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初八,却是崔侯府做请。

云鬟自然知道这日子,崔印因交游广阔,年下安排也络绎不绝,每到初八日,便请京内素日跟他相交的官宦等人,每次都有几十人之众。

因上次曾见过崔钰的缘故,云鬟便不欲过去,以免生事。

谁知这日赵黼过来探问她去不去,云鬟寻思着问道:“莫非也请了你么?我不去,你去就是了。”

赵黼道:“你不去的话,我去有什么意思?不如明儿咱们两个一块儿吃酒,又自在又好,你觉着呢。”

云鬟望着他发光的双眼,不由笑道:“那还不如就去呢。”

赵黼眯起眼:“你说什么?”

云鬟咳嗽,抓了一把松子握在手里剥着吃,赵黼见她指甲修的干净整洁,且纤纤手指,玉琢一般,看着不好用力,剥起来甚是费事。

他便握着手,将那把松子自取过来道:“我帮你剥就是了。”

云鬟见他用的右手,便问:“手如何了?”

赵黼道:“好多了……就只是刮风下雪的时候,还有些酸酸麻麻地痛。”

云鬟盯着看了会儿:“不可大意,太医怎么说?”

赵黼道:“太医说让我不要动怒,要时常心情欢喜。”

云鬟诧异:“这话从何说起?”

赵黼笑道:“我怎知道,他们只说这样便好的快罢了。”忽然道:“阿鬟,你可知道我怎么才能欢喜?”

云鬟虽知道他多半是说笑,然而她毕竟曾亲眼看过这手伤势之重,因此竟不敢松懈,也不便玩笑,道:“罢了,且先不要使力,还是我自己来罢了。”

赵黼却握住她的手亲了亲,忽含笑道:“这样玉手,如何能做此等粗糙之事?何况若真有心……那上回如何竟然跳车了呢……”

谁知云鬟闻听,鬼使神差地想起上次在马车里他的那句话,耳根顿时先红了。

——未曾进江夏王府之前,云鬟听说过许多说法,比如有人说江夏王天性凶狠残忍,面貌狰狞,王府更是龙潭虎穴,进去者,九死一生。

然而日子一长,却觉着那些传言,有些对上的,也有些不对的。

比如赵黼时常凶狠倒也罢了,面貌狰狞倒是未必,九死一生或许有之,龙潭虎穴么,倒也见仁见智。

横竖于她而言,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就算是龙潭虎穴,却也只得随遇而安。

那日,赵黼忽地命人传她到前书房。

这前面的书房,是赵黼接见属僚、门客等外男的地方,平日里连个丫头也都少见。

云鬟不知他今日是怎地了,然而这位王爷的性情从来莫测,是由不得人妄自揣测的,便只好随着前往。

云鬟来到之时,书房之中静悄悄地,门口小侍从道:“王爷吩咐了,娘娘来后且请直接入内就是。”

及到了里间儿,仍是鸦默雀静。

云鬟垂眸敛手,目不斜视,谁知不期然之间,却见赵黼坐在书桌之前,两条长腿却是惬意地舒展着,双脚就那样搭在桌子上。

行礼完毕,赵黼斜睨她,道:“你过来。”

云鬟走到桌子前面,赵黼一笑,在腿上拍了拍:“是到这里来。”

云鬟眸色一暗,双足未动,静静道:“这里是王爷做公的地方。”

赵黼将双腿放下,歪头看她,道:“是么?那……你以为叫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难道……你觉着叫你过来这里,不是做公,是做私的?”

云鬟只道:“不管如何,都于礼不合,妾身告退了。”她垂首后退,谁知才走两三步,扑面一阵风过,才要抬头,身子便撞入一个怀抱。

尚未回首,耳垂上便一热,是赵黼贴着耳畔低语:“两天没教规矩,胆子就大起来了?”

云鬟望着地上那西域进贡的缠枝莲花毛毯,葳蕤纹路扑面而来,一道道竟似鞭子般,脸上心底隐隐做疼。

云鬟淡淡道:“王爷请自重。”

赵黼叫她来,其实的确是有别事,可见她如此,反而动了意外之兴,竟笑道:“有趣。”

就在这一刻,外间隐隐传来脚步声响,有人问道:“王爷可在么?”

第365章

此刻那人已经来至门口,含笑相问。

侍从因毕竟知道赵黼的性情,这会儿自然是不好被打扰的,便将人拦下,只低低笑道:“王司制,可有什么要事么?咱们王爷虽然在,只是此刻不得见客。”

来者低笑道:“王爷莫非是在歇息?”

侍从道:“这个……”

如此迟疑之间,便听到里头一声闷钝痛呼,却似是赵黼的声音。

来者闻听,再无迟疑,忙唤道:“王爷!”他生恐有事,竟来不及说话,忙不迭地便冲了入内。

因奔赶的十分仓促,进门之时,袖底一扫,没留意竟把旁边儿桌上沙盘勾住,只听得“哗啦”一声,上头琳琅满目的排布旗子等尽数散落,有的在桌上,有的于地下,凌乱无章。

正当此刻,赵黼手掩着嘴边,却从内徐步走了出来,见状双眉紧锁,脸色越冷。

那闯进来的王制使脚步一顿,忙躬身行礼道:“王爷可无碍么?”

又道:“卑职原本以为……请恕卑职鲁莽之罪。”目光转动间,却看见里间儿门边上,依稀有一道淡鹅黄的影子闪过,心中惊动之余,自忖有些冒失。

赵黼的手在唇上轻轻抹过,手指上却沾着一星血,原来是唇上不知何故竟破了。

双眸之中尽是森森寒意,又见满地狼藉,赵黼心中越发火炽,便道:“拉出去!杖责二十!”

这王制使本以为不过是无心之失罢了,何况起初也是因担心赵黼出事的缘故、才无意带翻了沙盘,如今见赵黼竟毫不迟疑地这般吩咐,顿时魂飞九天,忙跪地道:“求王爷饶恕!”

外间门边伺候的那侍从听得里头如此,暗暗叫苦,心道:“说了不叫他鲁莽,偏偏就急脚鬼似的,真当有个宫内当差的爷爷,自己就也是皇帝身边的人、要比别人尊贵三分么?也不看看现下是在什么地方……这倒好,果然是正撞在了虎口里,自己能担着还好,若自己担不住,火烧到我们头上,又向谁叫屈说理去。”

赵黼见他兀自求饶,便冷笑一声,道:“谁给你胆子,让你就敢这般擅闯进来?”

王制使听语气更不好,面如土色,不知要说什么,却也不敢再说什么。

赵黼手指按在唇上,火辣辣丝丝地疼,回头看一眼里间,便又冷哼道:“也罢,省得说本王不近人情,除非你能将这沙盘恢复如初,不然就滚!再敢多说半个字,再加二十!打死了事。”

王制使情知覆水难收,若真的惹了赵黼捕快,果然打死也是有的。

何况这二十棍也并不是好捱的,若那些杖责的军士不讲情面,只消得十棍便可以要人性命了,何况更多。

没奈何,只得忍气吞声,要出去领受板子,正要转身之时,却听得里间有人道:“这沙盘,是可以恢复如初的。”

声音极淡,就如同春日午后,一阵卷着白云而来的风,无忧无喜,无情无欲。

王制使一愣,猜不透说话的是什么人,却又心想:“是何人这样大胆,敢当着王爷的面如此说话,是不要命了么?”

因听出是个女子的声响,又想到方才惊鸿瞥见,忽地又心头震动:“难道,是王爷的姬妾之人?怪不得先前小金拦着不让我进来。”

想到这里,竟忍不住抬头看向赵黼,却见他下唇上破了一点皮,渗出一星星血来,只是目光却正凝视着里间,脸色并不见如何惊恼。

王制使正诧异担惊之中,听赵黼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自然是问那里面之人。

那人道:“回王爷,妾身说,可以将这沙盘恢复如初。”

赵黼挑眉,复回头看一眼王制使,望着他脸儿雪白、双眸略有些惊慌之态,更加不喜欢。

赵黼便冷笑道:“你的口气倒是大的很……”

本来想一口决绝,可是刹那间心头转念,略一停顿,便又笑道:“不过,想来倒也有些意思,不如这般,你既然说能让沙盘恢复如初,本王便让你一试,但是——你若是不能成功,本王,就再加罚他二十板子……那会儿可就真打死了,你可仍要如此么?”

里头的人并无迟疑,道:“是。”

王制使胧忪之中,赵黼笑看着他,道:“你觉着怎么样?”

屋内屋外无人做声,那门口的小金只心中嘀咕:“不要应!免得白送命。”又不敢说出来。

却听王制使道:“卑职愿意。”

赵黼挑眉笑道:“好!”又微微带冷看他一眼,道:“那你就出去门口等着……受死罢了。”

王制使因知道里头的确是赵黼的侧妃,自不敢逗留,后退两步,果然便退出了门口。

那小金瞥他一眼,眼中有几分怜悯之意,不知他为何竟这样想不开。

两人在外间儿,等了大概有两刻钟,里间始终悄然无声。

小金想要偷偷看一眼,却又不敢,正双双悬心之时,却听赵黼道:“你……”

声音才出,却又极快低了下去。

后来,赵黼也并未再唤王制使入内,只打发他直接去了。

小金因不曾进书房,也不知端地,只是当天夜间,伺候了赵黼安歇,小金曾扫了一眼书房内,却见那沙盘好端端地堆在桌上,他是个外行,自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却只觉着也是跟先前的一模一样罢了。

小金虽猜测是侧妃真的做到了所说的话……却又有些不能相信,毕竟并未亲眼所见,且这沙盘乃是关外辽国的地形图,十分复杂,试问侧妃一个内宅妇人,又怎会有如此神通呢?

多半是她用了什么媚惑人的法子,让王爷喜欢、故而心软了罢了……

但具体究竟,也只有当事之人才能知晓罢了。

对云鬟来说,那一次,不过是一时未曾按捺住。

但于她而言,却并非一件坏事。

恰恰相反,这是一个重要的转折。

因为原本云鬟所看的,只是进王府的时候,随身所带的两箱笼书……有些是她先前从素闲庄带进京内的,有些是在崔侯府之时,崔印所送,其他的,就是季陶然的心意了。

然而只因她过目不忘,一本书看过一次,即刻便记得清清楚楚,云鬟怕看的太快,以后无书可看,便有意放慢速度,就如珍藏的上好糕点般,要细细品尝才可以。

就算如此,她有时候枯燥无地之时,还是拿出几本都已烂熟于心的旧书出来,权当是“温故而知新”罢了。

可她恢复了沙盘之后,赵黼盯着那沙盘,看了足有一刻钟,才问她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你以前……看见过?”可就算是看见过,也不至于就恢复的这样毫无差错。

何况这是关外辽境的地形,以及各色关隘暗堡排布所在……除非她……

赵黼本疑心只有辽人才会对这疆域如此熟悉,然而又有哪个辽人细作,会这般不开眼地主动作死。

且他是知道的,崔云鬟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贵女罢了。

果然云鬟仍是波澜不惊地低低应道:“是方才进来的时候看见了的。”

赵黼想了想,自先把王书悦打发了,才负手,围着她转了好几圈儿,双眼只不离她的身上,从头看到脚,从脚又看到头,最后道:“看不出,你竟有些小聪灵之处。”

赵黼毕竟只当云鬟是个闺阁弱女、后宅眷宠而已,那会儿他半信半疑,只当她是三分运气,三分机灵、或者还有几分不知的缘故罢了……

自然不信、也想不到她其实身负那种天赋异能。

至于在多年后,那一场再世为人里,云鬟会做出比恢复沙盘更加惊世骇俗的行止,自更是赵黼所想不到的了。

原本赵黼因不遂心意,又被她大胆所伤,赵黼心中怒火交织。

何况这来人又是他素来不喜的一个,所以借机发作,将所有火气想泄在王制使身上。

可被云鬟这一番打搅,赵黼心中那团火早不知飞到哪个天外。

双眸发亮看了她半晌,只觉趣味的很,便笑道:“倒也罢了。”趁着心情尚好,他回身走到桌边儿,竟把桌上那厚厚地一叠书抱了起来,走到云鬟身边儿,便往她身上直直地怼过来。

虽未用力,云鬟仍几乎后退出去,她愣怔抬头,不解这意:“王爷?”

赵黼道:“你不要?”

云鬟迟疑伸手:“这、是什么?”

赵黼道:“我听你的丫头说,你带的那几本书,几乎都看完了,这些是底下人在外头采买的,说是市面儿上正风行的好书,你拿了去看罢了。”

云鬟微微睁大眸子:“这是……给我看的?”

赵黼对上她的双眼,却见这明眸婉转流光,里头闪闪地有种他无法形容、说不明白,却又不敢直视的东西,虽然微小而柔弱,可却叫人不能忽略。

隔着胸腔,心怦然乱跳。赵黼竟不安起来,忙转开头去,故意冷笑道:“你若是不想看就罢了。”说话间便撤手。

谁知这书足有二三十本,是以又高又厚重,云鬟本就未曾接住,被他乍然撤手,顿时便撒落一地。

赵黼没想到会如此,心中倒是有几分后悔,只是事已至此……难道竟要他亲自蹲下给她捡起来?因此只昂首站着,眼角余光斜睨她如何反应。

却见云鬟缓缓俯身,竟逐渐把地上的书册都捡了起来,然后统统地抱于怀中,向着赵黼屈膝,轻声道:“妾身……谢过王爷。”声音虽仍平淡如初,赵黼却敏锐地听出似有一线柔和。

赵黼见她捡起书来,又听了这样的话,心才又舒坦起来,谁知嘴角一勾之间,便觉那伤处又疼起来,便道:“你还知道谢,你就是这般谢本王的?”手指不甘不休地在唇上轻轻一点。

第366章

初八这日,云鬟换了石青色吉服,才整理妥当冠带,赵黼便已经来相接了。

原来先前云鬟因不愿前往崔侯府,赵黼道:“你在京内四处奔走,哪里还差那一处地方,何况躲避又非长法儿,若真有人疑心,众人都去,只你避而不去,自然就更加疑心了。”

上回崔承的事,崔印去刑部请求相助,也是云鬟帮手,后来御史还因此弹劾白樘,更闹得人尽皆知。

是以赵黼说的也有些道理。

且前儿季陶然也派人来问询她要不要去,云鬟不想让他们为此担心,便从了赵黼所说。

是日,崔侯府宾客盈门,车水马龙,崔钰因毕竟是庶长子,加上又并无官职,因此府内事宜向来都是他掌着,今日自也不可或缺。

崔家父子们接了宾客入内落座,云鬟这一桌儿上,却都是熟人,不过是季陶然,白清辉,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她身侧。

然后便有两位翰林学士,一位户部郎中,看着都是温和面善、有些涵养之人。

赵黼却并不跟他们一块儿,在里头跟宣平侯等人同桌儿。

清辉因不胜酒力,只沾沾唇做个样儿。

云鬟也自有数,竟滴酒不沾,只季陶然趁兴喝了两口,因这桌上他算是主配,便又举杯相劝众人,照应的十分妥帖。

他们这一桌是在角落处,坐的都也是性情内敛的安静之人,因此甚是不打眼。

正温文应酬,忽然见门口人影晃动,有两名丫鬟,簇拥着一个妇人进来。

妇人怀中抱了个看似五六岁的孩子,年纪虽小,生得粉妆玉琢,浓眉俊眼,被抱着自往前入内去了。

云鬟抬头看了一眼,依稀觉着这孩子有些眼熟,正思忖中,旁边季陶然低声笑道:“可知道这是谁家的小公子?”

云鬟摇头,季陶然道:“怪道你不知道,你又从未见过,这便是宣平侯的小公子了。”

听了这话,云鬟猛然震动,待回头再看,那孩子早不见了。

宣平侯跟蓝夫人的小公子,说起来还是多亏了云鬟之功,才将前世的命运转折,又喜得麟儿。

这孩子的名字唤作“泰”,也正是应蓝夫人所求,云鬟给起的。

时过境迁,蓝泰已经能够满地乱走了,又且出落的这个模样,云鬟心中涌动,又是惊诧,又且百感交集地欢喜。

虽有心再看一看泰儿,然而毕竟此刻她的身份不同,却也只能相望而不相亲罢了。

忽听清辉道:“这小公子生得倒是极好。”

旁边那户部郎中便也笑说:“可不是么?宣平侯这位麟儿,可是得意的很呢,怪道侯爷夫人都爱若性命。”

如此酒过三巡,忽地有一个意外之人前来,却是崔钰。

崔钰先跟众位见礼,又对季陶然道:“表哥,有劳你了,可要好生招呼各位大人,尤其是白少丞跟……谢主事,他们两位可是我侯府的大恩人呢。”

先前崔承出事,后来又有御史弹劾白樘,是以满城之中几乎无人不知,这一桌子上的自然也都懂他指的什么。

季陶然道:“我早知情,不必吩咐。”

崔钰却又自斟一杯,又给云鬟和清辉满上,举杯道:“我原本就想当面相谢两位大人,只怕没这机会,如今多蒙两位赏光,让我能一尽心意。我便先干为敬了。”

崔钰说着,一饮而尽,其他三位同桌的大人不知何故,只见他这般礼数周全,便都点头赞叹。

然而看云鬟跟清辉两人,却真似是那冬夜的冷月光照着雪地一般,两个人的脸色均都淡淡地。

白清辉先开口道:“公子的好意,某心领了,只不过从来不善饮酒,还请见谅。”

崔钰哑然之时,云鬟也道:“我亦如此,唯恐不胜酒力,见笑人前,二公子莫怪失礼。”

季陶然便笑道:“钰儿不必客套。我是知道他们两个的,从来严谨自律,我竟不曾看见过他们两人吃醉酒的时候。”

一位翰林便道:“这个是正经,白少丞跟谢主事都是从刑狱的,自要始终保持清明,且白少丞乃是刑部白尚书之子,尚书大人从来也都是个端然自矜之人,故而这许多年来才官声蜚然,圣上且格外青眼器重。少丞亦很有尚书之风范,将来成就,想来不在尚书之下。”

满座皆都点头称颂。

崔钰也笑着赞同,却又对云鬟道:“听说谢主事是南边儿之人……却不知家中尚有何人,可也有父母兄弟等?”

白清辉早就察觉,先前众人说笑之时,多半都看着他,可崔钰的眼睛却只在云鬟的身上。

云鬟依稀觉着此话有些刺耳,季陶然也觉有异,正在此刻,却听有人道:“哟,这里好热闹。”

众人转头,却见是崔印带着崔承走了过来,崔承脸色不大好,盯了崔钰一眼,又将目光转开。

崔钰见他两人到了,便忙后退了一步,暗中打量众人行事。

崔印依旧面色如常,上前来团团寒暄了一番,相谢了众人捧场,才又问崔钰道:“钰儿是在做什么?”

季陶然道:“叮嘱我好生陪客呢。”

崔钰也带笑回答道:“因先前承弟的事,多亏了白少丞跟谢主事,故而特意过来相谢。”

崔印道:“你做的很好,我本来要带你弟弟亲自相谢的,改日还要亲自过府拜会道谢呢。不过外头又有人来送了帖子跟拜礼,底下人正忙乱呢,你且好生照管着要紧。”

崔钰忙道:“是。”又向众人行了礼,才往外而去。

那户部郎中是个实心的,便笑道:“大公子甚是能干,先前我来,看他派遣调度,一些儿不差。”

崔印笑道:“可不是么?家中之事,多亏了他了。”

同桌儿翰林道:“我也时常听众人赞叹小公子之名,比如这次演武场的血案,若不是小公子尽心为邓校尉着想,也未必会闹得如此之大,也未必会让真相大白。小公子身手又佳,为人且忠义,将来只怕前途无量。”

崔印回看崔承一眼,含笑带嗔,道:“到底年纪小,虽有热血,却甚冲动,这次若不是贵人相助,连他也折进去了。”

户部郎中道:“侯爷过谦了,有儿如此,夫复何求,大公子跟小公子两个,可谓是侯爷的左膀右臂了。”

众人齐声说是。

崔钰此刻走到门口,听到这里,便回头看了一眼。

却见崔印笑意盈盈,正跟众人说话,崔承站在身旁,两只眼睛却看向谢凤。

谢凤低着头,却一声不响,亦看不清是何脸色。

崔钰眼中泛起几许阴翳,正暗中窥视,忽地觉着有道视线,冰冰冷冷地扫了过来。

崔钰心惊,定睛看时,却见是云鬟身旁的白清辉,虽看似面无表情,但是那目光,却如冰河之水,又似刀刃锋芒,叫人望而生畏。

崔钰仓促扯了扯嘴角,作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低头去了。

众人正说话中,忽然又听得小孩子的声音,齐转头看时,却见是宣平侯牵着蓝泰走了出来,那蓝泰因见了崔承,便撒欢往这边跑。

原来先前蓝夫人因跟侯府疏远了……但云鬟“去”后,崔印的继室罗夫人思虑万千,想到云鬟临去之前的种种,暗自感伤。

罗夫人是个聪慧有心的女子,当下便暗中教导崔承,让他得闲多往宣平侯府去,也算是代替云鬟“亲近”之意。

因此崔承跟小蓝泰之间竟格外的相好。

宣平侯被儿子扯着,身不由己却也笑意吟吟地走到跟前儿,蓝泰已经扑到崔承身上,道:“哥哥!陪我玩。”

崔承摸摸他的头,本想先打发开他,谁知见云鬟正望着蓝泰,崔承心中一动,便道:“好啊,你要玩什么?”

蓝泰摸着脸想了会儿,认真说道:“要骑马打仗。”

在场众人忍俊不禁,都笑起来。

蓝少绅笑道:“罢了,方才在里面见你出来了,便坐不住,你且领着他去,省得在这里吵嚷的众人都不能安生吃酒。”

其他宾客都纷纷说“侯爷客气”,又说不会。

崔承便抱了蓝泰,却并不走,只对季陶然道:“表哥,我有个东西要你捎着,待会儿你来一趟。”

季陶然从来最懂他的心意,如何不明白这句的意思?便笑着说道:“我懂了。”

崔承才抱着蓝泰出去了,蓝少绅跟崔印又说两句,两人便自回去吃酒。

这边儿季陶然早跟云鬟低语透风,才故意起身,向各位说了声,便出去了。

云鬟正思量该要找个何样的借口,清辉扶额淡淡道:“方才沾了一口酒,头有些晕,谢兄可陪我出去透一透。”

桌上众人见了,都纷纷请他保重。

当下三人前后来至外间,早见崔承拉着蓝泰,站在角门处徘徊张望,见他们出来了才放心。

清辉同云鬟快步走来,崔承带着他们几个,一路来到自己房中,又将丫头指使了出去。

四个人坐在桌边儿上,蓝泰见来了这许多好看的哥哥们,也不怯场,忽闪着眼睛打量,又问崔承:“什么时候玩骑马打仗?”

云鬟望着小孩子如此烂漫的模样,眼眶早就红了,也几乎无法再看下去,便起身走到旁边儿,从袖中扯出帕子,暗暗拭泪。

正有些难以自持,忽觉有人蹭了过来,云鬟诧异低头,却见蓝泰靠在自己身边,仰头望着她,问道:“你是谁?”

云鬟未及答话,两行泪已经掉了下来。

第367章

蓝泰问罢,云鬟缓缓俯身,便将他拥在怀中。

蓝泰小孩儿,不明所以,只当是喜欢自己,竟只是咯咯地笑。

这会儿,季陶然跟崔承双双起身,走到两人身旁,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有清辉走到门边,负手看向外头,一边儿细听里间。

却听得蓝泰道:“你怎么啦?”原来他毕竟发现云鬟流泪,便诧异相问。

云鬟抱了他片刻,才放开,道:“没……只是觉着……泰儿很是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