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大淼伶仃而立,一笑道:“老朽万万想不到……竟会败在这一件物事之上。”

季陶然倒退一步,双眸圆睁:“先生,你说什么?”

严大淼看一眼白樘,却又目光复杂地看向季陶然,道:“抱歉,或许……让你失望了。”

季陶然双眸瞬间通红,死死地盯着严大淼,口中那青皮核桃,几乎梗在喉间似的,噎的他几乎要窒息了。

严大淼负手走开几步,仰头看着眼前的槐树,眼中各种杂色退却,最后只剩下一片澄澈,槐树的倒影在双眸之中摇摇晃晃,宛若回忆的倒影。

严大淼道:“不错,尚书说的很对,郭司空最后一个心愿,的确是我替他完成的。”

季陶然用力摇头,抬手在额角按下。

此刻,季陶然忽想起那日——白樘叫他去灵前盯着,他揣手而立,看吴玉进门,上前烧纸……而就在那火起、众人忙乱的时候,有一道人影,从旁边儿偏厅缓步消失。

当时季陶然只隐约看了一眼,并没认真在意是谁,然而此刻细细想来……

满心冰寒。

白樘道:“虽然先生跟郭司空交情甚笃,然而,先生毕生都效力朝廷,该最知道知法犯法的意思,又经手过多少作奸犯科的恶行,为何在最后,竟也涉身其中?”

严大淼轻轻地笑了两声,道:“正因为见了太多,才最终忍无可忍。虽然尚书是个能干之人,经手的案件,多半都会水落石出,可是……有更多的案子,毕竟如石沉大海,终生无解,而有的被害之人,何其无辜,却偏惨死人前,再也不可复生。”

原本精明看透所有世情的眼中,也透出几分不可说的微红,严大淼道:“我跟郭司空交好,殊不知,郭毅,也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虽不是他的父亲,却宛如至亲。那个孩子,可知天真正直的叫人心疼?然而那种结果,并不是他该得的!”

在场众人,皆都寂然无声,白樘,巽风,季陶然,齐齐看着严大淼。

严大淼顿了顿,才道:“这个案子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是郭司空所为了,但我知道他的心情,甚至感同深受。偏偏陶然在我的书册记载中找到了那帝王蝶的相关……后来,虽然他杀除了那几个畜生,然而我心里,总有些过不去,而郭毅……一想到那个孩子落得那个下场,可知我心中也是杀机滚滚?”

郭司空被软禁刑部,严大淼曾也去探望过,因他是刑部元老,自然无人阻止,更加无人怀疑。

两人相见,私底下,严大淼流露了助力之意,郭司空亦心知肚明。

毕竟两人多年知交,不必言语,一个眼神便各自明了。

严大淼道:“所以最后那一句……我替他完成了。虽然人死不能复生,只是好歹……且要让作恶之徒知道,行恶事,必然要自食恶果。”最后一句话,沉重肃穆,兀自带恨。

严大淼吐露了这些,季陶然已经知道种种都被白樘说中了,仿佛大势已去,他后退了几步,抬手扶额。

白樘道:“那么,睿亲王一案呢?先生又作何解释?”

严大淼哑然,半晌忽然回头,望着白樘道:“倘若我说,那马车之中的火药跟我无关,尚书会不会相信?”

白樘微怔,待要探究这句真假,严大淼却又意味深长笑了笑,道:“诚如尚书所言,我毕生经手过数不胜数的案子,目睹过形形色色的尸首在眼前……再惨烈的情形也都见识过,虽然并非过目不忘,可是那些东西于我眼前心底,挥之不退,我竟不知,为何这世间,会有那许多禽兽不如的凶徒,又为何明明无辜者,会落得那样惨烈的下场?黑白混淆,天道不公,何其不公,我不能不见,却也不能再忍。”

白樘皱眉无言,严大淼道:“我所欲者,只不过想要恢复天道之平衡,让黑白分明,奸佞邪恶者,必让其下场凄惨万分,这才足以警戒震慑恶徒,维护良善。”

白樘听着这一番话,不知为何,竟隐隐地似有些言外之意,便道:“但我们为刑官,岂不正是替天行道?”

严大淼断然道:“这不够!比如郭毅被害一案,你可能够判罚那六人死刑么?”

不等白樘回答,严大淼道:“不,你不能。不仅是因为他们皆都是高门子弟,更因为律法上并无这则规条!就算是郭司空去刑部喊冤,就算你主张正义,最大的可能,也不过是将这几个人关罚数月,然后叫各自领回家惩戒而已,这足够么?于我而言,不够。”

白樘沉默,片刻道:“先生的意思我懂了。可是,若是身为刑官却不能遵守刑律,竟要破出界限、毫无约束地任意行事,这本身而言,就已经是逾矩了。”

严大淼想了想,道:“或许你说的是对的,然而……‘道’不同,不相为谋。”

严大淼说到这里,便看向季陶然:“你知道,我原本看好的人,是白公子。他天赋异禀,只可惜有那宗忌讳。只是我想不到,你竟能有这样出色,想来我生平最后所做的至对的一件事,便是把毕生所学传授给了你。”

方才将他两人的谈话从头听到尾,季陶然心情已不足以用一个“复杂”来形容,只顾定定地看着严大淼。

严大淼对上他的眼神,道:“我知道你现在未必明白我的选择,而我……也希望,若干年后,你的心思意志,仍是牢固坚定,就如你此刻这般,并不会改变、并不会如我现在一样……”

季陶然道:“先生。”心头竟十足难过,几乎坠下泪来。

严大淼看着白樘,微笑道:“大概尚书已经等的不耐烦了,是时候该把那件东西交给你了。”

说着便迈步往屋内走去,白樘起身:“先生。”

严大淼并不回头,只道:“尚书若怕我趁机逃走,可跟着我来。”

白樘皱眉,却并未出声,却见严大淼复又迈步往前,慢慢地进了里屋。

白樘盯着门口,心中却甚是不踏实,便也随着往门口而去。

谁知才进门,便嗅到一股奇异的气息,白樘一震,忙举手捂住口鼻,撩开里屋帘子,闪身入内。

却白严大淼沿着炕边儿,正缓缓滑在地上。

白樘竟失声叫道:“先生!”扑上前去,试图将他扶住。

严大淼竭力推了他一把:“不要靠近……”喷出一口鲜血。

这刹那,外间巽风、季陶然以及那小童都飞跑了进来,季陶然大叫一声,也欲上前,却被巽风拉住。

严大淼目光转动,最后只看向季陶然,艰难地点了点头,便合了双眼。

正皆战栗无言,忽地巽风道:“四爷!”

白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桌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枚嵌宝带玉的宽大手镯,虽看出有些古旧,但色泽却越发深沉诡丽,黄金澄澄华贵,大海珠圆润雪白,祖母绿幽幽闪烁,红宝石宛如滴血,交相辉映,引得人无法移开目光。

太子府。

一名府内的医官一边儿上药,一边说道:“不知是什么人这样猖狂,敢对杜爷下手,莫非是不知道杜爷乃太子府的人么?”

手臂上一道颇深的伤痕,血把上半身子都染了,费了些气力才止住血,便又包扎。

杜云鹤却仍是那副半是阴沉的模样,有气无力似地道:“谁知道呢。”

那医官叹道:“幸好是杜爷福大,若这一刀再往上些,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杜云鹤“嗯”了声,不置可否。

正这会儿,见门口人影一晃。

却是赵黼急急赶了回来,上前看一眼伤处,问道:“到底是怎么?”

杜云鹤道:“殿下不必着急,我尚且死不了。”

赵黼瞪了他一眼,正医官将伤处包好了,知道他们有话,便悄然而退。

杜云鹤说道:“也不知是哪里跑出来的三个人,都蒙着面,身手不俗,我一时又没什么防备,便吃了亏了。”

赵黼道:“你是去哪里,如何也没有带几个侍卫防身?”

杜云鹤道:“是我疏忽错估了。只当云州是天高皇帝远,没想到天子脚下,更加凶险。我本来、是想去见一个旧友……”

赵黼道:“是什么旧友?怎么听说你出事,却是在刑部左近?”

杜云鹤道:“是,他是住在那不远处,世子不知……若干年了,我去了才知道他已经搬走了。不料竟给人趁虚而入。”

赵黼看着他,却觉着杜云鹤有些闪烁其词,因屋内无人,便道:“当初你在京中混的不如意,就是跟丞相有些干系,后来鄜州的时候又走了花启宗,更加被沈相不喜,如今回京,会不会也成了谁的眼中钉,所以才想对你下手?”

杜云鹤对上他的眼神,道:“殿下是说……今日那蒙面人,是沈相爷的手下?”

赵黼道:“别问我,你是亲历者,难道猜不到?”

杜云鹤一笑:“当时只顾忙着逃命罢了,如今尚且惊魂未定,又怎能猜得准,不过……如我这种身份卑微之人,原本相爷该不放在眼里才是。”

赵黼啧了声:“你毕竟是太子府的人,兴许真的招了人恨,只记得以后再外出,要多带些侍卫亲随之类的。免生意外。”

杜云鹤薄薄地眼皮垂着,梭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忽然道:“殿下……”

赵黼转头,杜云鹤却又静默不语。赵黼道:“怎不言语,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杜云鹤抬眼看向他,目光竟有些凉凉地,不过以前他惯常便是这幅冷冷漠漠、阴阴沉沉的表情,倒也罢了。

正静等,却听杜云鹤道:“殿下,你的如月珮呢?”

赵黼道:“怎么问起那个,我怕丢了,放在我卧房匣子里。”

杜云鹤“哦”了声,道:“这次可别丢了。”

赵黼道:“无缘无故说起这个做什么?”

杜云鹤道:“忽然想起许久不曾见到此物了,怕又落在什么别的人手里。”

赵黼道:“你自己的伤还担心不过来呢,倒是去操心那死物?”

正这会儿,却听外头道:“太子驾到。”

两人都忙起身,果然见赵庄从外进来,道:“怎么我听人说,杜管事负伤了?是怎么回事?”

杜云鹤道:“殿下不必着急,不过是小伤罢了,我本来没叫人张扬,怕传出去不妥,殿下也要约束众人,不可信口乱传为好。”

赵黼道:“吃了亏,难道还要藏起来?我早命人四处捉拿凶嫌了。”

赵庄上前,看了看他臂上之伤:“说的是,光天化日之下如此猖狂,不可饶恕。”

又问详细,略说几句后,便叫杜云鹤歇息,父子两人出门。

赵庄问赵黼道:“你觉着此事,是谁人所为?”

赵黼道:“父王觉着呢?”

赵庄道:“若说是冲着我来的,怎么对杜管事下手?”

赵黼道:“我也觉着此事有些蹊跷,总不会是想杀鸡给猴看的?”

赵庄原本无心太子位,便知道参与其中,必然消停不了,如今果然头一件儿事出了,甚是不安,便叮嘱了赵黼几句,无非是叫以后出入多加留意。

谁知赵黼因说了一句“杀鸡给猴看”,眼皮竟也顺着跳了两下,好歹等赵庄说完,便道:“父王说的我都记下了,镇抚司还有事,我且先去。”

赵庄见他脚不点地出门,兀自笑道:“黼儿越发知事,原本不耐烦这些京内的应酬,如今倒也上心起来,可见水到渠成。”

赵黼将出府之时,忽然想到一件事,便又飞快折回自己房中,于床头掏摸了一样东西出来,拿着往外。

第430章

话说赵黼拿了物件儿,着急又走,不料灵雨见他匆匆而来,匆匆要去,便拦着道:“是不是出了事了,怎么方才隐约听说有人受了伤?”

赵黼道:“不相干,是老杜。”

灵雨见他身上无碍,才松开手。

赵黼正跳出门口,却见廊下来了一队人,当前儿的竟是太子妃,周围许多婢女簇拥着,似众星捧月。

幸而赵黼身手敏捷过人,且又耳目皆利,见势不妙,闪电般抽身往内,抓住灵雨叮嘱道:“我母妃来找我晦气了,你只说我已经出去了,切记,切记!”

灵雨尚未反应过来,赵黼已经抽身往内,把卧房的窗户轻轻推开,纵身,悄无声息地跳了出去。

才双足落地,便听外间太子妃道:“殿下呢?”

灵雨诺诺道:“殿下、殿下方才匆匆地出门去了,似有要紧急事。”

太子妃疑惑,回头问一个贴身婢女:“不是说才看见回来么?”

赵黼偷偷掩嘴一笑,当下不再耽搁,沿着后廊下,一溜烟儿地掠了个无影无踪。

赵黼匆匆跑了出来,把后角门出府,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心道:“亏得我机灵,不然被母妃绊住脚,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脱身呢。”得意洋洋,沿街往外而行。

出了街口,赵黼先扫一眼太子府的门首,转身欲去的时候,就见有一辆马车远远地停着,看着甚是眼熟。

本没多心,谁知再看两眼,蓦地一震,忙又纵身掠了过去。

那赶车的小厮见了他,忙道:“殿下!”

赵黼道:“车内是谁?”

话音未落,就见车帘子掀开,露出那叫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容颜来,剪水双瞳里透出些焦急之色,上下将他打量了一遍,道:“殿下!”

赵黼身不由己地凑到跟前儿:“你怎么在这里?”

云鬟道:“我……恰巧从这里经过,听人说府内出了事,不知怎么样?”

赵黼眼珠一转,笑道:“你要去哪里,却会从这儿经过?”

云鬟答不上来,赵黼早说道:“是担心我所以特意来的,就直说罢了。谁会笑你不成?”

云鬟果然是因听说东宫出了事……且那些人语焉不详,有看见杜云鹤半身血,就以为人命关天,又不知杜云鹤身份,就只说东宫罢了。

云鬟不知究竟,竟怕是赵庄跟太子妃出事,便叫人改道前来此处。

可赵庄虽知道她的身份,太子妃却是一无所知,若不期然见着,又是波折。

且她毕竟心有忌讳,自忖不便直接登门,便只在此处徘徊,想叫底下人打听个详细。

谁知正好遇见赵黼。

听赵黼已经窥破,云鬟便只好当作没听见的,问道:“究竟是谁伤着了?”

赵黼道:“放心,是杜云鹤。”

云鬟自然记得此人,“啊”了声道:“伤的可要紧?谁人所为?”

赵黼见了她,满心喜欢,只顾说话去了,竟忘了进车厢里,直到此刻才醒悟。

刚要进去,忽然心念急转,竟生出一个念想来。

赵黼便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且下来。”

云鬟诧异:“下去做什么?”却又不大好邀他上来……毕竟每次在马车内同他相处,都并不能算是“相安无事”。

赵黼偏生知道她的心意,便故意道:“你不下来,我可就上去了。”

云鬟见左右并无闲人,果然便开车门,纵身下车。

赵黼握着手腕,对随车的阿喜道:“你们先回去谢府,我们尚且有事,等妥当了,我再把人送回去。”

云鬟急道:“殿下,是要去哪里?”

赵黼道:“跟我走就是了,不要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留神给人看到。”

明明是他拉扯,偏如此挤兑,云鬟叹了口气,回头对阿喜使了个眼色,阿喜领会,这才同车而归。

且说赵黼同云鬟两人,沿着墙边儿而行,竟复来至角门处。

云鬟迟疑:“到底是怎么样?”

赵黼道:“咱们进去说话。”早拽着手腕,拉了进内。

那看门的侍从起先见赵黼出门,忽地又返回来,竟还带着一位身着官服的大人,尚未看清脸色,赵黼已经领着人走远了,却也不敢多嘴,忙又紧紧关了门就是了。

此时在赵黼房中,因太子妃进内搜看了一番,并没找到人,早悻悻而去。

灵雨正坐着发愣,忽地听见门响,抬头看时,却见赵黼竟又回来。灵雨才要说话,又见他用力一拉扯,却把个云鬟从门外拉了进来。

灵雨又惊又喜,只觉得天上掉下个宝贝来似的,忙迎上前道:“大人是怎么来了?”

云鬟无法回答,赵黼笑道:“嘘,别做声,只快些先给她把这一身换下来。”

她两人闻言,各自怔忪。

且说太子妃因没拦下赵黼,愤愤地回到屋内,阿郁奉茶,又解语劝慰。

太子妃打量着她,百般感叹,道:“我这儿子,看着是个最精明的,谁知道竟是个痴儿,似你这般的女孩子,哪个不爱?他却竟鬼迷心窍了似的!”

阿郁又解说了半晌,太子妃吃了茶,因心里发闷,便斜靠着睡了。

眼见天色已暗,阿郁离了太子妃房中,便自回房内暂歇。

不料才进门,就觉得后颈麻软,尚未反应,人已经倒了下去。

小半个时辰过后,太子妃小憩醒来,因不见阿郁在身边儿,勉强喝了两口桂圆汤,又问赵黼回来了不曾。

底下人道:“殿下先前已经回来了。”

太子妃喜出望外,忙起身,带人便往前面而来。

不多时进了院子,沿着廊下而行。

正走间,却见赵黼房门打开,两下碰面,赵黼仿佛要后退之意。

太子妃早喝道:“站着。”

赵黼只得垂手,躬身行礼道:“孩儿给母妃请安啦。”

太子妃来到跟前,上上下下看了一回,见无碍,方道:“下午我听说府内有人负伤,吓的我不轻,你既然回来了,如何不先去报一声平安?还要我屡屡亲自来见?”

赵黼道:“先前是司里有急事儿,故而赶紧出去一趟,本想让灵雨去报一声的,父王也见过了,他没去找您么?”

太子妃道:“不要跟我支吾,可知我不想见别的人,只要见你。”

赵黼只得讪笑,太子妃瞪着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叹道:“你到底要跟我躲赖到什么时候?”

赵黼道:“孩儿哪里躲赖了?”

太子妃道:“那先前说过的侍妾之事呢?”

自打上回太子妃提起将阿郁收房之事,却被赵庄打散,此后赵黼每每地夜不归宿……就算在府内安歇,也不肯亲近阿郁或者任何人。

太子妃又不能每日都紧盯着他,又兼有个赵庄暗中维护,因此便又拖到此刻。

赵黼目光往旁边儿一瞟,口中道:“母妃又说什么侍妾。我可不喜欢。”

太子妃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拉扯着进了屋里,避开众人耳目,道:“你不用瞒着,我已经打听过了,听说你在外头,跟个叫什么谢的……交好,也罢,母妃不理。然而你只管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搅合,终不成子嗣后代这种大事也要荒废?”

赵黼道:“母妃说什么……”心里却猜测,莫不是阿郁告了状。

太子妃压低了声音,道:“你还跟我瞒着?我已经听说了,先前我不在京内的时候,你都把人招到府内来同住了!”

赵黼见太子妃提起此事,便一本正经道:“母妃别听那些人嚼舌,不过是我爱才之故罢了。”

太子妃道:“我管你爱些什么,只要你成家,生个一子半女的,让皇室后继有人,你纵然再爱那些下流玩意儿,我也不管!”

赵黼虽知道太子妃误会了,可听了这般话,仍有些不大受用,便笑道:“何必说的这般,母妃您消消气儿,子女之类的,自然会有的,只是不能急,明年是必……”

赵黼只顾喜欢,不料太子妃脸色越变。

原来,自从晏王妃进京,又升为太子妃……期间也不知应酬过京内多少官宦贵戚们的夫人奶奶,众人聚在一起,能说什么?除了略说皇帝太子英明之类的,无非便是赵黼。

而提起赵黼,不可避免的便是他的终身大事。毕竟赵黼从少年之时便名声在外,耀眼的叫人想装看不见都不成,他的终身大事,自然也是众人着意关切之处。

可偏偏赵黼什么都好,只这点儿,却成了太子妃心头之痛。

本来似赵黼这把年纪,儿女遍地的也多了去,可如今他八字尚且没有一撇。

这种情形下,若他是个花天酒地爱风流的……众人提起,也不过说一句“男人天性如此”,可偏偏他又不近女色。

这非但显得怪癖,而且诡异。

众人虽然当着太子妃的面儿不敢说什么,私底下早就各种议论纷纷,又因赵黼先前同“谢凤”甚是亲近,那些下流传说,自然也是甚嚣尘上。

太子妃隐约听得一二,虽然不信,但毕竟三人成虎。

因想着就算一时半会儿娶不成正妻,好歹先纳个侍妾,堵一堵世人的口,也是好的。

而赵黼所说“明年”,虽是真心,于太子妃看来,却如搪塞,当即大怒:“你住嘴!我今日什么也不听。”便回头叫道:“阿郁!阿郁呢?快去找阿郁前来!”

忽然赵黼道:“且慢!”

太子妃道:“你说什么?”

赵黼咳嗽了声,太子妃冷眼皱眉之时,却见“阿郁”从门口走了出来,低着头道:“娘娘唤我何事?”

太子妃厉声吩咐道:“今日你留下,在此好生伺候殿下!”

阿郁虽未抬头,长睫却抖了抖。

赵黼满面惊诧,太子妃又看着他道:“今儿你哪里也不许去,就在这里给我圆房了再说!什么时候圆房,什么时候再放你出来……反了你了!”

说完之后,拔腿往外,出门后又道:“把房门锁上!”

赵黼被这般举止惊呆了,忙跳到门口:“母妃,有话……”

太子妃道:“你敢出门半步试试,你不如拿把刀,放在我的脖子上!”

赵黼见说的严厉,忙止步。

太子妃又对灵雨喝道:“你跟她们一起,仔细给我看着,不许放他出来!若是跑了他,我先打死了你!”

灵雨木木呆呆,见太子妃这般疾言厉色,却也不敢不从,只得应了,无奈看赵黼跟“阿郁”一眼,便来带门。

赵黼抓着门扇,愁眉苦脸。

太子妃若有所觉,即刻回头怒视,赵黼笑道:“母妃……”

太子妃喝道:“关门。”

那房门便在眼前锁上了。

一直等听到太子妃的脚步声远去,赵黼才忍不住嗤嗤地笑了起来,竟笑倒在椅子上。

转头看“阿郁”,却见她低垂着头,贴在旁边站着,也不做声。

赵黼笑了会儿,忽地回过味来,便跳到跟前道:“大概是因为前些日子我一直推脱,让母妃恼了。所以今日竟弄出这种来。”

“阿郁”抬头,轻轻道:“是殿下胡闹弄出来的,现在怎么了局。”

太子妃原本是照着云鬟的容貌来挑的跟阿郁,也是极难得的了,足有五六分相似,楞眼一看,有些容易以假乱真。

但倘若太子妃见到这会儿的云鬟,再对比阿郁的话,便绝不会将两人混淆。

其实若不去跟崔云鬟做比,阿郁也算是极难得的美人儿了,但一旦放在一起,两者之间的区别,就如同金子跟黄铜,冰雪与粉尘,不论是皮相亦或者天生自来的气质,迥然不同。

赵黼因看着云鬟在前,又想到太子妃那句“什么时候圆房”的话,便叹道:“是我胡闹出来的,只是,想不到竟歪打正着了。”

第431章