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天地无声,只有那有些奇异的细细曲调,在夜色之中时起时落。

正在这会儿,便听得铁甲声动,似有许多兵马来到,饕餮闻听,低哮一声,盯着云鬟倒退两步,便蹦了转身,飞也似的跑的不见了影踪。

这会儿,现场众人尚且无法动弹,张振兀自倒在地上,睁大双眼望着饕餮离开的方向,又看云鬟,满心的惊惧变作惊疑。

马蹄声急促,一道人影从马背上如云般掠了过来,正好儿落在云鬟身旁,不由分说地探臂搂住。

那饕餮虽然离开了,云鬟却仍旧未曾停下吹奏,一直到此刻,才松开手,倒在那人怀中。

第300章

今日赵黼原本是进宫去了,因皇帝甚是爱他,便留的这会儿才出宫,行到半路,不知怎地,竟觉心惊肉跳。

他本是要回世子府的,谁知心神不属中,便放马而行。

待回过神来,却发现乃是往云鬟府上的方向。

赵黼不由抚摸着胭脂兽的脖子,笑道:“你这混账东西,难道也是惦记着那没心肝的人了么?可知她见了你我,就如见鬼般。”

虽是说笑,可赵黼心里却是个极明白的,知道自己这会儿若去叨扰,白白地只惹她些不快。

于他自己,更似是望梅止渴,因此默默地出了会儿神,便要仍回马转世子府。

不料才在踌躇之间,耳畔便听得隐隐地咆哮声响,正在魂荡不信,又见许多人连滚带爬地放马而逃,有的便胡喊乱叫。

赵黼忙拦住一个问发生何事,那人指着身后叫道:“那、那饕餮……”

猛然抬头,赵黼魂儿飞,他如何会不知道,那个方向,正是往云鬟家里的路。

因此纵马而来,这才及时地正赶上了。

且说云鬟晕厥,手中的觱篥坠地,赵黼拥着她,见她脸如白纸,额头汗津津地,一滴冷汗沿着脸颊往下滑落,又握了一把手,也是冰凉的。

这会儿,那些周围的人才终究壮胆过来,有的扶起张振,有的去扶柯宪跟阿留。

细看时候,却见阿留胸前极大一道口子,脸色灰白,竟是已经气绝了。

柯宪肩头也带着伤,同昏迷不醒。

三人之中,只张振还好些,虽然衣衫破损,可幸喜不曾被伤及筋骨。

张振看看阿留的惨状,又看柯宪,咬牙一瘸一拐地扶着人,走到赵黼跟前儿。

才要问话,赵黼已经说道:“我带她先去了。改日说话。”

张振张手要叫住他,赵黼抱着云鬟,走过阿留身旁,略站了一站,又看了一眼柯宪,便翻身上马,打马自去了。

身后跟随他的几个亲兵见状,便自去料理善后不提。

此地距离云鬟家里并不多远,不到一刻钟,已经到了。

里头兀自不知出了事,晓晴正高高兴兴等着回来,不料赵黼抱了回来,便知道不好,忙问道:“是怎么了?”

云鬟半路其实已经醒了,这会儿便道:“世子,请放我下来。”

赵黼并不理会,一径送入房中,安置在榻上。云鬟哪里能安睡,惶惶惑惑地找寻,又问道:“阿留呢?柯兄呢?还有……张都司……他们可都还……”

还未问完,赵黼道:“只管你自己就是了,只问别人怎么。”

云鬟见他避而不答,心越发悬挂起来,忙抓住他的手:“世子?他们怎么样了?”

赵黼知道迟早瞒不过,便道:“阿留死了,柯宪……受了伤,一时死不了,张振无碍。”

云鬟曾目睹阿留被饕餮撞飞之态,早知道凶多吉少,只不过还留着一线希望罢了,闻听此言,眼中的泪便涌了出来,抬手捂住脸,压着几乎冲口而出的哭。

赵黼便将她揽在胸口,道:“不必哭了,能护得你周全,也算是他死得其所。”

云鬟听不得这话,忍泪道:“世子,别这样说。”

赵黼叹了口气,在她背上轻轻地抚了抚。

这会儿晓晴进来送汤水,见状便止住步子,正欲回避,云鬟慢慢地推开赵黼,低头仍是垂泪。

因阿留是赵黼送的人,云鬟素日跟他并不怎地亲近,只知道是个话不多的侍卫,几乎并没认真看过一眼,先前饕餮来时,他却不顾一切地上前挡住,虽明知会死,却并未后退一步。

此刻回想,便倍觉痛心。

晓晴上前来,低声道:“这是才煮的桂圆汤,主子喝一碗压压惊。”

云鬟道:“我不吃。”心头翻涌,似被泪海填满,哪里还能再吃什么汤水。

赵黼看了眼,自从晓晴手里接了过来,便舀了一勺,轻吹了吹,喂给她喝。

云鬟摇头,仍是不肯吃,赵黼定定看着她,道:“如何别人不顾性命保护着的人,却这样不知爱惜自己?真的要叫人死不瞑目不成?”

云鬟睁大双眸,眼中泪光浮动。

赵黼举着调羹,默默道:“张口。”

云鬟双眼一闭,两行泪扑簌簌地滚落。

晓晴见不用自己伺候,便退到外间,听候召唤。

云鬟喝了会儿汤水,略定了神,便又问:“柯宪呢?”

赵黼道:“不用问,我吩咐人去照料了。”

云鬟神思浮动,又想起一事,便问道:“世子,上次……第一回遇见这凶兽的时候,我因晕了,不知究竟,后来也一直都机会问起,到不知道下文是怎么样?”

那一次跟饕餮狭路相逢,因季陶然也遇了凶险,云鬟当时只顾探知他的安危,那后续之事一时便淡了。

而对赵黼来说,却也不很想要跟她细述,因此两下都避开,便都未提。

此刻见云鬟问了起来,赵黼道:“那一次,我因知道季陶然遇上了,便去相救,厮斗之中,便用自带的匕首插坏了那畜生的眼,那畜生却也逃的快,我一时追赶不及……”

云鬟红着双眼,眼睛湿漉漉地,目不转睛看着他。

赵黼对上她的眼神,便垂了头,长指捏着调羹,将那银匙在碗里转了转,又舀了一勺子给她吃。

云鬟只顾看着等候回答,便默默地又张口吃了。

赵黼又扫了她一眼,慢慢地就有些心不在焉,继续说道:“后来……后来……就追丢了。”

云鬟一愣,却知道赵黼隐瞒了些细节,还要再问,却又止住。

只说:“那么,真的找不到它的踪迹么?毕竟是这样大的猛兽,在京城之中,要瞒着人养的如此,也是极难的。”

那饕餮吼叫起来,其声如雷,若是在民坊中,必然人人皆知。云鬟一时又想起柯宪所说的背后有大隐密等话。

赵黼咳嗽了声,说道:“其实……其实是追到了一个地方。”

云鬟忙问:“是哪里?”

赵黼把碗盏放下,便握住她的手,将她往身边拉了过来,附耳轻声道:“追到皇宫前头,就不见了。”

云鬟心头微震,这才明白为何上次那样骇人的一场事故,最后竟悄无声息地,更没有人多加传说。

不由问道:“这是怎么说?难道这饕餮,是从宫内跑出来的不成?”

赵黼道:“并不是,其实只是避忌罢了,我因领了金吾卫的统领职责,近来更常常进宫,宫内各处也算走遍了,并没有发现异样。”

云鬟道:“那它到底是哪里跑出来的?”

赵黼摇了摇头,不愿她为此忧心,便道:“这件事白樘在追查,让他料理就是了。”

云鬟道:“倘若这事跟皇族有关,侍郎如何能料理?”

赵黼沉默,继而说道:“你是为了他的安危担忧,还是为无法捉拿到饕餮担忧?”

云鬟见他有动疑心之意,便不做声了。

赵黼抬手抚上她的脸颊,道:“只因早就料到危险重重,所以我先前劝你不要再女扮男装、在刑部厮混,你只不听,虽然送了阿留在你身边,现如今又怎么样?”

提起阿留,心中又难受起来,云鬟便转开头去。

赵黼道:“你不爱听,我也是要说的,就算如此,你还是不改心意么?”

云鬟道:“世子……”

谁知赵黼垂眸,不等她说完,手便顺着脸颊滑到了后颈上,轻轻地摩挲了几下儿,便微微用力一兜,凑上前去,便吻住了双唇。

云鬟再想不到会是如此,愕然微睁双眸,却见赵黼闭着眼,近在咫尺。

那手掌在她的后颈上,轻轻抚过,沿着衣领微微斜入几分。

云鬟往后一挣,赵黼随之倾身过来,一寸一寸,将她逼着贴近了壁上,手便滑了开去,握住了她的手掌,十指纠缠,交织缠绵,不肯稍微放开。

眼前一暗,云鬟无法呼吸,觑空忙低低唤道:“世子……”

赵黼略停了停,道:“你好久没那样叫我了。”说着,便又凑过来。

那唇齿间似有桂圆的甜香,又像是别的什么甘美,可不管取一分还是十分,终究不能令人餍足。

云鬟有些僵住,顷刻,才终于又得了一寸空隙,当即叫道:“六哥!”

赵黼并不离开,唇齿之间,几乎只隔着一厘,他垂眸看去,却见眼前的樱唇微微颤动,就像是春风里绽开最艳的那朵桃红,让人迫不及待想要采撷手中。

云鬟几乎不敢再看,趁着他愣怔的功夫,便道:“好好地说话,不要这样。”

赵黼不由道:“我正是跟你好好地说话呢,却有那句你不爱听的?”欺身上前,越发有些蠢动。

云鬟有些心慌,便唤道:“晴儿!”

赵黼见她叫人,眼中反而更透出几分恼意,虽知道晓晴很快要进来,偏又靠近吮住了,就如蜂蝶采蜜一般,只觉得甘甜满腹,骨髓舒泰,哪里肯有片刻分开。

那边儿晓晴因听了叫,便忙进来,谁知一下儿便看着这一幕,震惊之余,便羞红了脸颊,垂着手,不知道如何进退。

云鬟挣了一下,彼此间便发出些怪暧昧的响动。

赵黼毕竟怕她动了真怒,勉强遏制,舔了舔唇,意犹未尽地仍是看。

云鬟终究羞红了脸,又知道晓晴都看见了,眼中就复透出泪光来,咬唇不言语。

赵黼深知道她的心意,更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情形,便道:“明日,我再拨一个人过来贴身保护着。”

云鬟本不想再理会他,忽地听了这句,一时就忘了恼怒,脱口道:“我不要。”

因阿留为了她身亡,云鬟心里难过,更不想再要一个人在身边儿,免得再遇上什么事儿,枉送了性命。

赵黼早就料到她会这样回答,慢慢道:“你若不要,我也有个法子。”

云鬟疑心他不会说出什么好法子来,果然,赵黼道:“那不如就让我来陪着你上下来回,这样,也不必担心别人护佑不力,也不必担心别人因而送命。你举着如何?”

云鬟决然道:“断断不行,我消受不起。”

赵黼探指,轻轻抚过她的手背:“是我,还是另一个阿留,你自己选,要不然……也有个一了百了的法子,那就是别在外头乱走,规规矩矩在后宅里,自平安无事。”

这一夜,却是个多事夜晚。

街头有饕餮妖影不说,而在邱翰林府中,正夜半三更之时,底下人忽地听见一声厉嚎,竟是从邱公子的房中传来。

外头丫头们吃了一惊,忙进内查看,眼前所见,却叫众人都不寒而栗。

只见邱以明跌坐在床边,双眼却如两个血洞般,邱公子手中各自握着一枚银针,针尖上便滴着血,竟是生生地把眼睛戳瞎了。

第301章

街头有饕餮妖影不说,而在邱翰林府中,正夜半三更之时,底下人忽地听见一声厉嚎,竟是从邱公子的房中传来。外头丫头们吃了一惊,忙进内查看,眼前所见,却叫众人都不寒而栗。

只见邱以明跌坐在床边,双眼却如两个血洞般,邱公子手中各自握着一枚银针,针尖上便滴着血,竟是生生地把眼睛戳瞎了。

原来,自从那日朱姬“手刃”了邱翰林后,在白樘的相助之下,邱翰林勉强保住了性命。

然而因众人都目睹了邱公子那般凉薄忤逆之态,虽面上不敢直说,心底自多有非议,一时府内府外,皆有流言纷纷。

更因当时朱姬所留的那句话,众说纷纭之下,不免有些口误之处,有的人便说:“的确是邱公子亲自动手,差点杀死了邱翰林的,我叔叔的外甥在邱府当差,亲眼看的真真儿的。自己的父亲也敢杀,唉,可真是个狼心狗肺的逆子。”

也有人道:“这般没人伦的畜生,为什么官府不把他捉拿起来,千刀万剐呢,听说先前还跟人合谋害死了郭司空的独子呢……”

府外传的光怪陆离,不可胜数,而在府内,邱以明也并不好过。

倘若邱翰林死了,倒也罢了,横竖他乃是府内长子,最得器重的,只说是女贼杀死了邱翰林,天长日久,也就罢了。

谁知邱翰林竟这般命大。

可是邱老爷得了性命,却忘不了当时的那种感觉,刀架在脖子上,生死一线,他的亲生儿子却生怕危及他自己个儿的性命,不肯相救。

当时朱姬说“是你亲手杀了你父亲”,邱老爷倒地之前,心里也的确是这样想的,无限怨恨。

而被救回来之后,在有种恍若隔世为人之感的庆幸之后,便把邱以明当作了眼中钉一般。

一看见他,就无端地心慌气短,僵硬窒息,仿佛仍是被人拿刀逼着脖子,下一刻就要皮开肉绽,血流成河。

因此邱老爷竟见不得邱公子,严命底下人把公子囚禁房中,不许出外乱走,更不许到他跟前儿去。

可对邱以明而言,遭遇的不仅仅是别人的冷待。

邱公子觉着自己能看见“鬼”。

自从那日,眼睁睁地看着邱翰林被割喉之后,邱公子眼前时常便浮现一片血红滔天的场景。

尤其是不能看见任何水。

有一次盥漱之时,看着铜盆里的水,好端端地,便仿佛漾起一团红,然后,一盆水便成了一盆血水。

当他惊慌失措地打翻后,闻讯赶来的丫头们,却只见邱公子对着一盆毫无任何奇特的水在大呼小叫,状若疯癫而已。

又有一次,经过水上游廊,无意中看了湖水一眼,只看一眼,便呆直了双眼。

那静而无波的水面,忽地荡漾起来,一圈圈地血色涟漪往外翻涌,然后冒出来的,是郭毅的脸,从最初完好无损,变成被水泡了数个月的浮肿变形、非人似鬼的狰狞脸孔。

渐渐地,这般症状越来越严重,邱公子几乎连喝水都会出事。

伺候邱以明的下人们觉着公子越来越难伺候,越来越怪癖疯癫,靠近公子成了人人畏惧厌憎之事。

邱夫人闻听,到底是亲生儿子,难以割舍,便来探望,想劝他向邱翰林请罪,重得老爷待见。

谁知,才进房相对,说了约莫有一刻钟,邱以明直直地盯着邱夫人有些湿润的双眼,忽然毫无预兆地嚎叫起来,伸手掐住邱夫人的脖子,口中叫道:“为什么要缠着我!又不是我害死你的!你非要我死么!”

旁边的丫头婆子们一拥而上,费了半天劲儿,才将邱夫人从邱以明的手底抢救出来。

邱夫人看着宛若中邪的儿子,自此之后,不敢再踏入邱以明房中半步。

这夜,事情便越发诡奇发生。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丫头,余生都不会忘记,邱公子双眸滴血,面上又痛苦又满足的诡异表情。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在邱府内回荡,又有人叫道:“快!快报刑部……请侍郎大人!”

然而当时邱府众人不知的是,今夜,白樘并不在刑部当值。

因今天是白老夫人的寿,白樘不得不暂停公务,在家中帮着周旋应酬,晚间客人不多,都是自家亲戚等,略吃了几杯,便都散了。

白樘本想去拜见老夫人后便回部里,谁知却被绊住了。

行礼过后,白老夫人半是抱怨,半是嗔怪地说道:“你忙忙地来了,是想做什么?是不是又想去刑部呢?好生跟你说,今儿我高兴,不许你往外头去,只安安分分地留在家里。别的什么日子我不多管你,今儿,你且依着祖母。”

白樘见老人家说到这个地步,只得领命。

此刻,却听得齐夫人笑道:“难得老四今儿这样懂事,听您老人家的话,也还是您老人家说话有用,我们别的人讲些什么,他全当耳旁风。我这个母亲也是白当了的。”

白老夫人转头看她,道:“听不听话倒还好说,只看他孝不孝顺罢了。”

齐夫人叹息道:“别的孝不孝顺我也不敢说,只是有一件儿叫人难以释怀。”

白老夫人即刻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一时也有些阴沉了脸,江夫人是个讷言的,便装作听不懂的。

多亏白樘的二嫂严少奶奶在旁打圆场笑道:“前儿他哥哥还跟我说,朝中多少大人们都夸四弟呢,又且先前刑部的潘尚书不是告了半年多的病假么?因此刑部如今且只是咱们四弟撑起来的。他哥哥还说,只怕来年儿,四弟就要升官了!”

白老夫人听了这句,眉眼方舒展开来。点头笑道:“难为他了,熬灯似的熬了这许多年,不是我说,也是该升官儿了。”

严少奶奶笑道:“老太太到底是偏疼四弟……不过四爷也的确是最出类拔萃的,若真的升了尚书,这可是本朝来最年轻的一位尚书大人了,委实了不得!”

齐夫人忍不住酸道:“这八字儿还没有一撇呢,你们私底下只顾乱传,倘若有个不真,那可如何下台呢。”

严少奶奶道:“二太太是为四弟担忧呢?很不必,这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儿,我们府里已经是严缄密语的了,可知外头的人都传遍了呢。”

白老夫人便笑起来,道:“好的很,若真如此,可也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了。”

江夫人听到这里,便也点头笑道:“另外可还有一件板上钉钉的喜事呢,老太太可忘了?清辉要从南边儿回来了……若是船走的快,只怕能赶上过年呢。”

白老夫人闻听,越发心花怒放,因吩咐严少奶奶道:“你不要只顾说嘴,好歹今儿得了他,就叫他在咱们这里吃两杯酒再去罢了。”

当下便忙叫丫头倒了酒来,老夫人便对白樘道:“虽然有些怪你平日里总不着家,然而毕竟是在朝为官,又在这个职位上……难免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你便用这两杯水酒,向着你母亲、伯母嫂子们敬一敬罢了。”

白樘依言取了酒水过来,果真向着众长辈女眷们敬了酒。

老夫人见他虽然说什么便听什么,可是神情淡然沉静,毫无轻松愉悦之色,老夫人心中暗叹,却仍含笑吩咐道:“知道你不惯在这里久呆,你也不得自在,且出去罢了。”

白樘行了礼,就退了出去。

又略在外头吃了几杯,便觉着有些掌不住的意思,白樘略觉诧异,只得叫了小厮,便自回卧房歇息。

因酒力上涌,又加屋内炭火甚是旺盛,浑身竟有些燥热起来。

白樘原本并未脱衣,此刻便扯了扯衣领,摸摸索索去解腰间玉带,正恍惚中,却听得门扇响动。

白樘以为是下人又来,便吩咐道:“帮我解衣。”

那人走上前来,略一站,便替他解开玉带,又将肩头纽子解开。

如此手靠近脸颊边儿上的时候,白樘忽地嗅到一股似曾相识的香气,却不似是什么丫头身上能有的。

暗影中,白樘微睁双眸,果然见有人站在跟前儿,与此同时,手便按上了他的胸口,口中唤道:“四哥哥……”

白樘一震,一把攥住那人手腕,却不知要说什么好。

那人却并不惊,仍是顺势扑在他的身上,低低说道:“四哥哥,你真是好铁石心肠,难道要让我守一辈子么?可知我心里、心里着实是想你想的……日夜煎熬,好生耐不住……”

白樘早听出这人是朱芷贞,又听了这般可耻言语,很觉不堪,待要将她赶出去,怎奈酒力翻涌,连手上都没多少力气,便勉强只说道:“请出去。”

朱芷贞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哪里肯放手,便道:“四哥哥,你是嫌弃我么?你若真的不喜我,就算……就算给你做个妾室,我也是愿意的,只要你肯……我无有不从……”竟娇声媚语起来。

白樘待要起身,身上那热却越发厉害了,又嗅到朱芷贞身上的香气,听得那样的声气儿,心头竟然一荡,就如浑身浴了火中似的。

只勉强道:“你不要……错想了,现在出去,还能……”

白樘是个何等机警的人,只因人在府中,又是老太太的大好日子,故而毫无警惕,然而此刻,却已经明白……自己竟中了招了。

他忙回想先前,一时却不知道,到底是老太太那边儿的两杯酒有事,还是外头吃的那几杯不妥。

他虽然出言提醒拒绝,朱芷贞因情飘意荡,哪里还能听进半个字去。

此刻已经将他外裳好不容易解开,又去解他的中衣。

白樘浑身躁浪异常,索性咬了咬牙,一动不动,更不做声,只暗中调息而已。

这会儿朱芷贞已经伏身上来,见白樘动也不动,以为他也动了情,便抚着脸颊,便要亲下来。

正在此刻,白樘抬手一推,朱芷贞猝不及防,“彭”地便跌落地上,一时哀鸣出声。

白樘坐起身来,复翻身下地,把外裳匆匆掩起,将出门之时,便看着朱芷贞道:“你并不是、第一天认得我,须知道我最不喜不知自重不懂廉耻之人,以后……我不想、再看见三小姐!”说罢,推门而出。

白樘向来稳重内敛,就算朱芷贞始终痴缠,他也极少说什么重话,然而这一次,却是触动他的逆鳞跟底线了。

廊下有丫头小厮撞见白樘,忙行礼,白樘一概不理会,面挟寒霜地径直出府而去!

因众人都知道今日白府有喜事,故而巽风,浮生,阿泽等都不在身边。

白樘因匆忙而行,也并不曾从府内带一个人。

此刻,已有些夜深,白樘策马往刑部返回,谁知到了半路,胸口气血翻涌,身形摇摇晃晃,便从马背上滚落下地。

幸而那马儿通些人性,竟不曾离开,只在他旁边徘徊。

白樘按着胸口,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昏,终究忍不住,张口便吐了一口血出来!

渐渐倒地的时候,却见前方依稀有一顶轿子来到,有人道:“主人,前面有个人躺在那里,不知是怎么样了。”

有个温和的声音道:“去看看是什么人。”

白樘挣扎着要起身,却委实是动弹不得,耳畔又听到有人惊呼了声。

眼前所见,是轿帘掀动,有人迈步走了出来。

第302章

且说那人敛着大氅,走到近前儿,俯身瞅了一眼,不由大惊:“白侍郎?”

白樘勉强看了一眼,依稀认得模样,此刻心里已经有些恍惚了,竟无法做声。

那人见他唇边带血,眼神微乱,纵然是夜色之中,脸色雪里泛着醺红,更是诧异了,忙叫了一个侍从,又自己上前,搀扶着白樘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

在侍从相助之下,好歹将白樘扶到了原先的轿子里,安置妥当。

这人却并不上轿,站着踌躇。

他旁边的侍从问道:“主人,如今要怎么样?是要前去,还是回府?”

这人原地想了会儿,方道:“前去。”

侍从忙让了一匹马出来,这人翻身上马,其他人仍旧抬着轿子,又牵着白樘那匹马,一路仍是往前。

走了不多时,就见前方露出一座门首,上头挂着两个灯笼,写着“谢”字。

早就有小侍上前,报说:“我们公子今来拜会谢大人,烦请通报。”说着,递上了名刺。

老门公接了过去,回身入内,递给阿喜,阿喜飞奔进去,到二门上给了丫头,又一路送到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