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辉道:“王爷,我们……怀疑窦侍卫也是中了摄魂术而不自知。”

云鬟见他已经说了,便补充道:“不同的是,王爷只是那杀人的一瞬间失去心神,但是窦侍卫……”

她迟疑了片刻,终于说道:“自从世子走后,他……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晏王瞪大双眼,若是放在之前,只怕他绝不会相信这话,还会嘲笑他们两人发无稽之谈。

但是,在亲身经历过那种身不由己的无力跟可怕之后,晏王很难再笑出来。

忽然震惊地领悟:“既然这样说,那窦侍卫、他就不是真的背叛我跟黼儿?”

云鬟眼前复又出现窦鸣远飞身袭击晏王时候的那种眼神,点头:“当时窦侍卫的眼神,分明是不想伤害王爷。”

就在此刻,又有个声音道:“他虽然袭向王爷,但是,当谢主事为王爷挡之时,他的手点的是谢主事颈间方向,谢主事比王爷要矮,因此,若谢主事不以身相拦,窦鸣远的手,刺中的是王爷的胸前,而非喉咙,造不成致命伤。假如他们所说是真,那么窦鸣远本身是不想要王爷死的。”

或许窦鸣远是中了摄魂术,然而在身不由己行事的一刹那,他终于记起来自己的本性,出于本能,便刻意避开了晏王的要害。

既如此,最后他的自戕,也耐人寻味了。

晏王见白樘也这般说,再无异议,后退跌坐,眼圈微红:“原来、原来如此……”

白樘先前来时,听见云鬟跟清辉两人在里头对话,白樘早就有些疑心,听他们一说,即刻融会贯通。

白樘道:“只可惜他竟一心寻死,再无活口了。”

清辉道:“再审问吕录事跟顾詹士如何?”

白樘道:“如此更加重了东宫的嫌疑。”

清辉道:“最初的确是吕陵主动去接洽窦鸣远的,如今窦鸣远身不由己做出这许多事,难道就跟他们毫无干系?除了太子府之人,又有谁这般视晏王如眼中钉般呢?何况,窦鸣远武功高强,能接近他身边又令他毫无防备地中招的,自然是他熟悉或者亲近之人。”

白樘沉吟之时,外头梁御史进来,道:“宫内有人来,说是圣上催着问此案的进展。尚书要不要先进宫……将迄今为止所得向圣上禀明?毕竟,如今凶犯已经自戕了……”

白樘道:“凶犯虽然自戕,尚有许多疑点。”

梁御史道:“然若不尽快给圣上一个交代,只怕……”

白樘道:“梁大人不必担心,当初是我在圣上面前领受的,若圣上怪罪,我自责无旁贷。”

梁御史忙道:“尚书不必这样说。既然如此,我便先出去打发了那位公公就是了。”

这一夜,云鬟自回了府中,勉强看了两册书,正欲洗漱安枕,忽然听得外头有些马蹄声响,嘈杂而过。

晓晴也听见了,探头往外看了一眼,道:“大半夜的,怎么有人在外头跑马呢,巡城司也不管管。”

耳听着这一队兵马呼啸而过,正要伺候云鬟去睡,却听得砰砰拍门的声响,半夜里,叫人心惊肉跳。

半晌,却是阿喜陪着一个人仓促跑了进来,这来人手中握着兵器,却竟是柯宪。

晓晴见他如此,吓道:“怎么了,走了强盗了?”

柯宪摆手,却对云鬟道:“且不要睡,出事了!”

云鬟还未问如何,耳畔“吽”地一声锐响,抬头看时,却见外头有一道白光冲天,与此同时,又是马蹄声疾,铃儿乱摇,喧喧而过。

柯宪听静了下来,便压低嗓子道:“我方才听见动静,探头看了眼,却见动的人马,不是九城巡检,竟有几个人的服色,像是东宫的府兵。”

云鬟心头一凛:“府兵?”入夜宵禁,街上走动的,只该是官府巡检司,其他不管是王府还是东宫,府兵出,若无皇命在手,便是反叛。

近来满城都知道京内局势紧张,这会子东宫的府兵上街做什么?

云鬟心念转动,拔腿往外便跑。

晓晴忙拉住,柯宪也挡着道:“做什么去!”

云鬟焦急道:“若真的是太子欲行不利,那晏王殿下便有危险了。”

柯宪道:“不怕,世子府的人也不是好对付的。你只这会儿不能出去,神仙打架,殃及凡人,街头都是兵,若是不认得你,白白伤了性命!何况他们不在这里作乱已经是侥幸了,还敢送出去呢?”

正欲再想法子,却听得外间“砰砰”乱响,又是一阵杂乱拍门声。

晓晴跟阿喜面无人色,柯宪握紧了腰刀,却也紧张的流下汗来。

第392章

正彷徨时,外头又有敲门,门公因先前得了柯宪的吩咐,不敢擅开,只颤声问了句:“是谁?”

外间道:“刑部的人。”

门公闻听,才长松了口气,忙忙地开了门扇,果然见是阿泽跟任浮生两个,相继跳了进来,又吩咐:“关门。”

两人闪身到了厅边,正迎上云鬟柯宪等,便道:“老柯也在这里?你想是知道了?”

柯宪见他们来了,才把刀又送回鞘中,道:“我见暗夜有人明火执仗行动,觉着不妙,便想过来照应,到底是何事了?”

任浮生道:“东宫兵马异动,四爷吩咐我们来府内,一则通知,一则守卫。叫主事此刻万勿外出,且留在府内,静候消息。”

云鬟道:“可知道晏王世子府的情形如何?”

任浮生道:“听说入夜的时候,晏王殿下被传进宫内去了。”

云鬟虽觉诧异,但以现在的情形而言,晏王人在宫中,算来该比在别处要安稳些儿。

此刻忽地又想起来,便问道:“四爷如今何在?”

任浮生道:“四爷仍在刑部。”

云鬟见他两个来到,又听如此回答,料得白樘不至有事,才复心定。

当下众人仍回了厅内,晓晴送了茶水,又带丫头送了些糕点上来,几个人围着桌子而坐。

柯宪忍不住说道:“先前世子府的那案子,听闻查到了太子府上,更兼先前太子府内事端不断,引得圣上很不喜,难道正是因为这个,东宫才有异动?”

柯宪并未参与,只听刑部的人隐约说起,当下连同浮生阿泽,都看云鬟。

云鬟便道:“先前的证据虽对东宫不利,但尚书说仍需追查,未必没有转圜。”

阿泽忽地冷笑说道:“不过这个时候行事,选的倒是个好时机,世子并不在京内,可算是少了一个棘手的对头。”

几个人在内说着,便听得门外街上,一阵阵地马蹄声同脚步声响,时紧时慢,有几次似是停在了门口,引得浮生跟阿泽柯宪等甚是紧张,跳到厅门处望着戒备。

幸而有惊无险,不知不觉过了寅时,看看天明,外头的兵马声动才消停了。

云鬟在里间和衣而卧,柯宪却跟任浮生阿泽等都守在外头,两人伏在桌上,一个歪在椅背上,见天明了,才复醒来,晓晴叫丫头们取水来,匆忙洗漱了。

浮生道:“先不要出去,我们去打探打探。”便拉着阿泽出外,叫阿泽守在门边,自己出门。

拐过弯儿,才见一队巡城司的人马经过,并不见其他的府兵,街头也见到几个寻常百姓出没,也并不见巡城司的人拦挡。

浮生见是这般,料得无碍,便拦下一个巡城司的统领,将刑部的令牌掏出,问道:“现在的情形如何了?”

那统领道:“上峰只命我们严加防范,并未有其他说法。”

浮生正思量要去刑部一看究竟,统领又道:“是了,方才见到宫内的一位传旨的公公,像是圣上命人请了几家的大人进宫议事呢。刑部的尚书大人想来也在其中。”

浮生谢过此人,忙回来府内,便把探听所知说了一遍。

云鬟道:“既如此,我们也去刑部如何?”柯宪点头答应,便先回去换了官袍。

浮生跟阿泽索性护送着他两人来至刑部,果然白樘先前领旨进宫去了,此刻部内也有许多人已经到了,彼此聚在一块儿议论纷纷,都说昨晚上的事。

其中一人便道:“听闻昨晚上东宫的府兵调动,是往皇宫的方向而去,晏王世子府也有波及……”

另个说道:“我也听说,昨晚圣上召见了恒王跟晏王两位殿下。”

又一个道:“听闻六部的尚书大人,几位有功赏的爵爷,静王殿下等,一大早儿都被召进宫内去了,却不知是个什么情形。”

正人心浮动之时,却听有个声音,脆生生说道:“尚书进宫前曾有令,让各位大人专注留意自己的公事,勿要因此而怠慢了差事,须知天下狱讼紧急,却并不因此而推延或者避生,不管如何,各位静守己心,陈位就列,恪尽职守才是正经,尚书回来,也是要查的。”

众人如闻纶音,忙才四散,各去行事。

说话的却正是周天水,又见云鬟跟柯宪来到,她便走到跟前,道:“你们也来了?”

云鬟跟柯宪行了礼,柯宪知道两人熟络,怕他们有体己话说,便自找了个理由先行一步。

周天水才拉着云鬟,窃窃说道:“可知道么?要翻天了。”

云鬟道:“只听说昨晚上太子的府兵四出,到底是怎么样?”

周天水道:“太子昨晚上意图逼宫,只是……不知怎地,又给圣上召进宫内,一夜未出,府兵群龙无首,不成气候。”

云鬟道:“方才他们说,恒王晏王两位殿下昨夜也在宫中?”

周天水道:“正是。方才又有内侍传了尚书跟数位重臣进宫议事,只怕,这议的便是废太子的事了。”

云鬟悚然惊动:“废太子?那、那……若是另立储君,便是恒王殿下了?”

周天水道:“便是这个不知道。若是按照长幼顺序,自然就是恒王,可若是取其才干么……”说到这里,又有些疑惑不定。

云鬟知道她身为八卫,跟随白樘身边儿,消息是最灵通的,便问道:“怎么了?”

周天水忽地问道:“若是取其才干,你觉着晏王殿下好呢,还是静王殿下好?”

云鬟越发吓了一跳:“这个……”

周天水瞥她一眼,忽地说道:“我虽然知道晏王世子跟你关系匪浅,你近来也跟晏王极好,然而……我不瞒你,凭心而论,我是要选静王殿下的。”

云鬟咽了口唾沫,喉头发干,想说一句,却又觉着这种事,又哪里是好争执议论的,何况乃是君国大事,又非私德等话。

周天水又道:“我并不是私心如此,而是有些论据,你想想看,过去二十年来,晏王殿下都在云州,他的根基不在京内,人脉等也自浅薄,虽说世子的威名重,然而毕竟那只是儿子罢了,只看晏王殿下而言,殿下虽是带兵王爷,但性情甚是柔顺……可是静王殿下就不同了,长居京内,名声甚好,且人脉也佳,更不必提还是相爷的姻亲了,从来行事也很得人心,虽看着绵静,但却……”

云鬟见左右无人,低声问道:“是不是……四爷心里也是想着静王最佳的?”

周天水见她问了出来,便一笑:“你才知道?四爷的心中,静王殿下自也是最佳之选。”

云鬟蹙眉不语,周天水戳了戳她,笑问道:“怎么了,见我们都说静王,你心里不受用了么?”忽地掩着嘴,看着云鬟笑了起来。

云鬟见她笑的古怪,便问道:“你笑什么呢?”

周天水道:“我笑的是,世子对你是那个样儿。倘若这回是晏王殿下被扶立为太子,那么……世子将来岂不就是我们的皇帝陛下了?若是世子再娶了你,那你岂不是……”

云鬟先是凛然,继而脸上微红,竟不知如何辩驳,只脱口斥道:“瞎说什么!”

曾经虽答应了赵黼的两年之约,只是晏王素来游离皇位之外,赵黼也从无此心,是以云鬟更加从未想过此事。

如今周天水一句一句入耳,声声若惊雷般,竟叫她十分惊心,甚至隐隐有些恐慌。

周天水见她有些鲜见的恼羞之意,便笑道:“这可不是瞎说,而是真中之真,你只是不肯去想罢了。”

云鬟咬了咬唇,忧心忡忡。

周天水道:“怎么啦?是真恼我了?”

云鬟叹息道:“横竖不管如何,只要晏王殿下平安无事,便是妥当。”

周天水道:“殿下自会无事,这一次的崔钰被杀案子,何等的凶险,若不是你救护在先,四爷拨乱迷雾在后,只怕殿下就陷了下去也。想来这必然是东宫所为无疑了,如今见阴谋败落,便才孤注一掷。”

云鬟长长地叹了口气:“这皇家之事,难说,难说。”

周天水道:“横竖不与我相干,至于你,可也就是一个’难说’啦。”

云鬟横她一眼,便不理会,转身道:“我去做公了。”

周天水上前拉住:“好不容易正经说会儿话,怎么说走就走?自从上京来,咱们却少亲近了,你是故意跟我疏远不成?还是觉着以后或许就是我们的……所以事先对我摆出架子来?”

云鬟又涨红了脸,便站住脚,正色道:“姐姐再跟我说这话,就真恼了。”

周天水吐吐舌,道:“又怎么样,你难道心里没有晏王世子殿下?自打他走了,若不是你对晏王殿下那般尽心,殿下又怎会如斯安泰,你对殿下这般尽心,难道不也是爱屋及乌?”

云鬟见她越发口没遮拦,反变本加厉起来,甚是没法子,便垂头叹了口气。

周天水道:“我虽不知你与他先前到底是有什么恩怨,可是自从上京来,我冷眼看着,你们倒也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的,且世子那个年纪,按理说早就妻妾成群了,如今仍是孤身一个,我也猜到该是为了你的缘故。这般深情,夫复何求?”

瞅了云鬟一眼,又道:“你的年纪也是不小了,终不成一辈子都做这个行当?将来的事,也是时候该好生想想了。”

因又拉了云鬟一把,凑在耳畔低声说道:“虽然我跟四爷都觉着静王妥当,可是……早就听说圣上的心是偏向晏王殿下的,保不准……真的会出一个意外冷门呢,所以我方才说的那些话,其实也不是玩笑。你是聪明人,且细细寻思,自然懂得。”

云鬟无法,便只说道:“你只顾说别人,说的这般尽兴,你自己又是如何?”

周天水愣怔:“我?”

云鬟道:“风生水起,又是几时?”

周天水脸色顿时不自在起来,云鬟才有几分受用,便笑道:“怎地,说起别人来便口若悬河,轮到自身,就哑口无言了?你这会子可才懂我方才的心境了呢。”

周天水横她一眼,道:“你不用揶揄,风生水起,自然会风生水起,等京内的事儿暂且定一定,然后……”

忽地皱眉,透出凝重忧色。

云鬟本是拿私情跟她玩笑,好堵着她的嘴,见她这般模样,却不安起来,因问:“怎么了?”

周天水重重吁叹了声:“我如今不怕别的,只担心一件事。”

云鬟问道:“什么事?”

周天水频频看她,终于忍不住道:“虽然他叮嘱我不许多跟你提,只是我猜你这般灵透,必然瞒不住,……我忧心的是四爷的身子。”

不提还好,一提,云鬟自觉心也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原先脸上的浮红便极快退了个干净。

周天水低低说道:“我自不怕巽风哥哥跑了,可是……可是我只怕四爷万一有个、有个……可叫人如何是好?”

她这一句说的断续且无头脑,云鬟却明白:对巽风而言,白樘自是个如父如师的角色,容不得他出丁点儿意外,因此周天水说这句的时候,对云鬟……却也是感同身受。

既然说开了,云鬟默默问道:“真的、丝毫的法子都没有吗?”

周天水摇头:“当初那颗药丸,用尽了几种珍奇难得的药草,譬如其中的一味,叫做半叶莲的,十年生叶,十年开花,等到花开才能入药,天下虽大,要找这正是时候开花的半叶莲,又谈何容易。”

最后,天水用几乎只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事到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

天水回过神来,因觉气氛沉重,正欲开解几句,抬头之时,却见眼前已没了人。

第393章

云州,晏王府。

赵黼迫不及待地将云鬟的来信拆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云鬟写这封信的时候,自然比世子府跟静王修书的时间都要晚。她是世子府命案之事看似尘埃落定,而京内也仿佛恢复平静的时候,写下此信的。

就如同是对前面那两封信的概述跟总结。

赵黼起初接到之时,只顾满心狂喜,几乎还没开始看里面写的什么,便已经情难自禁,在那隽秀清逸的字迹上用力亲了几口。

蒋勋在旁看得又是皱眉,又是忍不住笑。

只不过当他终于勉强定神、看明白纸上内容的时候,赵黼脸上的笑才飞快敛了。

他想不到,这薄薄地两张信笺里,承载的却是似山般沉重的消息。

对普通百姓甚至如云鬟这般中下级官员来说,京内那一场暴乱,其实并不算十分的“惊恐”,只是“变化”而已。

因在他们都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场默然之中进行的角力,却也是天底下至为凶险敏感的角力,——并不仅是关乎一人之生死,而是因一人之命运,牵扯着千千万万人的命运。

也是后来,云鬟才知道京内那个夜晚,是怎样的惊涛迭起。

事情的起因,自然便是世子府的血案,三法司联手审讯之下,矛头直指太子府。

本来宫中内侍前往大理寺之时,白樘该即刻进宫、禀奏如今为止的所有案情及重大发现,然而白樘因谨慎起见,决定再压一压,继续查下去,直到真正“水落石出”,再行禀告皇帝。

只可惜,白樘虽有这般胆量跟手段,有的人却实在是等不及了。

那便是太子殿下赵正。

先前因太子府内的种种事端,皇太孙妃夜游,辽人细作作乱,以及李氏在宫中被皇太孙手刃……这一连串事情下来,已经让太子心中十分惴惴。

正如顾詹士所说,晏王世子府出了命案这件事,他们本以为晏王毕竟会受波及,太子府可以松一口气了,谁又能想到,此事竟偏偏又死死地掐住了东宫的脖子。

周围的传言,皇帝模棱两可的态度,摇摇欲坠似的境地,让太子再也无法按捺。

事发这夜,宫内东昭门的侍卫统领正是太子的人,可以暗开宫门,里应外合。

先前巡城司的人马,原本赵黼能够自由调动,如今赵黼偏回了云州,自然正是可乘之时。

再加上朝中也自有一半儿的人是太子这边的,只要事情行的机密果断,让赵世即刻称病传位,便也是顺理成章,十拿九稳的。

因此赵正终于决定,成败在此一举。

就在他们决定动手、计划都周全之时,赵世忽然派人召见晏王恒王进宫,正在东宫接到消息之时,宫内来请的内侍也旋即到了。

赵正只得佯作无事,问道:“这会儿城门都要关了,如何又传人进宫?”

内侍道:“圣上先前突发了心疾,所以才传几位王爷跟太子进宫伴驾呢。”

赵正心头一动,道:“恒王跟晏王都已经进宫了么?”

内侍道:“回太子殿下,两边儿也自有人请。这会子只怕正也启程进宫呢。”

赵正入内,同幕僚们飞快地商议了几句,约定了行事之号,便随着内侍进宫而去。

不多时来至万安殿,就见门口上晏王站着,也是才来,见了赵正便转身行礼。

赵正道:“你如何还未进内?”

晏王道:“方才看见是太子殿下来到,便想稍等一等。”

赵正将他打量了一眼,却不知他这般恭敬,是真心还是假意。因问道:“恒王呢?”

晏王道:“我来之前,看见恒王正进内去了。”

赵正不置可否,当下便同晏王一块儿进殿,果然见恒王立在地上,皇帝赵世坐在榻上,正在吃一碗汤药。

两人上前行礼,太子道:“听说父皇身子有恙,不知可如何了?”

皇帝慢慢将药递给旁边侍从:“没什么,只是年纪大了,毛病自然便多了,只不知为何,一时半会儿仍是死不了,叫人着急。”

几个人面面相觑,太子忙道:“父皇何出此言,父皇正当康年,千秋鼎盛。”

赵庄跟恒王也都称是。

皇帝道:“是吗,你们心里,都没想过要朕快点死吗?”

赵庄先跪在地上:“父皇说这话,叫儿子们无地自处了。”

太子跟恒王也相继跪下请罪。

皇帝却仍是淡淡地,望着三个人道:“朕听人密报,说是近来,有人暗中调动京城兵马,意图不轨,你们……可曾听说此事?”

如此一句,叫人毫无防备。赵正心怀鬼胎,闻言身上森森寒意,恍惚听赵庄说不知,他便也道:“儿臣也从未听说此事。”

皇帝冷笑了声,道:“那么,东昭门的守卫……也是无碍了?”

赵正猛地听见这话,汗刷地便从脸上滑落,猛抬头看向皇帝。

对上皇帝有些阴鸷的目光,赵正几乎魂不附体,却仍道:“儿臣,竟不知父皇此话是何意?”

赵世说道:“恒王,你同他说。“

赵正吃了一惊,猛地转头看向恒王,却见恒王看他一眼,竟说:“太子殿下,我接到密报,说是殿下这两日频频调动京内兵马,我因有些不解,还以为是父皇授意,故而方才对父皇提起,谁知父皇竟全不知此事的……”

赵正无法置信,盯着他道:“你……”

恒王却是满面肃然跟疑惑,道:“不知太子殿下,是不是真有此事,又是什么用意?”

赵正咽了口唾沫,脸色发青。

晏王在旁看的蹊跷,忙问:“是不是消息有误?”然而看着两人互相对峙似的情形,晏王心头一震,隐约有些知晓。

忽地听得皇帝说道:“先前世子府的命案,当真是扑朔迷离,原先以为凶手是谢凤,谁知……又是晏王,今日朕听说查的有八九分了,本来命人去传白樘,谁知他竟推说尚未水落石出。”

恒王接道:“其实此事的确已经明白了,晏王当时杀人,乃是中了人的摄魂术,身不由己罢了,至于那侍卫窦鸣远,却跟太子府的吕录事是亲戚,且曾许诺为太子效忠,晏王杀人用的匕首,都是太子府禁卫所用,可见真相如何了。倒是不知白樘因何不肯结案。”

晏王在旁,听着他说的竟一丝不差,比自己亲身经历过的都明白。

赵世道:“晏王,是不是如此?”

晏王只得道:“是如此,然而白尚书说此案尚要继续追查,只怕还有内情。”

赵世转头问道:“太子,你可有什么话说?”

太子自觉足下所立之地,摇摇欲坠,便道:“儿臣对此事,一无所知。曾也私问过底下人,顾詹士虽承认曾撺掇吕陵说服窦鸣远效力,可是崔钰被杀之事,却是分毫无关。求父皇明察。”

赵世笑了笑,仰头出神片刻,忽然说道:“你们可知道,那日我传谢凤进来,询问他当夜发生何事,他并未如实招供,反说了一个典故?”

晏王不由问道:“是什么典故?”

赵世便将那“包拯断牛”的故事说了一遍,道:“当时朕只气他口灿莲花,却不说实话。谁知道后脚你们便都进宫来了。谢凤说,只有切了牛舌之人,才巴不得那牛主人犯错,所以一看到牛竹将肉贩卖,便立刻出首举报。偏偏……太子你急不可待地来跟朕说,收到密报,说晏王杀了人。”

赵世当时看着自己的儿子,心中之怒,只有他自己知道。

太子这才明了,脸色青中泛白:“父皇,我是真的……接到密报,只是想要查明真相而已呀!”

赵世禁不住喝道:“你是想查明真相,还是想趁机搞垮晏王?”

太子浑身战栗,此事他自然是有私心的,任何在他位子上的人,只怕也都有私心,加上晏王的确对他极为威胁,当那样一个绝佳的机会在眼前的时候,他竟无法自制。

也因为那件事跟他无关,所以他自忖“光明磊落”,所以才敢要求彻查,却又如何能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何况偏又有那个“典故”在先。

至此,太子才隐约觉察今日皇帝召他们进宫的用意。

深吸一口气,赵正抬头说道:“其实,在父皇心中,儿臣早就不堪大任了,是不是?早在未曾立太子之前,父皇就偏爱晏王了。”

赵世道:“你的确不堪大任,气量狭窄,行事偏私冲动,御下不力,耳根软……但是,当初朕仍是立你为太子了,并非朕偏爱谁,谁就一定会是储君,不然,朕早就立晏王了!”

太子赵正紧闭双唇,恒王在旁,嘴角微微一挑,流露一丝薄笑。

赵世咬了咬牙,又道:“当初东宫那么多烂事,朕却仍旧在忍,本想你只要做一件儿让朕刮目相看的事就罢了,朕可以、既往不咎。只是想不到……你非但没有,反而更让朕忍无可忍……”

世子府的那件案子上,倘若那日太子进宫,是为了晏王求情的,赵世看在他珍惜手足之情的份儿上,也未必那般愠怒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