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晴道:“好的很,柯爷也好。”

柯宪搓搓手道:“我不大好,今儿我看见小谢戴着的那副护手套,甚是羡慕,如何我也得一双那么精致呢?”

晓晴白了他一眼,道:“柯爷府里不是有个会做女红的婶子么,自管让她做去,如何却来指使别人。”

柯宪嘿嘿笑了两声,便不说了。

两个吃着饭,柯宪便琢磨道:“我们结了这件案子,你说侍郎大人会不会知道?”

云鬟道:“侍郎大人这几日忙的很,不过……迟早会知道的。”

柯宪笑道:“那侍郎会不会嘉许咱们?”

云鬟见他一脸期待,便道:“侍郎等闲不会随意嘉许人的。至多只说一个‘好’字罢了。”

柯宪悠悠然道:“那也使得,可知上回咱们遇见侍郎,他竟叫出我的名姓来,叫我甚是受宠若惊呢。”

云鬟笑道:“知道。”

两人闲话片刻,柯宪忽地又想起来,便道:“侍郎手头如今办的这件儿联尸案,已经有了眉目了?”

云鬟摇头:“具体不知。”

柯宪道:“我现在盼着侍郎叫咱们也加入其中,那必然也是一个势若破竹,很快结案。”

云鬟笑道:“罢了,你是喝多了。只顾说些大话。那案子棘手的很,不是咱们能够碰的,明儿还是老实去看卷宗是正经。”

柯宪摇头道:“谁说的,只要有助破案,难道还分品级高低?当初我没考入刑部做推官的时候,曾跟杜兄耿兄他们推演案子,还曾说过那饕餮案,你也是知道的。”

云鬟听见“饕餮”二字,心头一动。

柯宪也想起此事来,便道:“我还是那句话,这案子底下必然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你且想,京城里人多眼杂,要养那样大的一个畜生,还要做的悄无声息无人知晓,连三法司都无可奈何,你只管猜猜看,这背后的人来路该何等不凡,又是何等可怕。”

云鬟忙道:“柯兄,不必说了。”

柯宪却越发兴起,道:“我是不怕的,我平生最大的志愿就是破解此案,若这案子在我手上告破,死也瞑目。”

云鬟喝道:“柯兄!”

柯宪才笑道:“罢了罢了,玩笑而已。不说了如何?”

云鬟方叹了口气,心中转念,便道:“你可知,前儿我因何买了那觱篥?”

柯宪道:“是了,你如何会买那西域的奇异乐器,我当时问你,你还不答呢。”

云鬟皱皱眉,然而才低声道:“我曾见过那饕餮。亲眼见过。”

柯宪呆了呆,本来想笑,以为云鬟是在哄他的,可是对上她的眼神,又笑不出,不由屏住呼吸:“你当真?”

云鬟点了点头:“若你亲眼所见,就会知道……那种凶兽,绝不是咱们寻常人所能招惹的。委实……太可怕了些。”

柯宪生生咽了口唾沫:“那是什么模样儿的?”

是何模样,对云鬟来说自然是历历在目,可是偏找不出任何言语来形容描绘,想了半天,便只说道:“总之,当时我看到那兽的时候,依稀仿佛,也听到了有觱篥的声音。”

柯宪眨了眨眼,恍然:“所以你才买了那觱篥?”

云鬟一笑,却并没有再告诉他,她甚至连凶兽出现之时,黑暗中所响起的那觱篥的曲调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两人因说了这番话,不知不觉便一个时辰已过。

柯宪酒力发作,又知道时候不早,便忙告辞,云鬟怕他醉得厉害,就叫阿留亲自送了回府。

云鬟盥漱完毕,想起方才跟柯宪所说,便起身,从桌柜子里又将那觱篥拿出,才要吹奏,忽然想起先前梦中所得。

默默地出了会儿神,手指弹动,轻按下去,才吹了两声,忽然竟有些心神不宁,忙便停下。

不觉夜深,外头的风越发大了,隐隐地竟仿佛有些虎啸龙吟的声响。

云鬟不知不觉竟握紧了被子,心头无端慌得厉害,虽知道不可能,可是眼见那窗纸上影子晃动,就仿佛那凶兽随时都会破窗而入一般。

因一念心动,那夜跟凶兽劈面相逢的一幕便也不停在眼前出现,记忆如疯了似的,总是要定格在那一幕,那饕餮气咻咻地喘息,跟那熏人欲死的气息,近在耳畔眼前。

逼得她拉起被子,死死地蒙住头。

不知过了多久,正不得安眠,忽不知哪里涌入一阵风,呼呼更响。

云鬟恍惚里察觉,犹豫欲看,翳风穴似被轻轻抚过。

顿时间,便不由自主地意识昏沉起来,起初还有些不安惊惧,身子却仿佛坠入一个安稳牢靠的所在,被紧紧地包围护着。

饕餮的影子才在脑中渐渐退散,云鬟陷入沉睡酣眠之中,再无知觉。

此后数日,云鬟跟柯宪仍只在公房内安稳地看卷宗。

这段时日里,山西那杀妻案也有了结果,经过反复侦讯查问,那男子总算承认了其实妻子并不是他所杀,而是被人强奸之后杀害。

他因素来夫妻恩爱,却无能为力阻止爱妻被害,又不想事情传出去,让亡妻再背负被辱之名,所以索性承认是自己所杀,乃是存了个同生同死之心。

从这两件之后,刑部中人看待“谢凤”之时,眼神越发不同,轻视不屑者越少,多数是敬而重之,连一应上司等,也无不客客气气,丝毫不敢以势压人。

这天云鬟递交了卷宗,便往回走,正过廊下之时,忽地前方走出一道影子来,将她拦住。

云鬟抬头,却见面前站着的人,身材高大,髭须微露,下巴上显得有些青郁郁地。

双眸锐利,人物齐整,面上两三分憔悴,却掩不住天生那股冷傲。

云鬟扫了一眼,便淡淡地垂首行礼道:“张都司。”

这人果然正是张振,见云鬟如此,便笑了两声,目光又在她脸上跟身上转来转去,却见她生得秀丽绝伦,大非寻常男子可有的姿色,只气质清冷淡定,却又不是一般女子该有的气质,分毫娇柔脂粉气都不曾有,反而大有木叶风肃。

面容虽秀美,双耳垂却并没有耳洞,身形虽卓然挺秀,可是那……

张振目光何等锐利,云鬟隐隐察觉,便不同他多话,迈步要走之时,张振忽地低头道:“那天跟世子去我家里的,是你,对么?”

云鬟仍是面无表情,长睫都不动一下儿,若非张振对自己的眼神有十万分自信,必会以为自己是猜错了。

张振见她不做声,便又靠近几分,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的脸,问道:“谢推府,你到底……是男是女?”

云鬟抬眸,双眼更是清风朗月般的明澈,冷冷瞥了他一眼,置若罔闻,迈步自去了。

张振在后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半晌,唇角才微微一挑。

手指摸了摸下颌上因几日牢狱之灾而生出的短短髭须,喃喃道:“这个人,倒是有趣。”

且说张振出了刑部,迎面便见蒋勋迎着:“张大哥。”

张振走到跟前儿,拍拍肩头叹道:“你在里头呆了几天,我也呆了几天,咱们跟这刑部可都极有缘的。”

因见张可繁不在,便道:“你自己一个人来的?”

蒋勋神情有些失落,却仍微笑道:“是。然后,我也是顺便向张大哥道别的。”

张振诧异:“道别?”

蒋勋点头道:“是,我已经向兵部请命,再过几日,便会去云州。”

张振皱眉看了他半晌,低低问道:“你去了……那张繁呢?”

蒋勋本是想笑,眼圈却微红起来,道:“繁弟……跟我说了,以后不会再跟我见面儿,我心里也想过了,这样的确不大对,所以,不如且就这样吧,横竖如今他没有事,张大哥也好端端地,我于愿已足。”

张振本一颗心都在可繁身上,先前也巴不得蒋勋离她远些,可是此刻听了蒋勋这几句话,却竟有些不是滋味。

先前因张振被白樘派人押入刑部牢房,张瑞宁虽然知道白樘行事从来妥帖,但如此雷厉风行不由分说,却也大出他意料,因此竟亲来探问究竟。

两人一番秘谈之后,张瑞宁便出了刑部,自此便严明府中看紧门户,不许任何人擅自出入。

这件事,张振却还不知道。

故而张振别了蒋勋回到将军府后,骠骑将军见了他所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捆起来!”两边士兵上前,即刻把张振五花大绑。

第296章

且说张振回到将军府,入内拜见父亲,一句话未曾说完,便已经被捆翻在地。

张振忙道:“父亲,这是怎么了?”

张瑞宁冷梭着他:“你这畜生,尚来问我?枉你这把年纪,又在军中担任要职,却竟这般不知轻重,差点儿害人害己,惹出弥天大祸,你莫非以为在刑部关押几日,便已经万事大吉了?”

骂了几句,便又喝令左右:“都还愣着做什么?快给我狠狠地打死!”

张瑞宁身边儿这些人,自都跟张振相熟,然而碍于老将军颜面,不敢明目张胆地放水,只得依言将张振压在地上,举起杀威棒,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

张振也自知行事有些差池,这一次若不是蒋勋从中拔刀相助,又加上白樘顾惜将军府的体面,只怕张可繁的名声扫地,连带将军府也颜面无存。

因此张振虽然被打,却仍是强忍着疼痛,不敢出声。

一直打了三四十的几军棍,里头夫人闻讯,急急忙忙出来解劝,张瑞宁才勉强息怒,叫停了手。

此刻张振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绽,走不得路了,叫了两个军汉扶着进了里屋。

张可繁在内虽然听说,却因近来被看得紧,竟不得出来探视。

这边儿,张夫人因心疼儿子,便哭哭啼啼,怨念不已。

张瑞宁道:“且不必哭了,我曾跟你说过,好生看着女儿,偏是不听。先前差点闹出大事。如今不给他们一个重重地教训,以后更加做出来,谁也挽救不得。”

张夫人拭泪道:“其实也怪不得振儿,都是可繁忒会胡闹,先前你也纵的比我厉害,如今偏只埋怨我。”

张瑞宁无话可说,负手走了几个来回,便说道:“儿女之事,终究是债,我想了这几天,只想出一个法子。”

张夫人问道:“什么法子?”

张瑞宁道:“为今之计,只有将他们兄妹的亲事各自安排妥当为妙。振儿如今是没成亲,若是成亲,只怕行事会更稳重些,可繁也是同样,镇日胡闹,心都野了,若再传扬出去,只怕终身是患。”

张夫人怔忪道:“话虽如此,仓促里如何找合适相衬的人物?”

张瑞宁忽地叹了口气,说道:“振儿么,倒还其次。只是可繁……原本想她跟晏王世子……不料竟闹得如此,我看世子的心思全不在可繁身上,难道牛不喝水强按头?只是京内这些高门公子哥儿里,一时想不到会有什么合适的。”

张夫人也跟着出了会儿神,忽然道:“前日可繁病了那几日,还是晏王世子亲来探才好了的,就只看这一则,难道他们是没缘法的?”

张瑞宁见左右无人,把夫人拉了一把,低低道:“当初可繁偷偷跑去云州,足见深意,世子尚且全然不动,若真有心,早就来提请了,何至于拖延这多年?他虽是皇孙,可我们这般人家,难道还要不识相地求着不成?”

夫人长叹了声,又想起一件事来,道:“是了,可繁病好了后,我见她常常拉着振儿,私下里鬼鬼祟祟地,有一次,听她连叫了几次什么’蒋大哥’,甚是关切似的,那倒不是个什么人?”

张瑞宁欲言又止,却又满心烦乱:“罢了,不提此事。”

又两日,有人前来张府探望张振,却正是赵黼。

此刻张振因臀上之伤,只能趴伏在榻上,赵黼进了门来,见他是这样,便笑道:“张兄,我看你是流年不利,上回探你是在刑部大牢,如今探你,又是这个榔槺之态,下回却不知又是怎么样呢?”

张振转头瞅着他,道:“世子如何不说,你是单挑我狼狈不堪的时候出现的?倒好像我一倒霉,世子就会立刻出现。我素日好端端地时候,从不曾见你这样勤快来探。”

赵黼在他旁边拉了张凳子自坐了,笑嘻嘻地打量着,又道:“瞧你说的,本世子天生是个热心肠,最喜雪中送炭了,见人遭逢灾殃,自然要大发善心前来解慰……我看看你的伤如何了?”

说话间,竟抬头去掀张振身上盖着的被褥。

张振忙抬手,用力打了过去,又掩住被子:“不要动手动脚的。你嘴上损人过瘾就罢了,还要一饱眼福不成?适可而止罢了。”

赵黼笑道:“怎这等说?我瞧瞧你究竟伤的怎么样,我也好给你弄点儿好药,你全不知我的心意。”

张振道:“我只知道你是幸灾乐祸的心意。上回在刑部牢房,你站在囚栏外那眼神,岂不就是看街头耍猴似的那些闲人似的?”

赵黼道:“小人之心,活脱脱地小人之心度本世子的君子之腹。”

张振便翻了个白眼。

不料赵黼趁他不备,终究飞快地出手,将那棉被掀起来,却见底下只着中衣,下面却因打的狠了,上了药,不得穿裤,便露出光溜溜地两条腿,臀上遮着纱布,点点地仍有些许血迹。

身下一阵凉意,张振气得喝道:“世子!”

赵黼忍着笑,叹道:“啊……张将军真是心狠手辣,教子有方,下手竟如此不容情,啧啧。”

张振握着双拳,若不是不能动,此刻便要跳起来撵他出去。

张振正愤愤地,谁知看着赵黼那神色,忽然心头一动,便问道:“世子,上次你来看望可繁的病,跟你同行的那个丫头,看着倒有些眼熟。”

果然,一语方罢,赵黼便敛了那嬉笑之态,扫他一眼道:“你说什么呢。”

张振道:“我总不会看错了罢?那丫头若是换上男装,竟就是那刑部谢凤的容貌……”

张振还未说完,赵黼已经探手,将他的头用力往下一压,低低道:“别不识相,我好心好意‘治’好了你妹子的病,你就这般胡言乱语来报答?”

张振被他压在底下枕上,几乎闷死,半晌方又抬起头来,却也放低了声音道:“我只是疑心,故而问一问,也并没有说别的,世子这样紧张,莫非我说对了?”

赵黼哼了声,此刻面上的笑也都隐去了。

张振见室内无人,因又说道:“先前我在刑部遇见这人,也认真地又看了一回,怪异的是,虽生得有些女相,是只那身子……”

张振回想当时所见,正皱眉回想,赵黼忽淡淡道:“你再不住口,就要死了。”

张振抬头看他:“我说什么了?就要死了?”

赵黼板着脸道:“说了我不爱听的。”

张振打量着赵黼的脸色,又回想先前种种所见所闻,忽然道:“世子,你总不会……真的是……”

赵黼道:“是什么?”

张振眯起双眼,忽地身上有些不自在,悄悄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道:“没什么。”

谁知赵黼看了他的动作,又看他神色异样,早就猜到了,因笑道:“你这混账,六爷就算是,也看不上你这种粗糙货色,你倒是很惜你的皮肉!”

说话间便起身,“我走了,懒得跟你浪费口舌。”

张振起先松了口气,见赵黼走了出去,才又有些回味过来:“我怎么就粗糙了?”手指又在下巴上摸了摸,因髭须仍旧未刮,仍有些扎手。

且说赵黼出了张振房中,便往外而行,忽地有个丫头跑来,叫道:“世子!”忙忙地行礼。

赵黼止步,转头打量。

那丫头怯生生道:“世子,我们姑娘有请世子入内叙话。”

赵黼道:“有什么话呢,私下里是不能随意相见的。”正仍要走,那丫头道:“姑娘说是有关一位蒋爷的。”

赵黼一想,这才跟那丫头往内又走,才过角门,就见里头院落门口,张可繁探头扬脖地正张望,见他露面儿,便用力招手。

那丫头忙悄然退开,赵黼走到门口,打量道:“可繁,你是怎么了?脚不能动了?还要六爷亲来看你?”

张可繁拉着他袖子,道:“我爹叫人看着,不许我出二门,只能请世子哥哥过来了。”

赵黼笑道:“早该这样儿了。”又问:“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可繁迟疑道:“世子哥哥,蒋大哥可还好么?”

赵黼道:“你问他做什么?你不是说以后都不见他了么?按理说你是很知道他的性子的,你说了这样的话,就该知道他会是怎样的反应。”

张可繁低下头去:“因为上次的事儿,我爹不许我再出门一步,我是抽空出去见了他一回的,我心想着……以后再不能见了,所以就趁机绝了他的念头罢了。”说了这句,也有些微微地难过。

赵黼便不言语,可繁喃喃又道:“其实这样也是为了他好,这一次他为了我坐牢,又不肯招供我出来,得亏事情解决了,不然,我却不知该如何结局。”

赵黼负手看天,淡声道:“既然你都想好了,那何必又来问他怎么样?其实你也不必担心,蒋勋以后也不会烦你了。”

可繁睁大双眼,不解这话。

赵黼道:“你大概还不知道,今年大雪,我又不在云州,辽人蠢蠢欲动的,时常有些小股战乱。蒋勋已经主动请缨,要去镇守云州了。”

可繁叫道:“什么?”

赵黼一笑,忽地又道:“其实我倒是有些明白你的心思,你虽然感激蒋勋种种维护照顾,可欠人情分多了,有时候那情反而成了债,那人也就更碍眼了,倒不如那人不在眼前最好。你以为蒋勋真的傻呢,他果然只当你是繁弟看待?先前他不知道也就罢了,回京后,难道他还不知道张振有个妹子叫张可繁的?难道你那些小动作伎俩,天长日久都能瞒过?每一次你去找他,他都只高高兴兴陪你玩乐,这次又为了你宁肯得罪刑部,你当是怎么样?他活该欠你的?”

赵黼说到这里,心中若有所动,长长地吁了口气,道:“并不是,他并不欠你……他只是……心悦一人罢了。”

第297章

赵黼极少同可繁这样耐心地“长篇大论”,且说的又句句惊心。

张可繁目瞪口呆,无法反应。

赵黼长叹一声,蓦地苦笑:他虽是说人,却也如自说一般。

当下也不再理会可繁,转身自出府去了。

正行至半路,忽然间一队刑部铁卫呼啸而过,赵黼歪头看了会儿,不由策马赶上,却见前方路口跑了几匹马出来,其中一个竟是任浮生,脸色微微泛白。

赵黼招呼道:“浮生?是在忙什么?”

任浮生百忙里扫了他一眼:“世子!”白着脸道:“出了一件突发之事……”

才说了两句,忽然又听有人道:“刑部办差,闲人回避。”

赵黼回头,却见路上又来数道身影,竟是白樘在前,身侧跟随着的却是季陶然。

任浮生见状,顾不得跟赵黼寒暄,忙上前去,低低向着白樘快说了几句。

白樘面色冷峻,见赵黼也在,只向着遥遥拱手,便一言不发仍是急赶而去。季陶然也只招呼了声儿,紧紧跟上而已。

赵黼自然也曾听闻季陶然从京兆府调到刑部当差,如今见白樘亲自而出,知道必是大事,不由好奇心起。见他们如此匆匆,他便也跟在后面儿。

不多时,竟来至了一座府邸,门首灯笼上是大大地一个“邱”字,此刻赵黼还不知道这邱以明正是联尸案其中一个环节,只见白樘季陶然均都入内,赵黼就也跟着走了进去。

很快过了一重院落,便听见喧哗声响,依稀有人道:“有话好生说,不可伤人!”

赵黼迈步入内,却见在前方院子里聚集着十几个人,都如临大敌似的围在邱府的书房之外,距离书房门口却又数丈,像是极为忌惮般不敢靠前。

赵黼自不认得邱以明,白樘季陶然等却是熟悉,却见邱公子虽也正在场,却被十几个侍卫严严密密地护在身后,若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此人。

此刻任浮生上前道:“刑部白侍郎已经到了!”

院内众人当下都转头看来,白樘走到书房门口,往内一看,却见在书房之中,邱翰林正坐在书桌之后,脸色惨白,神色惊惴。

在他身旁,却站着一个小厮打扮之人,手中握着一柄匕首,正架在邱翰林的颈间。

邱翰林一眼看见门口之人是白樘,如见救星,忙叫道:“侍郎救我!”

那持刀之人却道:“侍郎大人且停。”

白樘本要入内,闻言止步。

那人又道:“我知道侍郎大人是个深藏不露的,所以不敢让您进来。您若是执意不听的话,我便只好先杀了邱翰林了。”

白樘道:“你……是朱姬?”

小厮低低笑了两声,道:“瞒不过侍郎大人的眼。”这一次,说话的声音却变得轻柔了些,能听出是个女子来了。

外间众人均都面面厮觑,赵黼远远地隔着庭院,正好儿从敞开的门扇看了进去,将里头情形看的一清二楚。

只听白樘道:“你的易容术也算是登峰造极了,我们在邱府搜寻了这两日,都未曾发现破绽,你是如何做到的?”

朱姬缓缓地将匕首抬高,逼着邱翰林颈间那大脉,道:“大人不必套我的话,更不要想要让我分心,好伺机行事。”只要她略用力一滑,刺破大脉,神仙难救。

白樘见她如此防范,袖底的手指缓缓屈起,到底没十足把握。

朱姬盯着他道:“可知我虽然成功瞒得过这许多人的眼,却仍无法接近邱以明?这两日邱府内防范如此森严,又到处都是铁卫潜伏,自然是因为白侍郎从我们老爷口中探听了实情了?”

白樘见她猜到,便道:“郭司空年老体虚,又且处心积虑,因此身体情形甚是不好,才同我说明,意在阻止你之行事。”

朱姬笑了两声,道:“侍郎大人,你不必诈哄我。我跟了老爷这多年,难道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性?而他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我是绝不会半途而废的。”

白樘轻声道:“那你想要怎么样?‘有眼却无珠,其身焚做灰’,你想如何对待邱公子?”

朱姬扫了一眼门外众人,微笑道:“侍郎高明,竟然连老爷的亲口吩咐都知道了……只不过,我如今又能如何,这厮防范甚严,如今事情败露,我越发不能近他的身了……幸而我有一个最后的法子。”

白樘道:“是什么法子?”

朱姬将手中的匕首往邱翰林颈间一推,道:“这个法子很简单,那就是……以儿子来换老子。”

白樘目光沉沉,早知其意。

邱翰林却战战兢兢道:“你说什么?”

朱姬淡淡道:“这件事本是邱公子造孽,他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必牵连家人,只要他愿意以身换您,我便立刻放了翰林老爷。”

邱翰林睁大双眼,目光乱晃,又惊又怕地望向外面。

却见院中,众多侍卫簇拥,邱公子躲在人群中,几乎看不清人在何处。

朱姬笑道:“翰林老爷,您不如叫邱公子出来。毕竟,您的话,公子不至于不听。”

邱翰林收回目光,又晃向白樘。

白樘道:“朱姬,你想让公子换了翰林,再对公子动手?但是如此,你仍旧逃不脱……”

朱姬道:“那已经是后话了,我只要先结果了他而已。”

说到一个“他”,目光往外,正好儿邱以明探头出来瞧,刹那间目光相对,邱公子忙抓住一个侍卫挡在身前。

朱姬冷笑,匕首微微用力,邱翰林只觉得颈间剧痛,忙道:“住手,有话好说!”

朱姬淡淡道:“一命换一命,那是老爷的儿子,你生他养他,他本该可以拿命来救你的,天经地义,对么?”

邱翰林惊惧交加,又觉着匕首切着自己的肉皮,不由叫道:“以明!”

邱公子虽然听得分明,然而又怎敢露面?只叫道:“父亲,孩儿在,父亲切莫上了这恶人的当。”

邱翰林无可奈何,本想让邱以明出来劝解两句,或者说动朱姬改变心意,便道:“她要杀你父亲,你、你且救一救为父。”

谁知邱以明道:“可是……她也会杀了儿子的!”

邱翰林愣了愣,忽然怒道:“你这孽子!你说什么,难道你便不管为父了不成!”

这邱府内因为要提防着“朱姬”对邱以明下手,因此邱公子身边儿日日侍卫不离身,就连贴身丫头靠前也要留神警惕,却没有想到,朱姬竟会舍弃邱以明,却对邱翰林下手以要挟。

自邱翰林被挟持,邱以明虽在侍卫护卫之下来到,却终究不敢出面,邱翰林起初还只是对这“杀手”满腹的惊怕憎恨,只想白樘早点来到,将此人拿下杀死,可是事到如今,见儿子如此凉薄相待,不由更加惊怒。

血从伤口流下来,又疼又难受,且因性命攸关,邱翰林气道:“都是为了你不孝,惹得如此祸端,如今你竟不敢出头,我……我养你何用!”

邱以明听闻,仗着白樘也在场,便勉强从侍卫丛中走了出来,稍微靠前了几步,道:“父亲,不是儿子不肯出头,只是……只是这恶人甚是奸猾,只怕她只是缓兵之计罢了,且、且如今侍郎来到,自有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