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樘道:“朱姬,我来替了邱翰林可使得?”

朱姬大笑:“侍郎大人,你不必想了。就算你自断双臂,我也不敢如此托大。”

不等白樘答话,朱姬又对邱以明道:“邱公子,你真的如此心狠绝情,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父亲死在跟前儿?”

邱以明面如死灰:“你、你有什么要求,只管说就是了,别伤我父亲性命!”

朱姬道:“我的要求就是,你过来换了他。这般简单,难道你也做不到?”

邱以明嘴唇抖动,竟无法直视邱翰林的目光,只怯懦地看着白樘,求救道:“侍郎大人……”

朱姬已经扬声笑道:“当初在太平河畔,你可也是这样对待我们郭毅的?你对司空说,你并没有犯错,你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连救几人、绝望身亡而已,你什么也没有做,所以你没有罪?”

书房内跟庭院中都极为惊悸,朱姬的声音并不很高,但里外之人却都听得格外清晰。

朱姬语声一冷:“所谓’风水轮流转’,现在摆在你眼前的,是同样的选择,你可以选择牺牲自己救邱翰林,也可以选择什么也不做。邱公子,你要怎么选?”

邱以明听了这些话,眼前蓦地出现那日太平河中巨浪滔天的模样,仿佛郭毅正在水中挣扎,叫道:“邱兄……”

又是邱翰林唤道:“以明!”

邱以明大叫道:“住口!”

邱翰林眼中一片死寂暗淡。

朱姬唇角微挑,道:“看样子,邱公子已经做出了选择。”

白樘微微回头,看了一眼邱以明。

却见邱公子上前一步,可极快之间,却又往后退了两步。

朱姬道:“今日刑部最公正严密的白侍郎在场,邱公子,当着白侍郎的面儿,当着你父亲的面儿,你可也敢说一句——你什么也没做,你并没有错儿么。”

邱翰林摇了摇头,邱以明无法回答。

朱姬道:“白侍郎,你说呢?”

律法上自无任何规定,要人非要牺牲自己前去换取另一人的性命的,然而……

白樘只说:“不管如何,不可连累无辜。”

朱姬一笑:“司空便是知道,律法无法处置这些人,所以才让我代替行事。可是,何为无辜?最无辜的,当是我们毅公子,若非机缘巧合让真相浮出水面,他便是白白冤死了。”

朱姬说到这里,便又盯着邱以明道:“邱公子,请你仔细看着、好生记住,——这把刀,其实是在你手上,是你亲手杀了你父亲。”

话音未落,手中的匕首缓缓地从邱翰林的脖子上划过,随着刀刃拖过,一道血痕极快显现,鲜血很快喷洒出来,将邱翰林颈下的衣裳飞快染的通红一片。

邱以明身不由己看着,只觉得双眼几乎都要瞎了,而邱翰林晃了晃,身形倒地。

第298章

朱姬动手的非常突然,匕首的薄刃切开皮肉,血似流水倾泄。

白樘盯着那刀痕划过之处,目光微动间,人也已经动了。

几乎就在邱翰林倒下的同时,白樘到了跟前儿,在朱姬胸前轻轻一掌。

朱姬倒退出去,跌在地上。

不等吩咐,任浮生从白樘身后闪出,将朱姬押住。

白樘单膝半跪,扶住邱翰林,抬手掩住他颈上喷涌如泉的伤处。

邱以明跌跌撞撞进来,跪在旁边,叫道:“父亲!”

邱翰林紧闭双眼,自无法答应他。

邱翰林其实并没有死。

就在朱姬动手的那一刹那,白樘就发现了,她并没有向着邱翰林的大脉下手,且巧妙地只切开皮肉,却避开了致命伤处,因此虽然看着如“死状可怖”,实则喉管等都不曾伤及。

然而邱翰林早就吓得昏死。

若此刻不管,只怕邱翰林也要因伤重失血而亡,可幸而白樘在旁边儿,当即点了几处止血的穴道,又命人取伤药,叫大夫,才堪堪救回了邱翰林一条命。

任浮生叫人绑住朱姬,押着往外。行走间,朱姬看见前方的赵黼。

不知为何,朱姬步子略停了停,任浮生不知怎地,便转头看她。

朱姬盯着赵黼,忽然行礼说道:“曾受世子恩惠,只是今生无法报答了。”

目光相对瞬间,赵黼望着那双似曾相识的眼,又想起“郭司空”的名号,依稀认出了眼前的女子。

多年前,恒王做寿,赵黼同许多朝臣做客府中,期间一名姬人上前,不知因何,竟撞翻了恒王席上菜盏,泼洒出来,把恒王的衣裳都给污了。

恒王正是兴起的时候,见状大怒,便命拉下去打死。

赵黼从来是个不管别事的人,何况一名低贱姬人罢了,因此竟不理会,群臣畏惧恒王威势,也都不敢多言。

座中只有一人出面道:“此女不过是无心之失,王爷何必大发雷霆,做此焚琴煮鹤大煞风景之举?”

这人正是郭司空。

恒王因吃的半醉,更加不肯理会别人言语,便道:“原来是司空大人,怎么,你要替这贱人说情?这可奇了,你莫非是看上了她不成?”

郭司空道:“臣不过是说出实情,何况今日大好日子,求王爷饶恕此人性命。”

恒王道:“她惹了本王不痛快,为何要饶恕?休要多言!”

郭司空道:“王爷……”

恒王道:“你给我闭嘴,再敢多说,一块儿撵出!”

此刻许多朝臣忙劝郭司空收声,又有的竭力说笑想要缓和气氛,不料郭司空倔脾气上来,便道:“王爷要迁怒也使得,只不过毕竟是一条人命,还求王爷不论如何,高抬贵手。”

当场许多人都呆了,不知郭司空为何竟如此不识相,只怕恒王又要大发雷霆,一时满座噤声。

恒王正因众人的解劝而有些转怒为喜,忽地听郭司空这般说,忽地却笑道:“好的很,不料司空大人竟是有些侠义心肠,既然如此,本王有个提议,你只要心甘情愿地替这贱人挨二十板子,本王就饶恕了她,如何?”

恒王本是要作弄郭司空的意思,挫他的孤傲之气,谁知郭司空闻听,竟道:“王爷开口,便不可反悔。若臣愿意替她受二十板子,王爷便放过她。”

恒王见状,却觉着有些趣味,因笑道:“这是自然了。”

郭司空便起身,走出厅外,竟撩起衣袍趴在地上,恒王又惊又笑,便叫人上前动手。

群臣见状,虽有的觉着如此很是有辱斯文跟官体,可毕竟是郭司空自愿的,且恒王又醉了,因此众人都不敢出言排解。

正在要动手打的当儿,忽地听有个人不耐烦道:“好端端地吃酒,打的鬼哭狼嚎的什么意思?二叔,你醉得也忒厉害了。”

众人都震惊看去,才见出声的正是先前闷头吃酒的晏王世子赵黼,正一脸满不在乎,攒眉撇嘴地不甚欢悦。

恒王正要看手下打郭司空,不料听了这话,便道:“难得有这样有趣的事儿,黼儿怎么这样扫兴?”

赵黼把酒杯搁下,道:“二叔别怪,只是这人的脾气又臭又倔,倒是有些中我的意。且给我个情面,放了这两人。”

恒王几曾被人这般当面相怼似的,便似笑非笑道:“若我不给黼儿这情面呢?”

赵黼笑了声,竟站起身走到外间,将正在发怔的侍卫手中的棍棒一把擭来,众目睽睽之下,双手微微用力,只听得“咔嚓”一声,粗壮的木棍从中断裂。

赵黼将断了的棍子扔在地上,蛮不在乎地笑道:“那我就只能硬讨了。”

恒王那时候气的脸色铁青,却终究并没有对赵黼如何,恰恰相反,恒王很快转怒为喜,甚至当场把那女子赐给了郭司空为妾。

若不是今日朱姬当面儿这样说,赵黼早就忘了还有此事。

朱姬被带了出府,邱翰林也被抬进了内室,季陶然走到赵黼身旁,悄问他跟朱姬有何瓜葛。

赵黼便将昔日之事同他略说了几句。

两人正说中,白樘出来,因问道:“世子怎会来此?”

赵黼道:“不知发生何事,过来瞧个热闹。”又道:“那邱翰林死了么?”

白樘摇头,赵黼道:“可惜可惜。”

季陶然咳嗽,赵黼却似没听出他的警示之意,看着白樘道:“难为侍郎了,明知道这些不是好人,可还是要护着。”

白樘淡淡说:“我并非护着他们,而是护着律法。”

若是别人说出这话,赵黼只怕要大笑几声,然而这人偏是白樘,因此竟无懈可击。

赵黼便不辩驳,只转头看向别处。

朱姬被带回刑部之后,便要求见郭司空。

白樘起初不许,谁知审问了她几次,都是一言不发。

这会儿郭司空因病的愈发厉害,几乎无法下床,白樘便命人带朱姬前去,朱姬虽被锁链捆缚着手脚,却仍是扑到跟前儿,跪在地上,哭道:“老爷,您怎么样了?”

郭司空正是恍惚之间,听见声音,便回头看来,看了半晌方认出是朱姬,因道:“你回来了。”

朱姬道:“是。”

郭司空道:“事情都办妥了?”

朱姬点了点头:“是。”

郭司空缓缓一笑,便挣扎着爬起身来,坐在床边儿,咳嗽了数声,才道:“那就好,辛苦你了。”

朱姬道:“老爷,以后我无法再伺候您了。”

郭司空摇头道:“不必说这话,我很快也不用任何人伺候了,只不过,倒是劳乏了你。心里甚是过意不去。”

朱姬方一笑道:“老爷说哪里的话,能为您完成心愿,朱姬也是死而无憾。”

郭司空抬起手来,近来他越发瘦了,手干枯皲裂,青筋越发明显,颤巍巍地便要落在朱姬头顶上。朱姬跪在地上,便往前蹭了蹭,仰头,动也不动,靠在郭司空腿上,仿佛紧紧依偎似的。

白樘在后,听到他两人对话,心中隐隐惊跳。

正思忖中,见朱姬垂头贴在郭司空膝头,那模样竟渐渐地……白樘暗惊,便看一眼任浮生,浮生忙上前道:“起来了。”

朱姬动也不动,浮生也察觉不对,忙过去拉了一把朱姬,朱姬身子随着一晃,竟往旁边倒了过去!

任浮生惊呼一声,后退出去,白樘凝眸看去,见朱姬唇边挂着一丝血迹,早已经气绝身亡了。

不多时,季陶然来到,简单查验了一番,道:“这自是中毒而死了。”

任浮生忍不住道:“先前将她捉拿回来后,便一直关在牢中,也自有押妇曾搜检过她身上,并没发现别的东西,又如何会中毒而死?”

任浮生有些怀疑是不是郭司空偷偷给了朱姬毒药,然而先前两人相会时候,白樘始终在侧,自然不会毫无发觉。

季陶然拨开朱姬的口,往内看了会儿,道:“自有一种毒物,不至于让人当场身亡,又或者以特殊法子服下毒药,比如镶嵌在蜡丸之中等,除非蜡衣破碎才会毒发……就如同上回徐晓口中飞出那只蝴蝶是一样道理。”

任浮生咋舌,只觉得闻所未闻。

自始至终,郭司空却始终毫未色变。白樘道:“司空大人,这样值得么?”

郭司空淡淡地:“听说白侍郎也有一个独子?”

白樘道:“是又如何?”

郭司空道:“我不知别人是怎么样,但是对我而言,为人父母者,必要不惜所有保护自己的孩儿,或是不惜所有地为他报仇。”

白樘眼神有些锐,道:“就算你想要报仇,那么,那被杀的药师,先前差点儿死了的邱翰林,还有朱姬,他们又有什么罪过?”

郭司空道:“等你真的到了我这一步,就知道,不管前方挡着的是什么,也决计不能阻止。”

白樘一笑,转身欲走,郭司空忽然道:“侍郎可还记得上回我的提议么?”

白樘回头,郭司空道:“我想见谢推府。”

此刻季陶然跟任浮生并未离开,闻言双双愕然。

白樘道:“司空不必枉费心机了。”

郭司空道:“你以为一切都是结束?一首诗,八人命,现在还欠两条,终究是要圆满的。”

白樘回头,郭司空笑道:“侍郎不信是么,那你便等着看就是了。”

话说这日,云鬟跟柯宪因又被顶头上司委任了一幢案子,便出刑部前往南城,不知不觉便又到了黄昏。

两个人骑马而回,柯宪因说道:“听说那联尸案的凶手已经捉拿住了,也已经毙命,这案子终究要了结了,只不过为什么并没见部里张扬此事呢?”

云鬟道:“我也并不知道,横竖侍郎自有定夺。”

此刻彤云密布,天越发黑了几分,柯宪道:“今晚上多半又要下雪,我们在南边儿,盼个几年才能得一点儿雪,来了这里,冬日天天可见这稀罕物,就是忒冷了。”

云鬟笑道:“不如再去我府里吃两杯酒。”

柯宪却吐吐舌头道:“这个……就算是吃了豹子心肝,也再不敢了的。”

云鬟问道:“这又是怎么说?”

柯宪讪讪笑道:“没什么……只是,那晴姑娘的嘴厉害,我怕我一时忍不住,更惹了她不快。”

云鬟才也一笑,正快要到家了,风中忽然传来虎咆龙吟的声响,云鬟起初还以为是风,扭头四看,又听了会儿,隐隐听出是从身后来。

胯下马儿躁动起来,那咆哮声响也越来越大,云鬟浑身森寒,还未想到那物,已经叫道:“柯兄,快跑!”用力抽了柯宪的马儿一鞭子,自己也加了一鞭。

柯宪不知所以,才要问怎地了,那马儿已经发了疯似的奔跑起来,竟差点儿把他颠簸下来,烈风扑面,让人睁不开眼。

渐渐地,柯宪有所知觉,在马上艰难回头,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那握着缰绳的手一松,整个人猝不及防地便滚下马来!

云鬟正也急急奔命,见柯宪如此,心头大惊,忙也回头,却见在身后的苍凉暮色之中,那匹久违的野兽,正似踏火乘风似的,狂飙而来!

第299章

云鬟见柯宪落马,忙叫道:“柯兄!”急急地勒住缰绳,奔到柯宪身旁,想拉他起来上马同逃。

谁知柯宪只顾盯着身后疾奔而来的饕餮,整个人已经神失魂殁,只顾愣愣怔怔地呆看,震惧太甚,几乎连惊怕都不知何物了。

此刻,才明白云鬟先前所说“并非凡人可能相对”究竟是何意。

听到云鬟大叫,柯宪才醒神,回头看她一眼,抬手握着她的手,勉强爬起身来,待要上马,通身却几乎没了力气,蹬了几次都爬不上去。

此刻饕餮已经旋风般逼近,只隔了数丈远,那股狞威越发扑面而来,柯宪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气,拼命跃起,到底爬上了马背。

马儿低低嘶鸣了声,往前飞奔。

柯宪回头看了眼,见饕餮利齿微露,几乎下一刻就会扑上前来,将他们连人带马尽数吞噬而尽。

柯宪自觉心几乎都要跳裂开了,只听到自己的声音碎碎颤颤说道:“这就是……饕餮?”

云鬟顾不得回答,听身后蹡蹡铿铿地轰然乱响,便扭头也看了眼,便见饕餮呲闪着牙,却只有一只眼睛明晃晃地,死死地正盯着她!

刹那间,云鬟便想起上回所见,饕餮的左眼上曾插着一柄短匕首,血顺着滴答下来。

后来她时常想起这一幕,自是真中之真,却因为太诡奇可怖,又有些幻中之幻,此刻相见,却是上回所见的后续接上。

此刻,兴许是那饕餮赶的厉害,起初马儿尚且拼命而逃,这会儿,便渐渐地放慢了速度,四蹄甚至竟打了趔趄起来。

云鬟只顾要快些,更不料这马儿嗅到身后野兽逼近,竟无力再逃,前蹄软倒,顿时便把马背上的两人颠得坐不稳,倾滚而坠。

凶险之间,柯宪知道云鬟文弱,这般急的时候落了地,只怕也要重伤,百忙里赶紧拢起双臂将云鬟护着,双双滚落下来。

柯宪却在下面儿撑着,一时跌得腰臀疼痛钻心。

此刻那马儿因撇下了人,又跳了两跳,便跑的无影无踪了。

云鬟抬头看去,见饕餮已经扑到了跟前儿,正魂飞魄散,柯宪在身下抱着她,用尽全身力气跃起,向着旁边掠了开去。

只听得“嗤”地锐响,甚是刺耳,却是饕餮利爪扑落,正落在他们原先耽落之地,利爪深深地勾入地上砖石中,击的砖屑乱飞,声势惊人。

正在这会儿,便听得马蹄声响,有人于这危急时刻拦冲上前,腰刀出鞘,挡在饕餮前面,却正是先前跟随云鬟的阿留。

原来云鬟因入刑部做公,寻常并不出刑部来,因此一向吩咐,只要阿留接送她来回刑部便是,今日她同柯宪外出查案,回来的要早些,因此误了时辰。

阿留虽是受命保护云鬟,然而却也是头一次见这等异兽,见这等邪威,手中的刀几乎竟握不住。

饕餮低吼一声,便冲上来,这般千钧势头,怎会是凡人能够抵挡的?

阿留生怕它冲过去伤及云鬟,虽自知是挡不住的,却也仍拼死挥刀砍下。

只听“珰”地一声,刀刃砍在饕餮头顶,阿留虎口发麻,再握不住,那刀便腾空被弹飞出去。

与此同时,饕餮上前,不见如何动作,阿留闷哼了声,身子便如断线的纸鸢般,被狠狠撞飞!复落在地上,早晕死过去。

柯宪跟云鬟双双看清这一幕,更加无法可想。

那饕餮撞飞阿留之后,势不可挡地冲了过来,将到身前,动作忽地微微放慢,扭动颈子,独眼扫落地面,一直停在云鬟身上。

原来先前因柯宪抱着云鬟跃开,躲了那致命一击,只不过毕竟他力气耗尽,落地之时竟无法拥紧,此刻便跟云鬟分别落在两个地方,只是彼此之间相隔也不过两三步而已。

云鬟正扭头也看,忽地见饕餮如此,心中一震,对上饕餮那只独眼,却察觉它仍是死死地盯着自己。

此时柯宪色变,却也瞧出那饕餮奔着云鬟逼近,他便忙要爬起身来,有意阻挡。

还未动作,忽地听云鬟低低道:“柯兄,你别动。”

柯宪一怔,转头看来。

云鬟不敢旁看,只顾盯着那饕餮,一边压着嗓子道:“待会儿它过来,你便跑开,没必要……皆都死在这里。”

不等柯宪回答,云鬟说话间,试着略往旁边挪开两步。

才动作,那饕餮爪子在地上一磨,便向着她跃来。

云鬟见状,爬起来便跑,一边儿叫道:“柯兄,快走!”

柯宪大惊,忙叫道:“小谢!不可!”

云鬟不敢回头,眼前所见,却是地上那巨大的黑色影子,正从后一跃而起,向着她扑了过来。

云鬟不由闭上双眼,只是等死。

然而就在性命攸关此刻,忽有个人斜刺里冲了出来,竟及时将她抱住,闪身跃开。

那饕餮正蓄势足发,想要将人撕碎,忽然间爪牙皆又都落了空,愤怒异常,便咆哮起来。

柯宪正在身后,见饕餮扑向云鬟,眼前几乎也都黑了,又见有人及时来救,那颗心几乎都给晃到了半天。

那人把云鬟抱开,回头看着饕餮,亦是满脸震惊骇异。

云鬟自以为必死,谁知如此,忙睁开眼看去,却见这来人尖尖地下颌,一双利眼,竟然是张振!

张振一手抱着云鬟,口中喃喃道:“这是个什么怪物。”

此刻饕餮独目烁烁,向着两人咆哮出声,那低吼仿佛平地惊雷般,带着咻咻腥气。

云鬟忙道:“张都司,这兽像是冲我而来,你不必搅入其中。”

张振虽然骇异,却毕竟是个久经沙场的武将,便道:“你让我把你喂给它吃了?当老爷是什么人?”

此刻那饕餮早又冲上来,张振仗着轻功尚佳,复又跃开。凝神尽力地躲避了三两个回合。

张振却也有些支撑不住,身上汗出,却不为别的,只为他的臀上旧伤其实还未好,这般动作之间,竟有些“旧伤复发”,疼痛难忍,动作一时有些不灵便了。

那饕餮却步步紧逼,利爪舞过,便把张振一角衣袍划住,嗤啦啦一声,衣袍破碎了是小事,却几乎把张振跟云鬟也生生地拉扯入兽口。

云鬟早察觉张振动作迟缓下来,便道:“张都司,放手!”

张振发了狠,拼力跃开,将云鬟放下,叮嘱说:“我挡住它,你且快走!”

云鬟本要阻止,忽然想到饕餮倘若是冲自己而来,留下来却也无益,便不发一言,倒退两步。

电光火石间,云鬟正心中盘算,不料那边儿柯宪因壮胆靠近,不过他毕竟只是个推官,身上并无兵器,而张振也是途径此地,空着双手……又能如何?

可说到底,别说两人是空手,其实就算两人此刻手中握有十八班兵器,也照旧奈何不了这饕餮的。

刹那间,自然是险象环生,被饕餮一掌拍去,柯宪躲避不及,顿时滚倒在地,已经负伤。

张振见状,回头对云鬟道:“快走!”握拳跳上前道:“畜生,冲你张爷来!”

饕餮本要去啃食柯宪,见张振如此作死,便扭头又冲了过来。

张振起初还引着它逃了数丈,毕竟体力不支,被饕餮爪子勾到腿脚,顿时扑倒在地,那饕餮踏上前,低头便欲咬死。

这里闹的动静越来越大,已经有巡城听了动静,匆忙赶来,然而见是饕餮现身,谁又敢上前儿?有人虽认得是张振遇险,却也无法出声,早逃的逃,剩下的也都吓得半死半痴了。

张振躺在地上,见那畜生张开血盆大口,向着头颅咬来,他心中虽然惊惧,却竟想:“料不到这条命不是在杀场上葬送,却是死在这样一个怪物口中。”

正在这时侯,忽地听见一声尖利哨音似的,破空传来。

张振起初并未在意,只不知怎地,这饕餮听了此音,动作竟忽然停了停。

那哨音一顿,颤颤地复又响起,这一次,声音便渐渐清晰起来。

张振正等死,忽然见饕餮动作停下,心中诧异。

目光乱晃间,却见不远处的墙边儿,站着的正是云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捧在手中,似在吹奏。

张振不可置信,浑然想不到自己将死之时,她还有心思奏乐,此刻因死到临头,竟也不觉得恐惧,反觉有趣而好笑。

只不过饕餮闻听,那探出的爪子却慢慢放下,竟循声转头看去。

张振本正啼笑皆非等死之中,猛然福至心灵,偷偷抽动身子,想要趁机逃开。

他一动之间,那饕餮发觉,又便欲回头攻击,只是被那幽咽细碎的哨音吸引,眼中竟透出迟疑之意,并不曾出杀招。

顷刻,反后退数步,缓缓地调头,竟又走到了云鬟身前。

张振只当它又要去袭击云鬟,才要出声,心头转念,忙又打住。

旁观众人更是如痴如醉,如同梦幻之中。

自始至终,云鬟仍旧垂眸静吹,仿佛并不曾见饕餮又逼近自己。

一人一兽,骇异对峙,饕餮金黄色的独眼死死地盯着云鬟,似乎想靠前,又似要退后,却又犹豫不决,进退难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