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因为皇太孙妃夜游一案,刑部插手。白樘因而又发现有辽人细作潜伏府中,故而用那法子诈出众细作,当时场景大乱,太子府的侍卫们纷纷出手,便是在那时候,白樘见到有侍卫从靴筒里拔出这匕首,近身交攻。

先前收了这凶器,因查明并非世子府所有,仓促间又无线索,正云鬟等人推论,提出了窦鸣远……又引出了太子府。

两处细微点交织,让白樘蓦然想起。

吕陵见点破端地,刹那屏息静气,心头窜动。

白樘道:“录事,你可认得此物,为何不答。”

吕陵答涩声道:“是,正如尚书所说,这个……是东宫太子近侍所用。”

胡少卿跟梁御史对视一眼,隐隐惊动。

白樘道:“大概你也猜到了,这个,就是那夜留在世子府书房,杀死了崔钰的那一把凶器。既然此物是太子府所有,试问竟如何出现在世子府内?吕大人,你可能为我们解惑?”

吕陵哪里敢认:“下官不知!委实不知道此事。”

白樘道:“你可知道,太子府的兵器的支取使用,是有严苛记载的,并无乱拿乱放之事,就算有多出来的,也必有去向……吕大人,你是要继续否认?还是要本官叫人上来对质,看看那多出来的一支匕首,被谁人领走的?”

吕陵再无法否认,无奈招供道:“尚书大人,不必费事。下官说就是了,的确,有一次鸣远跟我相见,我曾说圣上特许了一批新的兵器给东宫,因得了一把多的,便拿出来给他看,谁知他一看便喜欢上了,竟央了去。我着实不知……他后来又是做了什么。”

白樘道:“先前本官问你是不是有其他私物相赠,你还坚称没有。如今且好生想想,还有什么隐瞒不实的。比如……你跟窦鸣远相见,有没有提过什么特别之事?譬如世子府的血案相关?你若还不肯招认,等本官从窦鸣远口中审出来,你就是那刺杀的同谋,罪无可赦。”

吕陵听他字字沉重,几乎山似的压在身上,双股战战,膝头发软:“尚书大人且宽恕,下官说就是了。”

第390章

原来,吕陵因是太子府的人,自对太子忠心耿耿,而晏王上京,声威日盛,太子府内不免有些议论之声,吕陵也有些焦急不安。

偏顾詹士不知哪里打听了他跟窦鸣远有些亲戚相关,便私下里说道:“你得闲或可跟你那外甥亲近亲近,毕竟他们新上京,那世子又厉害的紧,咱们的人一时半会儿竟到不了身边儿,倘若有个现成能用的,于太子面前,也是一件奇功了。”

吕陵即刻明白顾詹士的意思,是想他去“策反”窦鸣远罢了。

只不过因吕陵知道窦鸣远的性情,生怕弄巧成拙,便有些不大敢贸然开口。

只彼此来往了几回后,眼看有些时机成熟,吕陵才隐约于话语中夹杂着透出这个意思。

不料窦鸣远闻听,便义正词严地道:“我跟舅舅虽然是亲戚,然而各为其主,自也各自效力。大丈夫岂能做那不忠不义、反复无信之举?何况世子御下严明,王爷又是个宽厚深恩的人,我纵然是万死,也不能做那背主无义的举止。”

因此竟严词拒绝了。

反把吕陵弄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儿,很过不去,私底下抱怨了两句,觉着窦鸣远不近人情、不识抬举,可却毕竟不便当面发作,且就罢了。

此后顾詹士再问,吕陵只说窦鸣远倔强执拗,“夏虫不可语冰”等话,就把此情撇下了。

白樘听到这里,目光盯着吕陵面上,却见他提起此事,兀自三分难堪三分微愠,显然所说是真。

吕陵叹息了声,又继续说道:“此后,我本来想就此作罢,也就算了,他仿佛也有意避嫌,就不大来见我了……谁知道有一天……”

吕陵回想那日,眼中也透出几分疑惑之色。

原来那天,窦鸣远忽地主动来找他,竟约他酒馆之中相见,说话中,便提起了近来甚嚣尘上的太子被皇帝见弃之事。

吕陵很是意外,起初还当他是来试探的,又怕似是先前一般碰一鼻子灰,便只含糊相答。

谁知彼此吃了两杯后,窦鸣远忽道:“舅舅上次说的话可还记得么?”

吕陵越发吃惊,支吾道:“怎地了?”

窦鸣远皱眉道:“近来我恍然想明白,太子毕竟是储君,也是正统,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我们自也要为储君效力,我已决定弃暗投明,追随太子了,请舅舅向太子表达我的诚意。”

吕陵起初还只不信,谁知窦鸣远竟又透露了几件晏王跟静王私下相处,所说的机密言语。

吕陵的心才又动摇了起来,一次两人相见,窦鸣远看见他的匕首,便索要,吕陵本只是想让他欢喜,越发为太子尽心效力,自也慷慨给了。

吕陵又说完了详细,道:“我原本只是想刺探些消息,在太子面前立功罢了,万万想不到他竟会做出此事,求尚书明察,饶恕下官之罪。”

太子跟王爷之间,乃至几位王爷之间,甚至于大臣与大臣之间,彼此都会安插密探等,本不是什么新奇之事,只是都是私底下的勾当,说出来未免有些撕破脸皮、不好听罢了。

胡少卿跟梁御史彼此相看,又看白樘,哑口无言。

白樘道:“那你可知道窦鸣远因何一反常态,又答应背弃晏王了?”

吕陵道:“这个却实实地不知了,下官所知,已经尽数说明。”

白樘道:“还有一件,太子可知道你跟窦鸣远之事?”

吕陵道:“以下官的品级身份、还不足以面见太子,只是告知顾詹士而已。”

白樘看过了主簿递过来的记录供词,同梁御史跟胡少卿两人低语商量了几句,便又命将窦鸣远带上来,跟吕陵两人当堂对质。

原本窦鸣远不肯招供,上堂之后,因见吕陵在场,便有些色变,又听白樘说吕陵将两人昔日私语、赠刀的事说明,窦鸣远不由面带怒色,频频瞪向吕陵。

白樘道:“窦鸣远,吕陵所说,是不是属实?”

窦鸣远仍是一言不发,白樘道:“只是本官有一事不明,当初你口口声声说不做那不忠不信、无义背主之徒,后来如何竟又做了自己口中那不齿之人?”

窦鸣远眉头微皱,喃喃道:“不忠不信,无义背主?”

白樘见他仿佛有些疑惑之色,便道:“吕陵说你之时,你曾以此话回他,莫非这么快便不记得了?”

窦鸣远抬头看向白樘,神情有些怪异。

胡少卿在旁道:“这厮为什么竟不回话?可是要大刑伺候么?”

正此刻,外间有人道:“晏王殿下到。”

话音未落,便见晏王同另一个人前后走了进来,几名侍卫立在外间。

白樘跟胡少卿梁御史三个早起身相迎,却见晏王身后那个,青色袍服,容颜如玉,正是崔云鬟,向着三人行了礼。

晏王来不及入座,转头看着地上的窦鸣远,眼中仍是透出凝重不信之色。

云鬟站在他身侧,也随着垂眸端详。

这窦鸣远是从云州一路跟随赵黼去了江夏,然后又进京的。云鬟进京后,也在世子府多有盘桓,她虽不曾留心那些侍卫之类,但却无意中见过了许多次,此刻定睛细看,果然也记起些昔日的景象,以及窦鸣远的举止,却也并无什么异样之处。

窦鸣远缓缓抬头,也看向晏王,目光之中闪闪烁烁。

却听晏王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窦鸣远张了张嘴:“我……”

晏王道:“你跟随黼儿多年,向来忠心耿耿,也是近来才留在我身边儿的,是黼儿信任你才留你护我身侧,你如何竟然作出如此不忠不义的行径?”

窦鸣远听见“不忠不义”四个字,脸上竟红了起来,身子也渐渐发抖。

他举手在太阳穴上按了按,皱眉低头,不知何故。

晏王只当他已经认了,失望之余,问道:“你好歹,告诉我一个因由。或许我哪里有亏待了你,才让你心生不忿……”

忽然窦鸣远道:“不曾……”

晏王道:“你说什么?”

窦鸣远捧着头,道:“不是,不……”

晏王见他似有痛苦之色,不由走前一步,问道:“你怎么了,到底是想说什么?”

谁知就在刹那,窦鸣远蓦地抬头,出手如风,竟闪电般袭向晏王!

云州,晏王府。

赵黼还未起身,便听得外头脚步声响,有人说道:“这是王妃新给世子做的衣裳,让我送来,给世子替换的。”

恍惚里听得这把声音,正是他长夜乍醒,懵懵懂懂之际,错认之下,几乎就蠢蠢欲动起来。

赵黼暗中咬了咬牙,自知道心底那一丝期许不能当真。

门外小厮道:“世子还没醒呢,姑娘交给我们就成。”

阿郁答应,交接之后,悄然无语,想是自去了。

赵黼心怀懊恼,正要起身。却听得门口小厮窃窃道:“王妃这般器重阿郁姑娘,不知是何意思?”

另一个道:“又听说是王妃的亲戚,只怕是给世子准备的人呢,不过这个模样儿性情,倒是百里挑……”

尚未说完,赵黼冷冷咳嗽了声。

外间两人吓得色变,忙咬舌不语。半晌才猫腰进来,其一手中果然捧着套新衣裳,试探问:“是王妃叫阿郁姑娘送来的,叫给世子替换呢,今儿便穿这套?”

赵黼点头,小厮抖开衣袍,要给他披上。

谁知才贴身儿,一股淡香扑鼻而来,赵黼猝不及防,情不自禁打了个激灵。

这种感觉,难以言喻。

回过神来后,赵黼恼羞成怒,就把那衣裳夺过来,远远地扔了开去。

两个小厮不知如何,还以为是冒犯了他,忙跪地请罪。

赵黼皱眉瞪了地上衣裳一眼,道:“不关你们的事,将这一套……远远地拿开,我不穿。”

因先前斥候回报,说是辽国国都方向有兵马调动,赵黼自忖府内又扣着一个棘手的宝贝,因此不敢怠慢,也无法再着急回京。

吃了早饭,心中略一打算,便先去地牢。

看守的亲随道:“这睿亲王向来倒也安静,只有一样,他向我们要书看呢。”

赵黼笑道:“要什么书?”

亲随道:“他说随意什么书都使得,只是我们大舜的书,做什么要给辽狗看,何况他向来也不肯老实招供,因此我们都未曾理会他。”

赵黼笑了两声,入地牢相见萧利天,却见他坐在木板床之上,盘膝静坐,数日不见,脸色略见憔悴。

听见动静,萧利天睁开眼,下地走到监牢边上,望着赵黼说道:“我皇帝陛下必然会派人来救我回去,世子若有什么条件,此刻提起,陛下一定会答应。”

赵黼道:“当真都会答应?”

睿亲王点头:“不错。”

赵黼道:“那就把你们辽都给本世子玩玩如何?”

睿亲王紧闭双唇,眼中透出凝重之色:“世子何必总是介怀往日之事,若两国修好,便会挽救更多人命。”

赵黼仰头一笑,瞥着他道:“当着我的面儿这般口灿莲花,让你吐露你们辽人在我国潜伏多少细作,有什么图谋打算,你怎地就惜字如金了?”

睿亲王见他虽是含笑,实则双眸凛寒,刹那竟又想起那一夜凉月峡里,乍然见他从天而降之时的那种恐惧。

不料赵黼将他下颌一挑,笑道:“不对,倒的确可以拿你换点东西。”

睿亲王略觉窘然,转头避开:“世子想要什么?”

赵黼道:“有两个人,我是势在必得的。”

睿亲王倒也聪明:“世子想得的人,我知道花驸马是一个,不知另一个是谁?”

赵黼笑道:“上回我派人追他到了你们国都,仍是给他跑了,先前他潜伏在鄜州当细作,后来又在齐州潜伏,化名贾少威的,你可知道?”

睿亲王道:“我知道此人。”

赵黼道:“拿这两人来换,倒还有些可商量。”

睿亲王目光闪烁,却道:“只怕要让世子失望了。”

赵黼有些诧异。睿亲王道:“驸马已经投诚我国,他又是个英雄,若是交给你们,一来他必然会被折辱而死,二来,将来岂不是无人敢再投诚我辽国了?”

赵黼听了这话,又怒又笑:“你这辽贼,偏有些狗见识。那么你不愿意换,就准备死烂在这地牢里么?还是我把你送到京城……”

正说到这里,外头有侍卫来到,匆匆请了赵黼外出,禀道:“辽人一队兵马,足有百余人,并未掩盖行踪,一路招摇往云州而来,头前两名探马递了书信。”

赵黼展开书信,从头看罢,却见果然如睿亲王所说,这一队是奉辽国皇帝之命,前来议和的。

赵黼皱眉思忖道:“这辽人也是贱,当初要跟他们好好地隔河为界,友好毗邻,他们偏要杀要打,如今我们要打,他们偏又来求饶议和,我虽不想跟他们啰嗦,只是不知道皇爷爷他们是怎么想法,可是京城内的回信尚不知几时来呢……”

把书往侍卫怀中一扔,问道:“他们何时能到?”

侍卫道:“明日一早儿,大队便能到果子沟。”

赵黼道:“不可掉以轻心,再多派几个斥候带队,格外侦查他们是不是另有伏兵。”

是夜,赵黼跟蒋勋在外随意吃了饭,不大舍得跟他分开,便拉回了府中。

两人在书房内,高谈阔论。

正说起议和的事,互有些争议,却见阿郁来到,门口行礼道:“王妃知道世子有客到,特叫送了一壶好茶。”

赵黼看一眼蒋勋,叫她进来。

阿郁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果然将茶壶茶盏等布置妥当。

赵黼见阿郁站在旁边,只指点小丫头行事,并不乱看,那一种严禁自矜的风范,真是无可挑剔。

他不由笑道:“真像真像,我都不忍心说你是个赝品了。”

阿郁道:“世子说笑了。不知何为赝品?”

赵黼对蒋勋道:“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毕竟对方是个女孩子,蒋勋便笑笑不答。

赵黼横了他一眼,便把香茶望他跟前推了推:“尝尝看,有没有毒。”

蒋勋见他推茶,还以为是客气,听了后一句,才又哑然失笑。

阿郁正要退下,外间杜云鹤手中捏着一物进门,道:“世子,京内有书信来。”

赵黼才接到过世子府跟静王的信,却不知又是谁的来,便道:“拿来我看看。”

杜云鹤双手呈上,赵黼信手接过,低头一瞧那封皮儿上的字迹,顿时浑身一震,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举在眼前看了几回,脸上早就露出难以言喻的惊喜之色。

才要拆开看,忽然想起还有闲杂人等,便对阿郁等道:“都出去!”

阿郁跟杜云鹤等各自退出,蒋勋便问:“是谁的?”

赵黼笑道:“你猜。”忙去洗了手,才拿银拆刀将信小心拆开。

且说众人出了书房,杜云鹤看一眼阿郁,道:“可知道世子接的是谁的信?”

阿郁道:“这个我们如何好过问?”

杜云鹤瞥着她,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能留在这王府里,多亏了写信的那个人,你不知道么?”

阿郁轻轻摇头:“不知道。杜总管是什么意思?”

杜云鹤一笑,并不解释,负手而去。

身后阿郁缓缓止步,回头看书房门口,并未见人,却听到里头赵黼似叹息了几声,唤道:“阿鬟,阿鬟!”似乎心潮澎湃,情难自已,虽是短促两声,却叫的荡气回肠一般。

阿郁听了这般声响,原本宁寂的眼中忽地泛起些许光刺似的,却又如流星转瞬即逝。

第391章

话说窦鸣远忽然发难,晏王虽会武功,全无防备。

距离晏王身边最近的却是云鬟,因见窦鸣远的举止有异,正有些惊心,本上前想劝晏王后退,却蓦地见如此情形。

当下不及多想,叫道:“王爷小心!”举手挺身,挡在晏王之前。

几乎与此同时,窦鸣远以手为刀,斜刺至颈间,虽然未曾碰到,却觉劲风扑面,刺得肌肤隐隐生疼,连双眼几乎也难以睁开。

千钧一发之时,有一物腾空而来,正中窦鸣远的手腕。

只听得“咔嚓”一声,窦鸣远腕骨折断,整个人也随着斜飞出去!

此即门口的侍卫都已经察觉,纷纷涌了进来,将晏王护住,又把窦鸣远逼在地下,纷纷喝道:“不许动!”

窦鸣远脸色惨白,冷汗涔涔,眼神慌乱,本要起身,脖子上却架着无数把雪亮腰刀。

云鬟兀自灵魂出窍,脚下一晃。

晏王急将她扶住,忙问道:“可伤着了不曾?”

云鬟摇摇头,垂眸看时,却见原先打断窦鸣远手腕的,却是一方沉重的惊堂木,跌在众侍卫脚边儿上。

因变故突生,谁也料想不到,堂上三位大人都纷纷走了下来,查看端倪。

却听得地上窦鸣远道:“我、我对不住殿下……”

白樘喝道:“撤刀!”然而却已经晚了,只见鲜血迸溅,将窦鸣远颈间架着的数把刀都血染了。

云鬟听窦鸣远开口之时,本正也转头细看。

谁知白樘一声喝时,人也转到她的跟前,竟把她遮的严严实实,再看不见那边儿的情形。

云鬟起初还当白樘是无意,一愣之下,脚下转动,想再看彼处的情形,白樘却又皱眉回头,道:“晏王殿下受惊了,谢主事且陪他入内歇息。”

云鬟迎着他的目光,隐隐有些了悟,便不再强看,只低头道:“是。”

晏王却将那一幕看了个清楚明白,刹那又是震惊,又且意外。

云鬟扶着,便在几位侍卫陪同之下,转到内堂暂时压惊。

而堂上主簿,则将三法司联手审讯的经过,至此,一一记录在案。

白樘,胡少卿,梁御史三人看过窦鸣远的尸身,胡少卿道:“这厮是畏罪自杀了么?敢当堂刺杀晏王殿下,可是罪大恶极,该诛九族呀。”

梁御史道:“倘若先前所问的是真,这窦鸣远可是效忠太子的,吕陵虽有口供说太子府的事他只跟顾詹士接洽,但顾詹士是太子的心腹……难不成真的是太子……”

两人不敢再言,便看向白樘,只等他的意思。

此刻公差将窦鸣远的尸身拉下,拿水洗地。白樘伸手在眉心揉了揉,也觉着此案是前所未有的棘手。

话说偏厅之中,晏王想到方才那一幕,心中不免难过,道:“我至今仍做梦一般,窦侍卫怎会如此,嫁祸不成,竟动了杀机?他竟这样急欲要我的性命,可见是恨我入骨了。”

想到竟被人如此处心积虑地毒恨着,晏王心里也忍不住有些生寒,想到自己带来的那些侍卫,不由又道:“我本是极信任窦侍卫的,如今,却不知自己该信谁,不该信谁了。”

喃喃念了两句,目光转动看到旁边的云鬟,想到她素来的维护之意,又想到她方才奋不顾身挡在身前,眼底才透出几分暖色。

就算整个世子府,乃至整个京城都没有他可信之人,至少,身边这个一定是。

忽听云鬟道:“王爷,我觉着……不对……”

晏王道:“怎么不对?”

云鬟道:“我觉着窦侍卫……”

云鬟举手,在额头轻轻抚过,眼前却一直闪过窦鸣远扑上来之时的场景,虽是看着凶狠狰狞,然而……

云鬟微微闭上双眼,凝神之时,窦鸣远飞身那一刻的场景,顿时便定格在眼前。

就仿佛她此刻仍身在公堂之上,身旁的是晏王,猝然遇险,震惊地睁大双眼,眼中透出骇然跟惊怒之意。

但是她的面前,那看着凶神恶煞般的窦鸣远,眼中透出的,竟也是……跟晏王类似的,骇然,惊怒!

而绝非是晏王所说的毒恨之意。

云鬟忽地觉着身上寒意滋生,竟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晏王见她面色不对,便道:“怎么了?是不是方才惊吓着了?且先坐下。”

云鬟身不由己地往后,怔怔然坐在椅子上。

霎时间,昔日有关窦鸣远的种种影相,一一从脑海之中闪现,她虽然坐在大理寺的偏厅之内,身边只有晏王,但刹那间,于她眼前身边的,却是无数个窦鸣远,来自不同的日期,不同的情形之下,不一样的打扮,各色喜怒哀乐的表情,却是一模一样的容貌。

再定神之时,却见眼前除了晏王外,还有一个人,——白清辉。

清辉因听说出事了,生怕有碍,他毕竟是大理寺的人,便极快赶来相看,谁知进了厅内,已经跟晏王行礼过了,云鬟却仍是置若罔闻,兀自看着虚空,竟全不知道他来到。

清辉有些明白,只静默不言,相侯而已。

云鬟见他不知何时来了,却来不及惊诧,只说道:“可还记得我们推论,说晏王殿下曾中过摄魂术么?”

清辉道:“自是记得。”

云鬟道:“如今我们只当窦鸣远是凶手,但倘若,他也是被害者呢?”

清辉毕竟同她公事过数年,且又脾气相投,心有灵犀,顿时道:“你的意思,难道是说……”

正如晏王所说,窦鸣远是跟随赵黼的人,从来忠心不二,按理说赵黼亲自挑选的人,敢让他放心留下守护晏王的人,不至于会出错。

但如何才会让一个忠心耿耿的侍卫,忽然变成一个反叛弑主的人呢?

道理就如同——让从来宽和深恩的晏王,也变成一个狠绝杀人的凶手一样。

白清辉跟云鬟对视着,虽都未曾说话,却已经明白对方心中的想法。

清辉道:“虽大有道理,但是,并无证据。”

云鬟道:“你说的是,并没有证据。”其实是有证据的,就在云鬟的心中,只可惜拿不出来。

方才她将昔日无意中所见到的窦鸣远,跟近来的窦鸣远,几百张样貌都摆在眼前,一一对照比对,终于发现的不同便是:窦鸣远的眼神。

她把眼前那几百张的面孔,从中分成两拨。

一拨,是眼神明亮坚毅的窦鸣远,另一拨,是眼神深沉锐利的窦鸣远。

虚空的回忆幻象之中,云鬟抬起双手,把这两种不同的窦鸣远,用双手遮住了脸,只露出他的眼。

很难想象,同一个人,会有截然不同的两种眼神。

差异之大,就如同一只驯顺的狗,跟一匹嗜血的狼。

而把两者之间分开的时间——就是在云鬟惦记着赵黼的嘱咐,前往世子府拜会晏王的那一次开始。

也就是说,窦鸣远的改变,的确是在赵黼离开之后。

晏王虽听清他两人说的话,却浑然不明所以:“你们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