒才是正理,然而这一次的事,谢推府发现本案中的疑点,再次三番地请你重查,你却赌气不肯。你疏忽在先,轻怠在后,已经并非无心,反是故意渎职了,所作所为竟比所谓’疏忽’竟恶劣百倍。你如今尚有面目替自己开脱?”

齐主事心惊胆丧,无法出声。

白樘唤来一名侍从,叫把齐主事带下看押起来,又将案宗递给他身后的一名主事:“仔细查看,打回重审,再派专人盯看,倘若该县有匿藏瞒报、渎职枉法之举,决不轻饶!”

那人躬身接过,自去料理。

白樘处置完毕,又吩咐其他两人:“将齐主事先前经手的案宗仔细查过!不许有半分怠慢……你们也都留神,已有前车之鉴,勿要步其后尘!”

那两人战战兢兢,只得也领命而去。

云鬟在旁看着,不觉有些呆怔,她原本以为白樘亲自插手,不过是若看出破绽,便叫发回重审罢了,没想到竟如此雷厉风行,把齐主事都立刻关押起来了,又将这许多人申饬了一番。

云鬟想到前儿才进刑部,也多齐主事各处引点介绍,却不想他落得这个下场。

云鬟竟有些于心不忍,因道:“侍郎大人,齐主事虽然疏忽,可是、毕竟是一时赌气……”

白樘回过头来,道:“你想替他求情?这一次,倘若不是我撞见了,你就此走开,他置之不理,那孟千岂不是枉做冤死鬼,到时候谁给他求情?”

云鬟浑身微寒,竟再也开不了口了。

白樘又道:“何况,我的话还尚未说完,齐主事渎职在先,难道你就没有过错了?”

云鬟一惊,抬头看向白樘,有些茫然。

却听白樘道:“你方才说’要回到那能容你的地方去’,虽是逼于无奈一时赌气的话,可也很不像是刑部推官所为,你既然为官,手中便握着正义公理,掌握他人性命,如今遇挫,你只想赌气退却,可想到此后的事?倘若齐主事冥顽不灵呢?你又白白地走了,公理不得昭彰,人命也救不回来。”

云鬟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无言以对。

白樘又道:“既然不顾一切,赌上将来也要进入刑部,如何竟这样轻易就要退却?既然如此,先前的不顾一切又有何意义?何况,如果真正明辨黑白的人都似你一样退却了,剩下的都是些什么了,你可知道?明哲保身自然容易,如何在激流之中迎难而上,剖白公理真相,才是刑官之责,而不是为一时之气,轻易撒手。”

云鬟微微战栗,头又低了几分,低低答道:“是……”

赵黼在旁听到这里,便才笑着说道:“侍郎大人,好了,她是个簇新无知的人,哪里能跟身经百战的四爷相比,如今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叫人……另眼相看了,何况别的人也做不到她所为的这些。如何只管数落,——你倒是也夸她两句呢。”

白樘淡淡道:“我正是因见她做的不错,故而更要严格些。”

云鬟听到“做的不错”,眼中便透出几分明亮来。

白樘却又看向她,问道:“昨日巽风同我说了你转述之话,我一直想要再问你一问,据你所知,可还有别的不曾了?”

云鬟知道他说的是联诗案,便道:“我只知……这或许是个悬案,且坊间,也自有童谣流传。”

当下便又将那“一首诗,八条命,怨怒死,血案止”的话说了。

白樘思忖道:“怨怒死,血案止,看来这是复仇杀人……”

当着赵黼在前,却也并不再说别的,只嘱咐:“你若还想起什么来,便立即去寻我。”

又对赵黼道:“世子自在,下官且去。”

赵黼笑道:“侍郎慢走。”

眼见白樘去了,云鬟就仿佛浑身脱力,便长长地吁了口气,情不自禁抬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自觉额头有些汗津津地。

手还未放下,赵黼已经到了跟前儿,说道:“你又叹个什么?怕成如此,他有这么吓人么?”

云鬟道:“并不是可怕吓人,只是四爷的行事,叫人钦……”

赵黼盯着她,目不转睛。

云鬟对上他的眼神,便停住了话头,只问道:“世子如何却在刑部?”

赵黼说道:“你进了这个厉害地方,也不知是好是歹,有没有被人吃了,六爷不放心,故而来探望,谁知道你不曾被人吃了不说,反还在咬人呢。”

云鬟想到方才他玩笑的那些话,不由又有些赧颜,讷讷道:“世子如何只是打趣我。”

赵黼道:“不是打趣,我不过是有些意外罢了。”

此刻见左右无人,他便凑近过来,低声又道:“你的脾气已经极古怪了,方才白侍郎又说了那些话,你可别认了真儿就听他的。”

云鬟正色道:“侍郎大人所说的自然是至理名言,如何不叫我听他的?”

赵黼道:“你毕竟是个女子……难道真的还要跟他似的留芳千古不成?何况已是这般惊世骇俗,若再学会那个性子,将来如何了得?”

想到她方才在里头痛斥齐主事那种气势,若有所思地啧了声。

云鬟心里想着,不好跟他一味地强辩。便噤声不言。

不料赵黼又问道:“是了,我方才问你的话,你还没答我。”

云鬟举目看向别处,左右顾盼了片刻,置若罔闻道:“世子探过了,也好去了吧?”

赵黼哼了声,说道:“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如何立刻就走了,你带我去你的住处瞧一眼,我看看是不是比世子府更好。”

云鬟止步,赵黼挑眉:“你那是皇宫?难道还看不得?”

当下只得领了他去,又问道:“晓晴跟阿喜不知如何了?”

赵黼道:“我昨儿看灵雨跟她嘀嘀咕咕的,大概又在哭天抢地罢了。”

云鬟不由挂心,忙问道:“她怎么哭天抢地?”

赵黼淡淡道:“多半是一只跟着的主子忽然把她扔了,新主子又琢磨着给她配个小子,所以在那儿不乐意罢了。”

云鬟竟不知他此话是真是假:“配……配什么!”

赵黼笑道:“反正留着也是没用,且碍眼,不如打发了。”

云鬟皱眉道:“谁说没用的。再者,他们是我的人,你不可替我做主摆布他们。”

赵黼笑道:“这口吻我倒是怕起来,若我真的替你卖了那两个,你会不会也追究我的刑责呢?”

云鬟方嗤地一笑,此刻因走到房门外,便推门而入。

因白日里她不在此间,故而房间内的炭炉都熄了,迎面又是冰冷寒气。

桌上却兀自摆着昨夜的茯苓糕跟那些果子之类,还有一个茶盅,里头盛着半盏残茶,是昨晚上她想喝却又觉凉了,就只放在这儿,茶盏旁边,又放了两枚冬枣核,只早上又忙着洗漱,且她又不惯做这种事,因此竟无暇收拾。

先前忙,并没留意,此刻带了赵黼来,定睛一看,自己先觉着过不去,本欲遮住收了,却知道他目光如炬,只怕早看了个明白,何必欲盖弥彰呢。

赵黼来回瞄了几眼,果然道:“你这里,活脱脱一个……”忽地见云鬟面上不自在,便停了口,又望着那些枣儿之类:“哪里来的?”

云鬟见他不知,便道:“是昨晚上部里的人送的。”

赵黼笑问:“是别人都有呢,还是单单送给你一个的?”

云鬟摇头:“不知。”

赵黼一笑,回身自坐在了,挑剔道:“这里哪里比得上世子府半分,偏你这样爱自讨苦吃。不过,六爷自疼你,待会儿我去跟白侍郎说声,不如就送晓晴进来贴身伺候,他应该不至于驳回我的面子,许了也未可知。”

云鬟忙道:“这不成!”

赵黼哼道:“怎么不成?于你,于她都好,不然我就卖了她。”

云鬟道:“世子……休要乱来。”略顿了顿,方觑着他道:“其实我有一位同僚,劝我搬出去住,到时候就让晓晴出来伺候就是了。……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赵黼闻言笑道:“搬出去,好啊……不知是什么地方,可妥当?”

云鬟见他不提别的,心里略放松:“据同僚说是极妥当的。”

赵黼摇头叹息:“那敢情好,只要你别在这儿跟个野人似的,怎么都成。”

两人说了片刻,云鬟见时候不早,便欲出门。

赵黼随口问道:“对了,你先前跟白侍郎说什么一首诗八条命的?”

云鬟因把联诗案的大概略说了,赵黼撇嘴道:“原来那日你念的那首诗,是这个意思。”

两人出了门,云鬟将门扇带上,回头却见赵黼正摸着下巴出神。

云鬟道:“世子请。”

赵黼方回过神来,就对云鬟道:“被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这个蝴蝶的典故,我也是听过的。”

云鬟一愣:“是紫蛱蝶?世子哪里听过?”

赵黼道:“我记得……似乎也是这个时候差不多,我曾听四叔提过,说是赵涛私下里养了那些古怪玩意儿,我也没甚留意。”

难得他竟记得跟案情相关的事,云鬟忙又问:“可还有别的了?”

赵黼揉了揉下颌,拧眉想了半晌,笑对她道:“仿佛还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不过……”

云鬟道:“不过怎么样?”

赵黼道:“不过你若是亲我一亲,兴许立刻就想起来了。”

云鬟没好气儿地斜了他一眼,举步往外而行。

赵黼不紧不慢地随之在后,如此将到前方厅上之时,赵黼忽脱口道:“啊,是了……”

云鬟生恐他又是作弄人,便只回头看他闹什么花样。

赵黼神色古怪,欲言又止。

云鬟见他不似玩笑的,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赵黼瞥她一眼,道:“也没什么,许是我记错了……恁久之前的事儿了,何况我的记性又不似你一般好。”

云鬟端详他半晌,问道:“世子只管说就是了,是怎么样,我自会参详。”

赵黼慢吞吞说:“我只是忽然记起一件事,似跟这联诗案有关……”

云鬟急又催问,赵黼却又悄悄笑问:“你真的不亲我一下?若亲了我,或者就想的更明白了。”

云鬟见他仍是口没遮拦,倒也不好转身走开,只低低道:“人命关天,不可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