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在这时侯,陈太医因取了药箱,唤了药童要离开,忽然听得哭喊一片,忙紧走几步,猛地看见云鬟半张脸的血,吓得倒退:“这是怎么了!”

相比较众人的惊慌,云鬟却仍是淡淡地,道:“并无大碍,只是皮外伤罢了。”

她转过身欲走,双腿却一软,忙扶着门扇站稳了些,才又往内回去。

陈太医见状,暗暗叫苦,道:“怎么说的呢,这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下也顾不得再走了,忙又跟着回府。

虽然云鬟说只是皮外伤,可赵黼怒极出手,何其厉害,这石鼓的碎石幸而是擦过,若是正面击来,只怕人早就神仙难救。

陈太医战战兢兢给她料理了伤口,道:“我当是推府自己跌倒了呢,原来是……只不过世子如何会这般?昨儿还急不可待地叫我来给推府看伤呢,明明甚是关切……”

任凭他说什么,云鬟总是一声也不言语。

陈太医也是没有法子,只给她上了药,看血止住了后,才劝道:“虽伤的不算十分厉害,可毕竟也不轻,推府不如且在府内休息个三五日妥当,近来天儿又这般冷,别遭了风,弄出个好歹来。”

云鬟道:“多谢,我无碍。”

晓晴在旁便抓住手:“主子不许去了,要听太医的话。”

云鬟一笑,推开她的手道:“我是在刑部,如何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也并没有这般娇气。都不必说了。”略收拾盥漱了,便出了门。

因昨遇饕餮之时,柯宪也伤着了,只不过昨晚上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又加上赵黼说已经派人照料,是以并不曾亲去看他。

故而云鬟出门后,便先往柯宪家中去,阿喜上前问了,却答说昨晚上柯宪并未回来。

当下只得先回刑部,因她额头有伤,陈太医又怕透风,便给裹得十分严密,看着自然十分醒目,云鬟本想拆了那纱布,摸索了会儿,手指头碰到有些湿润,低头看去,仍见有猩红的血丝渗出,只得作罢。

刑部上下见她伤着,自然都来相问,云鬟只说是不留神擦伤了。

众人都不疑心,多数只劝她好生歇息而已。

于公房内看了两份卷宗,小陈便来唤,说是白樘传她过去。

云鬟起身前往,将到之时,便见阿泽跟任浮生站在门口,忽地见她额头带伤,两人噤声。

任浮生便问:“你果然伤着了?是怎么弄得?”

云鬟道:“不留神摔了一跤。”

阿泽冷眼相看,却咳嗽了声。任浮生会意,又见里头没有动静,才又低声问云鬟:“我们才又听说,昨晚上你遇见饕餮的事儿,你果然能用一样奇异的乐器,镇住那饕餮么?”

云鬟还未回答,就听里头道:“谢推府进来。”云鬟向两人一拱手,入内拜见。

公房之中,白樘一抬头,见她额上如此,目光一闪,却并没有问,只道:“昨晚上遭遇饕餮的事,谢推府同我细细说来。”

云鬟便把昨夜经过一一禀明,也并没有隐瞒吹奏觱篥止住饕餮的一节。

此刻阿泽跟任浮生在外头贴着门扇偷听,两个都听得分明,任浮生便喜不自禁道:“你可听见了,果然有这般本事!”

阿泽却道:“你我又不曾眼见,只听他胡吹大擂罢了,我还会说我能一拳打死那野兽呢。”

任浮生不屑一顾道:“这个我却是亲眼看见过的,你连用剑都奈何不了它。”

里间儿,白樘又问道:“你如何会吹奏觱篥,又如何能制住那饕餮?”

云鬟便把曾记起饕餮出现之时,听过那觱篥曲子、而后又慢慢记起来,暗自练习过等内情一一说了。

白樘眼神变幻,望着她垂眸沉静之态,最终只道:“你做的很好,可见这曲子的确对饕餮有效,以后……”

正沉吟中,云鬟问道:“侍郎,请问……侍郎可知道柯宪如今在哪里?”

白樘点头道:“方才有人将他送了回来,只不过……他如今的情形并不好,你且不必前去看了。”

此刻云鬟最担心的便是柯宪,哪肯依从,便躬身道:“求侍郎让我探一探柯推府,昨晚上……他也是为了护着我才受伤了。”

白樘却也答应了,又唤任浮生进来领了她前去。

随着浮生拐过两重院子,不知是因为走得太多,亦或者天气太冷,额头上一阵阵凉飕飕地疼。

任浮生却只惦记着她吹觱篥制住饕餮的那奇事,便道:“谢推府,你不如教一教我那觱篥曲是怎样的调子?下次若我遇见了饕餮,可也要一展神威了。”

云鬟额上突突地乱跳,也顾不得跟他玩笑。

任浮生却又说:“唉,还是罢了,我宁肯不会,也不要遇上那野兽,那可不是好玩儿的,四爷见了都去掉半条命,柯推府也……”

云鬟问:“柯推府果然大不好了么?”

任浮生叹道:“若不得那解药,只怕凶多吉少。”

云鬟道:“解药?”

任浮生道:“我曾听八卫的传奇前辈说过,被此兽所伤,伤口不会愈合,除非得到控兽主人的解药。”任浮生说到这里,便想起一件事来,忙打住话头。

两人说着,便来到一重院外,任浮生指着前头门口道:“柯宪在里头,两三个太医看着呢,能不能好,就看他造化了。”

云鬟早奔了过去,推门而入,扑面便嗅到浓重的血腥气,令人窒息,仿佛是一个不祥的预兆。

里头果然有三四个太医,正不知商议什么,竟没留意云鬟。

从柯宪房中出来之后,任浮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云鬟独自一个站在门口,深深调息了数回,才又往外走去。

方才所见的种种,却已经深深地印在心底,柯宪惨白的脸色,疼得变形的神情,以及那身上、不管换了多少次,都被鲜血浸湿透了的纱布。

由此及彼,她仿佛也看见数年前,另一个人所遭逢过的这场大难。

冥冥之中,忽地有个声音在耳畔低低窃窃地响起。

“他会死……会因此而死。”

额头的血管突突地跳了起来,仿佛血液不受控的飞流而起,要从那伤口里奔涌出来一样。

不知是不是因为血真的又渗了出来,她的一只眼竟似是血红的,又有些滚烫的疼,以至于眼前所见的种种,也浸润在一片透红之中。

云鬟抬手,轻轻地拢着那一处伤,可似乎却不仅仅是那一处伤在疼,而像是浑身上下,四肢百骸。

也有许多旧情场景又涌出来,无法遏制,却又又隐隐贯通。

那个声音又道:“你知道的……所以……要不要及早决断?”

她慢慢地躬身下去,又缓缓地蹲在地上,无法出声,无法静思。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一声苍老的咳嗽,有人道:“这位,可是谢凤,谢推府?”

云鬟抬头,眨了眨眼,才认出面前这人,正是郭司空。

她左右看了会儿,才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正是软禁郭司空的院落之外,不知为何,今日门口并没有看守郭司空的人。

云鬟撑着墙,重又站起身来,冰冷的砖石硌在掌心,反而觉着有几许痛快。

云鬟站稳身形,向着郭司空行礼:“正是下官。”

第305章

郭司空上下打量着云鬟,道:“早就听闻谢推府大名,今日终究得见,果然是卓质清姿,望之消俗。”

云鬟道:“司空谬赞了。”

郭司空笑了数声,望了一眼她额前的伤,说道:“不知白侍郎可曾同谢推府说过了不曾,当初,我曾求侍郎,许我见一见推府。”

云鬟道:“我同司空却是素无交情,不知司空因何要见我?”

郭司空道:“只因老朽有一事不解。想当面请教。”

此即院中别无他人,只有些风萧萧瑟瑟地吹过,郭司空见她绛衣如火,衬得脸无血色,只是额前的纱布底下却隐隐地透出红来。

司空便道:“请推府同我屋里说话。”

云鬟便随他而行,两人到了厅中,彼此落座。

郭司空静了一静,才问道:“听侍郎所言,那‘一首诗,八人命,怨恨死,血案止’的言语,并那‘一子弦断颈,一子雪埋身’的四句,都是推府所言?”

巽风并未告诉云鬟此情。云鬟眼睫眨动:“是。”

郭司空微微一笑,问道:“那不知,推府又是从何处知道的呢?”

云鬟沉默不语,恍若未闻。

郭司空笑道:“推府不必多心,我并无别的意思,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已经是如此,正是风中残烛,没有几日了,心中除了复仇外,不做他念,只是想临死之前,破解了这点疑窦罢了。”

郭司空停了一停,又说道:“实不相瞒,这‘一首诗,八人命’的话,倒也罢了,只是点破诗中的意思,若是因有人提前窥破《锦瑟》中的玄机,做此推论,倒也不足为奇,然而后面这四句,在听见白侍郎说出之后,却不由地老朽不惊心了。推府可知道为何?”

云鬟略一摇头:“下官不知。”

郭司空道:“推府不知,只是……侍郎却是知道了的。因为这几句,加上下面那四句,都着实是出自老朽之心。”

云鬟听到这里,才抬眸看向郭司空。

郭司空呵呵笑道:“见推府如此,可知我心里越发疑惑了,推府既然不知这几句是出自老朽,如何竟会知晓呢?老朽确信——除了朱姬,这几句话,天底下绝不可能有第三人知道。”

在郭司空听说了郭毅的遭遇真相后,日夜难安,心如在荆棘丛中一般。

又因他从郭毅口中知道这《锦瑟》的来历,一天,推想昔日之事,又想郭毅遭逢之时,不觉心中灵光闪动,杀机交织之下,便起了一种意思。

所以从这《锦瑟》一诗上,便草草地拟了那五言的八句,每一句,都可以做《锦瑟》一句的辞注,同时也代表了这句诗中镶嵌人物的死亡方式。

比如第一句“锦瑟无端五十弦”,说到了弦,所以英梓锦便以弦勒断了脖子,这也正合了他当日在河中,拼死挣扎之时,也曾勒紧郭毅的脖子,几乎先害死他。

而“一弦一柱思华年”,林华死于冰雪之中,直挺挺地动也不能动,喻示他当日在河边只是袖手旁看,尸位素餐。

“庄生晓梦迷蝴蝶”,那食腐的花花蝴蝶从徐晓的口中飞出,却是因在郭毅生死之时,徐晓只顾掀动三寸不烂之舌,撺掇他自去送死。

至于“望帝春心托杜鹃”更不必说了,杜颖本是个害死郭毅的直接凶顽,且毫无悔意,他的心肝都被掏出,便也是直指他毫无心肝罢了。

……

这许许多多缜密细致的安排,都是出自郭司空之心底,身边知道的,也只朱姬一个而已。

所以当日白樘说出之时,郭司空才那般震惊。

因见云鬟绝少言语,司空沉吟片刻,道:“当日我跟侍郎说话之时,曾提了一个法子,我问他一个问题,他也会回问我一个,如此方见公平,不知推府意下如何?“云鬟低声道:“纵然我回答了,司空也未必会信。”

郭司空道:“老朽在朝中几十年,自问也见识了许许多多之人,或者钩心斗角,或者尔虞我诈,是忠是奸,是谎是真,这点眼力应该还是有的。何况我看推府为人,也不是那种迷魂藏奸的。”

云鬟轻轻地叹了声,道:“既然如此,司空想问的是什么?”

郭司空见她答应了,才问说:“我便是不解,推府竟是从哪里知道……那四句杀人的诗的?”

里外静悄悄地,云鬟垂着眼皮,眼前却又出现那个大雪纷飞之日,藏身在江夏王府之时那种阴冷森然。

顷刻,云鬟抬手,便把旁边的茶盏拿了过来,掀开盖子,以手指沾了茶水,便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郭司空见她如此举止,微微诧异,便忙低头细看,却见那纤指之下所写的竟是:江夏王府,藏书阁。

郭司空不由直了直后背,目光中透出疑惑之色。

半晌,方低低道:“但是据老朽所知,那所宅子,早就废弃多久……”郭司空是朝中的老人了,昔日因为有些公事,也曾去过那废弃的居所,至于藏书阁,虽然有之,可里头却并没有什么典籍,早就搬的一空,若说里头有东西,不过是蛛丝尘网罢了。

云鬟静静地对上郭司空的双眸,并不多话。

郭司空端详了她一会儿,自然看得出她并非虚言,然而就算她真的是从江夏王府所看见的,那自也说不通……除非是有鬼神,才能知道他心中所想的那些。

想到“鬼神”之时,郭司空忽然轻轻震动,脸色更加诧异起来。

云鬟仰头出神,道:“我要问郭司空的是,邱公子为什么竟会下手自残?”

郭司空正在骇异思量,听了这句,便道:“是朱姬。”

提到朱姬的时候,郭司空双眼中透出几分怅惘:“朱姬的来历,只怕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可其实……那并非全部。”

当初朱姬被恒王惩罚是真,郭司空出面说情也是真。

然而,朱姬被罚的原因,却并不仅仅是因为碰翻了酒菜污了恒王衣裳,而是因为她并没有动手害人。

朱姬原本是滇南女子,自小被带到恒王府,暗中习练各色异能。只是她天性良善,几次三番不曾完成恒王所付任务,因此在这宴席之上,恒王便借故发作,索性便想除了她。

谁知郭司空竟出面说情,这倒也罢了,赵黼更出来闹动。

恒王见状,便改了主意,便赦免饶恕了朱姬性命,反而把她赐给了郭司空。

只因郭司空跟静王最近,跟晏王也颇有些交情,所以便顺势把朱姬安排在他身边儿,也算是个眼线。

谁知天长地久,朱姬真心实意地敬爱起郭司空来,加上郭毅从来忠直孝顺,朱姬更是安乐自在,比在恒王府喜乐百倍。

直到那一场翻天灾祸之后,一切都变了。

云鬟却果然不知道这些,竟比巽风告诉她的更加详细。

郭司空说罢,便道:“朱姬很知道我的心,我本想买凶行事,只是朱姬说,买凶毕竟有风险,她可以代我而为。”

昔日朱姬因为不愿害人,才被恒王所弃,没想到事到最后,竟心甘情愿如此行事起来,怎能不叫人叹息。

云鬟默然,郭司空道:“你大概仍是不解,我索性跟你说明白,朱姬是滇南的人,可知她们那一族里,最擅长的是什么?”

云鬟转头看他,郭司空一笑,却也效仿她的行为,先抹平了桌上的字迹,又举手蘸了些茶水,在桌上慢慢地写了一个字:蛊。

郭司空说道:“你这下儿可明白了罢。”

云鬟目光盯着桌上那用水写出的字,心中暗惊。

却听郭司空道:“现在又轮到我来问了,你是何时,在王府看见这份记载的?”

云鬟不由抬眸看向司空,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云鬟唇边一动,露出一丝苦笑:“老先生方才对我所说甚是详尽,我若只说是这个时候,你只怕仍是不懂的。我只问老先生一句,您对生死轮回,或‘死而复生’,是怎么看法?”

郭司空原本见她写江夏王府四个字,心中早就起疑,所以才问她是何时间所见,如今听她提“生死轮回”,便凝眸相看,眼睛竟有些发红。

云鬟却转头,淡淡叹道:“有时候,死亡……并非就是终结。”

郭司空却仍是盯着她,双眼中竟滚出泪珠来。

良久,郭司空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拭干了泪,又看了云鬟一会儿,才说道:“你第二个问题,却是什么?”

云鬟想了想,道:“我先前跟同僚推测,接下来的三句诗代表的三个人,分别是吴玉,郭毅,以及……司空您。不知对不对。”

郭司空一笑:“老夫名为’正时’,最后那两句诗意思又是承接,要推测出来也非难事,这点儿,更加瞒不过白侍郎。这个问题做不得数,老夫不占你的便宜,你自再说一个罢。”

云鬟见他如此说,便道:“那……又会怎样对吴玉动手,他也真的会死?”

郭司空道:“先前我答白侍郎时候,玩了一点心机,我只告诉他当时朱姬在邱府,只是……他不知的是,——朱姬去邱府之前,应该已经见过吴玉了。”

司空道:“不错,我虽不知朱姬如何安排,但,吴玉也一样会死。”

正此时,外头忽地有人道:“谢推府可在?”

云鬟便站起身来。

正欲往外,郭司空忽说:“生死轮回,并非终结,这话若是在先前,我只怕……可是现在,我倒是盼着,能有地狱黄泉,能有生死轮回,因为我……”

郭司空并未说完,云鬟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云鬟迈步将走到厅门口之时,忽然止步,回头问道:“先前您说,那一场宴席上,恒王是想让朱姬动手害人,不知朱姬不肯害的那个,是何人?”

郭司空答道:“晏王世子,赵黼。”

第306章

话说云鬟听了郭司空的回答,无声一笑,举步出门。

她思忖此事:当时朱姬或许是不想害人,或许是不敢,但不论如何,她都做了正确的选择。

毕竟赵黼那人本就古怪,倘若给他发觉,自讨不了好,到时候恒王却把一切都推到她身上,也是个死。

是以她竟不曾动手,反而从死里又翻出一条生路来。

只能叹这造化因果,一饮一啄。

出了门时,却见外头张望四顾的,正是季陶然。

云鬟方才在里头已经听出是他,才要招呼,季陶然一眼看过来,当看见她额头的伤之时,忙快步走到跟前:“这是怎么伤着的?”

原先刑部里的人因见云鬟负伤,自然沸沸扬扬地说,季陶然不知端地,没头苍蝇似的忙去找人,又听闻她来寻柯宪,便又跑了去,兜兜转转,终于捉到。

又见她似伤的不轻,越发惊心。

云鬟却只说是自己不留神跌了一跤,可季陶然做的是验官,虽然不曾揭开纱布,见这模样,便道:“胡说,我是不信的。到底是怎么样?你且说实话。”又问:“我早上才知昨晚遇上饕餮的事,这总不会也是……”

季陶然是知道那饕餮厉害的,说了这句,眼睛便直了。

云鬟道:“真个儿不是,是我自不留神伤了的。”

“侥天之幸,”季陶然吁了口气,又道:“可毕竟伤的如此,竟还来部里?到底是命要紧还是公事要紧。”当下拉着她,便往自己住所而去。

进了门,靠了暖炉令她坐了,季陶然又吩咐侍从快取个手炉来,便亲自把她的冠帽取下,纱布揭开,仔细看去。

却见不知是不是因天冷的缘故,伤口竟未曾愈合,仍微微绽开,触目惊心。

季陶然虽猜伤的不轻,没想到竟是如此,一时心悸手颤:“到底是怎么弄的?这个……这个需要缝一缝才得妥帖。”

云鬟打了个寒战:“什么缝呢,又不是衣裳。”

季陶然又是心疼,又是恼怒,恨不得打她一顿:“你着实胡闹,是谁给你料理的伤?”

云鬟道:“是陈太医。”

季陶然道:“太医没说要缝起来?”

云鬟不耐这种痛,想一想便浑身抽痛不已了,便假意说:“太医原本问过我,只因不是大伤,不用那样。”

季陶然咬牙切齿,忽然道:“这位陈太医,是不是在世子府的那位?难道……这伤跟世子有关?”

云鬟没料到他竟想的这样快,摇头:“不是,你不要问了,横竖养两日就好了。”

季陶然冷笑起来:“你的口吻,倒像是个极有经验的太医,验官一样。”

云鬟见他一反常态,不似素日里温和,知道是逼急了,见屋内并无他人,便低声道:“表哥,你别恼了,横竖事已至此,不如你再给我上点药,可是只别给我缝个什么。”

此刻这份疼她尚且能忍,若真的要缝几针,只想想便要死了。

季陶然听她低低说了这句,本又要狠狠地刺上几句,可见她面上着实有畏怯之色,她又从不曾这样求人的口吻,便大不忍心起来。

季陶然按捺恼怒,坐在旁边,又看了几眼,叹道:“大了几岁,反竟这样不知轻重,可知你这伤,能大能小?这般冷的天,你在外头乱转,如何能愈合的妥帖?留疤倒是寻常。若再冒了风,你就不知怎么样了。”

起身进内,翻了一会儿,总找不到什么好药,叮嘱道:“今日你不能再在外头走动了,既然来了部里,且也不必出去,只在我这里罢。”

云鬟道:“我方才跟郭司空说了话,有几句要告诉侍郎。”

季陶然道:“若真有什么要紧的话,你同我说,我自转告就是了。”说到这里,又有些恼怒,便回头道:“因知道你喜欢在刑部做事,所以我也才也跟着喜欢,然而你若不知自惜身子,一味任性胡闹,倒不如还是以前那样平平安安的让人放心了。可明白我的意思?”

云鬟低下头去,季陶然见她耷拉着脑袋,受了伤还要被人如此说,他便打住,走到身边,在肩头轻轻握了握:“好妹妹,你且……听我的话罢,别真的到那无法可想的时候……”

云鬟只得把郭司空所说转告了季陶然,自己留在房中。

闷坐片刻,便挨在榻上,本想歇息会儿,不料闭上双眼,却很快地睡着了。

季陶然在外奔走半晌,先向白樘禀告了云鬟所述,又去寻良药,回来后,却见云鬟靠在床边儿睡着,手中还抱着暖炉。

云鬟生得自然是极精致的,五官若画,肌肤更是雪腻晶莹,故而更显得额头那道伤狰狞非凡。

季陶然本想给她上药,手指发抖,竟而不敢,他也算是“久经杀场”,不知见过多少比这更可怖的场景,可是这伤在她身上,却叫人感同身受,更痛百倍。

只竟不知是怎么造成的。她那说辞,他自然不信。

到晌午,忽然陈太医寻来刑部,却是来找谢推府的。季陶然听闻迎了,便问何来。

陈太医陪笑道:“没什么,只不过早上我给推府看了伤,当时劝他在家里休养个几日才好,他偏倔强出了门,倒是叫人不知道究竟,因此特来看看。”

季陶然悄声道:“太医可知道,推府的伤是怎么弄的?”

陈太医哪里敢多嘴,便道:“早上还好好地,像是失手……失足跌了伤着的。”

季陶然皱眉道:“怎么陈太医却去给推府看病?”

陈太医道:“是昨儿晚上,听说推府受了惊,世子遣我前去的。”

季陶然见问不出,只得带了他去看,陈太医细细瞧过,见伤口重新包扎过了,并无其他异样,才松了口气。

晌午时候,陈太医又叫药童熬了汤药,云鬟因也觉得头疼且晕,便都喝了,又怕季陶然说什么“缝针”的话,便不敢再往外去。

只是柯宪此刻生死一线,倒要尽早找到那控制饕餮的人才好。

云鬟在室内假寐的时候,心底便百般筹谋,到底想了一个法子,只不知是否可行。

下午,季陶然回来,说白樘亲带去了一趟吴府,询问吴玉是否跟朱姬接触之事。

据吴玉说来,却并不曾见过“朱姬”,这几日也并没有什么异样。

白樘叫人通查了一遍,也未发现有何异常。

倒是吴玉的父亲,吴学士道:“若果然是这些人害了郭司空的公子,我也是明白郭司空的怨恨之意的。我先前听人说,郭司空曾要他们从京内磕头,一直往郭毅坟上去,诚心悔过,便可饶恕,若真如此,让玉儿去做,倒也无妨。”

白樘闻言意外,谁知吴玉却道:“父亲,不必了。”

吴学士回头,呵斥说道:“总归是你先前太过胡闹,跟他们那些人走的太近了些,最终害人害己,如今已经死伤了这许多,你还不知悔改么?”

吴玉垂头不语,吴学士竟大骂了一场。

是夜,刑部之中便出了一件事。

却竟是郭司空……挨不过寒夜,终于一命归西了。

此刻因在吴府内尚有人守着,回报说吴玉却兀自好端端地。

因郭司空亡故,家中几个亲故便来将尸首接了回去,奴仆小厮们因感念郭家父子向来恩义,便竭力齐心将后事安置妥当。

停灵三日里,前来吊唁的人也并不多,第三日的黄昏,却来了一个意外之人。

正是吴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