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樘淡看她一眼,道:“你且好生看着这些人。如今,便要借你的这双眼。”

云鬟眉头微蹙,虽隐约猜到几分,却不敢妄想,只得照他吩咐,仔细看向外头。

此刻顾詹士拍手,两名太子的近身侍卫抬了被布盖着之物上来。

太子便道:“这是钦天监教导的驱除邪祟法子,只要上前来碰一碰,自然百病全消。尔等一个个依次过来,以手碰触即可。”

众人闻听,才都纷纷地松了口气,又思忖是什么东西。

正好奇之中,顾詹士将那盖着的白布扯落,便露出底下一面木板,上头有个用通红朱砂描绘的奇异的符号,足有人头大小,中间弯弯曲曲,似乎是些蝌蚪字迹,又仿佛天书一样,并不好看。

众人虽则疑惑,只不过太子有命,哪敢违抗,因此依次上前,以手碰触。

云鬟看到这里,却已经明白了白樘的用意。

半个时辰,内宅的百多仆妇丫头们,均都在那朱砂上留过手掌印了。

云鬟已经看得极明白,太子府的管事先生在旁,配合离火一一记录。

人退后,白樘将名单拿了给太子过目,太子看了片刻,目光沉沉,便对管事道:“都拿下。”

即刻起身,叫人带了那朱砂印,又往外而去。

才出了院门,就听隔壁有个女人的声音,哭叫道:“不要拿我,不要拿我!我并没作恶!”

众人正经过旁边的院落,云鬟转头看去,见正是先前被她指认出来、记录在册的一名下等粗使的妇人,正被两名侍卫擒住,一边儿挣扎,满面泪痕,哭叫不休。

此处乱闹之时,其他两名侍卫,却被顾詹士指着,去拿另一名女子,那却是个伶俐丫头打扮的,面露畏缩之色,一径后退。

顾詹士望着笑道:“翠姑娘,得罪了。”

云鬟这会儿才也记起,原来这丫头竟正是伺候皇太孙妃万氏的,那紫菱身死之时,她曾陪着万氏在门口出现过。

正诧异中,两个侍卫到了跟前儿,一人抬手便要去拿下,那丫头见退无可退,便叫起来:“你们想要如何?无缘无故是要怎地?”

顾詹士道:“我们不过是奉命行事。”

此时,忽地前头万氏面带怒色而来,喝道:“你奉谁的命?我身边的丫头,难道是贼么?”

第334章

皇太孙妃正拦住怒斥,太子赵正踱步出来,淡淡道:“如何?这是孤的命令。”

万氏方不敢造次,垂首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只是……不知道翠儿到底所犯何错,竟要将她拿下?”

赵正扫了她一眼,道:“孤做事,难道还要向你诉说详细么?”

万氏蓦地抬头,双目微红,嘴唇蠕动,却说不出话来。

赵正不再理会,仍是率人而去,背后万氏盯着他的背影,眼中泪光闪烁,最终抬袖子拭去泪痕,低头去了。

此刻侍卫们将翠儿跟那妇人压下,翠儿兀自叫道:“皇妃救我……”却终究亦被押下,那同行的妇人便一直哭告不停。

云鬟远远地看着,心中滋味有些异样。

此刻赵正已经出外,白樘见云鬟不动,便回头看了她一眼。

阿泽忙拉她一把道:“走了,发什么呆呢。”

众人又来至二重门上,于那府中的习练场的空地上,命管事将外间府中所用的人手召集起来,依旧如法炮制。

因外面的使唤人手比里头更多,自然越发耗神,防备也更加森严。

云鬟不敢顷刻疏忽,只顾盯着看,一个时辰之后,终究陆陆续续地也筛选出了三个人。

这三个,却比里头的翠儿跟那妇人难办多了,他们早听说里头有变,如今见上头指指点点,其中一个立即便跳起发难,趁人不备,从腰间拨出一柄解腕尖刀,不由分说间连杀两个下人,便又向着赵正冲来。

被这般鼓舞,另一名细作也跳了起身,这两人的武功竟都不弱,周围又都是些不会武功的仆从,顿时数人血溅当场。

云鬟见是这般,便想回过头去避开。

谁知才略一动,却听白樘的声音传来,竟吩咐道:“仔细看着。”

云鬟忙又忍着不适,打起精神来看着现场众人的反应。

因为事发突然,这些在场的太子府下人跟侍卫们,多半都是惊愕恐惧,有人逃走,有人大呼,有人委顿倒地……然而……

云鬟凝眸定神细看,只不知为何,刀剑相交,金铁之声中,耳畔也仿佛有些轰鸣重响,扰得她头越发疼起来。

只仍是咬牙盯着。

此刻偌大的院落,便如修罗场似的,那两名杀手砍翻数人,便同侍卫们战在一块儿,早又有太子的贴身侍卫,将赵正围在中间护住。

赵正目睹这一场,恨得冷笑道:“这帮辽人,当孤的太子府是什么?”才要吩咐统统杀了,忽然想起还要留活口,便只咬牙忍住。

又过片刻,侍卫们伤损了几个人,那两名杀手却一死一个重伤,剩下一人本趁乱欲逃,却给早有防备的阿泽拦住。

阿泽的武功对付此人,却是绰绰有余。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足有两刻多钟才结束。

云鬟看的眼花心跳,脑仁也越发疼了起来,突突乱窜似的。

耳畔起初还能听见喊杀声,到了最后,便只听见“嗡嗡咛咛”的刺耳声响,竟不知从何处而来,难受至极。

白樘见大局已定,低声问道:“除了这三人,可还有可疑者么?”

云鬟凝眸盯着场中众人,一幕一幕地回想方才那两名杀手发难之时,在场众人的反应。

白樘见她不言语,反而只是目光空空似地盯着场中,便静默等候。

不多时,云鬟抬手,指着左侧一名侍卫打扮、看着其貌不扬之人道:“他。”

所有人都是一惊,赵正皱眉道:“谢推府说的什么?”

几乎与此同时,白樘却道:“拿下。”

电光火石之间,那侍卫见势不妙早拔刀而起,只可惜毕竟晚了一步。

离火闪身上前,不由分说地错开手腕,腰刀坠地瞬间,又在后颈上重重地以手刀一斩,那侍卫便匍匐倒下。

赵正见状,久久无语,只是面露骇然之色。

白樘躬身道:“请太子恕我方才擅自下令之罪。”

赵正咽了口唾沫,才勉强笑道:“侍郎何罪之有?只不过……我太有些震惊了,没想到……府内侍卫里,竟也混有辽人细作。”

太子的侍卫军,选拔何其严格,却仍给细作混了进来,却让赵正如何不心惊。

赵正忍不住满面惶然,却又看向云鬟,迟疑道:“只不知道……谢推府是如何看出来的?”

白樘正也转头看向云鬟,却见她脸色发白,站在原地摇摇晃晃,白樘来不及回答,迈步回到身旁:“怎么了?”

云鬟闭了闭眼,抬手在额上一扶:“没事……”

耳畔却又传来方才内宅那妇人的叫声:“不要拿我,我并未作恶!”

云鬟极想抱头蹲地,只是面前是白樘还有太子……便只强撑站立。

白樘见她目光闪烁,大异平常,便道:“后事我自会料理,你累了,且先歇息片刻。”回头招了阿泽过来照料。

这会儿太子府的人便将现场清理妥当。赵正便对白樘道:“原先侍郎向我提出这建议之时,我还并不以为意,却想不到,竟是这等立竿见影之效。若非如此,孤且不知,府中果然有这些贼子潜伏呢。”

白樘道:“辽人细作防不胜防,纵然今日拿下这些人,却也保不准还有潜藏的更深的。”

赵正道:“所言极是。以后孤行事必然会越发谨慎。”

白樘很知他的意思:“太子放心,此事太子只可约束底下众人,我也不会上奏圣上,若有人问起,只说是在此查案,遇到辽人行刺就是了。”

赵正眼中才透出一抹笑意,握住他的手道:“甚好。”

原来因云鬟同白樘说起太子府内的印记之后,也曾提起昔日宫内之事,此事虽是隐秘,白樘却也是知晓的。

因当时辽国同舜国修好,便送了一名辽国妃子进宫,不料此妃心如蛇蝎,竟暗中用辽国之魇魅法,画血咒意图谋杀宫内得宠有孕的妃子。

所以当时云鬟第一次看见那符咒、画给白樘并提及宫中旧事之时,白樘知道兹事体大,心中忧虑。

偏偏后来又提起此事,更挖出了死鸟儿,坐实了血咒,白樘见无可回避,这才决心行事。

此举既然是辽人所用,云鬟偏又提到那《番辽记》一书,其实此书虽然还未编纂完成,但大部分资料却是齐全的。

白樘亲借了细看,发现信奉这血咒的辽人,至为忌惮的便是魔神咒,便是今日他拿了来、让太子赵正假说是钦天监驱除邪祟的那个图咒。

若是纯正的舜人,自然不知道这是何意,就算知道,也并不在乎。

可是对辽人而言,见了魔神咒,便似见了真的鬼魔一般,自是打心里抗拒。

比如那被拿下的第一个妇人,别说是云鬟,连白樘都看出她的战战兢兢、不愿碰触之意。

其实这妇人也着实并未碰到那魔神咒,只是颤抖着做了个样子罢了,深怕被魔神诅咒。

所以就算翻开她的手,也看不见沾染的朱砂。

而其他按落掌印的舜人,都是满手的红。

当然,并不是所有辽人细作都是如此无用,毕竟要当细作,自然有非常人的心智,比如那翠儿丫头,又比如外间的这些被拿下之人。

他们只也学其他人的模样,义无反顾地按落罢了,若是验看翠儿丫头的手掌,便是满手朱砂红。

但是有一点他们是遮掩不住的,那就是——当他们在看见魔神咒时候的第一反应。

所以当时白樘才对云鬟说起会稽小海棠的事。

因白樘深知云鬟之能,当时她既然能从满堂宾客里看出那躲在角落的凶手的微小表情,自然也会在一刹那间,发现满院众人里,有谁在第一眼看见这魔神咒的时候,是厌恶恐惧的。

事实证明,云鬟不负所望。

他果然是对的。

只不过,倘若太子府一气儿拿下这许多辽人细作的事传扬出去,自然太子面上无光,威信也……

白樘很懂赵正的心意,且也为了社稷稳固着想,便同他挑开了说,不会把此事张扬。

白樘跟赵正说罢,又道:“若太子信得过,这些拿下的活口,我想押回刑部仔细审讯。”

赵正无有不从,竟道:“侍郎行事,我甚是放心,你自管料理就是了。”

白樘来时,只带了离火,阿泽跟云鬟三人,先前便命离火去传铁卫,不多时来至太子府,秘密地将留下的几个活口押到刑部不提。

赵正又问道:“那么,先前那丫头紫菱之死,莫非也是这些人所为?”

白樘道:“还要审讯完毕才知。”

赵正道:“如此,就多劳侍郎了。”

正说着,便见离火匆匆而来,报说:“其他人都好端端地在,只是那叫翠儿的丫头不知因何竟不见了。”

白樘跟赵正忙入内相看,太子便喝问那看门之人,道:“这般废物,光天化日,如何连个丫头都看不住?”

两个侍卫跪地:“太子饶命!”又低声道:“先前是皇太孙妃来到,说是要跟丫头说几句话,我们却也不曾疏忽,谁知送走了太孙妃,后来那丫头就不见了。”

赵正满面怒色:“难道是她?”

白樘道:“太子稍安勿躁,未曾查证之前,倒是不可先下定论。”

赵正颔首道:“侍郎提醒的甚是,此事孤会小心求证。”

毕竟是皇妃,白樘倒也不好亲自审讯,见此地事情已了,便告辞离去,太子亲自相送出府。

因离火随着铁卫先一步回了刑部,只剩下阿泽云鬟两人跟随白樘。

仍是骑马而回,慢慢地行至半路,云鬟的马儿渐渐地落了后。

阿泽因想到她跟赵黼那样不清不楚,便仍旧不去理会。

白樘回头看了几眼,却慢慢地放慢马速,正盯着看的时候,却见云鬟竟是趴在马背上,身子随着马儿颠簸,随着东倒西歪。

白樘皱皱眉,正有些不妙之意,就见云鬟一歪,毫无知觉似的,整个人顺着马背上滑落下来!

而就在此刻,刑部之中的行验所外,赵黼眼望着铁卫们带了数人自眼前掠过,便问季陶然道:“这些人是做什么的?哪里捉拿了这几个来?”

因白樘要低调行事,太子府的人押出来之前,都是变了服色的,因此赵黼看不出来。

季陶然挑眉道:“我哪里知道,这些人是活的,又不是死的。”

赵黼失笑:“果然是隔行如隔山,如今你也会说黑话了呢?”

季陶然也自笑而不语。

赵黼却啧了声,又叹道:“可恨的很,怎么又带着她出去公干了,难道刑部没有第二个能人可用了么?她今儿可还身上不好着呢。”

正感叹中,便听得有人道:“侍郎回来了!”

赵黼正精神一振,不料那人又道:“怎么听说谢推府晕厥了?”

赵黼还未笑出,就已经凝固了。连季陶然也跳起来,两人不约而同,一块儿忙往外奔去。

第335章

云鬟几乎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太子府,又是如何爬上马儿的。

起初还只凭一丝意识行事,知道若是跌落,甚为不妥,于是强忍不适慢慢伏底身子,试图抱着马脖子而行,岂料很快便万事不晓,连如何坠马都且一无所知。

待醒来之时,人却已经在谢府之中。

已是午后近黄昏,因为阴天,屋内光线格外黯淡,只地上暖炉微微有光。

尚未睁开双眸之时,便听得旁侧有人说道:“是你们都纵着她才如此,若真闹出大病来又怎么样?”

另一个低声劝道:“世子休要只说气话。”

云鬟睁开眼看去,却见正是赵黼跟季陶然两个,赵黼满面恼色,季陶然也略带几分愁容。

见他两个似有不快,云鬟便欲起身,只是头竟十分沉重,只一动间,便又觉着晕眩。

此刻那两人却已经发现了,忙双双上前,赵黼轻轻按住:“做什么?才醒过来,不必着急起来。”

云鬟道:“世子在说什么?”

赵黼见问,知道她是听见了,可他却向来知道云鬟的心意,虽心有怨念,却不愿在这时候更令她不快,便道:“没说什么。”

季陶然看他一眼,却也明白,便安抚云鬟道:“觉着如何?太医说你受了风寒,晴姑娘看着人熬药去了。”

云鬟渐渐地记起些经过,心底忐忑,便挣扎着起身。

赵黼俯身探臂,将她肩头轻轻地一握,微微用力,只是才扶她起身,忽地想起自己的右手本是“不能动”的,忙缓缓地缩手。

幸而云鬟心不在这上头,亦未留意。

云鬟皱眉问道:“我怎么回来了?我记得先前,是从太子府往回……”

赵黼道:“你再不回来,是要在刑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么?”到底忍不住,脸上透出十分不悦之色。

云鬟见他不答,便看季陶然:“怎么你也在家里?”

季陶然问说:“你都不记得了?”

云鬟扶着额头,身上竟仍有些发热,苦恼道:“我只记得……大概是还没回到刑部……”

季陶然正欲说话,赵黼道:“并没大事,只不过你在马背上晕厥了,我跟季呆子听说,便忙出来看望,正好遇见,如此而已。”

季陶然看向赵黼,却也并未做声。

云鬟揉了揉额角:“原来是这样,还好……”

赵黼道:“还好?”

云鬟道:“当时我是跟着侍郎的,侍郎有无不悦?”

赵黼闻听,再忍不住,便怒道:“事到如今你尚且管他?你如何不问问我是否不悦?”

云鬟抬头,赵黼瞪了她一眼,转身便走。

正晓晴从外端了汤药进来,几乎正撞上。

晓晴捧着药进门,本诧异赵黼竟气愤愤地,忽地见云鬟醒了,忙上前问道:“主子觉着怎么样了?”

云鬟道:“不碍事。”

晓晴忙将汤药端了,一口一口喂了她吃。

季陶然见赵黼去了,略觉犹豫,思来想去,便道:“你很不必忧虑,侍郎并未不悦,相反,他甚是担心你。故而才叫我一路陪着送你回来的。”

云鬟略觉心安,道:“我只是怕……侍郎会觉着我无用。”

季陶然不由苦笑,走到跟前说道:“你还要怎样?难道真的三头六臂不成?你也算是历来进刑部的推官之中,最出色的一个了。可知这话不是我说的,是部里上下众口一词的话。”

云鬟意外道:“这、是真的么?”

因先前才进刑部之时屡屡吃瘪,又连得罪了人,是以云鬟自觉在部里众人眼中心里,她也多半是个不讨喜的了,不料季陶然今日竟说这话,在云鬟看来,却似是故意安抚她的。

晓晴见她只顾留心季陶然的话,便道:“主子吃药。”

云鬟只得复吃了一口药汁,很觉苦涩。却仍看着季陶然。

季陶然道:“如何不真?只是并没有人当着你的面儿乱说就是了。”

刑部上下虽认“谢凤”之能,只猜不透她到底跟赵黼是何干系,自并没有许多人敢来亲近。

吃罢药,晓晴拿帕子为她擦了嘴角,云鬟道:“表哥不如回去罢,若是部里事多,岂不是又为我耽搁了?”

季陶然见赵黼不在,便拉了凳子靠前坐了,道:“不要只说胡话,什么能比得上你好端端的?先前因你晕厥了,仓促里又未来得及问,如今正是时候……你且告诉我,你随着侍郎做什么去了?一点子风寒,断不会就如此厉害。”

云鬟想起太子府的种种,便想起白樘跟太子说话之时的郑重低密,刹那间又想起曾那辽国符印之时,他那句“你已经跟他说了”。

云鬟如何还能同季陶然多说,便只道:“仍是为了紫菱的死而去,谁知……遇见几个刺客。大约是当时受了惊吓。”

季陶然忙问:“刺客?你可还好?有无伤着?”

云鬟一笑,季陶然回味过来:“是我糊涂了。”又想起他跟赵黼在檐下看见的那些神秘人,便道:“原来那些被押入部里的,是太子府的刺客。”

眼见天黑,季陶然便欲告辞,又叮嘱了云鬟几句,不许她下地。

季陶然才出到外间,就见赵黼坐在桌边儿,静静悄悄,先前竟不闻一声动静。

季陶然问道:“世子竟没走?我且要去了,要不要一块儿?”

赵黼道:“你且去,我还有话要同她说。”

季陶然看了他一会儿,放低声音道:“先前在里头,你为何没有提……是白侍郎将……”

话未说完,就见赵黼变了脸色,刹那间就似面覆冷霜般。

季陶然疑惑停口:“怎么了?你不同她说,她还当侍郎恼她无用呢,实则……”

季陶然说罢,赵黼叹道:“季呆子,你真真是个呆子,前生今世……”

忽地停下:前生季陶然最后未曾说出的那个名字,却会是谁?是不是……这个呆子最终也似自己一样后知后觉,明白了崔云鬟心中珍藏的那个人,是……

白樘。

季陶然仍是不解,赵黼双眼一眨,笑着摇头说道:“罢了,不说了。你且先回,我还有一件事要同她说。”

季陶然颔首,却又道:“世子,妹妹身子不适,你不要难为她。”

赵黼道:“没有人比我更希望她好好地,不必啰嗦。”

季陶然去后,室内复一片寂静,赵黼沉吟片刻,起身入内。

却见云鬟靠在床边,仰头闭眸,眉尖若蹙,静静地不知在想什么。

交叠的衣领掩不住秀美的脖颈,因这般姿势,下颌微翘,红唇轻抿,偏是这般最简单不过的姿态,偏能准确地击中他的眼同心。

虽方才答应了季陶然,只是看她这般,赵黼仍不由自主地走到跟前儿,呆呆地凝视了片刻,手指抬起,在她眉心轻轻地抚落,便想为她将那一缕薄愁都抹去一般。

长睫抖动,云鬟睁开双眸。

她尚未开口,却听赵黼道:“太子府内的那些人,真的是刺客?”

面对季陶然,尚且能想着白樘的那句话“你已经说给他了?”,可是此刻看着正主,云鬟嘴唇动了动,却终于道:“不是。”

赵黼冷笑道:“我想也不至于这般巧,白樘带人过去的时候,刺客偏就出现发难了。上回我跟你说过是白樘查出了太子府内有辽人的细作,这么快白樘就亲临太子府,只怕也是跟此事有关罢了?”

几乎不必她细说,他竟已经猜到,云鬟无言。

赵黼盯了她一会儿,道:“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云鬟问道:“什么事?”

赵黼缓声说道:“当初太子被废,正是因为皇爷爷知道了他府内的辽人细作之事,如今白樘提前带你们清理了细作,那是不是可以说……太子不会被废了?”

室内刹那无声。两个人彼此相看,云鬟暗自惊心,本想问赵黼:倘若太子真的仍继承大统,那么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可却竟又无法问出来。

静默之中,赵黼道:“可还记得上回,你告诉我娶沈家小姐于我有益的话?”

云鬟道:“是。”当时赵黼并没直接回答她这句,而是提起了记忆中白樘密奏赵世一幕。

赵黼端量着她,并未立刻就说什么。

——沈家的沈舒窈已经嫁给静王为妃,按理说,皇帝不必再叫一个皇族跟沈氏联姻。

所以赵世如此安排,背后之意便叫人浮想联翩了。

赵黼虽是皇族,却是武将,功勋卓著,皇帝器重偏爱,何况又许的是沈相爷的正经嫡出小姐。

这样,反而把沈舒窈比下去了……间接的,连静王也差了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