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王道:“到底是怎么样,闷葫芦似的。”竟也走上前来,也随着看了一回。

恒王阴沉着脸色,道:“这个果然是董锥亲手所写?只是他先前人在牢中,又哪里得闲写这样供状?总不会……是人假冒的罢。”

云鬟道:“王爷容禀,先前因董锥身上湿了,有人带他前去换衣裳,来回足有小半个时辰,只怕是趁着那时候写下的,问跟随的兵士便知。”

清辉道:“不错,他揣了这封供状,想必心中已经存了必死之心。方才世子那一枪,本不会伤到他,可是他偏偏……”

恒王不停地瞥他两人,便哼了声。

静王赵穆叹道:“此人先前所做虽然可恨,但到最后却幡然悔悟,倒也令人感慨。”

徐侍郎将那张纸收了起来,道:“是,的确是真相大白了,这个便当作证供罢。”

云鬟跟清辉两个并未看过,是以并不知情。云鬟因想董锥一死,崔承那案子只怕也要断了,正忧心中,徐侍郎将那纸双手递给赵黼,道:“世子且请过目。”

赵黼从头看了明白,不由一笑,摇头叹道:“这个人临死倒是做了件好事。”

举手就把这纸又转给了云鬟。

云鬟因正担心,忙接过来,同清辉看了起来,越看越是诧异。

赵黼回头看一眼死了的董锥,负手道:“既然他都已经供认,那这三个案子也该完结了,真凶知罪伏法,崔承也该无罪释放,至于董锥的同党,便仍要劳烦大理寺追查了。”

旁边云鬟跟清辉两人已经极快地将董锥的供状看完,彼此对视一眼,心情各异。

原来这董锥跟邓雄,昔日在宿州大营一块儿当值,董锥性情内向,邓雄却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他两人因在后勤当值,不受重用,虽有些气闷,却因彼此意气相投,日子倒也得过。

只一日,两个人去镇上采买的时候,无意遇见当地几个有名的无赖正在调戏一位姑娘,董锥因两人是出来公干的,且对方人多势众,不愿另外生事,便欲拉着邓雄离开,谁知邓雄是个耐不住的性子,竟不听劝,冲出去相救。

董锥见事已至此,生怕邓雄吃亏,当下也只得冲出去相助,接过他们两个人打伤了五六个地痞,救了那叫“桐花儿”的女孩。

此后,那几个无赖便告来军中,长官查下来,便将他两人推出去打了一顿。

谁知那桐花姑娘听说了,便偷偷跑来探望。

原来因上回邓雄英雄救美,桐花儿便已经喜欢上他了。

董锥知道军中法纪不许私下如此,也劝了几次,邓雄非但不听,反而不管是休假时候,还是出去采买,都会偷空去见桐花儿姑娘,因邓雄跟董锥感情最好,他又是个乐天性情,便也时常拉着董锥。

谁知一来二去,董锥暗暗地也喜欢上了桐花儿的活泼烂漫,只是不敢透露罢了。

桐花儿因年纪渐大,便偷偷跟邓雄商议,要他留在本地,再叫个媒人说合,两个人好歹做成长久夫妻。

正将到了军中一年一度的比武,得胜者便有提拔的机会,只要升为将官,便可以主动提请驻留当地。

董锥虽然暗恋桐花儿,却也一心为了他两人着想。他又是个机敏多心的人,当下便想出一条计策。

两个人都会参加比武,各自竭力过关斩将,最后董锥会主动约战邓雄,却假意失败,邓雄起初不肯,可是想到心上人、又加董锥一力催促,因此便答应了。

果然如董锥所料,两人的决战果然引起了石主事的注意,并提拔了邓雄。

邓雄如愿获胜,董锥大喜,那一夜两人痛饮大醉。

谁知此后,邓雄却渐渐地疏远了桐花儿,而在他被升为将官之后,更是主动请求调离了宿州。

董锥知道后,十分惊疑,起初还以为是上官命令,便找到邓雄,问他为何会如此。

谁知邓雄道:“我想过了,大丈夫还是要以四海为家,建功立业,怎么能留在这样一个小地方呢?”

董锥不能相信:“你、你说什么?那么桐花儿呢?”

邓雄回过身去,背对着他,片刻说道:“有道是‘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不过是个女子罢了……以后、以后我若是出人头地了,要多少出色的女子没有?她不过是个乡下丫头罢了,我哪里看得上?”

董锥的眼珠儿几乎都要跳出眼眶:“你……”

邓雄忽地又回身笑道:“对了,你以前曾跟我说,你想在这镇上买一座房子,安居于此,为了谢你先前相助,我已经跟石大人商议过了,特许你仍留在宿州。”

董锥早被他先前那几句话激的心寒冷彻:“你、你先前不过只是利用我而已?”

邓雄一愕,继而道:“也不能这般说,你我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他眼神复杂地望了董锥一眼,转身欲走。

董锥大叫一声,再也忍不住,便扑上来一拳挥了过去,把邓雄打翻在地。

两个人先前经常在一处切磋武功,身手也是不相上下的,只不过邓雄好像不肯还手,受了董锥几拳后,才将他撇开,道:“你且……好自为之。”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董锥跪坐地上,挥拳砸地,鲜血横流。

此后邓雄果然极快调离了,董锥留在宿州,又服了一年兵役后,便退了下来。

正当时有个人家着急要卖房子,地脚好,价钱又格外便宜,连当时市价的一半儿都不到,还附送当街的一个小店面。

真是平日没有的运气,董锥以为自己时来运转,忙便留了下来。

却说因为邓雄不告而别,桐花儿甚是伤心,多亏了董锥时常偷偷跑出去安抚解劝。

桐花儿姑娘渐渐地释放心结,在董锥退役置买了产业后,便立刻派人上门提亲,桐花儿家人便答应了,很快给两人办了亲事。

两个人成亲后,桐花儿甚是贤惠,董锥心满意足,两人过了一年多和美日子,然后桐花有了身孕。

若一切都这样平平淡淡下去,董锥的人生,便是另一种轨迹了。

但是……就在桐花生产之时,偏偏难产,她熬了两天两夜,终于撑不住了……

桐花临死之前,紧紧地握着董锥的手,说道:“哥哥,我其实知道,当时邓大哥不是被迫调走的,那天他……跟你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在林子里都听见了。”

因董锥怕桐花伤心,邓雄走后,他便编造了一番谎言,只说邓雄是迫不得已听军命而去的。

董锥瞪大双眼,桐花望着他,眼中含泪,嘴角却带着笑,道:“我本来不想活了,只是多亏了有你,才多自在快活地活了这几年。我……并不后悔,且满心感激……”

眼中的泪纷纷坠落,桐花儿声音渐低,道:“我、真想跟哥哥就一起、到……只是没有这福气了……”

桐花儿去后,董锥如行尸走肉,万事不理,只是一夜,他反复思量桐花儿临去的话——是邓雄约他到那片树林外,跟他说那些绝情话的,桐花儿又如何那样凑巧出现在那里?想来……是邓雄故意叫了她去。

第363章

董锥因想通了此情,回忆跟桐花儿的过往种种,万箭穿心,痛不可挡。

又想到邓雄,切齿怒恨之余,便认定:倘若不是邓雄,一切都不会发生,桐花儿就算不认得他们,也不至于会惨死;而若没有邓雄的始乱终弃,桐花儿也自不至于就落得如此下场。

因此董锥竟舍弃了在宿州的产业,苦心孤诣,重入军伍。

他生性机敏,一心复仇,用了几年打听到邓雄下落跟处境,同时终于如愿进了刑部,找到了绝佳的报复机会。

——他便是要在邓雄命运转折的那一场“戏”里,再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让他去见死去的桐花儿。

剩下的种种,便是如赵黼,云鬟,清辉三人所推的了。

所以,当时赵黼说董锥只是为了一雪当日战败了的耻辱,董锥的表情才流露出一股不屑之意,而清辉早看了出来。

所以云鬟才对赵黼说他的那个“奸近杀”的推论,竟有些歪打正着了,可不正是因为男女之事引发的?

因在堂上,清辉以石主事跟王令史之间的纠葛点拨董锥,董锥兀自不信。

后来,是崔承回忆邓雄酒后之言。

董锥听到崔承转述、邓雄那些“成全”等话,别人虽莫名其妙,他如何不知?

这一惊,却比当日邓雄站在他跟前儿,对他说要抛弃桐花儿时候,更且惊心彻骨。

原来那天,因他们的计策成功,邓雄跟董锥都喝醉了。

董锥一则替他们两人欢喜,一则替自己愁闷,满怀无法释去,必然是借着酒醉吐露出几句真言,让邓雄知道了他的心意。

邓雄原本是个直性子,喜欢桐花儿便是喜欢,接受董锥的好意便也接受。然而对他来说,得了董锥所爱,又蒙他相助才得升职,这样两全齐美,董锥却一无所有、只苦闷无地而已。

董锥既然能为他做到这样,他又如何能自私如此,如何不能为他舍弃?

所以邓雄才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的话,想要成全他的心意。

可当时董锥还觉着这句甚是可笑:邓雄连他都要撇下,如何还说什么兄弟如手足?

一旦宽了念头,想起的便多了。

董锥又想起,邓雄曾提起他曾梦想在镇上久居之事,而后来,他在镇上置买房子的时候,可巧有个最廉价不过的房子落在手里,人人提起都觉着不可思议,说他“时运极高”,似白捡了一座好房子。

可是这世间哪里会有什么“白捡”的好事,只怕是邓雄事先早安排好了的。

白清辉曾说过,——他们既然相识相知,又怎会不知对方的脾性,可是董锥一心陷入妒恨火焰中,竟是九死未悔。

所以董锥想通了所有后,恨不得即刻投于泉下,正赵黼提出要重演当日情形,那时候,董锥已经存了死志。

他借着去换衣裳的当儿,求请两名侍卫赐了纸笔,飞快地写了前情。

这封绝笔供状的最后一行,是董锥写道:“又,因怕石主事泄露昔年之情,所以串通同党刺杀主事,又怕崔承察觉端倪,便叫人诱他进军机阁,一切种种皆是董某无知心窄所致,如今亦唯有一死谢罪,同他人无干。”

清辉是个最谨慎的人,从头看到尾,却见这一行字是挤在纸的最下面,字也都极小,像是写完了之后才又想起来,故而匆匆补上的。

清辉目光一顿之间,便想起在堂上的时候,他们说起董锥伙同党羽行事,董锥当时的反应。

——那时候董锥乍闻之下的反应,明明像是个不知情的。

当着两位王爷跟兵部侍郎的面儿,清辉一声不响,只看向云鬟。

却见云鬟徐徐松了口气,自然是因知道崔承无碍才宽了心。

清辉见状,便紧闭双唇。

今日之事,因有这许多要人在场,除了恒王仍是阴晴不定,静王赵穆跟徐侍郎都了然此情,当下赵黼命人将董锥尸首抬下,又叫军司将三件案子彼此相连,种种情由一一写明。

恒王早先出衙门而去,静王赵穆见状,便悄悄地催赵黼道:“不可怠慢,叫人快些行事,写好了案词,立刻送进宫内去,最好你亲自进宫禀奏,须知恒王这一去,难保进宫说些什么……”

赵黼便叫人马不停蹄去料理,又命把崔承从牢房之中放了出来。

那徐侍郎便也先回兵部,想兵部尚书禀明此事去了。

静王见此地事情料理的差不多,便又对清辉跟云鬟道:“这一次,多蒙有两位相佐世子,才得如此神速破案。”

两人各自称不敢,只说乃是分内罢了。

赵黼正吩咐人去行事,百忙中回头问道:“是了,四叔怎么会这样及时地带着兵部侍郎过来?”

静王笑了笑,道:“我本来就是要过来的,至于徐侍郎,却是别人叫他来的,其实跟我不相干。”

赵黼问:“谁让他来的?”

静王不回答,眼中带三分笑,轻轻瞥向白清辉跟云鬟。

赵黼见他如此情态,心中即刻猜到了。

清辉却也猜到了,只云鬟因一心等待崔承,心不在焉,故而并没多想。

正崔侯爷前来探听消息,听闻崔承无碍了,竟有些喜极而泣。云鬟却只谨慎克制,心里宽慰欢喜,眼底有光。

赵黼因督促人整理案档,又立刻要亲自进宫向皇帝禀奏,竟不得闲。

清辉便对云鬟道:“咱们且先去吧。”

赵黼道:“等我忙完了再去找你们。”眼睛却看着云鬟,见她仍端庄地拱手行礼,便低低笑啐了声。

崔侯爷相谢了赵黼,带着崔承也来至门口,正遇到两人,便寒暄了几句。

崔承因听说董锥死了,不知缘故,不免又问了几句。

清辉略解释了来龙去脉,崔承听得这般内情,原本那对董锥切齿痛恨欲要拍手称快的心,竟转作一片漠凉,似有冰渣掺和其中涌动,甚是难受。

正欲分别,却见有一辆马车缓缓而来,却并不敢靠近镇抚司,只远远地停下了,车上跳下一个人来。

云鬟抬头看见,便对崔印道:“侯爷,既然已经风平浪静,我即刻回刑部回禀尚书大人了。”

崔印道:“实在……承情的很,改日再设宴致谢。”

崔承眼睛看着云鬟,他终究转危为安,一时有些不舍之意。

这会儿那人正走了过来,起初眼睛还在崔承跟崔印身上乱晃,又惊又疑似的神情,不期然看见云鬟,便怔了一怔。

清辉早看见了,便也不动声色地对云鬟道:“我也要回大理寺,和你同去。”

云鬟答应,两人便仍上了镇抚司的马车。

崔承起初为董锥之事惊动,又复一心留意看着云鬟,竟未发现背后那人渐渐走近。

直到目送云鬟两人去了,才听道:“父亲!承弟……已经无碍了么?”

父子两人回头,却见身后站着的,正是崔钰。

崔承皱眉看着,崔印却淡淡问道:“你如何来了?”

崔钰试探问道:“我因担心承弟,所以想要来打听打听消息……果然是无事了么?”

崔印道:“是,已经查明白了。且回府再说就是了。”

崔印先前是飞马来的,当下便一块儿上了崔钰的马车。

车辆行了片刻,崔钰忽地问道:“先前……在门口上跟父亲说话的两位大人,一个像是大理寺的白公子,另一位……瞧着有些眼熟?不知是谁人?”

崔承眉头深锁,有些不悦地看他。

崔印淡淡道:“那位,正是刑部的谢主事,这次承儿的案子,多亏了晏王世子,白少丞跟谢主事三人之力。”

崔钰“啊”了声,道:“原来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谢大人?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只是不知怎地,觉着有些眼熟,明明是没见过的。”

崔钰问着,目光又打量崔承。

崔承不耐烦道:“哥哥能不能消停些,我在牢房里挨冷挨饿,那里又冷的地窖般,几乎几夜没有合眼,你且让我安生片刻。”

崔钰才忙道:“是是是,承弟说的对,是我疏忽了。”这才掩口不语。

且不提崔家父子自回侯府,只说云鬟跟清辉两人上车而回,清辉心中原本想的是董锥跟邓雄两人的纠葛,可因见了崔钰,不知怎地心里竟有些不自在。

只是云鬟不曾开口说及,清辉思忖片刻,才道:“往后行事,要越发留意了。”

云鬟竟道:“嗯,我知道。”

清辉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云鬟道:“你是说……方才见过钰儿的事……”

清辉一笑:“你既然自有警觉,就不必我多言了。”

两人目光相对,各自了然释怀。

只听得车行辘辘,清辉不觉又想董锥之案,便道:“董锥跟邓雄原本兄弟情深,两人对桐花儿姑娘的情意,也算是极真的,只是因为一点误会,竟弄得不死不休……且不知世间还有多少误会不解之处,弄得有情翻做仇人,甚至闹得如今这个下场,岂不叫人可惜可叹?”

云鬟心中一动,默然片刻,道:“这邓校尉也叫人不解,既然对桐花儿情深,怎地轻易就抛却了?虽然是世间安有双全法,也不至于用这样令人切齿痛恨的法子……董锥变得如今这样,虽有几分是性情使然,因起,却是邓校尉的‘无情’。”

清辉道:“邓雄那人,天生性直,是个很钻牛角的,一旦认定了,便不肯回头,其实两人虽是一水一火,却也都是自有一股执拗,怪不得他们昔日那般气息相投,最后又是这般惨烈收场。其实上天本给了他们一次机会,他们两人重逢京中,若肯将昔日的情形说个明白,这死结未必不会解开,可偏偏两个人竟都隐瞒不提……”

清辉轻声一叹,殊不知云鬟听着他的话,胸口忍不住砰然乱跳。

第364章

云鬟回至刑部,向白樘回禀查案的经过以及结果,白樘听罢,也并无什么特别表示,只令她自退。

本以为就此太平无事,然而过不两日,忽然御史上了一道弹劾折子,指明说是演武场一案之中,刑部擅自插手兵部之事,矛头直指白樘,且说他身为刑部尚书,明知故犯,罪不可赦。

朝堂上仿佛还因此有一场极为激烈的争辩。

正是吃中饭的时候,柯宪跟季陶然两人跟云鬟一桌儿坐着,邻桌便有人说了此事。

柯宪忍不住道:“按理说,三个案子相互关联,何其高难,也多亏有你,白少丞,世子相互配合,不然若换了别人,也难以查明真相。这些御史真是吃饱了撑的,消停些不成么?”

季陶然在旁悄悄说道:“话自然是这样说不错,要不然邓校尉不就白死了么?连崔小公子也是白生死未卜……是了,还有个石主事呢。但是御史并不管人死没死,他们看的是合不合规矩,若按照他们说法来讲,倒的确是他们占理,只望别真个儿波及白尚书罢了。”

云鬟听到这里,食不知味,低低问季陶然:“尚书回来了么?”

季陶然道:“饭前尚未听说回来,这会子不知道。”见她似要起身,忙一把拉住:“好歹吃了饭去。”

云鬟等不及,又匆匆吃了两口菜,便起身出外。

季陶然不放心,便也不吃了,出外随她一块儿去见白樘。

两人还未到尚书房,便见巽风跟周天水两人一前一后而来,周天水且行且道:“风哥哥,你听我说,你别走这样快,我又不会咬人。”

巽风也不理,只一抬头功夫看见云鬟跟季陶然,便放慢了步子。

周天水趁机跃到跟前儿,牢牢地握住他的手腕。

又因看见云鬟,笑道:“小谢,你这是要去哪儿?”

巽风试着将手抽回,周天水却握紧不放,且又瞪了他一眼。

云鬟满心忧虑,难以强笑,便道:“想去看看尚书回来了不曾。”

巽风看了出来,便问道:“可是因为御史弹劾之事?”

云鬟过意不去,垂头道:“是……不知道……尚书可怎么样了?”

巽风道:“尚书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儿还应付得。”

周天水也道:“不过你若是想去看……那就去是了,现在尚书正在房中。”

巽风忽地哼了声,周天水道:“怎么啦?”巽风却不答。

云鬟谢过周天水,便仍前去,身后巽风回头相看,周天水见状,便伸手挡在他眼前,遮了视线。

巽风道:“你干什么?”

周天水道:“不许看她!”

巽风道:“休要胡闹。”

周天水笑吟吟道:“是不是胡闹,你知道的。”

巽风心头震动,垂眸细看周天水,周天水却又笑起来:“是了是了,且就这样看着我就好,不许看别人了。”

巽风皱皱眉,无声一叹:“把手放开,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转身往外。

周天水果然听话撒开手,却仍是亦步亦趋跟上,又笑道:“巽风哥哥,我先前说的话,不是玩笑,你别当耳旁风好么?”

巽风瞥她一眼,眼中大有无奈之意。

且说云鬟跟季陶然两人来至尚书房外,听得里头鸦雀无声,两个不敢擅自前往,便站住了。

彼此相看,季陶然小声道:“若是不想进去,咱们且回去好了。”

正徘徊中,却见离火从内出来,看他们在外间,也不格外惊讶,只道:“若是有事,且请入内罢了。”

季陶然咳嗽了声,对云鬟道:“你去罢,我在这儿等着。若是尚书骂你,你……”

云鬟苦笑道:“无妨,可知我巴不得尚书骂我几句呢。”

云鬟入内,才要行礼,却见案桌后空空地并不见人。

正诧异中,忽地听到几声轻微咳嗽,从里间传来,云鬟不敢擅动,便道:“尚书大人?”

唤了一声,却并无应答,云鬟有些不安。

才要过去看,却见人影一动,正是白樘徐步走了出来。

惊鸿一瞥里,他的脸色略有些异常地白,竟透出几分薄胎细白瓷似的颜色。

云鬟不敢乱看,便只袖手低头。

白樘自回桌后坐了,淡淡问:“你有何事?”

云鬟道:“听闻有人弹劾尚书……然而演武场以及军机阁那案子,却是我插手的……”

白樘道:“当时那般说,是想你知难而退之意,然而你并不在意。可知虽是你插手,却也是我默许的?”

云鬟蓦地抬头,却见白樘举起手来,在唇边微微拢着,竟又咳了声。

顷刻,白樘放手,复道:“我并无责怪你的意思。何况御史弹劾,也并不全是为了此事。若无别的事,你且去罢。”

他的声音有些微微地沙哑,比起平日来似觉有一丝无力……

云鬟疑心他身子不适,待要问,又觉逾矩,只得答应了声,徐徐后退。

将转身之时,却又忍不住抬头看向白樘,却意外地看见他正也望着自己。

目光乍然对上,云鬟一愣,不由问道:“尚书……可还有吩咐?”

白樘垂眸看向别处,语声格外轻淡:“并无。”

云鬟吁了口气,才又拱手行了一礼,复退出了。

才出门,就见季陶然整个人贴在门口,俨然正在偷听,姿势有些难看,壁虎般地趴在墙上。

云鬟本正疑虑,见状却哑然失笑,低低道:“做什么呢?”

季陶然抖抖衣袖,道:“我怕尚书责骂你,心想着若是听见动静,便入内救场也。”

云鬟叹道:“可惜尚书并未责骂我,若是痛骂我一场,我心里或许好过些。”

季陶然笑道:“得亏不曾,不然我的心里就不好过了。”

离火自廊下回来,手中却捧着一个药罐,见他们去后,便进了屋内,谁知却见白樘伏在桌上,手捂着嘴,肩头咳的微微颤抖。

离火叫道:“四爷!”将药罐一放,匆匆掠到身边扶住,却见白樘手心里一团耀眼猩红。

又过两日,京内各部都陆续歇了年休。云鬟也得以清闲在府中,休养生息。

只是她忙碌惯了的,忽然闲了下来,竟有些无所事事,却只乐了晓晴,平日里她去刑部,只晚间才得着人,如今总算能镇日相守。

灵雨因知道他们都休了假,便也时常过来探望,又说些世子府内的闲话,倒也和乐。

在暖烘烘地炭火气息、以及满城连绵不绝、喜气洋洋的爆竹声里,过了除夕,便是新年。

云鬟因做了刑部官员,年节里倒也有几家要相酬的,她能推脱的便自推脱,素日交好的,便过去应一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